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得越来越暖和。话说大哥回来那早喜鹊在院子树上喳喳叫个不休。母亲出门查看,说是好事。晌午的时候部队家属院过来人通报说你们家老大今天要回来!全家人哗啦一声动员起来大扫除,迎接大哥回家。父母亲去镇上接大哥大嫂。 这次大哥真的要回来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哥面呢,甭提大嫂的话。平日里只要谁提起大哥母亲的眼准泛红,父亲倒镇定得没什么表情。我从大姐枫和二哥勇的只言片语言中得到过大哥龙的一点信息。枫口中的大哥仁义、温和、有本事、千般好;勇口中的大哥好像不咋么地。我猜想他们俩小时候就只顾着掐架了。 眼瞅着太阳怒得老高,正担心它要降下去的时候,家属院楼群后忽地闪出俩个人影。 “大哥回来了!”枫一嗓子喊醒家人。众姊妹们欢天喜地出院迎接。 我站在我家浅浅的碱坂上伸长脖子瞪大眼看,只见大哥大嫂互相掺扶着走在最前头,父母亲落在后,父亲肩上多了半袋鼓鼓囊囊的东西。大嫂看上去体力不支。我听大哥在路上说他们先坐部队的货车走了差不多一个礼拜,才辗转到集镇上又从集镇步行到家。我知道从集镇到我们家有五里路。走这么远的路我知道他们已经很累很累了。大哥和大嫂进窑放下行礼,母亲指挥大姐枫拿出专为他们备好的新被褥摞在窗炕上。 在大哥大嫂小息时家里涌进来一些看热闹的村民。不到个把钟头,全村人都知道了龙回来的消息,但凡和我们家有往来的亲戚一个不落地赶了过来。热闹的场面是无法想像中盛况。有心的亲戚还带来了他们家收藏的土特产、果品等。 “喳喳喳!喳喳喳!”最后一只喜鹊在树梢上飞走。黄昏时的广播里响着钢琴家们的轻音乐。听到喜鹊叫,母亲拢一下头发,一张嘴更是喜笑得合不拢。母亲和未过门的二嫂、二哥、大姐、二姐、热情地给慕名来访的乡亲们端茶送水让座,欢笑声不绝于耳。 大哥大嫂的瞌睡终于被一阵又一阵突如其来声如洪钟的吵吵声给赶走、彻底惊醒。 大哥坐起一看,男村民嘻嘻哈哈挤了一窑,正用无声的目光打量他和脸色苍白依旧躺着睡的大嫂。 女村民们因为要帮灶,都集中到了外面的灶台前,也是一片嘻嘻哈哈声。人太多,母亲和父亲商量后决定启用院子里祡房跟前的露天大灶台。仓库里正好有二哥订婚剩下的几斤白面。母亲发话了,甭管是借、还是自家的吃食东西,能端上来的全部上,等秋粮下来给乡亲们一并还上。说话间灶台烟洞里升起一股浓稠黑烟……还好风不大,浓烟冒着冒着变成了一股摇身直上的青烟,此时的它可是大山里唯一的一炷清香吆,即便站在群山之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清晰地看到。 大哥大嫂带回来的糖果没几分钟就给村里的熊孩子们打散光了。那个年代,村人闭塞,连外出打工的都有人好奇,甭说我家老大在外头还有工作、又娶了省城里的媳妇,在乡亲们眼里可真是稀罕得不得了。吃饭的时候,我看到山坂上高楼似的里三层外三层黑漆漆站满了村民。一群人在山下、几拾双眼睛在山上盯着;山下的人端着飘油花的白面饸饹笑得唧唧呱呱;山上的眼睛目不转睛地俯瞰山下唧唧呱呱调笑的这群人。事实上不管山上还是山下的人,他们都很少看得到大哥。因为疲惫不堪的龙和嫂子只在窑里坐着和亲戚长辈们啦话,不外出。尽管传说中的龙长相俊秀,吸引着村里年轻小媳妇们的目光,但他不出去她们想见一面也是难。 大哥大嫂回家的头一顿饭只顾陪人啦话没吃饱。众人前脚走,母亲后脚又张罗着给他们俩口子单独做了顿饭吃。我不记得我吃饱没有,只顾着高兴了。晚上我宣布自己和大哥龙是首次遇面。众姊妹异口同声地反驳说我刚学会走路那会大哥龙回来过。我说我不记得。大哥用手比划着说他当年用一只手就将我举过了头顶。是啊,我才几岁哪能什么都记得。他们说的情节好像隐约在梦中见过。 |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4 13:21
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5-14 13:59 编辑
十七、
人睡定,母亲和大哥开始聊家常,母亲向大哥询问了一些关于嫂子娘家方面的事。(有必要交待一声,嫂子和大哥是自由恋爱。)母亲说你们结婚一场家里拿不出像样的东西给你们。大哥说我们只有俩个人什么也用不着,那地方富足着哩。母亲说你媳妇是城里人回咱穷山沟不容易,吃住不惯,平时多担待多照顾着点。还说她准备把哥带回的白面馍馍全留给嫂子补身体。大哥说不行,母亲说她决定了。
聊着聊着呼噜声渐起,没了音,一看,都睡着了。他们把我吵醒,他们睡着了我还醒着,看到外头月色好,忍不住跑出来遛达。静旎的夜,只有鸟儿们轻声呢哝,眼前的山、房影、树冠、尽数揽在月光的幻化中,有几分迷离。我靠着树干翘首遥望已开始倾斜的月亮,它周围没有一丝丝的云彩、显得干净空朦,地上的风仿佛销声匿迹般,只在你微微颤动的毛发间穿梭。这个夜太美,美得无以复加、美得我不敢呼吸。待到月光渐散天色渐暗,想必黎明在即。我移步到家,钻进母亲温暖的被褥里,一觉睡到天光亮。
母亲一起床就张罗着给大哥他们准备去镇上拜望长辈的礼物。实在凑不齐母亲就拿出大哥他们带给自己的礼物顶上。母亲那早特意熬了半锅金灿灿的小米粥,切了剩下的一颗半生不熟的西红柿黄瓜当菜就。这是母亲为他们二人破天荒开的第二顿小灶。“去迟了家里保定没人,去早了他们不定开灶。先吃点垫底,别饿着肚里的孩子。”母亲果然知道不少的秘密,我却听得糊里糊涂。
我发现母亲也爱唠叨。饭毕,我和母亲送大哥大嫂出门。返回途中碰见和我一般大小的海燕和英子抬一筐青草往回走,青草里夹裹着玉米棒,后面跟着英子妈妈。
“喂!”我在她们背后猛喊,俩人止步,一起扭头看我。
“你们起这么早?”我问。
“昂,是小晴!你也起得早。”
“我早起是送我大哥……”正要说下去,听到身后的母亲和英子妈在搭话:
“姐你看晚会了没有?”
