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六星网

标题: 母亲(更新中) [打印本页]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3 13:53
标题: 母亲(更新中)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6-24 09:43 编辑

写在前边:母亲节到了,让我想起了我的一篇写母亲的旧作,拿给大家看看,也是为了我们母亲的节日。

        1
       很多人都写过母亲,母亲这个词没有人不会认真的提起。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永远是走在我前边的一个人,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永远都不可撼动。这不是溢美之词而是真实的感受,在我后面的文字里,你会感觉到这一点。
       我母亲今年82岁了,82年前她出生在山海关一个火车司机的家庭。我母亲的爷爷是个火车司机,跑京山线。
       所谓“京山线”指的是从北京到山海关的线路,也是中国最早的一条铁路,清朝的时候它的起点是北京正阳门的火车站(现在已经不是火车站,但是火车站的门面还在,去北京的人到了前门楼子就能看到对面原来火车站的门楼,后来改成了铁路博物馆,再后来究竟做了什么用途我不知道了)出发,途径天津,唐山,最后到达山海关,也就是现在京哈铁路线的一部分。
       火车司机特别是票车(客运)的司机很能挣钱,据母亲说,她的爷爷一个月能挣三十多块现洋。三十多块现洋在那个时候是什么概念呢?一块现大洋能买两袋白面,能摆一桌像样的酒席。可能是挣钱多,所以,母亲的爷爷娶了两房老婆,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姥爷是大老婆所生。姥爷兄弟两个,他还有一个弟弟是小老婆生的。
       我们常在过去的时候听到过,小老婆是怎么左右丈夫欺负原配的故事,在母亲的家庭里这不是故事而是真实的事实。
       姥爷在山海关的一个铁路子弟小学念书,老舍还曾经在这所中学里做过国文教师,可是我遍查老舍的履历里,并没有记载,不知道是不是这段经历并不重要而忽略不计还是什么原因。但姥姥曾经留着姥爷上学的作业本,我曾经看见过老舍批改的作业,这足以证明他的确在那当过老师。
       姥爷后来去天津谋生,是不是因为在家受气不得而知,但我觉得总而言之是不好过,否则凭借他父亲的经济实力,他怎么会远走他乡呢?
       姥爷去天津之前已经结婚,姥姥留在了家里,直到我母亲两岁的时候,姥姥才抱着她去了天津和姥爷在一起。
       “你姥姥在家里受气,那个小老婆最后抽大烟,我爷爷也抽,你姥姥最后抱着我去了天津找你姥爷。别看我那个时候小,可是去天津坐火车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车是绿色的,车里有一股烟熏火燎的味儿。”母亲后来回忆说。
       姥爷由于有点儿文化,还懂得一点英文,他在天津找了一份儿邮差的差事,专门给那个时候天津的外国租界送信。

       2
       一家人团圆是幸福的,母亲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也是唯一幸福的一段时间。
       “你姥爷当时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骑着摩托车特别的帅。”直到今天母亲提起她的父亲仍然是两眼放光。
       穿着白色制服骑着摩托车给租界送信的姥爷很帅,而且足以养活他的妻子和女儿。
       “你姥爷每到休息的时候就给我们烙饼,一定要买一包“天宝楼”的酱肉。你姥爷爱干净,而且善良。比如正烙得了一张饼来了个要饭的,他就会撕给他半张,要饭的连声道谢,你姥爷却给他作揖。”母亲说。
       给要饭的作揖的姥爷后来又有了三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两个女孩。
       就在他有了最后一个女孩的时候,姥爷突然病倒了。我也不知道是母亲记忆模糊还是事情看起来奇怪,她说起姥爷的病让我听起来很费解。
       起因是在一个大雨天,给租界送信的姥爷在返回的路上被日本人打了一枪托子,为什么打他母亲说不清楚,就是姥姥在我后来问她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原因,但是姥爷回家以后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年,最后因为肺部感染死了,应该把姥爷的死记到日本鬼子的账上,这是我母亲和我姥姥最恨日本人的原因之一,可是一枪托能导致肺部感染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总之他死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母亲的苦难真正的开始了。
       在姥爷治病的一年时间里,家里只靠当买来维持,以至于把母亲小时候穿的斗篷都买了。经常跑当铺的任务就落在了母亲的身上。
       “我当时只有七岁,当铺的柜台很高,我要踮着脚才能把要当的东西送到柜台里面。”母亲说。
       后来母亲对当铺非常的反感,最近几年当铺又恢复了。有一次我跟她上街,看到了一个写着一个大大的“當”字的当铺说:“这怎么又有了当铺?什么东西恢复我都没意见,唯独这个当铺恢复最不应该,因为它吃的是穷人。”
       当卖一空并没有挽救姥爷的性命,他还是走了,留下了四个孩子和姥姥,时年二十七岁。
       “院里住着一个警察,我记得他姓韩,我们管他叫韩大爷。韩大爷看见我们家可怜就跟我说,你去带着你的弟弟妹妹,我领着你们去给人家磕头,也许能磕一口薄板棺材。我领着你舅舅和你的两个姨去给人家磕头,真的磕出了一口棺材。找了一辆排子车,你舅舅和我还有那个韩大爷拉着你姥爷的尸体去了八里台埋了。”母亲说。
       “您给谁磕头会磕出一口棺材?”我问母亲。
       “给大宅门的人,有钱的人。”
       “磕一回头就磕出一口棺材?”
       “哪是一回?磕的大宅门我也不记得有多少,这还不只是有钱的人可怜我,还亏了韩大爷,也许是沾了他那身制服的光。”
       死了姥爷的家当然就彻底的崩溃了,姥姥没有工作,所幸的是她有一手针线活,只好给人“缝穷”。
       所谓缝穷是给人家缝补衣服,跟裁缝还不是一回事。客户大多也是穷人,所以赚的钱有限,养活不了四个孩子,母亲也就去找工作。
       在过去,上海天津的工厂很多,用童工的现象非常普遍。母亲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刮羊肠子,那是一个日本人的工厂。
       眼前放着一个木板做的桌子,桌子的一头是水龙头,不断的喷出水来。身边是一个大桶,桶里是泡着的羊肠子。母亲要做的是,把羊肠子用一个木制的刀子刮掉肠子上的油。
       “冬天特别冷,棉裤却要卷在膝盖光着脚,因为到处都是水。刮一天给一毛钱。日本监工牵着大狼狗来回的巡视。我那个时候一天就带着一个窝头,放在身边的一个木板上,不过不能让监工看见,如果他看见了就会用手里的木棍把窝头打掉在地上,地上都是泡羊肠子的臭水,窝头就不能吃了只好饿着。所以一边干活一边要留神监工,看到他来了赶紧把窝头夹在两腿之间,他走了再放回木板上。”
       “肠子的油刮干净干什么用?”
       “拿去烘烤干燥,我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用。”
       我想应该是做手术缝合用的羊肠线或者是羽毛球拍的网线。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3 14:13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14 08:43 编辑

