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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自我的老乡张大妮之散文篇《猪圈边的童年》21,22,23,24 [打印本页]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16-5-7 07:39
标题: 转自我的老乡张大妮之散文篇《猪圈边的童年》21,22,23,24
(21)
    在乡下漫长而无趣的冬天里,我和妹妹看着我们家的鸡群,我用小篮子一趟趟把存放在西院破窑洞里的干树叶擓回家喂羊,家里十天半个月就把公鸡杀一只,炖在大砂锅里,炖熟之后祖母总是先撇下一条鸡腿把肉撕碎,掺了红萝卜丝炒过,把两张烙馍错开,将炒好的红萝卜鸡丝摊上去卷好,再用干净的笼布包着,让我先去甘寨她娘家走一趟,把这个卷了鸡肉的烙馍卷儿亲自递给她的母亲,有时候还顺便捎去合作社里不知道啥时候才有的糖姜片和桔饼,这两样东西比大匣儿果子主贵得多,我一路上跑得飞快,生怕会蹿出来一个强盗抢了我的东西,过了王村岭,过了甘寨七队的果园和岗楼,很快就到老姥娘的家了,门外一片竹园子,土筑的院墙,朝西的院子外边另有一个只有两孔窑洞的小院子坐落在北边的角落里,那是祖母唯一的弟弟的住处,他一生没有成家,是一个牧羊人。我进了老姥娘的院子,她要不是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就是坐在上洞的小煤火台上烤火,她不太说话,九十多岁了,三十八岁开始守寡,没有一颗牙了,张着嘴呼吸,我把东西交给她,实指望她会把姜片或者桔饼拆开来捏给我一两片的,她却把东西放在大襟老棉袄的襟下,开始吃力地喊水明彦明,水明彦明是她的曾孙,我的二层表表哥,水明彦明不答应,她就继续喊建明建勋,那两个也不见人来也不答应,来在她身边的只有她的曾孙女比我大一岁的黑妮儿,她却不把东西给黑妮儿吃,后来过来了她的面黄肌瘦的曾孙建勋,她把烙馍卷儿小心地撕开给建勋了三分之一,建勋是她次孙的遗腹子,比我小一岁,黑妮儿是建勋的二姐,老姥娘没有把烙馍给黑妮儿一点点的打算,黑妮儿搓着长满冻疮的两只手不肯离去,老姥娘就把脸扭开,我家的砂锅里还有鸡肉,我自信的认为我跑了四里路把东西送来,老姥娘会给我捏几片姜片吃的,她始终不搭理我,时间久了她说回去吧你奶奶等着急了。这就没戏了,走得很不甘心很不平衡。到家后给祖母絮叨这件事,祖母总是说她母亲中年丧夫,一大家子人不容易,现在孙子也不在了,她心里只能装着她的曾孙,说我老姥娘是旧时代的人,重男轻女很正常,你看我就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吧。

    过年时家里差点生一场气,原因是祖父把春天卖猪娃的钱借给了街上的鳏居老汉郭锦添娶嫁过八回的老寡妇苏州画蔡麦多,说好了过年时把钱还上,到了腊月二十六,去催帐过年的祖父却用郭锦添家的独轮车推回来了半拉猪,祖母说说是还钱的怎么就还了半拉猪,祖父说他家那半拉猪还卖不出去呢,你等钱恐怕等过了年也没有的,祖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祖父把半拉猪推出去卖了,祖父说我这多半辈子吃肉就没有吃够过,幸亏有人还这半拉猪,我还不好好过个肥年吃它月儿四十的顿顿肉的,想让我去卖猪肉没门儿。祖母说串亲戚的果子还没买呢,别的地方不说,大妮儿她姥娘家总得去吧,
祖父说亲戚串得晚点,等套(姑姑的小名儿)家来了,娇(二姑奶奶)家偏(三姑奶奶)家来了见了东西再去,祖母说要是人家不来或是不拿东西大妮儿她姥娘家就不去了吗,祖父说你这老太婆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就不信大妮儿掂着肉上她姥娘家去会被她姥娘轰出来。我妹妹在一边用戏剧化的表情表示着对于祖父这个决定的赞成,父亲不过问家里的事,我偏向于祖母的意见,我又没有那么爱吃肉,那么多肉看起来都有点反胃,祖父才不管那么多,他有的是江湖侠士的豪气和官宦人家的大气,已经开始动手支锅煮肉了,还把一部分一条条的分割开来,一遍遍抹上盐面一层层码在一个小黑缸里,哪些是剁扁食馅儿的,哪些是做红烧肉的,还割下了两条带两根肋骨的用绳子拴好挂在上洞门外的砖墙上,说是给我外祖母家的礼条。那一年的除夕下了大雪,姑姑家没有按照惯例在大年初二来,她家离我家有十八里路,家里有六个孩子,只有一辆自行车,估计是出行不便等等再看。初三我三姑奶奶来了,领着她的两个孙女春耐和春芳,只拿了二斤果子,走的时候祖父说偏果子就不给你回了,给你回一刀肉算了,姑奶奶自然欢喜。
到初四祖母说今儿非得去大妮儿她姥娘家不可,要不然她姥娘家的人就该着急了,再说太晚了就像小看人家一样,本地的风俗是过年串亲戚是按着亲疏关系一天天串的,最老的快不亲戚的亲戚就串到初八九了。那一年是我祖父把我俩送到核桃树窝儿的,两个姥姥家一家一斤果子一根礼条,那是我记忆里唯一一次给我外祖母家拿肉的。底下姥姥很是意外我们给她家拿了礼条,我就把祖父要账的事给她学了一遍,老太太就笑,一直笑,笑的泪都出来了,过一会儿再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开心,那也是我记忆里她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这件事还是有些后果的,在过完年的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钱不够用的时候,祖母总要埋怨几句,还有这件事本身在乡下也成为了笑谈,在路上都有人问我说张大妮儿听说你家过年吃了半拉猪是真的假的,和邻近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时有什么争端的时候,人家就说跟你比啥嘞你家都过年都会吃半拉猪,之后的两三年间到核桃树窝儿去,还是会被外祖母提起这件事儿,长斌舅有一次还说张大妮儿你家今年过年弄了一个囫囵猪吧。每次被问起总是觉得很没面子,很羞愧,妹妹的态度却不一样,她很坦然地回答人家说是啊,俺家是吃了半拉猪啊,哎呀天天吃肉顿顿吃肉,真得劲,俺爷明年弄个囫囵的,叫俺吃个够。从那以后 ,本来就有点崇拜祖父的妹妹对祖父更是言听计从,每次祖父回家开门的事就由妹妹包了,我要是开了还得关上让她再开一次,祖父走路的姿势吃饭说话姿态都成了妹妹仿效的范本,最好笑的是祖父年轻时因为赌博而自己剁掉了一节右手的食指,所以拿筷子时食指总是竖着翘得高高的,我妹妹竟然连这个也要模仿,直到如今拿筷子的时候都要把食指指着天,好像对天发誓我能吃完碗里的东西。

