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夏天燥热的下午,空气中充满着粘稠汗液发出的臭味。 十二岁的阿美坐在位子上,面色苍白,下身黏糊糊,一股血腥气冲上来。 “玉祯,救我。” “阿美,你怎么了?”玉祯问。 阿美苦着脸,低低地说:“我下身流血了。” “啊!是吗?阿美!”玉祯张大像鲶鱼一样的大嘴巴。“那……那怎么办?”玉祯比阿美还紧张。 “你帮我给老师请假,我回家。”阿美站起身来。 玉祯看见阿美花裤底下的木凳子染成鲜红的一遍,赶紧拿出一个作业本盖住。 不过是三五里的路程,阿美很快到家了。她家矮小的房子倭陷在一丛桔林里,一条幽幽小径通向房门。因为房屋矮小,桔树林倒显得更加的枝繁叶茂。阿美家就靠这几亩桔树养活。 阿美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有一个很小的弟弟阿群,周岁就被没生养的木柳家抱养了。 阿美那时跑到门前,看见房门并未锁,屋子里面发出奇怪的声音,她扑通一声推门进去,里面的床上发出一声惊叫,阿美看见阿群的养父木柳赤条条从季姜平身上滚落下来,季姜平呼地坐起身来,看见进来的竟然是阿美,立即破口大骂:“贱妮子,滚出去。” 阿美被这样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季姜平这样一吼,没头没脑地就朝屋子后面桔树林里跑去。林子里的风呼呼地叫着,桔树枝挂着了脸,她觉得一阵生痛,季姜平的呵斥声还在耳边,阿美一时也想不到要跑到哪里去,再往前是一条河流,河水哗啦啦朝下游流趟着,河流周围都是无边的桔树林,大的风呼呼从遥远地方刮来,像要把人卷走一般,阿美脚下一酸软,蹲坐在地上哭起来。 木柳那时慌慌张张从季姜平身上滚落下来,去摸自己的衣衫和裤头。 “要走吗?”看见木柳斜倚在床边穿衣服,季姜平一生气忍不住一脚横踢过去。 木柳正套着汗衫子。半个头还在衣衫内,冷不防被这样踢一脚,一个立身不稳扑跌坐到地上,跌得屁股生痛,他爬起来刚想发火,看见季姜平却是怒得极可爱的一张粉脸,他嘻嘻一笑在她脸上捏一把,说:“明天还要出货车。”光着下半身去找短裤头,找着了穿上了,回头说:“过二天再来看你。”摇摆着扬长而去。 季姜平气急败坏去找阿美,在后屋桔林里找到了,骂道:“你这个败家星,你怎么从学校跑回来了,不读书了?” 阿美不敢出声,只是小声地哭。季姜平见她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有些发白,有些疑惑,走上前去拉她,这才发现阿美的身底下滴出一些血来。她一把拉起阿美,看见阿美的整个裤头都染红了,惊叫道:“原来这样,你这个不要脸的死妮子,才十二岁,就这样迫不及待的要学着做那件事情了。” 阿美不知道母亲说的是哪件事,不能辩白,只是哭。 季姜平被她哭得很烦,说:“去烧热水洗干净,我去给你买东西。”她见阿美仍蹲着不动不停哭,便打了她的头两下,说:“怕什么,没有出息的东西,石女才不来这个。你想做菊玲吗?” 石女是什么阿美不知道,菊玲她认识的,瘦瘦的菊玲胸脯平平的,皮肤粗糙得像男人一样,一个人住在一间矮矮的木棚屋子里,三十多岁了还没出嫁。 阿美把自己浸在大木澡盆里,她的影子在水中晃晃荡荡,清晰地可见的胸脯隆起二小块,在水中扩大成两团光亮,是新鲜漾开的荷莲花,以后还会一点点长大,直到变成硕大无朋的乳,像季姜平那样,阿美突然一阵厌恶。 过了几天,木柳又来了。 见到阿美,他若无其事地笑笑。阿美赶紧低下头。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鼻子和嘴稍显尖窄了一点,而显得有点鼠眉贼眼,长得也算不错。他比季姜平要小到七八岁,十分的年轻。 然而,阿美只从那次看见他从季姜平身上滚落下来,她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她有点怕他,他幽邃漆黑的眼要看到她身体里去一样,也许他从季姜平那里知道了她身体里的秘密,她下意识地想闪避。