       3
       羊肠子的活儿干了两个月,母亲就不再干了,因为每天一毛钱的工资她也得不到保证,监工会经常毫无理由的不给钱。并且她的脚已经连泡带冻的开始红肿和腐烂,她不得不回到家里。另外还有一个情况是她必须回去的原因,姥姥因为失去丈夫几乎疯癫,除了干活就是哭,家里需要一个人干活,照顾她们。
       “我那个时候就会做饭,其实,那也算不上做饭。粮食少的时候就熬粥多放菜叶,粮食多一点儿就蒸窝头。”
       就在那一年的夏天,比她小两岁的妹妹,也就是我从未谋面的姨拉肚子。一直拉到躺在炕上起不来,人已经瘦的走了形。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小胳膊用拇指和食指能掐过来,脸上就剩下一对大眼珠子,眼皮都不会眨。”
       韩大爷来到家里对姥姥说:“弟妹,这样可不行,这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咱们一个院子都麻烦了,我也得跟着但责任,你得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呢?没有钱给她看病,姥姥也只有发愁的份儿。果然第二天院子里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日本人和一个背着喷雾器的中国人。
        “日本人叫我们把所有的衣服被褥和用品统统拿到院子的大门外,然后那个背喷雾器的人开始喷消毒液,那味儿难闻极了。”
       穿白大褂的日本人带着大口罩,手上戴着胶皮手套,仔细的翻看着包括姥姥在内的所有人眼睛、鼻子、口腔以及身体。
       拿到大门外的衣服被褥当时就烧掉,那个病着的姨由姥姥抱着跟随日本人走出了院子。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韩大爷始终在旁边。
       “我看见你姥姥抱着你姨走出门外我也要跟着,韩大爷一把把我拉住说,别去孩子。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听话,告诉你别去就别去。”
       天快黑的时候姥姥回来了,只是一个人,她什么也不说,两眼直直的坐在床边。床上有一条街坊们送来的被子和几件旧衣服。
       听到姥姥回来的消息,街坊们都来了,但他们没有人进门而是站在门口,只有韩大爷进了屋子。
       姥姥看见韩大爷突然发疯一样的扑向他:“你为什么报信儿?她还能活几天?就这几天你就等不了啦?”
       姥姥哭着抓挠捶打着韩大爷,韩大爷站在那一动不动,最后姥姥哭的没力气了,他把她扶到了床边坐下说:“弟妹,我是干这个的,我不报信儿也得有人说出去,要是等着别人说出去我的饭碗就砸了,我也有一家子等着吃饭,是我对不起你。”
       多年以后,母亲从姥姥的嘴里知道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日本人用汽车把姥姥带到郊外一个叫王顶堤的地方,那是一辆卡车,姥姥只能坐在货箱里。
       车开到到了有一片房子周围用铁丝网围着的地方停下来,姥姥抱着孩子下了车,日本人让那个背喷雾器的人抱过姨进去,姥姥被拦在了门外。
       姥姥原本以为孩子是抱进去看病,因为那房子的墙上有红十字的标志。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从那个房子里没有出来任何人。
       一个看门的人看见她站了这么半天走过来说:“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的孩子抱进去还没出来呢?”
       “出不来了,烧了!”
       “什么……我的孩子还活着!”
       “所有拉肚子的人到这都是烧了。”
       那天姥姥是什么状况,她怎么从王顶堤那么远的地方走回了家,没人知道。
       后来我跟着姥姥生活,她时常会莫名其妙的发火,有的时候会纠缠一件看起来并不重要的事没完没了,我总觉得她的神经不太正常,一次放暑假我回到北京跟母亲说了我的疑问。
       “自从她看着你好多了,过去她几乎是个疯子,她受的刺激太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她不经过我同意,在我上班的时候把你抱走我不埋怨她的原因。”母亲说。
       我被姥姥抱到天津的时候不到一岁,还在吃奶。姥姥来北京看母亲,母亲三班倒没在家,只有父亲在家,其实我那个时候是上托儿所的,因为发烧那天没有去,父亲看着我。否则那天姥姥也不会抱走我,我也就不会在天津度过童年。
       “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会看孩子?我抱走他吧?”姥姥对父亲说。
       “那也得等着她妈回来。”父亲无奈的说。
       “等她回来我就买不着车票了。”
       “明天再走呢?”
       “不行。”姥姥坚决的说。
       母亲回忆说:“那天我下中班,走到胡同口就看见你爸爸站在那儿,我挺奇怪,你爸爸很少接我,今天怎么这么好心眼儿?”
       爸爸见到母亲说:“我有件事跟你说,孩子让他姥姥抱走了,你要埋怨就埋怨我吧。”
       母亲当时听了就哭了,大概她想到了姥姥过去受过的刺激,她不能违拗她的意思。
       “我那个时候奶涨的难受,因为你还没断奶。可是你姥姥的意思我一辈子也不敢拧着她,你是不是以为妈不要你了才叫你姥姥抱走呢?”
       母亲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孩子,说实话,当时我还真的有这个疑问,因为那个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母亲那个时候的工资已经很高,爸爸挣钱也不少,他们不至于养不起我,听了母亲的话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4
       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姨死了以后,姥姥不但仇视日本人,她也开始仇视韩大爷。道理当然非常简单,没有韩大爷报信她的女儿怎么会活着让日本人给烧死呢?
       她嘱咐剩下的三个孩子,谁也不许再理韩大爷,即使走个碰头也不要叫他,此时姥姥已经把女儿的死和韩大爷曾经在姥爷死的时候帮的忙完全抵消了。
       母亲的妹妹死了以后,姥姥缝穷,舅舅去捡破烂和煤核,所谓煤核就是别人烧剩下倒出来的煤灰,在里面挑出没有烧透的煤球再次用。
       “那个韩大爷倒是没有计较,有的时候会偷偷的递给我一斤或者二斤棒子面,还嘱咐我说,千万别让你妈知道。”母亲后来回忆说。
       这一年的春节的时候,韩大爷又偷着递给我母亲一斤白面,这在当时是非常难得的。在日本时期,穷人吃大米不但是买不起,即使吃得起也是犯法的。
       如果过年能用白面包一顿饺子当然是再好不过,可是一斤白面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对姥姥解释它的来历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母亲和舅舅商量好了,只说是舅舅捡破烂攒的钱买的白面。
       “必定我们那个时候还是孩子,这个理由怎么能骗过你姥姥,因为我们即使再努力,连每天是不是有两顿饭都没有保证,怎么可能攒下钱去买白面?其实我当时也想恐怕说不过去,可是我太想用那一斤白面给家里人饱一顿饺子了,我总想万一糊弄过去呢?”
       果然,母亲和舅舅的谎言被姥姥看穿,她开始逼问他们两个这白面的来历,在没办法的情况下,舅舅突然说是他偷的。
       姥姥的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况且她在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以后,她拿起扫帚开始疯狂的抽打舅舅,母亲一边拦着一边哭着哀求姥姥,最小的小姨也吓的大哭起来,三个孩子的哭声惊动了韩大爷,他走进了屋子。
       韩大爷夺下姥姥手里的扫帚说:“弟妹,你这是干什么,大过年的怎么打孩子?”
       “这个不用你管,我的孩子我乐意打就打。”姥姥说。
       韩大爷看到了桌子上那个用一个纸口袋装的白面心里明白了一切,他觉得一定是姥姥知道了这白面是他给的有关系。
       “你甭打了,这白面是我给他们的,大过年的怎么也得给孩子吃顿饺子,你既然不领情我拿走总行了吧?”
      韩大爷拿起白面出了门,姥姥坐在床边自己也哭了起来。
       “那年的大年初一,你姥姥决定搬家,再也不在这个院子里住了。过了大年初五我们搬到了信德里的另外一个大杂院里,离我们原来的家很远。”母亲说。
       北京人叫胡同的地方,上海人叫“里弄”,天津则简单的叫一个字“里”,我小的时候住的那条胡同就叫《福利里》。
       现在天津还有一部分老房子,还可以看到那些所谓“里”的胡同。有的胡同口还有半圆形的建筑,上面刻着这个胡同的名字。更多的是一个蓝色的铁牌子上面用白色的字写着名字。
       我想政府应该保留一些这样的旧胡同,保持他们的原貌让人常常想起它们来。
       母亲一家搬到了《信德里》的一个大杂院里,这个院子是前后套院。前院住了大概有十户人家,都是穷人,房子和院子的环境也很差。
       “院子的地高低不平,天津人管这样的地方叫跳坑。厕所就是一个用碎砖头垒成三面墙,里面挖了一个坑。夏天的时候蛆虫遍地,下雨的时候灌的一院子屎汤子,每次上厕所我都发愁。”母亲说。
       里边的院子住着三户人家,院子整齐房子也比外院的强,住的人家虽然不是什么高官达贵,比外院住的人生活要好的多,其中一家就是这个前后院的房东。
       母亲一家住的房子很小,虽然只有一个大人三个孩子还是显得很挤。姥姥照样给人缝穷,舅舅已经从捡破烂和煤核改成了买“果仁”和“五豆”。
       所谓“果仁”其实就是北京人说的那种花生豆。把花生剥皮,花生豆用茴香,桂皮和盐煮熟再炒干炒脆。“五豆”就是五香蚕豆的简称,也是用同样的作料把蚕豆煮熟,不同的是他们不用再炒。把这两种小吃用旧报纸包成三角形的小包装在篮子里沿街叫卖。
       现在这些小吃在天津还有,还是用同样的方法制作和包装,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吃,我到了天津只要看到还会买几包带回来。
       趸货,加工,包装的活是母亲的,她还要在家做饭,看着妹妹等等。
       同样是在这一年的夏天,最小的姨在外边跑着玩儿,不小心摔一跤,胯骨被摔肿了,开始是一个肿块,慢慢的开始破了化脓烂成了一个洞,她只好躺在炕上。
       “她躺在炕上就会喊,姐姐,姐姐,疼!”母亲说。
       入秋的时候的一个晚上,她不再喊疼了,因为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知道疼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活了四年。
       院子里的街坊看着她们可怜,有人就给姥姥出了主意:“这么小的孩子还入什么殓?你们也买不起棺材匣子,不如就放在救济堂门口,他们那里自然就有人出个匣子给你埋了。不过你们得小心,白天不能送那去,他们要是知道她有家人是不管的,只有晚上偷偷的放在门口就行了。”
       这个所谓“救济堂”是有钱人办的慈善机构,他们专门处理无家可归死亡或者无人认领的尸体。
       和上一次送走女儿一样,这次又是姥姥用一块布包裹了小女儿的尸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她放在了救济堂的门口,不同的是,上次抱着的女儿还没有死,短短两年不到,母亲家里死了三口人。