    七七年的灯节里我和妹妹跟着敲锣打鼓的表演队疯疯癫癫的跑了很远 ,有很多拿着半截白半截红的警卫棒的民兵还是红卫兵我也说不清,袖子上戴着红袖箍,之前我也见过几次,但都是远远的听见响动就走过去了,这一次近在咫尺,还有人扮了四人帮,用浓浓的油彩丑化了面部,反绑了双手,被拿着警卫棒的人押着,这些流动的演出一直演了好几天,其中演江青的演员穿的花里胡哨的,系着一条花纱巾,好像一旁的道白里说江青是个秃子,抹了很大很夸张的红嘴唇,我想毛主席那样的人,连我敬爱的祖母都敬重他,应该是有很大本事很好品德的人,怎么会娶那样一个女人做老婆呢,会到死都没有发现吗,发现了换一个不就得了,王村大队的荆花嫁到柿子沟不是因为辱骂公婆打骂丈夫被男方告到公社离婚了吗,那毛主席是全中国最餮的人,他要是连一个秀子都管不住,他咋管中国了嘛,他管不住公安局和法院也管不住吗,江青要是真有恁大本事,毛主席逝世了,她咋不当主席呢。我看看演员看看观众,只看得一片虚无,还在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男演员往一个女演员的屁股上捏了一下,女演员无限妩媚的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咋回事儿嘛这是,我得回家问问猪去。

(22)
    七六年的春天对于我来说还是很快乐的,这是我学龄前的最后一个春天,我本事也见长了,不但会灌酱油灌醋,拾柴割草喂猪,看鸡抬水上树,还会把生产队里每一个社员的人名读写出来,这一项很受父亲的器重,如果他喊门总是大妮儿大妮儿地喊,带回什么好东西也总是喊我的名字叫我先睹为快,偶尔也恨铁不成钢的来一句要是个小子该多好啊,我经常听到他的朋友夸奖我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咱大妮儿比一个小子还强,或者是大妮儿足能超过一个小子,这些话对于我的性别取向影响很大,我努力做一个男孩子能做的一切来表现自己比一个小子强,甚至经常会想到睡一觉起来后自己就真的变成一个小子啦,我不玩女孩子们玩的抓子儿踢毽子跳皮筋儿,我喜欢推铁环打弹弓玩弹珠掏鸟窝儿戳马蜂窝,走路步子大速度快,喜欢冒险,我把这些行为和举动当做我对家庭贡献的一部分,也当做我早晚有一天会变成男孩儿的前期训练。也曾在私下里逼买官他妹妹叫我哥哥,只要是男孩子会的一切我都争取学会,对于不善言谈表情木纳的卖官,我心中更是充满了嫉妒和怨恨,心想你这样的人是托生成小子干什么呢,何胜让我托生成小子你托生成闺女呢,你又不上树又不打架又不会玩洋火枪,我有一次咬牙切齿地问买官,咱俩到底谁是小子谁是闺女,买官也不回答也不看我,就那样塌蒙着双眼一点表情都没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看我就要打他了,他才含糊不清地说你说谁是啥谁就是啥。