“生活忙,没去成。”
这是母亲的借口,她不想枫跳舞,更不想看枫在舞台上表演,这是实情。即便也认同枫在这方面有天赋,但她认为枫在这方面愈表现得突出,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带来的麻烦就会源源不断。甚至担心我和雅会被枫“感染”、带“坏”。枫的性格拧,母亲没法,只好盯紧我们小的。从小我脑海里就有好多不准(一不准跳舞、二不准戴花、三不准能……)也是这个家的默契。老实说,我是害怕给家人再带来什么麻烦事才遵守的,绝不为自己。直到我长大带着飞一样的感觉离开那地方。
“枫舞跳得真好看!人也长得水灵。”英子妈在母亲面前夸枫,母亲吊着脸一副岌岌可危的表情。
海燕侧着身问我:“那天晚会上我看见你了,晚会结束我和英子没找到你。”
“嗯,我走得早。”那晚我本来也发现了站在凳子上的海燕和英子两、还有英子她妈妈,想去打声招呼吧又怕误时,我此行的目的就为看枫,只要看完枫的表演立刻回家。这事我早想好了,要不回家晚了母亲会撒开人马找我,就像记忆中上次那样。
晚上全家人准备就寝时,大哥大嫂披星戴月匆忙赶回来,回家倒头就睡。大哥大嫂在家待到第三天头上,农场来了一封催返电文。勉强住了一礼拜,然后大哥大嫂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坐上大篷车返回大荔农场。
母亲从知道大哥他们走的确切时间起就不时地偷哭,一直哭到他们走,走后隔三差五地哭。看到她哭,父亲会在一旁叹口气,而后择下墙上挂的二胡拿着小木凳到外面空地上拉上一阵子。届时我也会跟着去。父亲拉父亲的二胡我想我的心事。
这个时期前石坂的俊梦和她妹妹俊霞几乎天天来找枫,不管刮风下雨、白天黑夜,三个人钻在一块叽叽咕咕到半夜。四哥很烦她们,动不动就甩脸色。不过枫从小喜欢赖、对赖好,说赖是她的开心果,只要看着赖她就由不得想笑,笑到肚子痛,忘了愁。话好像是真的,枫吃饭时会突然盯着赖笑个不够……“头!头!”四哥赖吃饭通常是低着个头、抬头一碗饭低头一碗,这谁都知道,唯独枫觉得好笑。我想好笑你就笑吧,反正我不笑。
十八、
部队在这个秋冬交替时节悄悄更换人员。以前熟悉的的人突然间像人间蒸发似的再也找不着了,一问之下不是上调就是专业了。一张张新面孔突然出现在附近、镇子上。入冬那天,家属院底楼传出了噩耗,人们纷纷传说季文他妈妈,原卫生队长王XX死了,死因不明。那天夜里飘了一夜的雪,晓时积雪达到三寸来厚。
稍后便听人讲王阿姨的尸体被强行火化。大院里的人终于被毁尸灭迹瞒天过海的行径给激怒了,排成队到部队楼下要求为已故的人开追悼会。上面答应后,追悼会就在家属院里举行。那天,人人臂上挽着黑纱,面朝故人王阿姨住居处默哀。我和母亲也在默哀的队伍里。母亲松开我的手,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能看到她的真心。季文季丽俩姊妹灰溜溜站在墙根底,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着实让人怜惜。此后,季文再也不似过去那么顽皮了,他们的父亲很快给这对姊妹找了个新妈。
此后,我也养成了一种习惯,习惯站在风中看天上的星星。生活,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当落英需尽时必是另一个开端。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4 14:03
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5-14 14:37 编辑
十八、
入冬以后,机场驻军在各处加派了岗哨,气氛突地紧张起来。停泊在机场的那几架“三颗脑”(村民起的名)飞机不顾严寒频频起飞。大雪天还迎来了几十辆战斗机,呜呜地滑向机场。这是我无意间观察到的情况。那个时候正是我国与苏联剑拔弩张备战期
冬天的一个黄昏,我和家属院新迁进来的单、双姐妹俩在门口玩耍。忽见家属院史无前例地开进来七八辆红旗轿车。车一熄火唰唰地跳下一行人围着中间一个老者打转。这一行人走到半道与另一波从我家旁边的楼房里跑下来的军人会合。握手后两波人汇成一波,朝我家旁边罕见动静的楼房涌去。
我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吸引着,丢下单双姐妹随着这伙人一起来到楼下。一仰头,才发现这座楼布置了岗哨。老者和随行上到楼顶,举着望眼镜徘徊在三楼上,凭高望远地四处观察。
北方的冬季实则是个风多的旱季,山棱裸露、云烟稀薄、居住处树丛麻黑,山上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雀声。“……”听不清老者发出的口令,但见一名哨兵带着步枪沿村民的小道费劲地攀上山卯……山林里传来几声闷闷的枪响。不等人回来,楼上又跑下俩个背冲锋抢的军人,从不同方向爬上面前陡峭的山壁,人一会就不见了踪影。真是好本事!接着山林传出一阵密集的枪响,麻雀们在半山腰惊慌失措地冲出半空……在空中转了半圈远远地飞走。山岭霎时静下来。
稍后老者返身入楼房。我正要回家,发现楼下走来一群长相标志衣着华丽的男女,大胡子季文爸爸带着这群人上了楼。不一会楼上有欢快的乐声传出,不断有彩纸从窗户、门道里溢出。看阵势,楼上像是在开啥会。
结束时,我和雅刚把大舅妈送走。看到旁边这座楼门一层层被打开,二楼露出一颗硕大耀眼的彩球在纷涌而出的人们头顶晃动。人群走空的楼道即时关闭。最后整座楼只剩下一扇玻璃窗和外面的走廊亮着灯光。楼房各层上了岗哨。
第二天傍晚,我从改转家玩家家回来见一群军人从小轿车下来正往我家窑里走。我从人群里挤进去,发现昨天那个老者正揭我家饭锅,不知在翻找什么。
“这是老陈家的老幺。”有人这样介绍我。声音好熟,我杨起脸,又看到大胡子季文他爸,笑得连胡子都在抖动。
“小孩,你们家平时吃些啥?”老者的声音很操我听不大懂。他的脸正对着我,那是一张有点浮肿的脸庞。
我有点小紧张嗯嗯着说不出话来。老者伸手弯腰,掀出母亲特意藏在下面的又一口大黑锅,里面藏了少半锅饭。老者端出来挖了一勺头,里面全是青菜叶子。
“老乡,你们整年就靠吃这个过活?”老者的声音在打滑。有人靠在老者耳畔说了我们家的大致情况。
“其实这个村的村民日子过的还算是比较好的……”父亲那天的话文绉绉的,不知道是以何种身份在讲话。我后来想。
老者仔细打量着父亲、打量着我们这个家徒四壁恓惶的大家庭。老者摆摆手,一行人跨出我家门槛向停放车辆的方向步去。
那天晚上,院子里进来俩个伙夫,抬着满满一大盆鱼肉,汗泽泽地叫开门。四哥伙同三哥抬着我家最大的家舍放到当院,两个伙夫将满满一盆鱼肉尽数倒进黑锅里,说了一句什么掉头就走。
那一顿鱼肉晚餐让我们全家人吃了个管饱,吃得嘴边溢香,至今难忘。