作者: 杨柳堆烟    时间: 2018-5-13 17:40
还有吗?
那年代,活着可真不容易。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3 19:59
残酷的年代,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3 20:40
杨柳堆烟 发表于 2018-5-13 17:40
还有吗?
那年代,活着可真不容易。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3 20:40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18-5-13 19:59
残酷的年代,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这不是电视剧,是真事!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3 20:52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13 20:40
这不是电视剧,是真事!

哦。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3 21:25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14 08:47 编辑

       5
       失去小女儿以后的姥姥彻底崩溃了,她一阵时间什么也不干,只是坐在床边哭,有的时候端上饭来,她会斥责母亲,为什么只有三个碗?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开始抽烟。
       后来,姥姥恢复了正常,她还是接着接一些活给人家缝穷,晚上开始看书。
       提起看书我后来想象是个很奇怪的现象,她并没有上过学,她为什么选择了看书来消除苦闷?
       姥爷活着的时候曾经教过姥姥认字,他把字写在一张一张的卡片上让姥姥记住。姥爷活着的时候,姥姥并不看书,她后来看书最先看的是医书,我想这和她死了这么多的亲人有关系。虽然,看医书对她来说已经于事无补,可是未必不是她作为精神补偿和以防万一的准备,这一点在后来有了效果,她真的能出一些药方治疗一点小病这是后话。
       苦难的经历不仅仅只是发生在姥姥身上,可她为什么有这样的选择?这应该源于她的出身。
       姥姥自己说她的祖籍是浙江人,父亲在浙江做官。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来到北京,那个时候正是民国时期。对于家庭她只记得是在北京的一个大红门的宅院内,父亲有好几房姨太太。姥姥的母亲很早就死了,她在这个家庭里长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家道败落。财产被瓜分一空,她被异母同父的哥哥和嫂子卖给了人贩子。后来又碾转被卖到了山海关一家没儿没女的老夫妇家里,姥姥就随了他们的姓。至于她从前姓什么,她到死也没说。这不是她要保密,可能是她再也不想提起的缘故。后来我跟着她的时候,她一嘴的北京话,即使是在天津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爱吃甜的东西,爱吃腊肠和腊肉,这在北方人的习惯里很少见。
       姥姥卖到这个家是个开在车站旁的饺子馆的,白天饭馆营业的时候,她就帮着擀饺子皮,饺子卖剩下当然不能扔,就炸了吃,所以,后来的很多年,姥姥有几个忌讳,第一不吃炸饺子,第二,从来不卖东西,包括家里的废品,第三,听说谁拉肚子就如临大敌,这和她的经历都有关系。
       姥姥被卖到了这家饺子馆,姥爷的父亲总是来这里吃饺子,于是看上了姥姥,十五岁的时候姥爷的父亲下了定礼,十六岁的时候姥姥嫁到了姥爷的家。
       我想姥姥后来用看书来解闷这样的选择和她的出身是有关系的,就如她喜欢吃的东西和忌讳的东西一样是有原因的。
       “你姥姥看书特别的邪乎,什么书都看,一本挺厚的书用不了几天就看完。我不认得字,有的时候去书摊给她租书,租回来是看过的,再退回去人家却不退租金了,因此被你姥姥骂是经常的。”母亲后来回忆说。
       姥姥看书的习惯到死也没有改变,老了眼睛不好她会用放大镜看。我小的时候特别的淘气,姥姥就想了个办法,租几本连环画给我看,不许出门,也就是在她的影响,我后来看过几本书,也在年轻的时候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但后来就扔的干干净净了。
       失去了两个孩子的姥姥虽然受了很大的打击,往好的方面说,家里的负担减轻了。新搬的院子比原来的院子大,人也多,特别是有很多的孩子。
       “那个时候我们院子里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有好多,其中我最小,算起来加上我有十个,我们经常在一起。”母亲说。
       这十个女孩今天绝大多数已经作古,只剩下一个前几天也来了病危的消息,我母亲和她们保持了一辈子的关系。
       有一个我叫三奶奶的人,是我母亲院子里的街坊,她有五个女孩,这个三奶奶在一家食品厂工作,她后来把我母亲介绍到了那家工厂里,干的活是砸核桃仁。
       这家食品厂也是一家日本人的工厂,砸核桃仁不像我们平日里那样,砸开核桃皮就算完成了。核桃仁不能砸碎了要完整的。干这个活的基本上是小孩子,日本人为了防止这些孩子偷吃,上班的时候叫他们吃一种药片,这种药片吃了以后,如果你偷吃核桃仁就会呕吐,即使是这样仍然有人偷吃,发现了就要遭到殴打并且立刻辞退。
       “我从来没有偷吃过,不管我有多饿,到了后来,我连桃酥(一种用核桃仁做的点心)都不吃了。”
       母亲从来没偷吃过核桃仁,那个时候他们家也买不起桃酥这样的点心,她的抵触源于那段痛苦。