木柳完全懂得她的意思,笑容更加深了。 看见阿美在桌前做作业,他嘻嘻笑着,问:“你妈呢?” “上街了。” “哦。”木柳站着不走。 阿美奇怪地抬头看木柳,看见他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她微微张开的胸口,两只圆圆的鸽子蛋微微颤动着,微微凸起含羞的莲花头,他全看见了。她一把抓紧自己的衣领子,瞪眼看着木柳,木柳嘻嘻一笑,走开了。 夜晚的月亮泛着黄淡淡的光,一寸寸挪移着,毛毯子一样铺到阿美的床上,阿美裹在月色中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不安。木柳仿佛一直站在月亮里,闪着鼠一样星亮狡狭地光芒,看着她。 她心底一阵阵烦闷。为什么玉祯就没有烦恼呢?简单干净得像一页小白纸。她都有十二岁了,还没有来例假。她的鲶鱼嘴是那样的丑陋,然而,丁小果为什么看不见,还要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呢? “玉祯,你知道女人为什么要来例假吗?”那天阿美故意在丁小果面前问玉祯。 玉祯张着鲶鱼嘴问:“为什么?” “这个你都不知道啊,是为了生孩子。玉祯,如果你一直不来例假,你会像菊玲那样,一辈子嫁不出去,一辈子没有孩子。” 看见玉祯的情绪在她言语下一点点被粉碎,阿美很得意,还要说出更加恐怖的话来。 丁小果忍不住了:“阿美,你胡说什么,你为什么欺负玉祯。” “丁小果,我说的是事实。” 玉祯一脸憋得通红,眼泪却要忍不住,她不理阿美,一言不发就跑了,阿美看着玉祯的后影子,露出胜利笑容。 丁小果咬咬牙,说:“阿美,你真的很可恶。” “丁小果,你为什么每次都帮她,我哪里不如她了。” 玉祯十四岁时来了例假,她第一个告诉了丁小果。 阿美知道了骂她:“玉祯,你真不要脸。” “我总不能让一个男孩子误会我。”看来玉祯虽然表面老实,却是极其阴险的一个人。 阿美弟弟阿群有一次被季姜平接回家,五六岁的孩子,极其天真的一张脸,他叫她姐姐。阿美不理他,讨厌他鼻子底下两行绿鼻涕,可是他全不在意,横着袖子一抹,一半揩在袖子上一半便溜溜地糊在脸上了,这个无所谓的痞子样子让阿美觉得像极木柳。那眉梢眼神简直是太像。 木柳的女人荣云也不是没有发现这一点,问木柳,木柳说:“我跟孩子亲,带着就像了。” “可是那些谣言呢?” “你爱信不信。”木柳立起八字眉,凶巴巴地吼了他女人。他女人心下明白,要真闹起来吃亏的会是自己,谁叫自己理亏在先呢。从此后对木柳言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木柳便更加放肆到季姜平这边,索性十天半月的不回家,他女人也无可奈何,只是一味对孩子好,拽得住孩子家就还在。 时光如梭,转眼阿美和玉祯十六岁了。 玉祯过完十六岁生日这一天悄悄告诉阿美:“阿美,我见过了丁小果身体,知道男人是什么样子。” “不可能!”阿美大叫,她第一次惊讶地发现玉祯张鲶鱼嘴的习惯没有了,皮肤白皙,亭亭玉立。她穿着洁白短短的裙子,是那样韵致、漂亮。“——丁小果真伟大!” 玉祯矜持着不说话了。 阿美撇撇嘴说:“有什么稀罕,我几年前就见过。” “什么啊?”玉祯一着急,又张开了她的鲶鱼嘴。 阿美咬着唇,不肯再说出以下的秘密。她当然早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样子,木柳赤条条的身体铁框子一样一直镶刻在她记忆里。 阿美不肯把话往下说,她低着头,用脚踢着地上的落叶。她突然蹲下身子,扒开一块空地,用一截桔枝画出一只鸟的样子。 玉祯哈哈大笑:“这只鸟我读一年级时就画过。” 阿美也笑,笑得满脸通红,耳根发亮。 阿美别了玉祯,回家有点晚了,季姜平凶巴巴的骂她:“勾引野男人去了,家也不晓得回了。” 木柳站着门边,嘻嘻笑着说:“你不能这样骂一个女娃子。” “女娃子?”季姜平几乎要哈哈大笑“她还是女娃子?说不定早就有了野男人,别看她闷不作声,骨子里可浪着呢。” 