事过不久大院里传闻先前来我们家视察的那位首长飞机失事了。多年后,我在一家旧报纸上看到了这样的一则消息:19xx年,中共某要人乘飞机查探XX地理时,机毁人亡。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想起很多年以前莫名来我家家访的那位首长要人,但愿不是他。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有人向上级反映部队家属院住宿混乱军民不分。为了清除异己,部队方面征用了我家老房,由当时沙沟三小队出面划定地点限时搬家,费用一律由部队承担。我们家,就这样在第二年冬季来临时永久地离开了部队家属院,离开了生我养我令我念念不忘又无从话别的地方。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5 13:03
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5-17 09:55 编辑
后石板
十九、
经沙沟村第三小队和部队多次协商,最后决定在村尾——七里渠,给我们家划出三孔窑洞的地基。
消息一经证实,父亲和二哥收工后频频往七里渠跑。抽空挖地基、到采石场去炸石头、凿窑面石。这可是个费力费气还要有足够毅力才能完成的营生。
待地基打好开始箍窑那天,我跟着母亲去工地送饭。时令正是春天,树行传来的风吹在我们换单的身上冷暖正合适。我和母亲出了家属院,沿一条长长的柏油路走,大约走了一里地拐进一座跨壕棱的石头桥。石头桥对面是白光光的碎石子坡路,走起来有点费劲。坡路沿线有排整齐的兵营。我跟在母亲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新生事物。当我们上了坡顶,一座依山而建的大厦金光闪闪地呈现在我们好奇的眼光里。大厦下方,几个官兵在楼下打篮球。大厦对面、树木密集的地方留出一块草坪,草坪中央有一座用白木条搭建的小木屋。母亲告诉我说这地方叫“气象站”,小木屋是测量气温的地方。
我的眼睛还没抽离小木屋,就听公路下面的兵营里传出和警卫连相似的几声哨声,路坂立马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解放军。我想可能是午饭时间到了。举头仰望气象站大厦依靠的这座大山,它没有前石坂的山高,地势趋于平缓,却能将左右居住在半山腰的人家连在一条线上铺开,气势也不小。
经过气象站,眼前出现一条沙路。路上碰见几个回家吃上晌午饭的村民,沙路的尽头竟然是一大片沙窝,走起来很吃力。每个小沙窝都有一簇类似马莲的长颈草,长颈草开紫黑色绸花,母亲叫它“牛眼草”警告我说有毒不能触碰。我心里老把它和包粽子的粽叶混淆,也不知是因为它的花色好看,还是因为它的顽强生命力震撼到了我,老是望着这些嫩绿挺拔的植物挪不动脚步。
荒沙窝里见到的绿色植物除了这种牛眼睛草,就是蒲公英了。开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鼻子里有种痒痒的感觉,那就是沾了它花瓣上的毛毛。沙窝里风大,刮在人脸上生生的疼。沙以风的速度行走,越往前去风沙越大沙窝越深,我把它想象成海浪;肤浅的沙窝我把它想象成白骨爪。冷风推让着我和母亲的脚步一直向前。
隐约照见前头有俩颗大树。“看见那俩颗大树没有,我们快到了。”母亲脸上泛着红光欣喜地到,“这是两把榆树,到了这里就能看到咱们家了。”走到母亲说的那两把榆树下,才知道那是俩把老榆树,浑身开满了铜钱一样的黄花花。到了榆树这里沙窝忽然少了,而大片的沙漠在我们左边沿另一条路线一望无际地延伸下去。我们站立的地方是附近唯一一块有棉土有的地方。榆树下有两条踩出来的小道,一条通向前面的石桥,一条蜿蜒上了右面那座山卯,山卯一带住了很多人家。通向石桥这条道过了石桥就断了,后面不再有人家。
“我们家到底在哪吗?”我沉不住气地扭头问母亲。
“你往山上看,桥那边的山坡上不是有一群人吗?那群人站的地方就是我们未来的家,现在还没盖好。”
奥,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丢开母亲跑向那个有人的聚点,因为我在人群中瞄见了高挑的父亲。正跑着,四哥朝坡底溜下来,手里攥着一只蝴蝶还是啥,看到我的一霎那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定了身。过了一秒钟,“小晴!”他朝我和母亲嚷。我才懒得理他。到了山上,父亲出来接应我和母亲,母亲跟着父亲进了他们在碱坂临时搭建的帐篷房里。我一个人遛弯坐在路坂休息,看到前面山坡上有个扎羊角辫、穿红袄的小姑娘跟在比她高出一头穿羊皮短褂的男孩子后面,拦着一群云一样的黑白羊群。那群羊“轰”的一声下山,带着一股子羊骚味突然淹没了我。惊得我连忙站起,眼睛直楞楞地盯着这群羊和它的主人。
北方早春的山上根本没草,尽是些去年冬的落叶,山下才有刚刚冒尖的蒿草和蒲公英。羊这东西很精,知道哪里有草往哪里走。拦羊的小姑娘走到我跟前看着我。
作者: 小苗青青 时间: 2018-5-16 11:17
拜读!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7 13:48
二十、
“你是谁?这地方我从来没见过你?” 小姑娘走近,好奇地转动乌黑透亮的大眼睛,脸盘又大又圆又白,脑后有个明显的疤痕。
“我叫小晴,跟我妈来送饭……以后这就是我们家。” 我指着背后的窑洞说。看情形她一定住在这附近的山上,我想。
“我叫小娃,我们是邻居……等你来了我们就能在一块玩了。”小姑娘很高兴,说完一蹦一跳地撵羊去了。
闲得无聊,我绕正在修建的我家窑洞前后左右不停地转悠,熟悉地形……虽说依山而建的窑洞离地面不高,但也在半山腰上,坡底就是条平坦的石子路,铺了一段就断了。拉长这段路的是一条细细长长的踩荒子路,一直向前,很少有人经过这里;窑洞左侧紧挨着一户人家,这家人门户看得很紧,院里有条跳起来狂吠不止的大黑狗,主人的眼睛透过围墙间的石缝不断向这边张望;窑洞右下方就是闻名遐迩的“七里渠”,相距镇子有七里路。
七里渠沟壑很深常年积水,是成年累月山洪冲刷出来的一条深沟。沟壑深入浅出,下方是一片被挖得深深浅浅的荒沙窝,期间一条沙窝带严重塌陷形成新的沟壑。两岸断层处裸露着白生生的生物化石,来至另一个神秘时代;七里渠沟壑沿流处盖了一座跨度很大的石头桥,正好连接我家坡底这条石子路和蜿蜒绵长的荒路,不知道它伸向了哪里。
为了箍窑的事,二哥和父亲意见不合频频发生口角。记得一个雨天中午,二哥浑身湿漉漉地跑回家,先跟母亲嘀嘀咕咕了半天,待父亲进门,父子俩个就在当脚地剑拔弩张起来,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所以然来。他们好像在说工地的事,可语言为什么那么激烈,我始终弄不明白。他们走后,母亲一边做饭一边抹眼泪。“哎……”欲言而止的话让我跟着母亲难过。母亲在父亲和二哥勇走后向赶来帮灶的奶奶交待了几句,带上草帽匆匆出了门。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闻着有股春天里特有的泥土味。我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奶奶叮叮当当的洗涮声提醒了我。
“小晴,快去外头端簸萁碳来。”奶奶火急火燎地吼我。