       6
       母亲去了日本人的食品厂工作,虽然很苦,虽然一家人仍然吃不饱穿不暖。姥姥依旧给人缝穷,舅舅依然在大街上买五豆,但这段时间对母亲来说是安定的,因为家里没有人生病,没有人出让她揪心的事,家庭的动荡是从母亲懂事的时候开始的,她实在是怕了。
       “这么多年我就见过一家好一点儿的日本人,那年你姥姥经人介绍去了一个日本军官的家里当佣人,这种佣人不需要住在他们家,但是时间也没有保证。什么时候日本人说可以回家了,你姥姥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她干的是清洁家务和做饭的事情。你姥姥就是那个时候学会了几样日本饭菜的做法,其中就包括用紫菜卷着米饭的饭卷,日本人叫寿司。”
       “我姥姥还会做寿司,我怎么从来没见她做过?”我问母亲。
       “别说是你了,我们也没吃过寿司,我们连这两个字都不能提,别说让她做给我们吃了。再说,想象一下,用紫菜叶包米饭有什么吃头儿?”母亲说。
       母亲每次下班回家来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把仍然在大街上的舅舅找回来吃饭,自从姥姥去了日本人家当佣人,她就多了一件事,如果她回来姥姥还没有到家她就会去找,原因大概是因为她对日本人的惧怕,她不放心姥姥。
       “我每次去那家日本人的家里,那个军官太太总会很热情,会拿一些糖果给我吃,但我从来也不要。如果碰巧那个日本军官在家,他也会点头朝我笑。”
       母亲经过了那么多日本人,会朝她笑和给他拿糖果的人只有这两个日本人,她当然不会相信他们。在母亲的眼里,日本人和他们手里牵着的狼狗同样可怕。
       母亲一到日本人家里就直接去厨房,因为在那里才能找到姥姥,如果姥姥不在她会在厨房里等候。
       “他们家很大,是一座两层楼的洋房。地板是木质的,擦的很亮。他们的卧室没有床而是直接睡在地上。要不日本人不做人事,他们跟畜生一样睡在地上。”母亲说。
       我告诉母亲,日本人那样的生活方式来源于唐朝,他们穿的衣服式样、木屐以及他们的鞠躬礼也是跟中国人学的。
       “他们既然跟中国人学会了鞠躬,为什么他们要我们无论是谁都得给他鞠躬?你姥爷死后每年上坟我都要跟你舅舅一起去,中间就路过一个日本兵营的卡子,我们每次都要给站岗的日本人鞠躬,就是那样他们也未必让我们过去。有的时候还会把我们装着烧纸和香烛的篮子拿走踩扁,这些也是跟中国人学的?”
       在工厂里做工一年多以后,抗战胜利日本投降了,那是一九四五年,母亲十三岁。
       “那天我照常去上班,可是工厂的大门关着,满街都是穿着木屐的日本女人在大街上低着头匆匆走过,她们到处躲藏,躲藏最多的地方是穷人的院子。”
       工厂的大门关闭了,到处都是逃难的日本女人,这就是日本投降留给母亲的印象。日本女人选择了躲藏在穷人的院子大概她们明白,这些穷人才是最保险的地方。那个时候有很多的日本女人没有来得及走,很多人嫁给了中国人,具体的说是中国穷人,中国娶不起媳妇的光棍。
       我在天津姥姥家住的时候,院子里就有一个日本女人,大人叫她左太太,小孩子叫她左奶奶。她就是日本投降的时候嫁给了中国人,她的丈夫是一个蹬三轮的。“左”姓也是中国人的姓氏,天津尤其多。所以我一直认为她是中国人,文革时期她挨红卫兵的打以后我才知道她是日本人,她的日本名字叫佐佐木。
       佐佐木在“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后和儿子女儿回去到日本,全院子的人都给她送行。后来她死了,临死前要求儿子把她的骨灰运回中国和她的丈夫埋在一起,她的儿女们却留在了日本再也没有回来。
       据说住在那条胡同里的人有人去了日本出差,特意去找了佐佐木的孩子们,居然连一顿饭也没管。
       姥姥听了以后很生气:“左太太是日本人她还想着她的中国丈夫,这两个孩子有一半中国人的骨血却这么对待街坊?”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3 21:39
她为什么选择了看书来消除苦闷?
============
我们这把自学“成才”的人叫“白拾字”顾名思义白捡来的字。继续看……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3 22:03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13 21:25
5
失去小女儿以后的姥姥彻底崩溃了,她一阵时间什么也不干,只是坐在床边哭,有的时候端上饭来,她会斥责 ...

看完了。期待精彩继续……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13 22:31
爱只有在平等、自由、富足的基础上才能充分体现。
一个民族在被外族蹂躏践踏的时候,骨肉不能相顾,连一点点爱心都不能尽到。
读了鹰哥的文字,令人唏嘘不已。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4 05:46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14 08:53 编辑

