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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时光深处 [打印本页]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14
标题: 时光深处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6-6-29 17:04 编辑

     (一)

       那是一九六一八月的一个上午,秋风乍起,暑气已去,十四岁的男孩桑桑,登上了油麻地小学那一片草房子中间最高一幢的房顶。他坐在屋脊上,油麻地小学第一次一下就全都扑进了他的眼底。秋天的白云,温柔如絮,悠悠远去,梧桐的枯叶,正在秋风里忽闪忽闪地飘落。这个男孩桑桑,忽然地觉得自己想哭,于是就小声地呜咽起来。


       明天一大早,一只大木船,在油麻地还未醒来时,就将载着他和他的家,远远地离开这里──他将永远告别与他朝夕相伴的这片金色的草房子…

       这是小说<<草房子>>的开头,短短二百余字,深深打动了我。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幢草房子。

       记不真切是哪一年,总之很小,母亲带我去看父亲。父亲住在学校职工宿舍。宿舍是长长的一栋,这头进去,走到尽头,才有出口。中间一条过道,左边是房门,右边也是房门。父亲的房间很小,摆一张床,己所剩无几,靠近门的小桌上,摆着热水瓶和脸盆饭碗。窗子是一块活动的墙,一截木棍支着。墙不隔音,外面讲话,里面也听得见。墙不是砖垒的,是竹竿外面缠草绳,再糊泥而成。三角形屋顶,用粗壮的竹杆架着,顶上铺着稻草。

       几年后,父母把我接到身边,这幢草房子己不知去向。而我的小学生活,也如这草房子,不知所踪。

       我在父亲工作的镇上读初一。对爸爸妈妈的称呼,还有些生涩。碰到父亲的同事,爱低着头看凉鞋里的脚趾头。脚趾头上有细细的白点,那是汗热的,或有深色的被水浸过的印痕,那天肯定下过雨,玩水玩的。我对母亲一样陌生。很长时间,叫“妈妈”叫不出口。母亲远远的唤我名字,我就低着头慢慢凑近,不说话。她拿了麻花或瓜子跟我说,快叫人。我不叫,被逼急了,就叫得只自己能听见。妈妈知道我喜欢1955年的五分硬币,常拿了让我叫,为了得到硬币,我就叫。有时,妈妈故意说没听见,我就要多叫几遍。那是值得的,因为那种硬币很特别,双面图案印制不清,听说有收藏价值。

       我怀念小学同学。不过,新学校也有很多乐趣,比如坐在我前面这位男同学。他姓谢,小小个子,有趣的是他的头。在刚过完的这个夏天,因后脑勺长疖子,留下四块大疤毫发不生。印疤实在太大了,调皮的同学给他取绰号叫“谢和尚”,另一个绰号是“太平洋”。同学最初这样叫时,他无奈也忍气吞声,只低声回:“你们欺负人。”后来,听顺了,也无所谓了。有大胆的男生还伸手去摸他的疤。有段时间,他手上总拿着东西往光疤处蹭,引得一群同学围观。原来,他爸说,擦生姜能长出头发来,他希望快快摆脱窘态。我也希望他头发快点长出来,毕竟一颗头这样阴一块阳一块,很不好看。只是,直到初中毕业,他的头还那样。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18
今天心情不好,翻了翻旧日记,翻到这篇,那时我们还小,父母都在,一切都很美。贴来分享。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20
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16-7-1 11:03 编辑

       (二)

   
    家住镇南,学校在镇北。小镇最旺的一条街,就是我们上学的路。出家门,走过学堂路,走过胜利路上的采购站粮管所镇政府,走过一片大鱼塘,就是电影院。再依次是派出所,财政所,十字街。

       电影院外的广告墙上,永远贴着花花绿绿的新片预告。一大块一大块,按时间顺序整齐地排着近期播放影片的剪辑。从画面上,能看出故事脉络,也能看出哪个演员主演。这些,上学是没时间看,等放学,那里便是好去处。有段时间,班上流行说电影名字,比谁知道的电影多,经过这条路的同学,就很占上风。

       学校流行包场看电影。每次包场,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排好队,以班级为单位,从学校走到影院,队伍把街道占去大半,蔚为壮观。记忆深刻的《妈妈再爱我一次》、《少林寺》、《少年犯》等都在这上演过。还有一部《枪手哈特》,是三维电影,进场前,每人要发一副墨镜。教室里,老师一再交待,保护好眼镜,否则丢掉一副,全校同学都挨罚。我们去看时,即兴奋又小心翼翼。入口处,郑重地接过眼镜,开影前,轻轻戴上。剧中,看到子弹一颗颗射过来,有的同学受不了,狠狠把眼镜除了。还有的同学,看东西一件件朝自己扔来,便伸手去接或抢,结果,准抓到前排同学的头。