“哎,”我应一声,忙拿起簸萁跑出去拦碳。碳堆里的碳已经不多,俩块靠近窑的煤碳像石头般坚硬,我握紧斧头使出浑身的力气捶打它收效甚微。不服输的我二返抡起斧头对准它狠狠砸下去……斧头竟然被震飞,落到我脚和手上一股殷红的血浆喷泉般从我裸露在外的手上喷出。“啊!”我痛得大叫一声,跌坐地上,流着泪掐住伤处止血。奶奶闻讯赶来看了看我手上的伤口死活不让我再干了。
“不要捣了,你去送饭吧,这会雨小了工人们等着吃饭!你四哥也不知跑哪去了?”她轻摇着头,挪动小脚喋喋不休絮叨着。
“奥,我去送饭。”向来听话的我乖巧地站起来,装作没事人把那只受伤的脚藏起来不让奶奶看到,愉快地套上母亲挂在墙上的大黑褂,提着奶奶递上来用塑料布包了的一篮两面馒头出门。出了家门才一拐一拐地走出部队家属院,门口依旧站着俩个岗哨。我知道摆在自己前面的路还很长,就像生命注定的那样。我走的是母亲那天领我走过的路线。最先踏上的依旧是那条宽展的柏油路,两面树行发出雨滴落下的声音。雨中的春天温度低近秋天般寒冷,我一条胳膊挽着篮子,一只手握紧受伤的指头,以防别人看到它在流血。我加紧步伐战战兢兢地前行,不料半道遇到一股女社员。
“吆,这不是勇妹妹吗?这是要上哪去啊?咦,篮子里藏的什么好吃的?给我们分点?”她们相互间配合默契,朝我眨巴眼睛。
“不行!这是给匠人们吃的。”我一听信以为真,他们的话吓到我了,捂着篮子趔趄着狠命朝前跑。
“哈哈,哈哈!怕我们吃是不?和你开玩笑那……”身后传来一阵唧唧呱呱的笑声。好在她们只是开开玩笑并没有真的追来。我回头瞄一眼远处的背影,搽搽吓出的冷汗,这才放慢了脚步。顺着路线往前走,又经过那天经过的地方气象站,仍然有几个士兵在大厦下投篮。他们和我虽说是路人,但或许我和其他村民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吧。经过他们的地盘时,奇怪地回头瞟着我看。对面草坪上的白屋门敞开着,走出一个军人来,手握一跟玻璃棒。这次看得更清楚,草坪下方靠近壕楞坂有块梯田地种着一大片诱人的毛豆和西红柿,两边是初露头角的玉米地。用铁丝网与外界隔开来。这或许是部队官兵们自己的菜园子。
雨中的黄沙窝似乎更难行走。飞沙到是没有了,一步一个水坑,冷沙溅进单薄的鞋子里咯吱得伤处更是疼痛流血不止,我看到走过的沙地上有斑斑血迹。凉风冷雨同样刺痛着手上的伤处……我无法阻挡里面汩汩涌出的鲜血,眼里冒着泪花强忍着不哭。过了那俩把榆树,眼瞅着就要到达目的地了,而我的俩只脚这时已经麻木的不听使唤直接往下倒。到了,到了,不要停!我的心不停地对自己的脚呐喊,嘴里哈出的气体很快变冷,裹夹着自己的身体……终于,我允许自己到下,因为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二姐在不远处向我挥手。“小晴,你的手咋了?”眨眼间雅蹲在我面前。
“斧子捣的。”我蹲在地上又有了一份力气。
咋么这么不小心?我心里想着雅可能会这么质问我,事实上雅什么话也没说没问,直接接过我手里的篮子想扶我起来。
“二姐我走不动了,就在这歇歇,你先走!”我怕耽误时间催她离开。雨彻底停了,我坐在路边山头滚下来的一块圆石上,直到风吹干身上的冷汗。听到车轱辘声,回头一看,见一辆绿色大卡车载着一车军人正缓缓从我身边驶过。有个军人朝我挥手微笑:“小妹妹,你家是不是搬到了这边?”声音随车远去,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们远去。
作者: 井冈 时间: 2018-5-17 14:26
继续听故事。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7 15:12
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5-18 09:23 编辑
二十一、 伤着脚后我连着好多天没去工地,心里痒痒的。
“奶奶,今天让我上工地上看看好吗?”妈妈上了自留地后我缠着小脚奶奶要她答应我去。
“我走不动,要去你自己去,听说窑箍好了正在盘炕。去的话顺便把晌午饭带去。”奶奶总算放话了,我高兴的蹦起来,照例套上母亲的大黑褂提篮经过上次的路线。那天天气不错,不仅阳光充足空气也特别的新鲜。走了一截路,脊背上有热热的感觉。半道遇见后石坂大舅妈他们。“小晴!”延成拿根棍棍把玩,第一个发现了我。后面斜斜的树行小路,大舅妈提着空筐和成蓝正往这边而来。
“听说你们家要搬了?”延成到跟前停住手里的把玩问我。
“我们家在那边有块自留地。”成蓝跑上来补上一句。
“嗯,合龙口那天你们都来转来。”我说。
“来呀,那还有不来的?”大舅妈哈哈一笑,带着一双儿女下飞机场去了。飞机场下面无定河坂有他们家一块自留地,乘着飞机还没起飞的空档三个人快速穿过。
迄今为止,这是我第三次穿越气象站。穿过时一群军人正在篮球架下集合,好像举行篮球比赛。
一个路过的军人跟我说话:“小妹妹,你认得我不?”温和的声音。
“你?”我迟疑地点头,认出就是那个告诉我说咕咕鸟不叫咕咕鸟的军人。
“你们什么时候搬家?”他摸摸我的头,笑得灿烂。
“疑,你咋么会在这里?”我对这个军人也同样好奇。
“我调到这工作有段时间了,你不妨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姐。”我知道他含射的是枫。提到枫,我警惕地向四周观望,既不答应也不点头,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梁面走路,再没吭气。他肯定不知道枫是我们家最敏感的话题。到了沙路上回头,还能看到那个身影站在我身后很远的树行徘徊……显得心事重重。我那时虽小其实也知道有人关心枫爱枫是件好事,就是不晓得枫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有就是怕被村民们知道落闲话,不等孟邵文把话说完急匆匆走掉。
到了工地。正如奶奶告诉我的那样,我家窑洞箍好了舅老爷正在盘炕。令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箍好的只有俩间窑洞而不是三间?另一靠近邻居家的那间窑压根没起来,乱糟糟在那堆了一堆石头。二哥坐在上面气哼哼地虎着脸,抽着谁的旱烟锅。
那天晚饭后前石板的俊梦俊霞两姊妹走后,我向枫说起了路上的事。
“早知道孟邵文调到了气象站。”枫说。看来枫什么都知道,我可能是话多了。我用怪样的目光盯着枫。
“咋么了小晴?”枫瞅着我笑,“傻妹妹,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啊……”
“那他是干什么的,你们咋会认识……”
“哦,你说孟连长啊,他在警卫连那阵子主管联欢晚会的工作……排节目的时候他来看过几次。”
“大姐,孟邵文调过去是不是成了那边的站长?”二姐雅接过话题。
“应该是吧。”枫若有所思。
正说着,我听到二哥和父亲在院子里嚷起来,一直嚷到家。不知什么原因二哥对父亲一直不满,一遇事就和父亲吵,父子两很少心平气和地谈事。本来前几天二哥的心情还是蛮好的,对母亲说一切顺利,说有事部队和上面都会向着我们这边。这会咋了?我一头雾水。