又骂木柳,你这样整天色眯眯的样子,是不是看上了她。 你……木柳被季姜平噎得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季姜平狠狠瞪他一眼,扭屁股走开了。 阿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木柳笑着说:“没事,自己的娘骂几句。如果难受就当没听见。”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钱塞到阿布手上,阿美一愣,想推开,木柳一回身已经走开了。 夜晚月亮静悄悄地升起来了,挂在阿美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她睡不着,白天玉祯在桔林里对她说的那些话,是一个个陷阱,不断地跌落着,想着要往上爬,可是老是爬不上去。她还是有些不相信。丁小果一直就像她的一个梦,那样迷幻美丽的梦。 竹桌子上放着木柳给的那一张五十元钱。绿色票子泛着淡黄的月光,有一种模糊陈旧的隔阂和寂寞。木柳的钱她根本不想要,然而,这些年,他们一家都靠这个男人养活,季姜平一直用着他的钱,她一直用着季姜平的钱。她不要他这五十元钱,不见得就有多高尚,能和他撇很远,分得多清楚。 “丁小果,晚饭后玉祯约你去后山桔林里。”阿美传信给丁小果。 月光下,丁小果看见等来的人是阿美,回身就走。 “丁小果!你就不能听我说一句话吗?”阿美大声叫。 丁小果停住脚步。阿美跑上去从后面抱住他,软软的身体贴在他背上,她的唇抵着他的后颈,喃喃低语:“丁小果,你就那么厌恶我吗?” 丁小果想推开她走开,脚步却绵软得挪不动。 “丁小果,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我比玉祯更加需要……爱……丁小果,你闻这浓浓的桔花香,一层层直往鼻子底下扑,现在正是结果的季节,小小的桔果结在花心里,花也就渐渐谢了,很悲壮般的谢了,就像爱情一样…… 她说着这样的话,使他对她有了怜惜的态度,他转过身来,月光迷离,桔花纷飞,他也有些恍惚,仿佛置身世外:“阿美,这月色下美得不近情理,让人觉得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你和我都不是真实的,我们只是在梦中偶遇了。” “玉祯,我怀孕了,是真正的女人了。”阿美是那样傲气凌人。 “你和谁?”玉祯一双手紧紧地拽住胸口,她多半已经意识到是谁了。 “丁小果。” “不可能,丁小果不是那样的人。”玉祯高声大叫,她显然太激动,那样歇斯底里的叫喊,是想扳正这个不想要的答案。 阿美浅浅微笑:“不信么,我连他腹部以下有块红色的胎记我都知道。” 这句话是很有效果的。 “玉祯……那天是那样的情形……” “不要解释,我永远不要听。” 玉祯和丁小果的爱情就那样完了。 玉祯犯了头疼的毛病,休学在家。 阿美堕了胎,辍了学。 丁小果家赔了阿美家一笔钱,转到另外的学校,后来考上了大学,再后来毕业了去上海。 . “贱胚子。”季姜平骂阿美。 阿美孤伶伶站在桔林子里,想起那晚月色是那样美好,因为谢着桔花,到处都是飘落着桔花瓣,泛着浓浓的香味,就连月色也泛着桔香味儿。她看着那轮淡白的月亮,大颗泪珠涌上来,溅起白的花浪,纷飞得像桔花瓣,像她破碎的心。 “阿美,别胡思乱想,安静地在家呆上几年,以后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木柳说。 “可是,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嫌弃我?” “不会的,阿美,你很好,聪明,漂亮……” “这些有什么用呢,丁小果不喜欢我。” “他不属于你,命中没有的东西就让它烟消云散吧。你还年轻,还有很好的前途可以奔。” “木柳……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看不起我?” “阿美,怎么会呢!