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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来，学习一下《青龙偃月刀》 [打印本页]

作者: 徽地文狐 时间: 2016-5-28 19:47
标题: 来，学习一下《青龙偃月刀》
　　青龙偃月刀

　　韩少功

　　何爹剃头几十年，是个远近有名的剃匠师傅。无奈村里的脑袋越来越少，包括好多脑袋打工去了，好多脑袋移居山外了，好多脑袋入土了，算一下，生计越来越难以维持——他说起码要九百个脑袋，才够保证他基本的收入。这还没有算那些一头红发或一头绿发的脑袋。何爹不愿趋时，说年青人要染头发，五颜六色地染下来，狗不像狗，猫不像猫，还算是个人？他不是不会染，是不愿意染。师傅没教给他的，他绝对不做。结果，好些年青人来店里看一眼，发现这里不能焗油和染发，更不能做负离子和爆炸式，就打道去了镇上。

　　何爹的生意一天天更见冷清。我去找他剪头的时候，在几间房里寻了个遍，才发现他在竹床上睡觉。

　　“今天是初八，估算着你是该来了。”他高兴地打开炉门，乐滋滋地倒一盆热水，大张旗鼓进入第一道程序：洗脸清头。

　　“我这个头是要带到国外去的，你留心一点剃。”我提醒他。

　　“放心，放心！建伢子要到阿联酋去煮饭，不也是要出国？他也是我剃的。”

　　洗完脸，发现停了电。不过不要紧，他的老式推剪和剃刀都不用电——这又勾起了他对新式美发的不满和不屑：你说，他们到底是人剃头呢，还是电剃头呢？只晓得操一把电剪，一个吹筒，两个月就出了师，就开得店，那也算剃头？更好笑的是，眼下婆娘们也当剃匠，把男人的脑壳盘来拨去，耍球不是耍球，和面不是和面，成何体统？男人的头，女子的腰，只能看，不能挠。这句老话都不记得了么？

　　我笑他太老腔老板，劝他不必过于固守男女之防。

　　“好吧好吧，就算男人的脑壳不金贵了，可以由婆娘们随便来挠，但理发不用剃刀，像什么话呢？”他振振有词地说，剃匠剃匠，关键是剃，是一把刀。剃匠们以前为什么都敬奉关帝爷？就因为关大将军的功夫也是在一把刀上，过五关，斩六将，杀颜良，诛文丑，于万军之阵取上将军头颅如探囊取物。要是剃匠手里没有这把刀，起码一条，光头就是刨不出来的，三十六种刀法也派不上用场。

　　我领教过他的微型青龙偃月。其一是“关公拖刀”：刀背在顾客后颈处长长地一刮，刮出顾客麻稣稣的一阵惊悚，让人十分享受。其二是“张飞打鼓”：刀口在顾客后颈上弹出一串花，同样让顾客特别舒服。“双龙出水”也是刀法之一，意味着刀片在顾客鼻梁两边轻捷地铲削。“月中偷桃”当然是另一刀法，意味着刀片在顾客眼皮上轻巧地刨刮。至于“哪叱探海”更是不可错过的一绝：刀尖在顾客耳朵窝子里细剔，似有似无，若即若离，不仅净毛除垢，而且让人痒中透爽，整个耳朵顿时清新和开阔，整个面部和身体为之牵动，招来嗖嗖嗖八面来风。气脉贯通和精血涌跃之际，待剃匠从容收刀，受用者一个喷嚏天昏地暗，尽吐五腑六脏之浊气。

　　何师傅操一杆青龙偃月，阅人间头颅无数，开刀，合刀，清刀，弹刀，均由手腕与两三指头相配合，玩出了一朵令人眼花缭乱的花。一把刀可以旋出任何一个角度，可以对付任何复杂的部位，上下左右无敌不克，横竖内外无坚不摧，有时甚至可以闭着眼睛上阵，无需眼角余光的照看。

　　一套古典绝活玩下来，他只收三块钱。

　　尽管廉价，尽管古典，他的顾客还是越来越少。有时候，他成天只能睡觉，一天下来也等不到一个脑袋，只好招手把笑花子那流浪崽叫进门，同他说说话，或者在他头上活活手，提供免费服务。但他还是决不焗油和染发，宁可败走麦城也决不背汉降魏。大概是白天睡多了，他晚上反而睡不着，常常带着笑花子去邻居家看看电视，或者去老朋友那里串门坐人家。从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到白居易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他诗兴大发时，能背出很多古人的诗作。

　　三明爹一辈子只有一个发型，就是刨光头，每次都被何师傅刨得灰里透白，白里透青，滑溜溜地毫光四射，因此多年来是何爹刀下最熟悉、最亲切、最忠实的脑袋。虽然不识几个字，三明爹却是他背诗的最好听众。有一段，三明爹好久没送脑袋来了，何爹算着日子，不免起了疑心。他翻过两个岭去看望老朋友，发现对方久病在床，已经脱了形，奄奄一息。

　　他含着泪回家，取来了行头，再给对方的脑袋上刨一次，包括使完了他全部的绝活。三明爹半躺着，舒服得长长吁出一口气：“贼娘养的好过呀。兄弟，我这一辈子抓泥捧土，脚吃了亏，手吃了亏，肚子也吃了亏呵。搭伴你，就是脑壳没有吃亏。我这个脑壳，来世……还是你的。”