夜里正要关门睡觉时外面猛地涌进来一群人,声称公社派来的,点名道姓要抓二哥。母亲一听死死拽着二哥不放手。“妈,不用担心!咱们又没犯法,怕什么?!不信他们能把我吃了。”二哥被这伙人推着出门,回头对母亲笑笑。
“不行,我跟你们去!你们厉害连我也抓了!”母亲气愤地摘下身上的围裙一扔,一手拉着我紧紧跟在二哥身后。天上吹着阴风。半道上,母亲脱下身上衣服将我裹住,俯身将我抱起,勉强跟在这群推推搡搡的人身后。
“妈,我来背小晴。”走到半道二哥停下脚步,和那些人说了什么,从容走来,蹲下身让我爬上他的肩膀。到了公社,二哥放下我跟着这群人走了;母亲领着我敲开住在公社附近的二老舅家大门。
那一夜,我们寄宿在亲戚家里。母亲整夜和二老舅说着话,晓时眼睛肿得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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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7 15:16
感谢阅读!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7 15:17
欢迎听故事!
作者: 井冈 时间: 2018-5-17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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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柳堆烟 时间: 2018-5-17 22:42
辛苦码字的榆钱,向你学习。
我也想勤快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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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8 09:25
杨柳堆烟 发表于 2018-5-17 22:42
辛苦码字的榆钱,向你学习。
我也想勤快一点点。
你还可以,勤快着呢。
作者: 小苗青青 时间: 2018-5-18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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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读漫天美女版主往事悠悠,敬是香茗解渴且解乏!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8 10:35
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5-18 10:39 编辑
二十二、
“勇妈,你先跟娃娃在这呆着哪也别去,等我打探一下回来再说。”
早晨起床二老舅临出门给母亲撂下一句话。让母亲在家等他消息。
起床后,母亲忙着和二姥妗一起拾掇家,做饭。我没了束缚又成了自由人,溜出去到公社大门口守着,我想让人带我进去看勇。
“女女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到别处玩去!”门房大爷出来赶我。
“见不到我二哥就不走!他没犯法。”
“女女你说你要见谁?谁?”
“就是昨晚被你们关进来的那个后生。”
“这俩天关进来的多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王麻子?鬼女子哈凑啥热闹了,去去去!”门房没好气地凶我。
我真的快要被他凶哭了,咬着牙瞪他。
“你看你看你这娃娃,领导在那屋开会呐……”门房转向步出公社大院,腿胯有点蹒跚的人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疑,你在这做什么?”没想到碰见的人是二老舅,他年轻时在县衙门做饭,老了退休后倒成了公社的一把厨。公社前几年占用的是二老舅和奶奶家的祖业房。看他轻车熟路院里院外的溜达,就像回自个家似的。
“七娃,你跟二老舅来……”二老舅把我带回家。
回到二老舅家,午阳跃上了墙头。刚进院眼前一亮,在这阴湿的北方深秋还能在磬着古色古香的旧时大户人家院子里看到盛开的兰花,以及花盆里的绿色吐红都让我感到十分的惊奇,还有点小震撼。二老舅家我更小的时候和奶奶经常来,那个时候是在临街的公社大院里,很气派(后来很大一部分被公社占用,二老舅住进了自家闲置的后院)。尽管此时和过去没法比,我还是觉得有股十分温馨的神秘感,和在朱家老宅的惶恐害怕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知道是不是曾祖母早亡的缘故,我站在亲爱的曾祖父睡觉的地方却是心惊胆战到害怕得要哭的地步。前后不到六里路存在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勇妈,看来今天是不行了,他们说要上报研究才能决定什么时候放人。”
“这个……”母亲当着二老舅的面心酸地滴了几滴眼泪,吃过早饭带着我无声地离开。反正觉得那个时候我们家无论办什么事都不顺当,母亲更是常常会人后以泪洗面。回家听说二哥走后工地上的工人都散了。过两天母亲领我去了一趟工地,只见俩碾空空的窑洞壳子似的杵在那里,地上到处有野兽出没的痕迹,母亲不禁恓惶地哭出了声。
“大妹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别气坏了身子啊!”我和母亲闻声抬头,见坡底上来个小脚老太太,驮着背,慢慢走进窑里。说自己在硷坂瞭见我们娘两就跟了过来。
“大嫂,你来评评理,地基是生产队批的惹着他们家什么了啊?这样欺负人!”母亲指指隔壁,指指被掀倒的那碾窑面子。
“哎,嫂子告诉你,这家人不算人!我们也是因为盖房的事牛大(大是爸爸的意思)和高占设打过一架。最后还不是让了他们半间地基才了事。你们隔壁邻家是后石坂我们二大家的大儿。这个比起在气象站坡上住的老二好说话些,那个才是个遗臭万年的坏种,连二妈都敢打。虽说不是亲养的,也是从小养大的啊!哎,没良心!”说着,连连朝隔壁方向吐唾沫。
“高占设家在公社有人,咱贫头老百姓谁能斗过他?我看消消气算了,窑的事以后再说。人当紧,给狗日的说两句好话先叫放人。”
“嫂子你说这……招谁惹谁了?”
“我的走了大妹子,你自己保重!叫狗日的看见又麻烦哈了。需要家舍让娃娃们到家找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被母亲叫做大嫂的老妇挪动着脚步蹒跚地下坡去了。
我和母亲也正准备离开,见父亲带着部队的人来实地了解情况。
“老陈,咋么说停就停工了?”来人看后大吃一惊。
“没法子,老二被公社抓了。”母亲满腔的委屈。
“为什么要抓人?”身边的军人不解。
“因为箍窑的事。”母亲喃喃自语。
“你们多占人家地基了,还是把人家打了?”