    好久不见的六六有一天在崖脑上喊了一声姥姥,祖母正在院子里给我妹妹梳头,祖母说六六你下来吧,下来姥姥给你煮鸡蛋吃,十二岁的六六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俺妈叫我去俺舅家送菜呢,让撇这儿三棵荀菜(莴苣),我放崖脑儿上啦,姥姥你叫大妮儿上来拿回去吧。说完他又侧着脸腼腆地笑了一下往东走了。我领着妹妹跑到崖脑上,六六已经走得不见了人影,在崖脑的大柿树下,有三棵剥掉了三分之二叶子的荀菜用草绳捆着放在几根干树枝铺开的架子上,荀菜旁边用树枝画了一个长方形的框,框里还用各种树叶和草摆了一幅画,画里有两个小姑娘手拉手,一个高一点一个低一点,一个穿裤子一个穿裙子,椿树叶子做的胳膊腿,楸树的小嫩叶做的手,柿树叶和核桃叶做的衣服,裙子是用荀菜紫色的叶子做的,穿裤子的女孩头上还戴着一顶用面条菜编的草帽,面条菜紫红色的花闪烁在草帽上,妹妹说穿裙子的小妮儿是我,我说那本来就是你,穿裙子的小妮儿低嘛,妹妹说着就把那顶草帽也戴在了她认定的画里的她的头上,我用一片柿树叶子撕成了一个军帽的样子戴在了我认定的画里的我的头上,我说咱再用叶子拼一头猪吧,刚好手边的地上就长满了猪毛菜,深绿色的小刺状的一种草,我们就用猪毛菜拼了一头猪的样子,四条腿用柿树的干枝拼上,把面条菜的枝条搓软做了一条猪尾巴,我和妹妹在那儿笑着跳着,很是开心。祖母在院子里叫我们回去,我俩恋恋不舍的抱着那三棵荀菜回了家,在路上妹妹问我说六六哥长大了会干什么呢,我说最少也得当个大队支书吧。

    春天里我又吃了几次螃蟹,祖母说我因为吃了几次螃蟹好像骨头壮了一些,要趁着没上学赶紧多吃几次,我吃的螃蟹一部分来自生产队的打渔人冯坤爷爷,一部分是我爷爷亲自到双洎河的支流边上去掏螃蟹窝儿,父亲说与其吃螃蟹还不如弄俩甲鱼吃吃呢,我并不知道甲鱼是什么东西,只听说那东西叫老鳖,乡下人骂人时老说鳖儿鳖孙,谁要是咋咋着了是老鳖,还一边用两只手叠起来指头动着比划,我心里有点排斥,但想到它和螃蟹住在一样的地方味道应该不会差吧,所以也没有反对。后来父亲真的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俩甲鱼,放在盆子里,我看着有点恶心,妹妹却当玩具一样的和那俩家伙玩耍着,我不知道祖父是怎么把那俩家伙杀了的,炖在炖鸡的大砂锅里,屋子里飘着一股腥气,炖熟了又一点点把肉剔下来,鳖甲炕在煤火台上,说是以后和龟甲穿山甲一起磨三甲散。剔下来的肉盛在一个碗里,黑哝不唧的,看着都难受,妹妹说我姐不吃我吃,家里人都不让她吃,说是给你姐补呢,你姐要上学了,我坚决不吃,没有办法祖父只好加了葱姜在菜锅里炒了一下,他和妹妹两个人把多半碗甲鱼肉全吃了,妹妹吃到后来干脆就下手了,吃完了还在吮手指,问父亲在哪儿逮的鳖,可不可以再逮一些回来,这比猪肉好还好吃,我蹲在猪圈边上不想闻那腥味也不想看那脏兮兮的颜色。他们吃完后祖母在一旁发话了,把那碗和锅给我扔沟里去,马上再去买一口炒菜锅。祖父没有扔那口锅说下次还用它炒鳖肉呢,再买一口就再买一口吧有啥了不起,他起身买新锅去了,妹妹一脸幸福和满足的跟在他后边,路过猪圈边的时候她趴在我耳朵边说姐鳖肉真的很好吃,她吃过鳖肉的嘴里散发的气味差点把我熏晕得栽到猪圈里去。整个青少年时期乃至成年后,我的身体一直比较虚弱,妹妹甚至连感冒都很少,父亲总是说怨我那次没有听话把鳖肉吃下,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点道理。

    麦子快熟的时候有一天傍晚王村的表姑来送些菜,有西葫芦韭菜和葱,还有一小撮儿小茴香,用一条小单子包着,解开来一样一样的往外拿着菜,最后竟然有两个塑料娃娃在单子里,在此之前我和妹妹两个人差不多没有玩过买的玩具,影影绰绰只记得有一个捏着会响的软橡胶的玩具,那是七三年以前的事情,几乎没什么印象了。突然看到有两个玩具一起出现在眼前,不知道有多么兴奋,说句实话那两件玩具就现在来讲,只是三岁之前的孩子玩的,但因为缺失,便非常可贵,表姑说是一个当兵的亲戚探亲回来带的,带了四个,她家只有两个小的女儿需要,就匀给我和妹妹两个,我和妹妹欢喜着和祖母一起送表姑回去,送到坡上面,表姑说姨啊,这俩妮儿长大一定会比一般的孩子有出息的,你等着享福吧。看着表姑慢慢地往南走去,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祖母动情的摸着我和妹妹的头发说,长吧长吧长大吧。