       7
       想起来很可笑,日本人投降以后短短四年,老蒋的国民政府也就倒台了,这段时间并不长,究竟是日本人的毛病还是老蒋的毛病就拿给历史学家去研究吧。
       母亲只是个城市贫民,她没念过书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原因,我们只能从她的所见上来大体体会一下当时的情景,在母亲说她自己的见闻的时候,我甚至没法和她交流她对当时发生的事情的认识,因为在母亲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只好面对,这是她活着的态度。
       忧国忧民从来都是大人物的事情,一个朝不保夕的穷人是绝对不会有这个能耐的。
       “日本投降以后生活是不是就好起来了?”我问母亲。
       “好什么?原来日本人的工厂有的关门以后就再也没开张,就连很多原本是中国人开的工厂也关了门。大街上见不到日本人了,可是来了美国人。”
       想到老舍《茶馆》里秦二爷的工厂在日本投降以后被作为“逆产”查封,母亲说的那些日本投降以后关门的中国工厂是不是就属于这种“逆产“呢?
       据母亲说,除了爱喝酒和到处开着汽车乱跑的美国人以外,还有白俄人,他们个个脏兮兮的,肩膀上扛着一个毛毯。晚上用它睡觉,白天就卖这种毯子。所以,天津人调侃他们是“穷老俄卖毯子”。
       后来看了点书知道,那些俄国人是“十月革命”以后跑出来的,算是外国的流浪汉。
       “美国人比日本人是不是好一点儿?”
       “我看一个味儿,不同的是,日本人比他们阴损,比他们还能欺负中国人。他们会突然闯入人的家里,拿走东西不说,有时候还会开枪杀人。美国人在大街上经常看到,他们会两个人坐在一个胶皮(洋车)上,拉车的人根本就吃不饱,他拉不动。美国人就会用大皮鞋踹他,一直把他踹到趴在地上。他们还会突然拉过一个街上行走的女人,或者就在大街上光天化日的强奸,根本就不背人。”
       “没有警察管么?”
       “这又是美国人和日本在中国的不同,日本人有中国的汉奸帮忙,汉奸比日本人还坏,因为他们知道中国人的事,可是必定是汉奸大家恨他们。可是帮着美国人的中国人不算汉奸,警察也不会向着中国人,即使想向着他也不敢。”
       美国人用大皮鞋踢拉胶皮的车夫的事让母亲永远也忘不了,我儿子上高中的时候我给他买了一双高腰的山地靴,本来想等儿子放学给他,可这靴子让母亲看到。
       “这是给谁买的皮靴?”
       “给你孙子。”
       “退了去!”母亲沉着脸。
       “怎么了?”
       “这跟那些踢中国人的美国大兵穿的靴子一样,我看见它就生气!”
      无论是姥姥还是母亲,那些苦难的岁月给她们留下的创伤是无法弥补的,不管是自己亲身感受还是看到的。所以,我姥姥和母亲有很多的忌讳。因为这无疑是引她们伤痛的原因,我没说什么,赶紧退掉了皮靴子。
       “你妈事儿真多,这鞋怎么了?还没给孩子看她怎么就觉得不合适?”我老婆挺不高兴的跟我说。
       “你知道什么?这些规矩即使看起来再没有道理我也要遵守。”
       工厂关了门,大多数成年人都没有了工作,更不用提小孩子了,母亲又一次回到了家里。除了加工舅舅要上街卖的五豆、果仁儿、给一家人做饭,她会有一些时间。也正是这个时候,姥姥的缝穷上了档次,她能接到一些比较高档的活。比如为一些有钱人穿旗袍刺绣花样,盘精致的纽襻(一种用布条或者丝绸条盘成花样再用线固定的服饰,样子非常好看),收入也也多了一点儿。不仅如此,姥姥还经常应邀到有钱人家里做活。
       这段时间里母亲经常和院子里的女孩子在一起。熟悉她们;了解她们和她们一起做点女红或者一起游戏,日子过的好像快乐起来。
       “那时,挨着咱们家住的一家人跟你姥姥最好,那家男人是个山东人,在胡同口的街边上做烤白薯和摊煎饼的小生意。女人在一家工厂里做工,他们有五个孩子都是女孩。其中有一个叫大俊的跟我最好,大俊比我大一岁,在家排行老大。女人有些利害,整天抱怨和吵嚷,那个男人很和蔼,一口的山东口音。收摊的时候,他会给我一块卖剩下的烤白薯,那烤白薯比点心都好吃。”
       这家女主人就是后来我叫三奶奶的人,那个买烤白薯的男人我叫他三爷爷,不过这都是我小时候到天津的事了。
       说起这个三爷爷和三奶奶还有一段故事,他们是成就了我母亲和我父亲姻缘的人,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我还记得里面的院子里住着一个高先生,穿着马褂带着圆圈的眼睛,进进出出从不跟人说话,样子看起来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的老婆却挺随和见着谁都笑。”
       姥姥的收入虽然高了一点儿,可是母亲却没有了收入,日子还是很穷。舅舅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姥姥有些娇惯,这使他不像母亲那样为家里操心。
       “你舅舅那个时候出去买果仁儿,你姥姥总要我去跟着他,原因是他不会算账,再有就是他会卖了钱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并不考虑家里的人,甚至不考虑本钱。再有他有的时候很贪玩儿,跑去‘三不管’(天津一个卖艺人集中的地方,类似北京的天桥)听书听相声耽误做生意。”
       由于母亲要跟着舅舅,才得以见到大街上美国兵欺负中国人的事。
       “那时候天津有很多外国地(租界),法国地,英国地,美国地,奥国地,他们的地盘你是不能随便通过的。”
       现在,这些租借地被天津改造成了西洋文化街,或者叫万国博览会,成为旅游景点。有人说,后来再盖的洋房没有这个味道正宗,有点向看北京的老四合院的感觉。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在天津人标榜自己是口岸城市和最早中西文化交流城市的同时,他们是否忘记这些地方住着的人是怎么欺负中国人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屈辱是什么样的西洋文化?

       8
       国民政府收复失地,美国军队进驻天津,据说当时天津市民夹道欢迎美国军队(这是母亲的叙述,于是我就想,要中国人夹道欢迎谁真的很容易)。就连日本人的受降签字仪式也是美国盟军中国战区司令和日本人签署的,虽然是代表蒋介石。
       母亲从懂事起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一直就被外国人管着。所以,生活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仍然受穷受苦,她觉得这根源是因为小日本和美国佬。
       后来,经过三奶奶的介绍,母亲和三奶奶的大女儿大俊一起去了当时天津最大的纺织厂“北洋纱厂”。
       中国的纺织业最先兴起的城市都是有被外国占领的历史,上海、天津、青岛。
       天津的北洋纱厂是在辛亥革命的时候由几个开棉纱庄的资本家合资而成,这个纱厂用了大量的童工,时至今日还可以在那个地方看到童工们居住的工房(宿舍)的原址。
       母亲回忆第一次到了纱厂的时候说:“车间里特别的潮(母亲去的是细纱车间要保持一定的保持湿度,这是防止纱线断的条件之一),我们进车间以前要换衣服,纺织机的响声大的听见人说话,机器上无数的线筒转的让人头晕。”
       在纺织厂里,细纱车间是最辛苦的,夏天很热但不能开电扇,怕的是吹断了线头。纺织工要不停的在机器前来回的走动,要及时把断了的纱线接好。剧统计,一个纺纱厂的细纱工人一天的路加起来有三十公里长。母亲因为这个原因,最后落了大腿静脉曲张的职业病。
       “纺纱厂虽然累,我照样是带着一个窝头去上班,可是比起我过去干的那些活来说,我觉得好多了。起码冬天不冷了,不用担心脚会冻烂了,工厂里有热水喝,还发给我们围裙和帽子,我干的挺起劲,我只用了一个星期就能单独盯机器了。”
       从那个时候起,母亲直到她得了卵巢瘤做了手术转到工会图书馆工作,整整干了二十一年。退休以后,弟弟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父亲那一年正好因病去世,学费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我那个时候孩子只有一岁半,挣的钱维持我们自己的生活都没有结余,更不用说能帮助弟弟。
       弟弟拿着通知书问母亲:“妈,要不我不去了。”
       “干嘛不去?学是一定要上的!”母亲说。
       我答应每月给弟弟五块钱零花钱,母亲说:“你把你儿子喂好了就行,我儿子的事不用你。”
       那个时候,国棉厂下来了很多淘汰的纺纱机,有南方人把这些机器买回来,在城市周边开了私人纺纱厂,已经退休的母亲又去了一家私人纺织厂去做细纱工人,又干了三年。
       就在母亲在北洋纱厂工作的第四个年头上,一九四九年的冬天,眼看着就要过节了,马路上的情况和风言风语让母亲觉得,天津要出大事了。
       那一年,马路上的街道路口堆放了很多的沙袋,海河的边上修筑了混凝土的堡垒,街上到处都是国民党的军队,警察会在主要的街道路口盘查行人,晚上不许上街,母亲下班很晚,常常被盘查一番。
       这天,从来不跟院子里街坊说话的高先生对院子里的人说:“晚上不要出去,最好白天也不要满处走,天津被解放军围上了,要打仗了。”
       “那上班怎么办?”母亲说。
       “工厂这几天也许就关闭了,你没地方上班去。”
       为什么要把天津围上?为什么要打仗?解放军是什么人?这些问题母亲根本就闹不清楚。
       姥姥听到这个消息赶紧对母亲说:“从明天起你就别去上班了。”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人们听到了枪炮声,开始是如雷鸣一般,最后居然能把城里房子的玻璃都震碎了,所有的人都猫在屋里胆战心惊。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4 05:46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18-5-13 21:39
她为什么选择了看书来消除苦闷?
============
我们这把自学“成才”的人叫“白拾字”顾名思义白捡来的字 ...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4 05:46
泌水 发表于 2018-5-13 22:31
爱只有在平等、自由、富足的基础上才能充分体现。
一个民族在被外族蹂躏践踏的时候,骨肉不能相顾,连一点 ...