“我们什么身份,哪敢多占?还敢打人?!”母亲嘟嘟着。
“那为什么……要不这样吧,有必要时部队和地方交涉一下,好吧?”
“嗯,那就太谢谢你们了!”母亲一听喜上眉梢。父亲忙和人家握手言谢。三言两语部队的人就走了。按母亲的话说吃公家饭的穷忙。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8 10:40
谢谢美女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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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20 15:40
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5-20 22:58 编辑
二十三、
我忘了二哥勇是哪天回的家。只知道那间不让箍的窑洞后来也箍了起来,不过怎么看都与先前的两碾不一样。在秋末第一场雪到来之前我们家彻底搬离了部队家属院,住进遥远、陌生、人口众多,不受欢迎的三小队地盘:七里渠。
整天面对茶明几亮空荡荡的三碾大窑让人极其不舒服。加上没有了玩伴、天气骤冷出不了门的无聊,那个时间点的我感到快要窒息。好在春节很快到来,与家属院不同的雪景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震撼。茫然的同时发现这个地方能让心静下来。初春皑皑白雪下面那点点新绿,像希望的种子一样种在我心上。
七里渠——顾名思义是历年历时山洪爆发冲刷出来的一条又长又深的水沟,沟底四壁裸露出层层青石板。我们家垒墙用的青石板就是从沟渠里拉上去的。渠口俩岸山势平缓土质松软肥沃,一些野生的桃树杏树桑树站岗似的长在期间。春天两岸脉带上的植物催生似的长出点点芽绿。一天,我发现我家窑背后的涯卯上塌了一片露出一个黑洞口,一口腐烂的棺椁吃不住风吹日晒从洞口跌出地面,木板散开来……一群鸟飞过去。
我胆小,上山的路尽量绕开这口腐烂的棺椁。上山发现山坡很多地方有拖拉机碾压过的痕迹,一堆一堆的土肥料更加印证了春天的到来。山上到处有被开耕过的痕迹,即使是种不成庄稼的荆棘林也栽着松柏树。七里渠这地方跟前石坂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这里的植被是近年发展起来的。已经颇具规模。
待到盛春,我发现这里的村民家家户户养蚕。白色蠕虫一样的蚕宝宝爬满了各家各户的墙壁。这是那个时期农民唯一能赚钱的经济作物。不久,我和哥哥姐姐们在我家窑洞周围种下了各种花籽。几场雨后草花迅速从土壤里钻出来。没几天就长出鲜嫩的叶子。像吊线线、牵牛花、指甲草、大红花,赶了几场春雨就开花。
枫在这年夏天调进村小学当了名普通音乐教师,兼小班班主任。她带的那个班可不一般呐,堪称艺术班。我超了一岁枫没收我。但我经常陪枫去学校走动,伸长脖子站在枫的办公室前看枫写备案、拟写文章或编剧。年轻的枫去校很早。她要求家长送孩子的点数要比大孩子们提早半小时。开始有的家长对枫的做法不予理解,但看到早操孩子们在麦场翻跟斗、说快板、扭秧歌……个个成了身怀绝技的小人精,没人再有疑意。
有次学校组织汇演,枫的那帮小人精居然抢了全校第一名!那次在人群中发现了孟邵文的踪迹,这时的我对孟的映象已经很清晰了。孟叫过我,说你为什么不去你姐的小班上课?多好的机会,跟着枫能学到很多本事。我怂怂肩说我年龄超了。孟说超一岁不算什么。可我不想为难枫,这事就没有了下文。
我家搬进七里渠的第一个秋天很快到来,满山遍野的黄绿,分外好看。白天,我提着筐罐到山上较远的地方去给家人送饭,晚上跟着父母去自留地照摊子。还有守夜的时候。 秋天过去迎来了肃杀的初冬。在每个暖阳的午后心焦的我会出去散步。然后秃鹰般孤独地登上后山山卯极目远眺。站在山卯上可以看到树叶落尽后波光潋滟的无定河。
一日,我站在后山仰望沟渠对面的山头,那上面阳处的积雪稍稍融化颜色暗了一些。山头立着红衣女孩,身上沐着碎碎夕光。女孩也在定定望向我。她开始抽身下山、重新登上这面的山头,目标是我。上的山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土堆上。
“你叫小晴?我听你们家人叫你小晴。”
“嗯。”我承认。
“我叫小娃,今年八岁。(虚龄)你们是从部队家属院搬过来的对吧?”
“嗯。”我点头,她笑,嘴巴很大。
“我们是邻居……下面树多的那家就是我家。”小娃就是那天我在山坡上见到的拦羊女。圆脸蛋、大眼睛、长睫毛,白皮肤。头上的羊角辫分得很开。
“你几岁了?”她一本正经地问我。
“和你同岁。”有几个月不和同龄人在一起玩,我好像不大会说话了。
“我姐说明年让我上高小。”(小学),“说不定我们能成同学。”
她拉我到山下她家的碱坂上玩踢沙包。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正把玩着一个半湿的沙包。小孩子是很容易找个理由在一起的。
“你头上是咋弄的?”我问。
“我也不知道。二姐说小时候碰的。”我一直听她说二姐这那的。我看着她敲响和我家只有一墙之隔的那扇大门。里面传出狗吠声……不一会,小娃带一个瘦得像猴、个头比她还矮小的小女孩下来。
“她叫小梅,住你家隔壁。”不用她介绍我好像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21 18:58
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6-17 08:43 编辑
二十四 这边说着话那边有俩个军人模样的士兵度过桥头朝我家的碱坂攀爬。小娃咦了一声和我同时望过去。那俩人一边爬一边採择沿路已经蔫了好久的花籽。我们想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所以就过到我家碱坂从上往下看。
“他们在收花籽。”小娃拽拽我的手悄声到。我看也是。
俩个摘了帽徽领章的军人从坡底爬上来有点热了,抹掉了帽子坐在石凳上歇凉。
“小妹妹,这是你家吗?”
我点头,用眼睛看着和我说话的人。
“你看我说什么了,人家压根不认识你。”另一个士兵有点口吃。
“小妹妹,今天我们正式认识一下,我姓……”
“知道你姓孟。”没等他话说完,我先说了。
“你们家大人在吗?”
其实我知道他的本意是想问枫在不在家。
“你不会自己去看吗?为什么要问我们。”小娃大咧咧地接住话茬。
“哦,我们进去吧!”姓孟的跟他的跟班进到我家院子里东悄悄西看看假装欣赏我家的窑洞。
“你们是干什么的?”四哥赖照见来人从窑里冲出来逼问。枫始终没露面。这俩人只得绕到我家后山上了山。
小娃和小梅趴在我家炕沿上看一本雅借回来的小人书。一会枫推门进来问明情况出去了。四哥去了一趟茅厕回来说那俩个解放军坏人在渠口让他给打跑了。接着,我看到枫气喘吁吁地进门对着赖嘿嘿直笑。
“哎我说赖,你把坏人打到哪去了,我咋么找不到?”