    当天在煤油灯下只看到那两个硬质的塑胶娃娃一个水红色一个白色,水红色的小女孩微笑着扎着小辫开着一辆拖拉机,白色的娃娃是一个站得板直板直的红小兵,其实它的材质和厚度和乒乓球是一样的,我让妹妹先挑,她自然挑了更加精美的水红色娃娃,我其实正中下怀的,因为我自己想变成男孩子,对于更加刚性和英雄气概的存在会比较认同。但是在第二天妹妹说她不要那个水红色的娃娃了,她想要白色的娃娃,我不想给她,说是让她自己先挑的,她坚持要换过来,甚至威胁说要把水红娃娃扔到猪圈里去,这样僵持了好几天,她真的把水红色的娃娃扔进了猪圈,祖母打了她,劝我把娃娃换着玩几天,我也是很犯浑,执意不肯换。有一天午饭后我和祖母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后白色的娃娃怎么也找不着了,当时也断定必然是妹妹所为,问她她装得很无辜,最后还打了她,她也没有承认。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我估计当时大人的意思也是在教育孩子,而不是对那个娃娃本身的价值太在意。第三天父亲说我知道那个娃娃在哪儿了,父亲上到土堆上把正坐在小凳子上玩耍的妹妹提溜下来,拿开了妹妹的小凳子,掀开小凳子下面的一个被我们过家家时当做锅的茅勺(舀茅粪的大铁勺),用小铲子一点点扒开茅勺下面的虚土,挖了几乎一尺深,那个白娃娃的碎片就挖出来了,父亲很愤怒把那些碎片拿到妹妹眼前问妹妹这是什么,要她交代是怎么把白娃娃弄碎的,怎么挖的洞把碎片埋了,妹妹的脖子青筋憋的很粗,有些绝望的望着天,说不是我我不知道,祖母开始用笤帚疙瘩打她,打一下问一声知不知道,她一直也没有改口而且越喊越凶,我站在一旁很痛苦地看着这一切连声说我不要那个白娃娃了不要再打妹妹,,我也劝妹妹承认了就好了就不打她了,谁知她竟然呸的一口唾沫吐到我的衣服上,说少来这一套,不是我,没见就是没见,有种打死我,我父亲最后也心软了,说二丑啊真可惜你了呀,早生几十年就是党的好苗子啊。祖母又端来水给妹妹洗脸,她拒绝洗脸,这件事随即也就不了了之。后来我父亲多次在妹妹不在场的时候提起这件事,说二丑这闺女可以放心了,主意恁正胆子恁大心还恁细,六岁一个孩子在几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挖恁深一个坑,坐那儿几天都不动就想着一件事儿,饿不死,只要走正路。父亲发现我妹妹原来是在院子和门外各处走动的,那几天一直坐在土堆上,而且还坐在同一个地方,吃饭的时候端着碗也要跑上去坐在那儿,父亲断定必有蹊跷。就这件事我们家的人每年都问她几次,她始终都不承认,我们也不指望她承认了,就是逗个乐。在她二十八岁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伺候月子时问她这件事,她第一次承认了白娃娃是她砸碎后埋在土里的,她还是不改傲气冲天的样子,说跟我斗,没门儿。

    猪圈里的猪已经很老了,之前祖父说过几次要卖掉它,都是说说就算了,祖母说猪马上又要生产了,我粗略的算了一下,它在这个猪圈里已经生了百十个猪娃了,那些猪娃也许做了母亲也许被杀掉了,而这头母猪的悲欢离合又有谁记得呢,猪啊你会不会做梦啊,你的梦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你不能对我说的话在梦里可不可以说说呢,又是乡间的四月,我的母亲已经走了快三年了,在我入梦的时候,她是否趁着月色回来过,蔷薇花上馥郁的香气,凤仙花嫩绿的新芽,可是她给女儿的消息吗,沙梨树的倒影让猪圈里有一点迷离的凉意,妈妈你来妹妹的故事墙上啊,我在这里看着呢。
(23)