作者: 花开富贵    时间: 2018-5-14 09:02
大鹰老师的这篇旧文不参赛,但也纳入书房征文活动吧,也是爱的故事。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4 09:12
粗略的已经看完,一时也不好说什么,我对这时期的历史模糊得很。大鹰哥注意身体啊,慢点更。
作者: 井冈    时间: 2018-5-14 16:08
听故事,问好!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5 07:57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15 08:32 编辑

       9
       枪炮声响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的下午,街上安静了很多,没人敢上街。林彪的东北四野用了二十多个小时就把天津攻了下来。国民党五十多万守军被歼灭,守将陈长捷被俘。
       舅舅在家里憋不住,趁人不备跑了出去,当姥姥发现的时候急忙让母亲上街去找。
       “遍地都是穿着黄军装的死尸,街道两边楼房的玻璃没有一块是整的,房倒屋塌,有的地方还冒着烟。”
       “都是谁的死尸呢?”
       “谁的都有我也认清楚,那尸首整汽车的拉。沿街走着带着大皮帽子的解放军,路口还有他们的岗哨。”
       母亲万万没想到,这些带着大皮帽子的东北军里,有一个人将来成为了她的丈夫。
       和日本投降工厂关闭不一样的是,共产党占领天津首先是出榜安民,这个做法古已有之。其次是恢复市面,工厂一律尽快开工。
       没有几天母亲就又去上了班,院子里的高先生也和那个笑嘻嘻的老婆带着孩子搬走了,后来人们知道,这个高先生是个共产党。
       再次上班以后,工厂的环境并没有改变,可是工人的待遇却有了很大的提高。一年发两身工作服,一个月交很少一点钱,午饭可以吃到吃米饭馒头,菜也是荤素搭配,有鱼有虾还有肉。
       细纱车间实行了计件制度,母亲一个人看十几台车,到了年底,她的工资已经涨到了一个月能挣到几十块钱。
       舅舅也不在去街上卖五豆,找了个三轮运输社蹬三轮,因为他已经是一个大小伙子了,姥姥从那个时候真正的放下手里的活。
       其实,资本家对待工人这样的福利待遇,对一个几千人的工厂来说无疑是赔本赚吆喝。但是,这是上面的规定,不赚钱也得干,而且产品的定价和销售方向还不能是他自己说了算。
       有人会问,不干了不行吗?答案是不行,赔本也要干!
       说到这大家大概想明白了,那些强烈要求公私合营的资本家们是为什么了吧?那简直是武大郎服毒,吃也死不吃也是死。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公私合营,第二:把厂子让出来自己滚蛋。
       也有死心眼儿想不开的,拿着鸡蛋碰石头,私自找销路,或者干脆转移资产,多数都被抓了起来。
       过去,工厂的主人不干了,工厂是一定就关闭了,可是共产党不怕你不干,你走了工厂照样开张。果然,母亲所在北洋纱厂没有坚持多长时间,资本家只好卷铺盖回家,北洋纱厂被改名为天津国营第六棉纺织厂。
       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否极泰来”,这好像是《易经》里的一句话,说这句话好像是中国发明的,其实这是个规律,外国人也说过,比如恩格斯说“事情发展到极致就会走向反面”。老百姓就说,有娶媳妇的就一定有出殡的。
       母亲真的是从天津解放开始日子好过起来,可是谁知道,好过的日子并不一定轻松,因为一定有不好过的日子等着你。

       10
       天津俗称“九河下梢”,是不是真的有九条河我想未必,这个“九”字应该是个泛指,意思是多的意思。也就是说,上游所有的河流都通过天津的海河流入渤海,和上海一样,天津也是个出海口。
       让人不解的是,天津整个地形低,可是胡同里的很多院子也低于路面,这和天津整个地形有关系吗?为什么造房子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呢?直到我小的时候,印象里只要一下大雨,院子里就进水,如果雨再大就要把屋子的门槛垫高,否则屋里都要进去水。
       我的记忆里,天津1963年的那次大水非常的严重,工厂的青壮年都去了大堤抗洪,舅舅也是其中一个,姥姥那个时候是街道主任,和慰问团一起去慰问。家里的家具都摞起来以防水进了屋,那次大雨一共下了十天,每一天的天空都是乌云密布。
       四九年“解放”以后,院子里也发生了变化,街坊们一起把“跳坑”的地面垫高、垫平。厕所也重新修理一番,再也不会为上厕所发愁了。
       全世界的政府都有一个共同的承诺,那就是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全世界的老百姓也是这样一个共同的愿望要过好日子。不过,这样的事情会有两种态度,第一种是指望政府带领我们去过好日子,第二种是要求政府必须让老百姓过好日子。
       前一种过上了好日子自然是感激不尽,后者呢,则是不买账的态度。究竟是哪种态度对,暂且不在这里讨论。
       我在想,生活在那种恶劣环境里的人为什么现在想起整治了呢?政府的号召,当然主要的是他们的日子松了一口气,已经可以不把精力全部放在吃饱肚子上了。唯一让姥姥不满意的是,院子里夏天要洒上石灰,这让她想起了那个被日本人活着就火化了的女儿,那一天,日本人就是把院子里洒满了石灰。
       大概是一九四九年底的一天,一个戴着大皮帽子的大兵来到这个院子,这人个子挺高,一口的山东口音。对于山东口音母亲并不陌生,因为那个卖烤白薯的街坊三爷爷就是山东人,而且一直乡音未改。三爷爷非常喜欢母亲,喜欢这个姑娘能干,老实,特别是有一条大辫子。
       母亲的头发非常好,这条辫子一直到我上学的时候她才剪掉。那年她到天津来看我,一头烫发我都不认识她了。我很可惜那条辫子,那是母亲的标志。
       “你母亲的大辫子特别长,一直耷拉到屁股蛋儿,又黑又亮。”多年以后三爷爷对我说。
       大皮帽子山东口音的大兵来找三爷爷,三爷爷哭了,因为这是他一个没出“五福”的侄子,他们是老乡也是亲人。
       这个大皮帽子的大兵就是我的父亲。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5 07:57
花开富贵 发表于 2018-5-14 09:02
大鹰老师的这篇旧文不参赛,但也纳入书房征文活动吧,也是爱的故事。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5 07:58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18-5-14 09:12
粗略的已经看完,一时也不好说什么,我对这时期的历史模糊得很。大鹰哥注意身体啊,慢点更。

关于母亲的经历都来自于她的回忆和叙述,我想应该是真实的。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5 07:58
井冈 发表于 2018-5-14 16:08
听故事,问好!