你知道这些年来季姜平脾气一直是那样坏,那样自私的一个人,跟着我多半是因为我能给她钱,虽说我这个人有时很混,但是是非清白我还是知道,我能一直留在这里,我是极愿意看着你健健康康长大。为你做力所能及的事情,那是我最开心的。阿美,你要相信,在我心目中你是最美的女孩子。”他深黑邃亮的眼底都是真诚。 “木柳,如果你真心喜欢我,我愿意嫁给你。” “——阿美,别说傻话!不要为了一个丁小果就毁灭一切,何况,我们中间横着一个阿群!”木柳低下头去。 “阿群……为什么会这样呢!”阿美是那样绝望。 后来,阿美辗转来到广东,一晃过去了几年,阿美做过很多事情,吃过很多苦。 那天,老板娘带进来一个男人,对着里面的人大声说:“姑娘们,来客人了,招待客人。” 乱哄哄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女人把目光指向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 “丁小果——”一个尖利的声音,仿佛是因为太过激动,而拖出丝丝颤动的余音。 男人呆住了。“阿美。”他有些不相信。 他跟着她走进去,看见屋子里桌子上摆着满脸化妆品,内衣裤之类的东西,乱七八糟丢得到处都是,最可气的是,他看见几本书摆在那里,散发着与浓腻脂粉气格格不入的气氛,总有哪里不对,太滑稽了,他心里暗笑。 “你不是在上海工作么,怎么会到广东来?”她问。 “出差。”他简短回答。 “然后来到这里,一夜狂欢。” 他没有回答她,一双眼黑光如漆。 “我知道,社会是个大染缸,你现在也不是什么好男人。”她坏坏地笑。 她走到他跟前,把一双纤长的手伸到他腋下抱住他,见他并不动,她笑:“我们对彼此的身体并不陌生吧。” 他身子微微一颤。 她似乎对自己说话效果很满意,灿然一笑,昂着脸说:“吻我啊。”她吐出来热的气息,发出急急的呼唤。 “你一直都很轻贱。”他轻轻吐出一句话。 她怔了一下,笑道:“这里哪里有什么冰清玉洁的玉女。你要我装会是很苛刻的事情,对吧。” 他和她近在咫尺,清晰地看见她擦着白脂玉粉的脸,每一个毛细孔都清晰可见,像时装衣橱里的硬石膏模特,他对她只有陌生和僵硬。 “小果,小果……”她含糊不清的喊着。 他不出声,任她在他身上搜索。她仿佛都不够,用了一些力,咬了他的唇一下,他受了痛,推开她,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了。” “我只是舍不得你,这一面太巧,以后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面。” 他叹息一声,没说话。 她问:“你很久没有回家了吧。” “下个月我有假,或许会回去。” 一阵默然。 她又问:“你还是爱玉祯吧?” “她已经嫁人了。” 她笑:“那时我是故意的。” “我知道。” “但是玉祯不相信你的解释。其实分开了你们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你多少还有一些良心发现。” 阿美笑一笑,说:“然而,即使这样也不能改变你的爱。” “但是,你改变了一个爱情的结局。”他脸上多少有些怨气。 “对不起。”阿美的声音拖得有些长,也许她真的感觉到愧意。沉默片刻,她又说:“其实我也不用那么气馁,也不至于那么失败,我也是被人深深爱过的。” “木柳吗?”他撇了一下嘴。 她没有理他的话,自言自语地说:“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爱情又是那么井然有序。” 她偷眼看看他,见他只是一味的沉默,她笑:“不说啦,都过去了。现在,让我们做一件打着爱情幌子却与爱情无关的事情吧。”她满脸都是嘲笑和挑衅。 她的脸隔他那么近,吐着热热的气息,贪婪又急切地带领着他进入到一个阔大天地,无止境诱惑中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今晚你就不要走了。”她睡在他身边,蜷缩得像只温顺的小鹿。 