    父亲领着我和妹妹到母亲的坟头做了三周年祭,父亲一路上采着初夏乡间随处可见的各种草花,我和妹妹也一路采摘,在门外自家的蔷薇花枝上摘下的嫩粉色的蔷薇花,在麦成爷爷家门外摘下的纯白色的木槿花,岭坡上淡紫色的细细碎碎的有着特殊芳香的荆花,麦田边明黄色的蒲公英花,矮堰上从白到红渐变的毛茸茸的地黄花,到母亲坟头的时候,我们先把路上采的五颜六色的花儿放在最靠上的位置,父亲也不急于点上纸钱,却在坟边来回地走着唱了一首我从没有听过也听不懂的歌,我和妹妹傻傻地看着他,唱完后我问他唱的什么歌,他也不告诉我,我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听收音机的时候才知道他当时唱的歌曲是俄语版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后来摆上供品点燃纸钱,我和妹妹磕了头,父女三人就坐在坟边上静静地看远处轮廓分明的山,父亲问我和妹妹长大了要到哪里去,要干什么,我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爷爷奶奶和爹,我努力变成小子,娶最美丽的姑娘,生很多孩子,特别是生很多男孩子;妹妹说她要坐着飞机飞到天外边去,父亲说天外还有天呢,妹妹说那我就再飞到天外的天的天的天外去,她伸着细细的脖子一口气说了很多个天,直到缓不过气的时候才打住。父亲笑了,对着坟头说你听到你俩闺女说的了吧。我们收拾了东西回家去,家乡的风俗是给亡者做够三周年祭之后,以后就随意了,除了春节清明节七月十五和十月一必须上坟之外,周年祭一般都不上坟了。祖母年年岁岁提醒我和妹妹给母亲上坟,早早的准备下供品和纸钱,有的时候亲自买来彩纸剪裁粘合冥衣,有时候会因为一个梦而做了两层纸中间夹了真棉花的冥被让我焚烧在母亲的坟前,而双双活在人间的婆媳也未必如此知冷知热吧。祭祀这件事本身没有意义,无非是关于人生的一场爱的继续教育,在这个过程中,人本身获得一些力量,让自己更加净化,继而达到等观的境界。

    夏天里和祖母一起去了一趟姑姑家,祖孙三人拿着东西步行走了二十里路才到了姑姑家,姑父是大队的支部书记,板着脸斜着眼不太说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要对得起他作为三千多口人之翘楚的身份,姑姑是祖父母唯一的女儿,长相出众身材高挑,天生具有极其娴熟的红尘智慧,眉目之间无人能敌的自信看低着这个世界。中午才走到,姑姑和婆婆一起做了一大盆西葫芦炒鸡蛋炖粉条,下的捞面,全家不分长幼主客地争前恐后地吃,本来打算吃过饭歇一会儿就返回的,不料下了大雨,夏天的雨一般来得急走得快,那一天的雨却到晚上都没有停,只好住下了,我们三个人被安排在她的孩子住的一孔窑洞的一个小床上,姑姑有三男三女六个孩子,其中五个都比我大,大表姐和二表姐在晚上吵了起来,一直吵一直吵,大的叫建霞,老二叫云霞,她们互相叫着对方被喊得转了音的名字,jia jia jia jia,yua yuayua yua,吵得我都头疼了,她们也不停下来,后来又变换了方式,分别喊着她们祖父母的名字,姑姑的公公叫龄,婆婆叫晴,两个表姐不知为何要一个喊着龄龄龄,一个喊着晴晴晴,开始我们反感着,到后来干脆加入了这没有意义的争吵,我和妹妹也一起起哄地喊着龄龄龄晴晴晴,湿热的夏夜里择铺的祖母没有说一句话,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凭我们疯闹到后半夜。第二天祖母早早的起了床,坐在床沿上,很久也没人来招呼,后来我和妹妹也起了床,要走出去的时候祖母说主家还没有出来呢,你们不要到处跑,就坐在这里。妹妹几次说她饿了,甚至咧着大嘴哭了起来,估计至少也有九点半以后了,祖母不得已领着我和妹妹出去,姑父和姑姑已经出去了,我们自己走到灶屋去,见他们家的孩子已经都蹲在院子里吃饭,在灶屋里姑姑的婆婆正在给我的二表哥盛饭,锅里还有少半锅甜面旗儿,姑姑的婆婆用笊篱给我二表哥捞了一碗稠的,见我们走过来就大马金刀地喊,哎呀他姥娘啊,我只说你们在睡呢,也不好喊你们起来,你们要是起得再晚一点啊,这清早的饭可就没了,再吃就得等晌午了,赶紧来赶紧来,我不吃也得让你们先吃,祖母说我早上吃不下,现在就要回去了,到家了再吃也不迟。妹妹却不愿意,直说她快饿死了,祖母也没有办法,只好任她去吃,姑姑的婆婆用一道白一道绿的仿军用迷彩小搪瓷碗给她盛了稀稀的半碗面旗儿,她几乎就没缓气就喝完了,说再盛一碗,姑姑的婆婆就又给她盛了半碗,妹妹说给我叨点儿菜,姑姑的婆婆说你起得晚了菜吃完了,菜汤还有一点给你倒在碗里吧,妹妹就把小碗伸过去倒了点菜汤在碗里,妹妹就那样站在她家灶屋的门口喝了三半小碗面旗儿汤,我心中很是看她不起,我看看祖母,她很平静地站在那里,拿着我们来的时候包果子用的方头巾,妹妹终于觉得没什么吃头了,抹了抹嘴,拍了拍被面汤涮着的肚子,说那咱走吧,祖母领着我们就要走,姑姑的婆婆说你看他姥娘,你要走也得等恁闺女回来呀,外面不知里给我咋慢待你了似的,祖母没有搭理她,径直领着我和妹妹走了,在圣帝庙的合作社里,祖母花了一块二毛钱给我俩买了一包鸡蛋糕,妹妹问营业员有没有卖肉的,胖胖的女营业员笑着说又不过年卖啥肉啊,那鸡蛋糕祖母始终没有吃一块,任凭我怎么给她,她一路上给我们讲着待客为人之道,讲着不记仇不苛责只把自己做好,我们走到东店的时候姑姑的长子,比我大七岁的大表哥骑着自行车追上了我们,说是姑姑让他追来看看我们有啥事没有,祖母说建敏你回去吧,你姥娘好好的。回去跟你妈说没事的,我不放心你姥爷才着急回来的,你回吧。大表哥骑着自行车就回去了。