       十字路上,有很多小摊店。早餐时间在早自习后,那时,十字路口便是我们流连的天堂。包子馒头油条锅盔豆腐花,煎饼油饼红薯饼气水饼,云吞水饺米面拉面热干面,应有尽有。我最喜欢吃的是米丸子。一对老人开的档,大爷掌勺,老太摆碗桌,摊位在十字路边上。米丸子是早做好的,一粒粒象汤圆,白白的漂在水里。有人买,便用漏勺舀了在开水锅里滚一滚。案板上搁着碗勺,一碗一勺己配好,碗底是姜葱酱油猪油榨菜炒肉丝。滚好的米丸子,取出漏勺抖抖水,倒进碗,嫌汤不够,再加点,一碗米丸子就成了。这样一碗,1角5,我的早餐费还能结余五分。

       深秋昼短。早上六点半动身往学校时,才蒙蒙亮。遥望的路灯将人影一会拉长一会缩短,霜雾在路灯照射下,泛着桔黄的光。远远的,听到清洁工扫地的“唰唰”声,便有了宽慰,这安静的街上,到底不只自己一人。有时起迟了操近路,从隔壁小学一断墙斜插到电影院门口,能省段路。只是,听说解放前小学与我所住的高中原来是个打耙场,也就是刑场。小学操场上,有颗百年老树,砖块围着的树根,直径足有几米,处决过不少人。这样的传闻很令人害怕。有段时间,父亲天天早上送我过小学,到了影剧院就自己走。有父亲相送的日子,我走得很安然,走出好远,回头,父亲还站在原处。

       冬日,若是晴天,位于镇政府与小学之间的水塘就热闹了。中午放学,还没到水塘,便听到“棒棒棒”的捶擂声。原来是有人捉鱼。冬天正是收获季节,渔夫捕鱼的方式很特别。小鱼伐子,一人划浆兼捶擂,
一人赤裸着上身扒舷上在塘里摸,一个个手臂身子冻得通红。所谓捶擂,就是拿着木板在船板上敲,目的是让鱼惊慌跳跃跑动起来。为了捕手不冷,划船人不时喊着号子。热情有力的号子与“棒棒”的捶擂声,在寒冷的冬日别有一番味道。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有的孩子好新鲜好挤,不留神脚就滑到了塘里,又引发一阵哄笑。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23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6-6-29 16:54 编辑


       (三)

       还有一个好玩的去处是戏院,也就是以前的老电影院。一栋白墙红窗青顶的两层老建筑,正门对着大街。一楼呈半封闭形,门檐两根硕大的圆柱,颇有异域风情。敞厅往里,白色雕花正中位置,是毛主席雕像,下面有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再下是戏院入口,两扇厚厚的黑布直挡下来。厅的左边有售票处,两扇弧形小拱门,中间恭恭敬敬写着售票处,竖排,与拱门一样呈暗红。只是售票处新涂过,明显比门鲜艳。

      这里是老年人的游乐场。戏院常来戏班子,看戏的老年人居多,爷爷就常看。别看爷爷住在农村,斗字不识,一有戏班子,他跑得比谁都快。如果哪天中午爷爷出现在我家餐桌上,不说也知道,戏院又来新班子了。一角钱的戏票,两分钱的瓜子,就是一副好光景。爷爷看戏很少带我们去,说我们吵。其实我们不吵。有一次,带了大姐和妹妹去看《梁山伯与祝英台》,妹妹一进戏院就睡,戏完才醒。爷爷大姐觉得带妹妹看了一场,什么没看到有点亏,便在路上教妹妹,如果他们问你看什么,你就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后面的马公子跟上来。回到家,妹妹果然神气地跟我们说这话。

      慢慢地,戏院的节目也不那么纯正地道了,不时有马戏,展览之类的出现。曾经在门口看过人体展示宣传。小小的玻璃瓶里,装着还未成形的婴儿标本,泡着的水呈黄色。之后几天,我胃口很不好。还有一次,看到很大的海报,怪人陈墨。中午才出宣传,晚上放学,就在大街上碰到了陈墨。是男人,又有女人特征。披肩发,红色的长裙异常显眼。有好事的男人在问他:你的乳房是真的吗?他果真就低下头,从衣服上面掏出来给那些男人看,赶紧扭头跑了。经过戏院,仔细再看宣传,原来陈墨是画家,他的画作曾出现在《少年文艺》的封面。因药物原因,导致身体发育异常,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与事业。看到这些,对他又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26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6-6-29 16:55 编辑