确实有些累,他也不想走了,他很快睡过去,发出鼾声。 阿美睡不着,她支起一只胳膊抬头看他,那样看不够。 然而,无论她心中如何不舍,这个人醒来以后都是要走的,她试着用各种姿势去搂抱他。睡梦中的丁小果哼了一声,嘴里唤出一个名字:“玉祯。” 阿美吃了一惊“——玉祯!” 丁小果翻转身体,找了个合适的睡姿继续鼾鸣。 阿美怔在幽暗的月光里,像被人无辜打了一个耳光,心里泛出一阵怨恨,他不是很恨她么。她也不过是顶泛泛的一个女子,自己就那么不如她么。她越想越觉得冤屈,她气得厉害时甚至想到要掐死他,如果掐不死他,他就会醒过来,掰开她的手,然后异常愤怒地打她几个耳光,她和他也就彻底完了。 她还是有那么点舍不得,虽然她知道她和他也就那么点温馨,就是那么微弱的一点也舍不得,她有点怨自己,心中觉得委屈,仿佛觉得很久的时光里她都不再流泪了,而眼前这个人,那么轻易就让她屈服、让她流泪。 丁小果听见玉祯哭了,他走过去想问她,是不是也像他一般想他,他刚想开口,又是一阵急促的抽泣声,他醒过来,是另外一个女人,与他的梦毫不相干的一个女人,他有点失望,继而是烦。这哭声仿佛一直在他耳边,伴着他的梦。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天却是大亮了。 阳光透过窗口玻璃透射进来,五颜六色的,刺得他睁不开眼。 “为什么要哭,你怎么了?”他没有回过头来,像是对着空气中说,眼睛却是闭着,眼睫在阳光中轻轻翼动,像一对双飞的蛾翅。 阿美脸上是一遍冷然之色。 丁小果也许觉得自己的冷漠,睁开眼,回过脸来对她笑一笑,是那么虚无。见她并不理他,笑着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像变成了一个人。” 她垂着眼,不看他,他也不计较,穿了衣服下床去了,在卫生间洗漱一番,神清气爽的出来,对床上的阿美说,“我走了。”便要去开门。 “你还没有付费!”阿美自己都觉得异常镇定的语气。 丁小果身子微微地晃了一下,莫名笑起来,说:“哦,哦,差点忘了。”从包里小心抽出几张钱来,搁到门旁的沙发上,也不回头,开门去了。 怔忡无比的大门,重重撞击着阿美的神经,阿美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阿美的情绪是一天比一天坏。心口处常隐隐作痛,在梦中,她清晰地看见心脏那小遍区,暗暗的,都坏了,醒过来那种景象还在。如果一直病下去,也许情景不容乐观,一天天严重起来也未可知,那样未尝不是一种美丽的结果。 阿美走在街道上,脑子里有些兴奋,这只是一段时间里的快乐,她很快就觉得悲伤起来,她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花花绿绿的人群,那么热闹拥挤,兴奋异常,他们谁也不会注意她,她是太过渺小的风尘。 她包里的手机响了,摸出手机,却是店里老板娘打来的,她掐了那个电话。 就差一点,她就堕落风尘,是丁小果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她下意识地翻出丁小果的名字,木柳的名字也在那里躺着,他们都是一具具僵尸,横在她生命里,阻挡着她每一分钟的快乐。 木柳的名字在她屏幕上旋开了花,木柳打过来的电话,她迟疑着要不要接。 “什么事。”她冷冷地说。 “阿美,你母亲病了。” “季姜平病了?是没钱了吧?” “阿美,你母亲真的病了,很厉害,可能,好不了……”语气有些哽噎。 不像是说谎,阿美迟疑了一下,说:“‘我过几天就回来。”她决定回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丁小果回家了。 “阿美会回来看我吗?”躺在床上的季姜平问木柳。 “应该会。”木柳低声说。 季姜平喃喃地说:“以前,我对她太厉害了点……” “不要想那么多。怎么都是自己的女儿。” 二天后,阿美回来了。 “阿美,你回来了。“季姜平眼底里亮起一些光亮:”我原以为你不会回来这么快。” 