作者: 井冈    时间: 2018-5-15 08:38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15 07:58


作者: 井冈    时间: 2018-5-15 08:38
继续听故事。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5 13:36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15 07:57
9
       枪炮声响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的下午,街上安静了很多,没人敢上街。林彪的东北四野用了二 ...

大皮帽子山东口音的大兵来找三爷爷,三爷爷哭了,因为这是他一个没出“五福”的侄子,他们是老乡也是亲人。
       这个大皮帽子的大兵就是我的父亲

-----------------------

这句看哭我了。精彩慢慢叙……

作者: 无弦风    时间: 2018-5-15 17:49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5 20:01
本帖最后由 大尾巴鹰 于 2018-5-15 20:12 编辑

11
父亲的到来让院子里的人特别关注,小孩子在门前扒头探脑,大人们议论纷纷,他们不明白,这个穷的掉底卖烤白薯的家里居然来了个军人?
父亲第一次来只是抱着找一找的想法,并没有留出更多的时间,所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三伯,那是谁呀?”街访问。
“我的一个侄子,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还小。”三爷爷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三爷爷的媳妇三奶奶老早就过来告诉母亲,中午要请侄子吃饭,包饺子你们一家过来吃,不过有个条件,要母亲过来帮忙。
虽然日子好过了,但是吃饺子仍然是一种奢侈,不过年不过节的谁舍得吃饺子?
饺子也不高级,不过是白菜和猪肉。白菜多猪肉少。猪肉是不能剁成肉馅儿的,因为掺在那么多菜里连影子也看不见。所以,猪肉都切成肉丁,这样无论怎么样,好歹能让人赶上一块。
母亲第二天按时到三爷爷家帮着包饺子,临走的时候姥姥嘱咐说,包了就回来不许在那吃饭。
中午的时候饺子包好了,三爷爷特意的去街上的酱肉铺买了一些酱肉,仅仅是拳头大的一小包,而且还打了酒。
“妮儿,在这吃吧?”三爷爷对母亲说。
“不行,我还得回去给我妈做饭。”母亲说。
“叫你妈一起来吃。”
“我妈不爱吃饺子。”
三爷爷听了奇怪,在他的脑袋里,世界上还有不爱吃饺子的人呢?他哪里知道姥姥不吃饺子的原因。
母亲从三爷爷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和进来的父亲走了一个照面,父亲一手提着饽饽匣子(点心盒)和蒲包(装水果的篮子),一手还提着两瓶酒。
舅舅在外边蹬三轮,白天不回来吃饭,家里只有姥姥和母亲两个人。院子不大,房浅屋窄,三爷爷家里传出的说话声和笑声不断的传进来。
母亲由于好奇不时用眼睛朝三爷爷的屋里看,在这个院子里,母亲是第一个看见这些大皮帽子的人,一想到那满街的尸体,母亲对父亲更加好奇,这些人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看什么?一个姑娘家,最要紧的是管住眼睛。”姥姥生气的说。
“三叔家里来的这人就是大街上那些在死人堆里站着的人。”
“当兵的没有好东西!”
1989年动乱的时候,父亲的一个侄子在伞兵旅当兵,奉命从开封进京戒严驻扎在南苑。当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他来到我家找我母亲,那个时候父亲已经逝世。
由于抓捕“暴徒”的都是当兵的,所以当那个人来到楼下打听我的名字的时候,没有人敢告诉他,他连续来了几次都没有打听出来,可是他手里的地址并没有错。
直到有一天母亲从外边回来和他碰到才找到了家,想当初,三爷爷的侄子来找他,最后找了个媳妇,我父亲的侄子来找叔叔家,却找来了一场虚惊。
12
俗话说,“有一利必有一弊”。世界上没有只有利没有弊的事情。如果姥姥没有姥爷教会她认字(到现在我也奇怪,姥爷教给她认字她为什么学呢?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喜欢认字?这在那个时候的妇女来说并不多见),她要是一直是一个瞎字不识的文盲,这对以后母亲的婚姻就不会造成阻碍,母亲也不会在婚姻上经历了一次痛苦,完全是个皆大欢喜的事。三爷爷把自己的侄子介绍给了街坊的女儿,自己的侄子又是一个入城的军管干部,这并没有委屈了她们啊?
也许是在姥姥的经历里,兵除了让她惧怕,给她带来苦难以外并没有好印象。在我们的书中,除了对解放军的描述以外,过去对兵的描述几乎都是负面的,正所谓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捻钉。
姥姥看过很多书,这给她带来的好处是,她不会很愚昧,最后做了街道主任也是因为她认得字,能给大家读报纸。坏的一方面就是她想的比不认得字的人要多。
除了上述的原因,姥姥二十七岁守寡,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一个女人怎么挺过来的?除了毅力和忍耐,她可能还觉得与外界无涉及时躲避风险是最好的办法。也许是一种预感,觉得三爷爷两口子这样对待母亲,又恰逢他的侄子来到这,他们一定有目的,这让姥姥在一开始就提高了警惕,这个带着大皮帽子在死尸堆里溜达的人,这个乡下来的人让姥姥无论如何心里没底,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儿嫁给这样的人,那样就害了女儿,自己含辛茹苦的熬到今天不过是为了这两个孩子,更何况,死去的孩子的经历让她更加珍惜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按照她的话来说,我一辈子熬的就是这两个眼珠子。
从此,除了上班以外,姥姥严禁母亲走出屋门,甚至就是在院子里,母亲也经常要在姥姥的视线范围之内活动。
“你爸爸那个时候总是到你三爷爷这来,特别是礼拜天,还带着他的战友老乡来,每到了那个时候,我就被你姥姥紧闭在屋里不许出门。”
如果说父亲经常到三爷爷这来是为了母亲,那有点儿冤枉他了.
可以这么解释这个原因,父亲十七岁跟着一个叫王瞎子的人走出农村,最后当了八路军,从老家山东到东北最后打到天津,虽然经历了很多的地方,但是像天津这样的城市他还未曾来过。在这个地方找到了自己的三叔,那无疑跟找到了家一样。虽然进了城,他周围接触的人还是局限于那些和他一样的乡下人,能够在三爷爷这体会一下城市生活,能够在休息的时候有一个去处,而且是一个拿他当儿子的三爷爷这样的去处,他当然愿意来。更何况,天津人的美食对一个几乎吃了小半辈子小米、高粱、棒子面的人来说,那吸引力就更大。直到三爷爷给父亲提亲以前,他对母亲几乎是一无所知。
13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这句话熟悉吧?著名的“墨菲定理”。墨菲是个美国佬,也许是个哲学家或者心理学家,这句话说出来有点引经据典的味道。中国人说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这句话在中国人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也没啥权威性,一个天天上自由市场买菜的老太太都会说。
有的时候我们把发生的事情,特别是给你惊喜或者让你伤心的事发生的时候,我们总会归结于机缘,甚至说这是机缘巧合。其实哪有什么巧合,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一定是早就有了它的起因,有它发生的道理。
就拿父亲和母亲这段姻缘来说,仔细想起来是一件应该发生的事。父亲十七岁离开家,走南闯北游荡了那么多年,他最想的应该就是家。他来到天津这有一个他的老乡他怎么会不去找?何况还是一个没有出五福的父辈?找三爷爷其实是对家的一种向往,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有时间就往那儿跑的原因。
既然父亲的来是必然的现象,那么院子里有街坊有女孩这也没有什么特殊吧?或者说,不是母亲也会是别的什么人,这样想起来你还觉得这是巧合吗?
姥姥的担心除了她自己的揣测和想法以外,真有一条的确让她觉得虽然没想到却更不能同意的道理,那就是父亲不是初婚。当然,这件事是父亲和母亲结婚几年以后才知道的,这让本来刚从反对的情绪里缓和过来的姥姥重新陷入对父亲反感的情绪。
她只要和父亲见面就对他恶语相加,吵闹的事经常发生。父亲一直到姥姥离开人世没有反驳过一句话,他还是尽力帮助姥姥和舅舅,因为母亲在结婚的时候要求父亲,永远不要对姥姥不敬,父亲答应了,并一生兑现这个承诺。
在现在,男人听老婆的,对丈母娘好几乎成了时尚,并没有什么新鲜可言,可是对于一个脾气暴躁当兵出身的庄稼汉子,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说到父亲的第一次婚姻在那个时候也非常的普遍,他十五岁时家里就给他说了一房亲事,女方比他大三岁。父亲十六岁才“圆房”,因为十五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十七岁的时候父亲走出了家门,其中回去过几次。父亲告诉我,他的那个妻子是在1947年的时候病逝。
1950年我们国家颁布了《婚姻法》,其中就有破除封建婚姻和父母包办的婚姻这一条。那个时候很多当了兵甚至当了官的共产党进城干部,其中很多还是级别很高的干部,利用这部婚姻法抛弃了在家的妻子,而且名正言顺。我父亲的很多战友里这样的人并不少,他们的理由就是他们的婚姻属于封建包办。
我不想说他们说的不是实话,但我绝对相信有一些人是以这个借口抛弃了结发的妻子。
我甚至怀疑父亲也是如此,可是我不敢问,我甚至不敢问母亲。但我一直对这件事有疑问,我不太相信他说的话。那个时候我想,如果这件事真的如我所想,父亲在我的眼里的形象会大打折扣。
父亲死后,我把他的骨灰盒抱回了老家埋葬,在老家期间我特意的打听了很多父亲的亲人,结果证实父亲说的的确是实话。
不但村里的人能证实,父亲还留下一个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可以作证。因为在她的母亲死之前他是一直跟着他的母亲生活。
父亲和母亲结婚以后,他对母亲说了结过婚以及前妻的事,但他对他有一个儿子一直守口如瓶。
直到六零年闹饥荒的时候,家里的哥哥实在饿的受不了,自己拿着父亲给家里写信的信封上的地址跑到了北京来找父亲。
父亲那天正好出差不在家,母亲看到一个十几岁脏兮兮的孩子当然是不认识。
当母亲问哥哥找谁的时候,哥哥说出了父亲的名字和他和父亲的关系。
“我当时脑袋嗡的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是看着那孩子浑身上下都是泥,饿的麻杆一样,比街上要饭的都可怜,我心软了。”
就是母亲这颗柔软的心,直到今天母亲还一直和哥哥处的感情非常好,形同亲生母子一般。
哥哥有五个孩子,年年母亲都要给他们寄钱和粮票,甚至整口袋的往老家捎去粮食。
哥哥的三个儿子都结了婚以后,一次母亲回老家去,看着哥哥省吃俭用的给孩子娶了媳妇,自己住的房子还很旧,于是回家跟我和弟弟商量:“咱们都出点钱,给你哥哥盖一所房子,他也老了,这也是你爸爸的脸面,证明他在外边没白混。”
这个有四间房子和院墙门楼俱全的院子已经盖了八年了,离父亲去世整整过去了二十一年。我哥哥每次想起就说:“兄弟,咱娘这么疼我,我这辈子没白活!”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5 20:01
井冈 发表于 2018-5-15 08:38
继续听故事。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5 20:01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18-5-15 13:36
大皮帽子山东口音的大兵来找三爷爷,三爷爷哭了,因为这是他一个没出“五福”的侄子,他们是老乡也是亲人 ...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5 20:02
无弦风 发表于 2018-5-15 17:49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15 20:42
鹰哥的文字啥时候都耐看
作者: 重磅企鹅    时间: 2018-5-15 20:55
大鹰肯定写累了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6 06:45
再顶好故事!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6 06:56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16 07:28 编辑