       (四)

  
     开学第一天,报名,父亲带我到学校办完手续,找了教室,就回家了。第二天,我自己上学。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室里乱乱的。有的三伍成群在站着聊天,暑假里好玩的事,经过漫长假期的憋压,急需分享。课桌堆在一个角落,有人在上面跳,有人在看,单独的一桌一椅,到底与小学不同了,小学是那种长条双人的桌椅。有人站不住了,把反靠的椅子从桌上搬下来,拂了尘坐下来。

       不知谁叫了句“老师来了”,教室里才安静些。老师安排大家把桌椅一排排摆好,分组后,就让大家自己找位置坐下。班上同学基本都是本镇小学升上的,即便不同班,也认识,象我这种外地转来的学生很少。同学们都在找各自的好朋友同座,我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这时,旁边一位坐定的女生朝我“喂”了两声,示意坐她旁边。这就是我初中第一个同桌,叫彭翠凤。

       交换姓名后,她迫不及待地问我升学考试成绩。那时,小学升初中需要参加考试,考语文和数学,部分成绩差的同学会被淘汰。她告诉我她的分数是165分,我说我180分,她大叫一声,“好高的分啊,以后帮助我。”我礼貌地笑了笑。其实,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只是家在这里,镇上教育系统有个约定,所有教师子弟,在本镇无论上哪所学校,一律免费。

       彭翠凤长得漂亮,皮肤白净水灵,大眼睛,两道眉毛直直往眉梢走,走一半,想起什么似乎,转了个弯,然后拖出个小尾巴。她的长发黑而浓密,不时变换着扎法。有时是两根四股的辫子,垂在胸前,胶圈最后一下不拉出来,在辫尾形成一个小圆球。有时,扎两个羊角辫,还是四股的。她的四股永远均匀,均匀得让人能想象出扎头发时的那份细心。彭翠凤很热情,跟我坐后,立即把我介绍给她同学,每次介绍,都不忘告诉同学我的分数,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28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6-6-29 16:58 编辑

       (五)

     就在开学前的暑假,妹妹己把我介绍给了她的伙伴。妹妹从小跟父母在一起,长得白白胖胖。她指着我对同伴说:“这是我姐”。伙伴看着瘦黑的我,“哦”了一声,就算认识了。

       学校大院很大,一起玩的都是住得近的。有时,栋与栋之间的孩子,还会产生帮派。我们这栋,是比较强的一支,头儿是李红霞和她姐。李红霞与我同龄,她姐比我们大两岁。有别的孩子欺负我们,她们就挺身而出,骂架声音响亮,滔滔不绝气势夺人。她爸是校办工厂的厂长,妈妈在学校当会计。李红霞其实与我们不住一栋,我们住在工厂后面,她家在工厂前面,是学生宿舍最尾两间。那里也是我们游戏的大本营。

       李红霞三姐妹,个个长得标致,却有一个恶习,喜欢尿床。她家屋前前那块空地,长年晒着被子床单。我们喜欢玩一种摸瞎瞎的游戏,就是用小手绢蒙住一个人的眼睛,其他人藏起来,蒙眼人摸到谁,谁就被蒙住再摸。那晒着的床单,是我们极好的藏身处。有一次,摸瞎瞎摸得正起劲,同伴摸到了她家门角湾,只觉冰冰凉凉,细细长长,拉开手绢一看,是条红色拐杖。拐杖把手,雕着的龙头栩栩如生。都被这龙头拐杖吓倒了,她家没老人,怎么会有这东西,特别是那条龙,要飞起来的样子。李红霞也记得家里确实没有这样一条拐杖。一群人,立马静下来,在李红霞的带领下,朝天跪拜:“老天爷,是我们不小心冒犯了您吗?请您收回现身,原谅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去她家玩,直到她告诉我们,那拐杖是她妈买了准备送外公的。