　　何爹含着泪说：“你放心，放心。”

　　光头脸上带着笑，慢慢合上了眼皮，像睡过去了。

　　何爹再一次张飞打鼓：刀口在光亮亮的头皮上一弹，弹出了一串花，由强渐弱，余音袅袅，算是最后一道工序完成。他看见三明爹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那一定是人生最后的极乐。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6-5-28 21:39
狐狸老师，我冒昧地问一下，我能否为韩大师写个评论呢？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6-5-28 21:40
如果可以写，狐狸老师是不是也可以写个评？

作者: 徽地文狐 时间: 2016-5-28 21:52

令箭发表于 2016-5-28 21:39
狐狸老师，我冒昧地问一下，我能否为韩大师写个评论呢？

知道令小贱同学有着独到的见解，也知道小贱同学不屑于韩少功的这篇东东，写吧，别搞笑哈。我也希望评就像个评的样子。

作者: 青丝.红颜 时间: 2016-5-28 21:53
说明文

作者: 徽地文狐 时间: 2016-5-28 22:13

青丝.红颜发表于 2016-5-28 21:53
说明文

看来青丝也是不一样的专家。我就喜欢看令箭和青丝从来不把大家放在眼里的样子，一副牛逼的德行，还是挺迷人的。
哈哈，忽然想到一个事，要是青丝和令箭好上了，这特么哪一个才是世界第一呢？我很怀疑。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6-5-28 23:40

我早前也写过一篇剃头，哪位想看么

作者: 独爱飘雪 时间: 2016-5-29 06:54

泌水发表于 2016-5-28 23:40
我早前也写过一篇剃头，哪位想看么

想，老师贴来

作者: 青丝.红颜 时间: 2016-5-29 08:18

色妞妞发表于 2016-5-28 23:25
我喜欢这种写法。
微微地炫着技巧，又有着一份老式的情怀，仿佛很人文很装逼，但文字就是那么让人舒服。 ...

我来给你普及一个常识，剃头匠养小不养老，超过五十岁，手就会抖，六十岁，基本就歇手了。儿歌：剃头匠，不养老，手一抖，头不保。手艺人里，剃头匠最开明，最服老，最容易接受新事物，最顽固最不服老的是铁匠。
所以，对照一下这篇东东，尤其是背景，我觉得不该叫情怀，应该叫扯蛋。

作者: 徽地文狐 时间: 2016-5-29 09:07

青丝.红颜发表于 2016-5-29 08:18
我来给你普及一个常识，剃头匠养小不养老，超过五十岁，手就会抖，六十岁，基本就歇手了。儿歌：剃头匠， ...

菇凉，你就别忙着给人普及啥常识了，你论坛里四处问问，70之前的人，谁特么还没见过几个剃头的老师傅？

作者: 过气柴禾妞 时间: 2016-5-29 10:13

徽地文狐发表于 2016-5-29 09:07
菇凉，你就别忙着给人普及啥常识了，你论坛里四处问问，70之前的人，谁特么还没见过几个剃头的老师傅？
...

小时候被老师傅刨过光头的飘过。

作者: 过气柴禾妞 时间: 2016-5-29 10:13

徽地文狐发表于 2016-5-29 09:07
菇凉，你就别忙着给人普及啥常识了，你论坛里四处问问，70之前的人，谁特么还没见过几个剃头的老师傅？
...

小时候被老师傅刨过光头的飘过。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6-5-29 13:03
城里的剃头师傅我没见过，乡里的匠人我最熟悉。剃头师傅已到六七十岁的还不歇业，很常见。麻脚利手，聚精会神，慈眉善目，活路精细。
倒是最服老的还算铁匠，炉火烘烤，汗流湿衣，热身子又用冷水洗，往往易得风湿病腰腿痛。五十来岁就歇业的多了去。
也不能一概而论，剃头匠架起胳膊做活，好得膀子疼，不到五十岁也会停业。抑或儿孙出息了，强烈牵制老人家不让再去干这手艺；技艺精良的铁匠，老早就当上了师傅，脱了产，直到七八十岁他还能掂动铁家伙。

作者: 青丝.红颜 时间: 2016-5-29 15:08

徽地文狐发表于 2016-5-29 09:07
菇凉，你就别忙着给人普及啥常识了，你论坛里四处问问，70之前的人，谁特么还没见过几个剃头的老师傅？
...

我原来开旅馆的时候，就有个拉客做旅游的老人就是剃头匠，不做的原因，说是年纪大了，手发抖，不小心给人头上划拉一块就麻烦了。剃头匠不养老，就是他说的。

作者: 月如 时间: 2016-5-29 18:25
看过，飘过，感觉语言的表诉大大强过了情节的安排与设置～

作者: 暮雨秋烟 时间: 2016-5-31 14:29

青丝.红颜发表于 2016-5-29 08:18
我来给你普及一个常识，剃头匠养小不养老，超过五十岁，手就会抖，六十岁，基本就歇手了。儿歌：剃头匠， ...

有意思！

作者: 冰馨云 时间: 2016-6-4 12:13

还在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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