    到家以后祖母并没有把这不愉快的事情告诉祖父,但我心里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也听祖父母讲过之前姑姑生一个孩子就把大些的孩子送到我们家养着,也听父亲讲他外甥和外甥女在我们家成长的种种乐趣,心里越想越气不过,终于在某一天动身去了他们家。走了大半天才走到姑姑家的生产队的菜地边,走得累了坐下来歇一会儿,想想我来这里干什么呢,论理吗,打架吗,原来我是怀着一股怒气来这里的,并不明白自己要来干什么,又饥又渴的坐在菜地边上,看菜的草庵里传出来一个声音,那是谁家的孩子在菜地边上啊,你给我听仔细了,想糟蹋菜园搞破坏门儿都没有,我一听这声音原来是姑姑的老公爹,我顿时自作聪明的认为机会来了,我慢慢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开,上到了一颗树上,在树上直接对着草庵看,只见那老头儿抽了一锅旱烟后就去睡了。我从被荆棘茬满的菜地边上一点点小心谨慎的进了菜地,在距离草庵最远的地方看了看挣个菜园的布局,最靠近我的是豆角,依次是黄瓜,番茄,茄子,靠近草庵的地方是西葫芦葱和韭菜,我说这个老头是那个老婆的老头吧,园子是生产队的,老头要是没把园子看好,群众会不愿意的,群众有意见,老头会不高兴的,老头不高兴,也许会打老婆的,就这么定了,我得把菜园子能糟蹋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我从豆角地里过,把长得顺溜一点的豆角都拽下来吃一半扔一半,在黄瓜畦里,把带着黄花和嫩刺儿的黄瓜摘下来吃一口就扔掉,茄子和番茄也是这样,专挑最齐整的一个个摘下来咬一口就扔掉到最后肚子也装不下了,人也精疲力尽了,又顺原路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菜园子。

    不饥不渴的我就准备打道回府了,谁知走到石灰窑沟过洞那儿的时候,碰见了我的三表哥在那儿玩耍,对于和我同岁的三表哥,我还是很信任他的,他已经上了一年级,这是在暑假里,他坚持要拉我回家,我因为心里有鬼不愿意去他家,也因为无法解释突然在这个地方出现而犹豫不决,三表哥连说带拉就把我带到了他们家,姑姑正好在家,估计她也因为婆婆慢待母亲的事在不愉快呢,见侄女来了倒也热情,只是为我的突然到来感到意外和狐疑,正在这时就听见她的公爹对着外沟开骂了,姑姑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把她的几个孩子召集起来一个个进行盘问,老表们一个个都斩钉截铁的说从没有到菜园子去过,姑姑这才说要给我做点吃的,我也未置可否,在她家院子里心事重重的徘徊着,一只大公鸡猛扑过来,我吓得直往后退,它又一次往我身上扑,表哥表姐都叫起来,拿了扫把去赶它,它最后一次就连跳带飞地扑到我的脸上,并在我脸上啄了一下,血一下子滴到地上,我哭了起来,大表姐到灶屋叫我姑姑,姑姑从灶屋跑出来,看了看哭着的我的脸上,连忙回屋拽了一点棉花在火上点着,用棉花的灰烬摁在我的脸上,我从她摁的位置才知道那只公鸡啄了我的右鼻翼和脸之间的那道沟,我的一些老表可能看到我沾满献血和被棉花灰的脸很是滑稽,家就笑得有些过分取笑的意思,我哭得更厉害,一边哭一边要自己走,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我在热天里走了那么远的路,又吃了那么多生冷,又被公鸡吓了,又被老表们取笑,又哭了那么长时间,再加上自身的身体素质不好,翻肠倒肚地就哕了,把之前吃在肚里的每一样菜都吐了出来,而且还清晰可辩,姑姑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又一次边召集孩子边用钢锨在地上挖了个坑,把我的呕吐物埋在坑里盖好,对她的孩子们说谁要是敢说出去就打死谁,然后若无其事的带着二表哥三表哥和我到圣帝庙合作社里买了三件翻领的五十五支纯棉体恤儿,一件红色的两件绿色的,同样的图案,白底儿上印着不太规则的圆片儿,圆片上中间颜色淡边缘颜色浓,我和二表哥各穿了一件绿色的,三表哥穿了一件红色的,她问两个表哥那个愿意送我回家,三表哥说他要送我,姑姑就答应了,她领着二表哥回家了,我和三表哥,两个八岁的孩子一路北下,在路上三表哥告诉我那一天他祖母偷偷把他们叫起来,把锅里的饭捞给他们,并且不让喊我们吃饭,他说其实他在家也是不受重视的一个,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是大的和小的先吃,他和患过脑膜炎的二姐只轮到吃些不好的,在一路有些灰蒙蒙的气氛下到了我家,祖父母正为找不着我而着急呢。