       有阵子,街上流行烫卷发。小孩子是没机会进理发店的,我们就去工厂捡蜡烛和小钢锯条。然后,随便去哪家,点燃蜡烛,把钢锯条放蜡烛上烧,等到烧红,拿了头发往上一圈圈绕。一阵轻烟,一股臭味,松开钢锯条,头发就卷了。不消多久,一群卷着刘海的女孩子就神气地在人前晃荡。家长们看到总要笑骂:一群海马,又不知谁的主意。有时,我们会去植物园摘指甲花,挤出汁,把手指染成各式各样的红。雨后初晴,摘了美人蕉花,用嘴轻轻一吸,一口纯正的蜜就含在了嘴里。有时,也要做事,帮妈妈剥豌豆。

       夏天是做豌豆酱的好季节。操场边的梧桐树下,以家为单位,母亲带着孩子,脚边一大盆豌豆,煮得半熟的或炒熟磨碎了的,用水泡着,等待去皮。梧桐树下很凉爽,家家户户女人孩子,好不热闹。慢慢地,孩子们开始找理由,上厕所,喝水,手指疼,各式各样,目的就是离开那盆令人望而生畏的豌豆,看看,剥两小时才那么一点。开始,母亲们很严厉,这盆豌豆,今天必须剥完。太阳越来越西,豌豆并没按她们想象的进度脱皮,也就松了口,休息休息,明天再剥。

       接着的几天,都要剥碗豆。剥好了,洗一洗,薄薄的铺在床板上等待长霉,然后腌拌,晒制,晒得发黄发红,取下盆上防虫尘的玻璃板闻闻,浓浓的酱香扑鼻而来。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33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6-6-29 16:59 编辑

       (六)

       开学没多久,班上重新调座位,新同桌郑雪凤。她哥在我们学校读初二,这让我很漾慕,我没有哥哥。郑雪凤喜欢唱歌,一到课间时间就哼,都是老歌,象《花儿与少年》、《十送红军》这样的。有段时间,郑雪凤天天给我讲《玉娇龙》,她爸讲给她听,她就讲给我听。那阵子,满脑子大漠飞烟,胡子响马。一个无聊的周未,我躺在被窝里计划写部武侠小说。这想法令自己兴奋了好几天,兴奋过后,当然就是忘了。

      郑雪凤家住邮局,她家有好几本集邮册。每当说起这些,就象说她家很大一笔财富。我的集邮知识是三姐教的,她教我区分纪念邮票和特种邮票,教我从邮票左下角的一行数字看它的张数,序列,然后让我帮她收集。说集邮,其实就是从学校信件里找那种贴着“T”或“J”的邮票撕下来。学校收发室门外的长窗台,常被信或明信片挤得满满当当。遇上老师节元旦等有意义的节日,信就更多。初中放学比高中早,因此我有机会先睹为快。有时,还能找到父亲的信,都是考上大学的学生写来的。我的最大功劳是帮三姐集了张鹦鹉的特种邮票。

      同学之间慢慢有了自己的小团体。复读那拔,年龄的优势,明显比我们高出一头。她们喜欢唱《俏姑娘》,着装打扮也象歌里写的:修长的身材娇模样,长长的头发嘛黑又亮,走起路来又摇又摆。。。。。。留级的男生就唱:thanks thanks thanks thanks monica。。。。。。才升上来的同学,成绩差年纪大的,很快就跟留级生打成一片,纪律涣散,学习拖沓。爱学习的,首推徐芳,她的字象钢板刻的,横平竖直一丝不苟。她的学习态度也象她的字,她是学习委员,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我似乎还没从旧环境中缓过神来,懵懵懂懂。不过,也在慢慢溶入。我们每一个女生,都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笔记本,不一定记东西,是收集贴纸用的。《射雕英雄传》的贴纸最受欢迎。百变黄蓉,尤其令人着迷。翻开那些本,翁美玲,收集率一定是最高的,美丽,冷艳,乖巧,娇嗔,无论剧照生活照,她的每一个表情都不想错过。更有大胆的同学,直接模仿她的打扮,从右耳后络出一绺长发编成小辫,编好后往左绕过刘海,再用夹子把发尾藏进头发里。刘海剪得整整齐齐,中分,两把头发刷子样,松松地垂在胸前。当《血疑》热播后,我们又有了新的玩法,拆名字。就是把自己名字按最简单的部首拆开,使得听起来象日本名。有个同学叫严莱,她的很多不用交的作业本就改名亚撇草来(撇草的部首打不出来),还有个同学叫君慧,改成了伊口丰丰彐心。她俩的名字无论写与读都象日本名,很得我们漾慕。