赖拉着枫到碱坂上指指点点。这时的太阳开始落山,寒风一阵阵袭来。沟渠里响起了呜呜的回音。小娃家的狗一个劲对准沟渠狂吠。
在我急切盼望前石坂来人看我盼不来时,小娃成了我家的常客,多少缓解了我寂寞得发慌的心。这天夜里,小娃拉着她家大狗下的狗崽子来我家窜门。
她说隔壁的小梅发育不全,是个智障儿。我说那天看到她时眼睛里表现的那么单纯,对我没有一点城府。我以为她是一个大志的孩子,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小娃说他们家前面过不久又会移来一户人家,是村小学老师,她哥的班主任。我说嗯,雅也在毕业班,你哥是不是和雅在一个班?她说回去要问一问。还说她家那个小山坡上面住着她二叔、三叔俩家人。山坡的枣院里有她家的枣树,只是他二叔和三叔不承认罢了,她说她要吃随时可以去摘。
实质上小娃和孤儿差不多,一出生就没了妈妈,是奶奶一手抚养大的。可奶奶还要抚养比她大几岁的哥哥,姐姐们,还要抽空照顾失去妻子的儿子。留在小娃身上的母爱实在不多。所以,小娃的举止异于常人。 |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21 20:32
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5-21 21:55 编辑
二十五 春节将至,北方下了场大雪。
我跑出去,那是个清晨,赤着脚。眼前的雪景让我浮想联翩挪不动脚。尽管天很冷,冷得刺骨,冷得让你无处逃遁,但我就是倔强地不肯回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无人的雪中发呆、会在雪中哭泣、在雪中起舞。我甚至怕这美景在我转身之际再也寻它不到,宁愿忍着这冷冻、打着牙呱、睁大眼睛立在原地不动。我突然有种怪怪的想法,我想死在这白白的世界里会不会很美?
但是,但是
这一树树的雪花为什么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它是上天派来的仙子吗?
光华银润、欲舞欲去
啊!美丽的仙子,难道它、她
真是我的化身?
我不得而知。
“小晴!小晴!”满山都只是大姐枫的声音。我不想她知道我在这里,所以默不作声。
“小晴!”又来……我还是不应。直到感觉声音顺着沟渠飘进来,越来越靠近我,才不得不应她。
“我在这。”我看到枫急切的身影朝沟渠一路寻来,后面加上我的,总共有俩个人的鞋映蜿蜒在雪地上。
“早上起床脚地上的鞋子少了一双,一看,炕上少了一个人。你二姐说你出去很长时间了。你到这里干什么?不冷吗?快跟我回去。”
我跟在枫背后,双手摸上感觉血液凝固的脸颊,一步一回头。
简陋的祡门还在风中吱吱咕咕地舞蹈。重回温暖的家,别人不说什么,自己感觉做错了事低着头。悄悄踮起脚跟趴在镜子前端详着被冻得黑漆麻胡的一张脸。一会儿,脸颊涨得像猪肝着了火似的难受,还有我的脚也痛、还发痒。母亲这时火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她发火:“脸冻残了看你以后咋么嫁人!好女脸上一道疤。”那是母亲在我一生当中说过最重的一句话。母亲的火被聪明的雅一阵调笑给压了下来。一会的功夫,枫被公社来人召了去。
好几天见不到枫的面。村上来人捎话说枫白天参加公社集训,晚上图近在奶奶家睡。母亲这才安了心。
这段时间,枫不在家,可每到黄昏,总有俩个身影停留在我家碱坂,不管阴晴,最后消失在苍茫的大山深处。我亦感知他们是谁来寻谁的。枫那个时期在村人眼里乃至整个公社,就是个备受争议的人物,只是枫的心思全扑在舞蹈和编剧上面无暇顾及这些。
春节一天天逼近。那个午后,没了积雪的镇压风刮得天昏地暗,枫领着前石坂开朗的俊梦突然归来。
“你们上哪汇演去?”母亲紧问一句。
“榆林。各个县的头三名都上榆林演出。”俊梦替枫回答。
“不在咋们镇上演出了?”
“演。先在镇上演,完了上榆林。”枫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大姑你去过榆林没?”俊梦坐到炕沿上问地上做活的母亲。
枫一听差点没咽住。母亲忙递上一碗水。“你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我们是从哪里下放来的,俊梦?”
俊梦赶紧把嘴巴闭上不说话。
“你妈妈还好吧?你爸再回来没?”母亲问。
“我妈好着呐,就是和大姑你一样整天忙碌,我爸爸来信说年底回来。”
“叫你妈过来转来,合龙口那天她也没来家转转。”
“来呀,我爸爸回来我们全家都过来呀,大姑把杂面擀哈等着……”
那晚枫脸上洋溢着笑容,和俊梦说着话,轮流拉着父亲挂在墙上的那把二胡。
年轻时的枫清纯靓丽、身姿婀娜,连笑声也像山间流淌的清泉,美好的让你不自觉的爱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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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2 06:37
读着!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23 00:58
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5-23 10:57 编辑
二十六 第二天起床枫就走了。天灰蒙蒙的,不到晌午又成了扬沙天气。柴门拼命摇晃、半个时辰就倒了。三哥棒从部队抱回来的纯种小白狗一不小心溜出来钻进羊圈里咋么也拉不出来。赖跳进羊圈,赶走乱踢乱叫的一对羊母子把它们分开,小心翼翼地抱小狗出来,放到炕头。我给它取名小雪。小雪在炕头上俩只腿瑟瑟发抖立也立不稳。我爬上炕搂它在怀。
小娃听说我家逮了只狗飞奔而来,带来了她家那两只训练有素的小狗狗,又亲又搂又抱的,好像他们是一体似的。
“来,你们做个伴。”她松开手,把俩条狗狗放在一起。
“哎小晴,你说它们俩个多亲呀!”她支着下巴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芒。
“小晴,这只狗先放我家养俩天成不?”她撒娇地甩着我的胳膊。
“不行!你家的大狗把它咬死咋么办?”
“它不咬狗娃。”
“它生的当然不咬,别的狗娃它不咬才怪!”四哥的话提醒了我,我当面拒绝没的商量。小娃恼我,带着她的狗像来时一样跑得没影了。我坐在炕上抱着狗娃,就听见有人砰砰地敲窗户。柴门坏了,有人进来我们都没听见。赖出去查看。
“我们是来慰问军属的,给你们家送张年画。”是俩张生面孔,显然是新兵蛋子。我忽然联想到大哥龙来,如果那次不回家,嫂子怀的孩子就不会半途流掉,现在应该学会走路了吧。谁能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奥,奥……那进来。”四哥突然很有礼地让人家进家。可惜这俩个新兵蛋子意不在蜀,在院子里找了把大扫除在当院胡乱划拉了几下拿出本子要四哥在上面签名。四哥只上小学一年级那会什么签名,雅又不在,他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把笔交给人家。俩个新兵一声不肯地出了院。其实扫不扫都一样,那么大的风,他们前脚走,后脚照刮回了原处,而且玉米叶子呼啦啦飞得满院都是。
新兵蛋子刚出院母亲后脚回来,俩只眼睛肿得像桃子。
“小晴,到渠口下叫你大上来,就说我叫。”母亲安顿。
“哎。”我放下小雪,穿上鞋子,出去找父亲。心想父亲咋会在渠口。站在碱坂顺着渠口望下去,果然看到了父亲。他戴着那顶灰塌塌的鸭舌蓝帽,蹲在一块巨石上,用锤子认真地凿一块已经有了大概模样的石头。边上圪蹴着俩个什么也不干任性的年轻人,轮流拿政治思想教育他,父亲边干活边和他们理论,挣得脸红脖子粗,就是不服软。
“……叫你嘴硬!以后采石场的活都是你一个人的。我们走!”