阿美看着病床上的季姜平,瘦得很厉害,那么丰腴的一个人! “阿美,以前我对不起你。” 阿美低下头,心中一阵难过。终归是自己的母亲。 阿群也回来了,几个人这样面对面的,气氛终究有些尴尬。 “阿美,你吃过饭了吗?我帮你去做饭。”木柳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阿美点点头。木柳忙着往门外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犹豫一下说:“那个……丁小果回来了。” 明明知道丁小果回来了,听到丁小果的名字阿美内心还是微微一惊,对于自己这样的反应,她有些惨然。 见到丁小果实意料中的事情,只是丁小果倒有些意外的样子。 “你怎么回来了。”他奇怪地问。 她惨然一笑,“是我母亲病了。” “哦。” 二人一时无话可说。 “你见了玉祯吧。”她问。 “嗯。”他简短地回答。 “我也见了她。她看上去过得很好!” “嗯。”他似乎再无话可说。 “今晚我们可以见面吗?”她眼神幽邃,泛着光亮。 “这……”丁小果显然对于她的话有些意外。 “就见这一面,以后不再见面了。” 丁小果想一想,说:“好吧。” 她知道他好吧里面有太多的勉强,不管怎样他算是答应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寂寞笑意,也许是因为太淡漠了,他没看见,他并不在意她的情绪。 夜意渐浓,淡凉的月光浮上村庄,整个村庄蒙在乳白的淡纱中一般,有一种清冷无望地孤寂。 丁小果如约而到,他轻轻叩响了阿美的房门。 又是桔花花谢的季节,一层层桔花瓣雪一样往地上铺,而那严密的桔枝叶遮住了所有月光,一切仿佛都隐在黑暗里,沉寂无声。阿美打开房门,里面有微弱的光亮,大概是因为他要来,她没有开大灯,只是打开了墙头的壁灯。萤绿的光亮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贴在壁上,飞不下来了,一切都是僵局,然而,阿美不这样认为。 “你来了!”她眼睛里也点着光亮,飞着一只的萤虫。 “嗯。”他淡淡的应一句。 她仿佛是不觉得他的冷,笑着问他:“要喝茶吗?我买了很好的龙井,我记得你最爱喝这种茶。”她转过身子去冲茶。她的身体是优美流动的弧线。 她已经递过来一杯热腾腾的茶,他喝一口,点头道:“不错。”又喝了一小口,说:“真的不错。” “其实,那天在发廊里……我是第一天去……你是我第一个客人,也是我最后一个客人。” “是吗?”他淡淡应道。 “我知道,你也许不信我的话,我对你是说过太多的假话。但是,我自己知道这些是真的。”她把头低得很低。她的脖颈完全露出来,单薄的双肩微微耸着,不过是一个脆弱女子。他心底也有一丝柔弱的触动,他不得不承认对于她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动过感情,如果她不那么刻意的要把玉祯比下去,也许他先爱上的会是她,谁知道呢? 良久,她抬起头微微笑着对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会考上了大学,现在应该也不错。” 这一点他承认,她是个聪明慧敏的人。 又是片刻的寂静,他们仿佛无话可说,隔在暗淡的萤光里他漠然地看着她。萤绿薄凉的光亮像一张透明玻璃片把他们隔在二个世界里,她急速后退着远了,明天以后,也许他找不到她,她也找不到他。他们从此在各自的世界里婉转、流离。 “阿美。”他嘴唇翕动,没有叫出声来。 也许,她若能改好,作为妻子应该不错。他心底一个声音说。他承认他这个想法有些自私,但是也不是没有真诚。那些心底翼动的希望却像一只只扑飞的翅膀,密集而热闹地抵在他后喉咙里,痒痒的。 |
罗柏林 发表于 2016-7-7 10:29
题目很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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