      因留级生多,班上纪律差,班主任郭老师是新分配的,根本管不住,中途学校就把班主任换成了马老师。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37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6-6-29 17:00 编辑

       (七)

       马老师是才从一所乡中学调来的,四十来岁,身材魁梧,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额上深深的抬头纹一览无余。常将一件中山装夹衣套在棉袄外,棉袄太厚,害得扣子不能很好地完成任务,扣眼间绷得紧紧的,棉袄下角常调皮地从里探出头。马老师有点小兔唇,笑起来爱用手捂住,这样的时候,他就显得有些憨态。马老师教语文,口头禅是两句古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市久而不闻其臭。”很快,调皮同学给他起了个外号“迂腐老头”。我对马老师的迂,体会又比同学更深刻。

       我的名字中间一个字是“翠”。马老师教没多久,我生字本姓名栏“翠”字下方,他用红字正正经经又写了一个“翠”。开始没理会,隔几天,所有语文作业本姓名栏下方都出现了红色“翠”字。我有点生气,马老师戴着老花镜,怕是没看清“卒”上面一点。于是,我在他红“翠”字旁重写了一个,把那一点打得重重的。本子陆续发下来,旁边他又重写了一个红“翠”。我再也沉不住了,问马老师错在哪里。他笑着说:“你不是少了点,是最后那竖笔不应该超过“人”字。虽然我错了,可本子封面花成这样,太丢人了,这个马老迂。

       迂腐的马老师,却在第二年春天,做了件令全校师生刮目相看的事,就是组织我们班去以前教的乡中学春游加联谊。大码中学,离我们学校十多里。我们排成两队,兴致勃勃,我们要步行去。熟悉得不能再熟的虎渡河,那天似乎也变了模样。宽阔的河堤边,茂密的青草,一丛丛,一丛丛,就象长在心上,充满生机,充满活力。河边长长的引渡,船要摆两次才能把所有同学渡过去,我们等得极有耐心。

       五月的太阳,不毒却也不饶人。我们中午才到大码中学,他们己过午饭时间,马老师联系好的那个班正饿着肚子在等我们。我们第一次吃到了大锅饭,不客气地说,味道真不好。饭冷了,炒茄子没放油似的,大码中学的同学很友好地让我们先吃,马老师说不许倒饭,绝大部分米饭还是被我们偷偷倒进了草丛。下午就是联谊了,联谊班的班主任何老师是个年青帅小伙,也是马老师的学生,何老师号召他的学生带领我们去淤泥湖钓鱼。那天天气也变得意气用事,一时太阳一时雨,很多人都被淋湿了,可是我们一点不理会,塘里的青荷,池边的杨柳,象我们久别的朋友。那么大的场地,尽被我们的笑声闹声占领了。

       只半天时间,分别的时候,竟有些依依不舍了。何老师的学生很会写作文,虽然我们是同一个年级,但他们大部分学生都有了自己的作文集,有的学生作文集标号己超过六十。马老师提议将大码中学学生的作文集拿回来学习,作为联谊班,以后将长期交流沟通,相互学习。回学校后,我们抢着看那些作文。他们的作文很有趣,让人想起《女大学生宿舍》。这次活动激发了我们写作文的热情。


作者: 刘创驾到    时间: 2016-6-29 16:39
子曰乐队有首歌,《光的深处》,就一句歌词:我想到光的深处,那里可有风吗?
配在这里应该很合适。
作者: 刘创驾到    时间: 2016-6-29 16:39
轻言 发表于 2016-6-29 16:18
今天心情不好,翻了翻旧日记,翻到这篇,那时我们还小,父母都在,一切都很美。贴来分享。

加点分,心情就好了。嗯嗯。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40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6-6-29 17:01 编辑

       (八)

       时间的针脚密密地缝,缝着欢乐,也缝着忧伤。

       每晚晚自习后,我和三姐妹妹一起聊天,渡过很多快活的时光。有一次,和三姐不知什么原因发生争吵。记得她大声对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为这句话,我哭了好几个晚上。因为,我知道这是毛主席的对敌政策。这么说来,她是把我当敌人,难道我们不应该是亲情么?虽然我们很快又和好,那句话那种伤害却一直无法忘记。