“大大!”看到他们这样欺负父亲,我站在碱坂故意大喊大叫。那俩个村民站起来瞪我一眼,扬场而去。大冬天父亲热得抹掉帽子,露出已经秃顶、皱巴巴的脸颊,眼眸缓慢地向上张望。
“大大!”我重复叫一声,眼里汪着泪水。
“我妈叫你回家来!”看到我,父亲的动作显得木讷,听清我说的话父亲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开始拾掇地上的家具。只一会的工夫爬上了碱坂。
“大大,你不去生产队劳动咋会在这里?”父亲没作回答。大步流星地走进家门。他也确实无法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四大叫你抽空去一趟二大家,说老门子准备分家,你和我给我大顶门算一分子。四大也是一番好意……你若不想要就说咱是女客不要娘家的东西,谁也惹不哈,不去反倒落人闲话。”这是母亲的原话。母亲拉着哭腔后补一句:怨我死的没大。父亲抓起水票喝口说:“嗯,我抽空去一趟。”母亲又说:“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郭政委昨天托人捎口信,说给咱枫在部队找哈人家了,明后天来家提亲。让咱们提早做好准备。”
“等枫回来再说,哦?你和我谁也做不了这个主。”母亲不再言语,两只眼睛直直望着窗外。父亲拿起帽子放下水票,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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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23 10:57
感谢!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23 13:13
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5-25 09:23 编辑
二十七
那天的风沙真的好大,据说能将一架飞机刮跑。枫早早回到了家,说风太大无法展开排练,大部分人都回去了。母亲犹豫着告诉了枫有关郭政委给她说媒的事。没想到枫的反应很平淡,说她早知道了。据枫说小伙子是某首长的儿子,得了白血病,一个心愿就是娶枫为妻。不幸死了,就让他老子给枫在部队谋一份轻生的工作,作为筹码,参军也行。小伙子私下找枫谈过多次话,枫不同意,所以找到了家里来。估计郭政委也是落了人情不得而为之。
母亲一听气哼哼地说门都没有,她到什么好事!太不拿人当人了。那晚,父亲回来得晚。冬夜慢长,父亲和母亲在灯下叙事,唠叨了很长时间。我忽然觉得母亲那时的眼泪咋就那么多啊!人,怎么会成年累月活在泪水下?!
父亲对母亲说的头一句话就是:幸亏我有自知之明!二大根本就没打算给咱们分,让咱参加分家当是四大个人主意。守版同意我参加是怕三大家人少力单,让我当中间人。所有人都有私心,就咱没有。母亲说她早料到会这样。母亲在那个夜里难受了一整夜。
第二天醒来,风停了,天气出奇的晴朗。母亲和枫都不在家。
事实是,烦躁的母亲睡到半夜把我推给了父亲。临明锅底放油烙了张薄油饼放进篮里包好,说是给外婆外公上坟用。任谁嘴馋也没用。这些都是我在睡中迷迷糊糊听来的。
起床就听勇在院子里咚咚咚咚地修栅栏。二嫂挺着大肚子倒尿盆。棒和赖在隔壁贪睡,没丁点声音。
我正要开门。“起床了,还不起床!”见勇带一身风踏进家门。雅见勇进来溜下炕。我拍拍身高傲地对视着勇。那个时候姊妹们都怕勇就我不怕。(其实是知道勇不会打我)
“你不管我三哥他们管我们做什么!大大也是你管的?”我话一出口勇望着睡在被子里戴眼镜看报纸的父亲,干笑几声退了出去。枫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母亲。母亲把勇叫了出去。我披衣下地偷听他们谈话。勇说自己托人在榆林给枫说哈一桩亲事,男方是中医院医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岁数偏大脚有点跛。母亲沉默了。枫也没说来什么。家人的意思是赶在郭政委前把枫嫁出去,让别人无话可说。只是时间紧了点,一时半会没有合适枫的人选。
中午碱坂下面的路面又出现了那俩个熟悉的身影。母亲说雪没消山路不好走,撂下我领着雅给外婆外爷上坟去了。枫在那天没去公社排节目,一整天抱着二胡坐在碱坂的石凳上拉。有时,见她和孟闲唠嗑,有时一个人发呆。四哥赖眼里的坏人其实一直在暗恋着枫,只是孟过于腼腆一直没把话挑明。枫当时是咋想的我多少知道一点,她觉得就当时我们家的状况自己配不上孟,怕父亲倒霉的政治生涯会连累孟的前途,所以假装不懂孟的心思。
或许,每个女人心中迟早会住着自己喜欢的人吧,只不过决定权不在她们。
半后晌母亲才和雅上坟回来。一进门,雅赶紧上炕拉床被子给母亲盖上。自己挣着母亲的大围裙站在锅灶前叮叮当当地做晚饭。过会,炕上睡着的母亲突然睁眼问枫哪去了? 赖说前晌看到枫和一个军人模样的人出去了。
枫哼着歌到家已经是半夜时分。晚回的枫换了身素衣,纤若西柳弱如苏,面似皎月淡施粉……好看得不得了,像变了一个人,两眼直勾勾盯着镜子里的自个美。
“小晴,你问问大姐出什么事了?”雅从被子里钻出来,咬着我耳朵。我点头,披衣悄悄来到枫跟前,“大姐买新衣裳了?真好看了……”我仰头羡慕地望着枫。
“和我以前的那些衣服比哪件好看?”枫站在脚底上悠悠地说。
“都好看……”就我们家当时那条件,枫平常也没什么衣服可穿,就是身段模样比一般人好看些。我那时就懂得好看不好看关键在人不在衣。
“小晴,雅,大姐问你们……”,“你们觉得孟站长人怎样?”
“什么,站长?”我惊呼一声。
“孟邵文调到气象站就是站长……”枫这次没有装聋作哑,一副认真的样子。
“大姐,我们不了解孟邵文,不要问我们。反而是你,你对孟邵文了解吗?”
“嗯。我了解孟邵文,是个好人。今天孟邵文把我约出去谈话了,说已经向上级打过复员报告,只等调令下……我们就可以一起转到地方工作。”
艾玛,这什么情况这么猛?枫的一席话雷得我和雅半天没缓过气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稀记得枫那天唱的歌很甜,幸福洋溢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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