    我去看猪圈里刚被卖了猪娃的母猪,母猪却不见了,我问祖母母猪在哪里,祖母说母猪回它自己原来的家里去了,猪食槽里还残留着它没有吃完的青草,还有猪窝里由它的身子压出的一个印痕……母猪的家比这里更舒适吗,回家之后是不是也要串亲戚呢。

(24)
    我带着鼻窝儿里的一点黑棉花灰回了家很是狼狈,三表哥只对我祖母说是公鸡啄了生人,我心里憋屈愤懑很不自在,本来就小的饭量又见减了 ,祖母因为三表哥的到来发面煎了水煎包子,豆腐韭菜粉条馅儿,豆腐在住在对面吃一个井里的水的雪来大爷磨的,虚腾腾的包子黄焦的底儿,我却吃不下,祖母让三表哥领着妹妹给在耐火厂破碎原料的祖父送饭去了,她坐在槐荫下给我缝书包,让我坐在她身边,她说大妮儿啊,这世上压根儿就什么事儿也没有,就说咱和你姑姑家吧,你姑姑没出嫁的时候咱俩家就没有亲戚,再过不到一百年所有的你看见的人和你就都不在这里了,咱俩家又没有了亲戚,最早的时候也没有我,也没有这个世界,你得倒着想,最早最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我说我想不出最早最早是什么样子,祖母说最早最早就是只有欢喜,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往前想三百年往后想三百年,再看这事,这事就没有了。我似懂非懂的听着,心里好像透过一点气起来,祖母又说你马上就要上学了,不能再像现在这个样子了,要学会管住自己。我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上学呢,祖母就随口说了一段儿歌,书香更比百花香,打发大妮儿上学堂,读四书写文章,举人进士都中上,描山画水一路歌,京城再中状元郎,红字儿贴到咱门上,亲戚邻居都排场。我不知道什么是排场,我只知道什么是舒畅。

    对于上学这件事我很是没有兴趣,但心里也明白在祖母手里渐渐成型的绿色书包会是我生活的分界点 ,我有些郁郁的坐在小凳子上把上学前的日子又会想了一遍。最初的记忆的影影绰绰的好像母亲和父亲在他们住的西洞里打套洞,好像母亲说想买一台缝纫机,后来母亲在冬天里怀着身孕到羊圈里的地窖里拾红薯,没踩好地窖壁上的圻台儿就摔下去了,摔过之后就尿血,不久就住院去了,在医院里生下了第三个女儿,我的小妹妹被抱回家里养了四十天就夭折了,母亲又被底下姥姥家接去住了一段时间,回来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她和我父亲共同打的套洞在她住过的西洞里怪怪地存在着,我曾经点着麻杆儿进去看过,四壁和弧形的顶上都是不规则的攫头留下的痕迹,开了一扇小窗,一人高的门,门和窗都没有装上,里面从没有存放过任何物品,只是记载着母亲对于美好生活一份向往的无奈和凄绝,我不拒绝去看这个套洞,我对抗着它的阴森和寒意。祖母在之后的岁月里那份坚强和从容,祖父的热情和豪气,还有沉默寡言的父亲骨子里对于美的热爱和诠释。崖脑上的各种声音和人物一一再现,还有沟底下曾经走过的身影;果子的诱惑和关于猪圈的遐想,四季里阳光月光和花草树木的微妙变化;到底是我在这个不可知世界里,还是这个不可知的世界在我心里,头一年和妹妹一起被背着药箱的乡医长运大爷和舅老爷于宽在胳膊上种了花(防天花的牛痘),当年
害了疹子,出了水痘;夏天里带着妹妹与生产队里其他孩子一起在公社矿上的会议室里看了电影小兵张嘎,差一点被闷死,妹妹还被挤丢了鞋子;生产队里在那几年中有几户人家在靠东的崖上下了庄子,从北到南依次是玉坡叔家,山林爷家,长滨叔家,长林大爷家;冬天里河面结了冰,那时双洎河的支流比现在的双洎河都要宽,我和妹妹也去滑冰并在冰面上摔了几个大跟头;春天里抗旱抽了河里的水浇岗上的地,抽上去的水里有大量的小鱼和虾,祖父用粪叉接着,一会儿就接了半篮子,在我家的树旁边挖了坑把鱼虾埋进去做了肥料;我在梦里老是听见远处在唱戏,我到了唱戏的地方就爬上树,再爬到房坡上,坐在房脊上看对面戏台上的戏,直到有一天公社矿上演电影等了很久也没有开演,匆匆骑着自行车回来的放映员说今晚没有好片子了,大家对磨看一场吧,电影开始后,我惊呆了,那是我在梦里的房脊上无数次看过的戏,叫牡丹亭,看电影的人大部分都走了,我却在那儿如痴如醉,最后放映员说也没几个人看了天也冷大家散了吧,我什么也没说就领着妹妹回家了,一轮寒月罩着的黑沟竟生出无限迤逦凄婉的幻境,我也潸然泪下,不知是在哭自己的梦还是在哭梦里的自己。