       我喜欢下午放学后的时光。走进学校大院,高中正是课外活动。打算考体校的学生,有的跑步,有的投掷,老师也在场,口哨声吼叫声煞是热闹。蓝球场排球场乒乓球台,都是活跃的身影。受日本电视剧《排球女将》的影响,我最爱看排球场。那个剪着学生头的女生,一身蓝运动服,肩袖和裤子外侧三道白筋,掂球、扣球,每一次跳跃,都写着青春。每次看到她,我就渴望自己快点长大。蓝球场上,常有学生自发的比赛。有一位男生,一条腿明显比另一条短,场上却跑得毫不逊色,争球时,同伴也不让步,虽然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球场也是战场。那是我对身残志坚最初的记忆。

       初一下学期了,我好象还没进入学习状态。我怀念小学同学,也怀念那些快乐的时光。五年级时,我们有个四人学习小组,帮老师改试卷,帮成绩差的学生学习。四个人,只我一个女生。其中一个叫史庭强,白白净净,长着一对大酒窝。因为这对酒窝,每到过年,就在一种地方花鼓戏里,被长辈成扮成妹子去表演。高高的头饰,饱满的腮红,还真象女孩。认识他的同学,在表演现场大叫史庭强史庭强,他就会气得罢演。另一个是石正文,他家是养鸭专业户,也是本地第一家万元户。从湖南搬来的,一口浓厚的湖南口音,他讲话,口里总象含了东西似的吐音不清,数学成绩特别好。还有一个叫陈春,这个名字,我是不好意思叫的。我们曾经就一道数学题发生分歧,打了一个特别的赌。输的要让赢的同学打一记耳光,结果我输了,他举起的手没有打下来。后来同学就开我们玩笑,说我们好。开始我们还说话,后来不敢说了,看见他就莫名心慌。我知道他们在哪里读初中,我梦想有一天能转去那里。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44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6-6-29 17:02 编辑

      (九)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我所在的小镇,和其他地方一样浮燥,各种新思潮的冲撞,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治安问题尤其突出。我们班就有同学加入了镇上的盗窃团伙,派出所所长亲自到学校上思想政治课,号召我们认真学习,不要受不良思潮的影响。

       每年四月开始实行夏时制,时间提前一小时,我们的作息也跟着前调。六点半上学,其实才五点半,天虽己亮,行人却不多。高中生爱晨练,他们等不及打起床铃,等不及校门打开,直接翻校门出去跑步。与我同校的一位读初三的老师女儿,那日也翻校门去上学,刚从门上下来,迎面碰到一位煅练归来的男生。年轻的冲动,他抱着女生狠狠亲了起来,当场被女生咬破了嘴唇。这位男生很快被找到,因道德败坏,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被开除了学藉。

       暑假里发生的一件事,更让整个小镇沸腾了。

       那年夏天,一如既往地热。太阳起得早,走得迟,不依不挠地统治着世界。焦渴的土地,焦渴的树叶,焦渴的眼睛,连这个季节涨水的虎渡河都明显地瘦过往年。这样的天气,除了呆在家,找不到更好的去处。每天下午,看两集旧片《北京人在纽约》,晚饭后一场乒乓球,日子不紧不慢地被送走。

       一天,看电视正入迷,己搬至我家楼上的李红霞,叫我晚上去做伴。好吧好吧。得到答复她并没走,怔怔地看着我。
       “还有事吗?”
       “去我家看电视吧,我一个人有点怕。”莫名其妙,大白天有什么好怕,还非让去她家看电视。心里惦记着剧情,跟着她快步上楼,依旧看电视。过了会,她小声告诉我,表哥被人绑架了。

       “绑架?”我头一炸,“不是开玩笑吧?”
      她说是真的,读初三的表哥昨晚补习后没回家,姨妈还以为是去同学家了。今天早晨,门隙里发现一封信,说表弟在他们手里,准备五万元,不许报警,等候联系。她爸妈早晨接到电话后就去了姨妈家。

       李红霞说得认真,我听得后背冷嗖嗖。那个年代,那样的小地方,“绑架”一词离我们很遥远。剩余的下午,我们警察似的推测。她表哥就读的中学,也是我们就读那所,姨妈家就在学校斜对面。一条马路之隔,除了熟人,没人干得了这事。她姨妈是做生意的,两个大大的门面很张扬。生意做得好,自然有人嫉,也许是同行报复吧。

       我们投入地分析,逐条进行排除,理不出头绪。心里都暗暗期盼,那只是一出恶作剧,一切都会和解。我们这样相互安慰,轻松了许多。回家晚饭时,李红霞交待我,对谁也不能说,一定要保密。晚饭后,破例没有打球。李红霞爸妈回来洗完澡又走了。李红霞说,匪徒打过电话去姨妈家,交待不许报警,不许聚人在家,等候联系,之后姨妈家的电话就被掐断了。

       现在他们开始相信这是一个有计划的绑架了。强悍的姨妈哭得一塌糊涂,姨夫正找人联络本地黑帮,希望和解,钱不是问题,别伤着孩子。同时,李红霞妈妈几姐妹去问卦,迷信地打听孩子的方位。

       “他们不打算报警吗?”我问,李红霞说他们怕对方撕票,不敢打草惊蛇,正犹豫。电风扇吱吱地吹,我和李红霞紧挨着睡,一点也不热。

       第二天上午,李红霞爸爸回来拿换洗衣物,事情又有新进展。姨妈家里好几次收到字条,都是交待不许报警之类,昨晚还收到飞刀传纸,写着:后晚12点,外堤郑公方向第三棵松树下,红头绳为记,钱货两清。在警匪片不普及的年代,这样的情节和字眼,听得我心惊肉跳。不知专业人士收到匪徒这种信号是什么反应,我和李红霞除了担心坏蛋虐待孩子,就是渴望那个时刻快快到来,象渴望胜利的曙光。晚上,我们牙齿打颤地讨论着那条红头绳,很是兴奋。

       事实证明,我们多么天真!当晚李红霞姨夫带着钱独赴三棵松,背后隐着两行人:一行是当地黑帮,一行是他通过战友动用的公安厅特警。结果扑了个空,匪徒没有出现。事败后姨夫当即报案,本地公安正式介入。

       第二天,整个小镇炸开了锅,为财为仇,众说纷纭。李红霞心情很糟。说她妈回来时在哭,第四天了,孩子生还的机会缈茫。他们亲戚己派人分头在河边、树林找孩子尸体了。李红霞说,每年暑假,表哥表弟都要来她家,她妈买回一篮一篮的西红柿、地瓜,他们小猪似的操个底朝天,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她姨妈己经四天滴米未进了,嗓子早己没了声,说孩子没了,她也不想活了。。。。。李红霞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我只能无力地安慰。

       第五天中午,一位渔民打捞到了孩子的尸体,离镇五里外的虎渡河下游,三棵松相反的方向,岸边遗有一只鞋子,被人勒死后投入河里的。流火的夏天,因为这件事,一下子凉了。后公安侦破,案情并不复杂,作案者系孩子父亲旧同事,报私仇。

       绑架案后,我跟父亲提起想转学,镇中学校环境太差,学习很受影响。父亲同意了。



作者: 花开富贵    时间: 2016-6-29 16:47
轻言 发表于 2016-6-29 16:18
今天心情不好,翻了翻旧日记,翻到这篇,那时我们还小,父母都在,一切都很美。贴来分享。

心情不好就给我们发福利。
好看!太亲切了,时光深处的事,轻言记忆力也好。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48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6-6-29 17:03 编辑

       (十)

   
     我转去了理想的中学,我猜小学同学都在那里。

       那是一所乡中学,学校只备课桌,没有椅子。报名那天,父亲推着自行车,后座上载一张硕大的椅子,我在一边小跑,不时扶扶椅子。有些兴奋,可以见到老同学,还可以住校了。父亲安排我住在朋友叶老师宿舍。叶老师在学校教语文,两间宿舍,儿女各住一间,自己每晚骑自行车回家。我和叶老师女儿同住。开学那天,我惊讶地发现,叶老师儿子房间有三张床,除了他儿子,还有两男生,其中一个是陈春。

       分别一年后再见陈春,有些惊慌。声音发抖,脸也红了。我是想念他,可是这么突然这么近距离,是我没料到的。短暂的局促后,我们就迫不及待聊起了以前同学。石正文搬家了,史庭强读半年初中就掇学了,原来班上女生读初中的基本没有。五年级班主任,我们最喜欢的史老师被学校开除了。

       史老师高大,年轻,一头不羁的卷发配上轮廊分明的脸,很有个性。他四年级开始教我们,除了语文,还教音乐。那时,课外书籍非常有限,他就号召我们把自己的书带到学校,交换阅读。还专开了阅读课,只看课外书,无须背课文,我们非常喜欢,也很期待。那会看得最多的是小人书,图片丰富,情节扣人,谁手上没有几本?史老师喜欢吹口琴,有时会在音乐课上吹给我们听。那有着绿色音阶,白色外壳的小东西在他嘴里来回跑,吹吸间,清脆的弦律悠然而来。有时,他教我们唱新歌,手打节拍,边识谱边自己轻声哼,试得差不多了,就大声唱出来让我们跟唱。《外婆的澎湖湾》就是这样教会我们的。