    祖母给我做的新书包终于做好了,由深绿浅绿印成的暗花图案的斜纹布做的,前后两片上方下圆的正梯形由二寸半宽的一条同色布缝合在一起,额外上了二寸多的腰儿,书包主体的缝合部分加了二寸宽的大红耸褶儿的荷叶边,两条背带一寸七八,背带里边衬了薄的鞋嵌儿(有多层旧布粘合在一起的做鞋的材料),祖母说那样背起来书包带不会扭进儿,而且不会勒得肩膀疼。无论我爱不爱去上学,都对新书包产生了占有的快乐,我和祖母讲着条件,比如说如果上一天学可以给一个苹果的话上学的事还是可以考虑的,祖母很爽快的答应了,她在一遍遍和我模拟上学的情形,比如进教室喊报告,比如问老师问题要举手,不如在听课的时候要坐端正,比如要有眼色不要超过了别人的座位。我还因此看了上完二年级的狗梅姑的课本,她的课本上没有我不认识的字,我问祖母我可不可以直接上三年级,祖母说那不行,你必须从一年级开始上。反正那一段日子我过得如临大敌,无比眷恋自由自在无边无际的学前生活,不愿意被圈在称作教室的地方受人摆布。我问祖母是不是可以我一个人坐一个教室,就像咱家猪圈里的猪一样,祖母笑了着说又不是解放前怎么可以一个人坐一间教室呢,我说解放前原来是可以一个人坐一间教室的啊,那咱们怎么不回到解放前呢,祖母说这样的话不可以在外面说的是很反动的,被人听去了就不得了了,解放前虽说可以一个人坐一间教室但是只有很少的人上得起学,现在是每个人都可以上学了。

    我蹲在空空如也的猪圈边上,想着来过去过的猪,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来去到底受什么指使呢,沙梨树上结着无数个像泥丸一样的沙梨,它们一年一年的开花结果,只能接受当年的风雨和阳光,只能看到当年的张大妮儿,而我却看到许多年的沙梨,这对于沙梨公平吗,我思念的往年的沙梨花到底被什么带走了,我憧憬的来年的沙梨花到底被什么掩盖着,从这里走出去的猪也和我一样想着这些和吃饭没有关系的事情吗,别的猪们也说这种想法很傻吗,也笑有这种想法的猪很ten(方言中憨的意思)吗。有一次我和妹妹因为在晚上打架打得很凶,睡下的时候祖父母讨论着该如何对我俩进行教育的话题,他俩以为我俩睡着了,祖父说教育什么呀,随她们的便吧,你没看到自从这俩祸害进了家门,咱家太平多了,要不让这俩罗刹女斗着,那些妖孽又出来作怪了。接着他俩又说了很多大祸害如何小祸害如何,我知道他们说的大祸害是我,小祸害是妹妹,我接了一句,祸害是什么东西呀,祖父说不说了睡睡……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16-5-7 07:40
星期天了,加放一集。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6-5-7 20:17
我也劝妹妹承认了就好了就不打她了,谁知她竟然呸的一口唾沫吐到我的衣服上,说少来这一套,不是我,没见就是没见,有种打死我,我父亲最后也心软了,说二丑啊真可惜你了呀,早生几十年就是党的好苗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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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妮整个就一刘胡兰啊!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6-5-7 20:19
书香更比百花香,打发大妮儿上学堂,读四书写文章,举人进士都中上,描山画水一路歌,京城再中状元郎,红字儿贴到咱门上,亲戚邻居都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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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听的儿歌。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6-5-7 20:27
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我在热天里走了那么远的路,又吃了那么多生冷,又被公鸡吓了,又被老表们取笑,又哭了那么长时间,再加上自身的身体素质不好,翻肠倒肚地就哕了,把之前吃在肚里的每一样菜都吐了出来,而且还清晰可辩,姑姑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又一次边召集孩子边用钢锨在地上挖了个坑,把我的呕吐物埋在坑里盖好,对她的孩子们说谁要是敢说出去就打死谁,然后若无其事的带着二表哥三表哥和我到圣帝庙合作社里买了三件翻领的五十五支纯棉体恤儿,一件红色的两件绿色的,同样的图案,白底儿上印着不太规则的圆片儿,圆片上中间颜色淡边缘颜色浓,我和二表哥各穿了一件绿色的,三表哥穿了一件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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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笑死我了。
身体不争气呀,撒不了谎。

姑姑真心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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