       史老师有才,可是家里穷,兄弟姐妹五个,他是老大,父亲在他们小时离家出走,一家人全靠母亲。他和学校的一位女老师谈恋爱,女老师家里嫌他穷,不同意。一天,史老师偷了学校38元钱,藏在皮鞋里被发现,被开除了。这消息真正令人伤心。

        小学同学还在读的几个,零散地分在各个班。以前同处一室的劲头,再也没有了。前呼后拥,结伴而行,春天,在虎渡河捉螃蟹,夏天,在虎渡河洗脚踩凉水,秋天,在虎渡河打水漂,冬天,在虎渡河看鸬鹚捕鱼,那样的时光,不会回来了。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49
边复制边编号,居然编到十,恩,十全九美,字除外。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55
刘创驾到 发表于 2016-6-29 16:39
子曰乐队有首歌,《光的深处》,就一句歌词:我想到光的深处,那里可有风吗?
配在这里应该很合适。

谢谢,刚搜没听到,迟些贴上来,如果技术过关的话:)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56
刘创驾到 发表于 2016-6-29 16:39
加点分,心情就好了。嗯嗯。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6-29 16:57
花开富贵 发表于 2016-6-29 16:47
心情不好就给我们发福利。好看!太亲切了,时光深处的事,轻言记忆力也好。

恩,我也奇怪,那会上班,竟有心思写这些

作者: 落花生    时间: 2016-6-30 07:07
文字文字,有时是我们最可靠最忠实的朋友,暖心。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7-1 11:07
落花生 发表于 2016-6-30 07:07
文字文字,有时是我们最可靠最忠实的朋友,暖心。

谢谢花生。这段字写于三年前,半年后父亲去世,紧接着年轻的三姐夫突然离去,自此,我的字好象就没法暖了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7-1 11:10
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16-7-1 14:05 编辑

谢谢宋朝版主,每篇都帮我重新排版过,美观多了,向你的严谨致敬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6-7-3 11:17
谁言人生反复无常,最动情还是初心不改。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6-7-4 10:11
这篇作品值得推荐。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7-4 16:39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6-7-3 11:17
谁言人生反复无常,最动情还是初心不改。

童年,是幸福之眼,谢谢推荐。

作者: 花开富贵    时间: 2016-8-4 09:14
提读!

这家伙好久没来了。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8-4 17:35
花开富贵 发表于 2016-8-4 09:14
提读!

这家伙好久没来了。

谢花开。主妇家务忙,待闲些来玩。好象来了很多新人,你们多照顾下,辛苦了

作者: 短尾巴的猪    时间: 2016-8-19 04:32
文笔多细腻啊,情感表达的自然生动。可是我突然哭了,陷入回忆,那些碎片我是真的离开大久了。 问个早安。
作者: 李熙    时间: 2016-8-19 09:21
时光深处,那些难忘的记忆。
楼主的文笔看起来很舒服。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8-29 11:42
短尾巴的猪 发表于 2016-8-19 04:32
文笔多细腻啊,情感表达的自然生动。可是我突然哭了,陷入回忆,那些碎片我是真的离开大久了。 问个早安。

小猪翻老贴啊,惹你哭真过意不去,这个时点当休息,小猪注意身体哦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6-8-29 11:42
李熙 发表于 2016-8-19 09:21
时光深处,那些难忘的记忆。
楼主的文笔看起来很舒服。

恩记忆难忘,谢谢。
作者: 蘸水笔    时间: 2018-4-4 13:19
女性的文字,特点就是有细节,娓娓道来。一篇东西,有细节才丰满多汁,好看。
这样的文笔适合专业写作,也许就是的,只要我不知道。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4-4 13:26
时光深处值得一看!问好轻言。
作者: 重磅企鹅    时间: 2018-4-5 11:26
老帖新读,轻言辛苦
一不小心还押韵了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8-4-5 11:38
蘸水笔 发表于 2018-4-4 13:19
女性的文字,特点就是有细节,娓娓道来。一篇东西,有细节才丰满多汁,好看。
这样的文笔适合专业写作,也 ...

专职主妇,见笑了。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8-4-5 11:41
谢谢榆钱,企鹅,贴太旧,我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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