       14
       很多人都觉得即使母亲接纳了哥哥,父亲是怎么过的这个关呢?按照道理说,母亲完全可以质问父亲,因为这是她的权利。
       我对父亲回家以后怎么过母亲这个关也非常奇怪。一九八五年春节前,父亲病重住在西山的一个部队的医院里,我守在他的床边,那也是他最后一次住院,他就是在那个医院里去世的。
       我记得那几天父亲总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流眼泪,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眼角总有泪痕。我想大概人如果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一定留恋这个世界,留恋亲人,老人管这种眼泪叫“辞亲泪”。
       “爸,你会好的。”我安慰他说。
       “我不怕死,要是死我早就死了很多次了,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妈。”
       父亲的话叫我摸不着头脑,因为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和母亲非常的和谐,我从没听过他们吵过嘴,尽管父亲的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
       和父亲聊天才知道,父亲说的这句话就指的是哥哥这件事。父亲出差回来以后看见了哥哥,他当然很内疚,也许是太突然了,也许这个心结藏在他心里太深,以至于他劈头一句话竟然问哥哥,你干嘛来了?
       “他是你儿子,你说他干嘛来了?”母亲说。
       父亲没再说什么,因为一切解释都好像多余了。一连好几天,父亲都试图解释这件事,最后还是母亲说了一句话,你不应该瞒着我,你这是骗我。
       母亲对父亲的埋怨仅此一句,直到父亲去世母亲只字未提这件事。
       大概父亲这次住院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这件事这么多年他始终就纠结在心里,母亲在这件事上做的让他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父亲去世以后,我觉得我有必要把父亲这句话告诉母亲,算是替他给母亲道歉,因为父亲去世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他的身边。
       母亲听了这句话哭了很长时间,她关上门不许任何人进来劝她,这是我看到母亲除了姥姥和父亲去世以外她哭的最伤心的一次。
       就像墨菲说的那样,姥姥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三奶奶到家来提亲。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她和三爷爷竟然换了一身衣服提着点心匣子来拜访姥姥。
       结果可想而知,姥姥断然拒绝了这门亲事,并且声称如果再提起这件事,她会一辈子都不会和他们来往。
       三爷爷两口子来提亲的时候,母亲去上班不在家,回到家里发现姥姥没有做饭,自己坐在那抽烟,母亲叫她她也不理,母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觉得这件事一定不会小。
       趁着母亲上院子的自来水管子接水的时候,三奶奶偷偷的告诉了她提亲的事,并且嘱咐她,如果姥姥发脾气别言语。
       如果说姥姥对提亲这件事还算多少有些准备,提亲对母亲来说却绝对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她活到十八岁还不知道有提亲这件事。可是她也没办法,当务之急别让姥姥发脾气。
       舅舅回来也发现姥姥今天不高兴,姥姥看见舅舅进了门对他说,让他去找房子搬家。
       “住的好好的搬家干嘛?”
       “叫你去你就去!”
       不知道舅舅是不是不上心,还是房子的确不好找,好多日子并没有找到,原来,房子紧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15
       我可以肯定,三爷爷的提亲一定跟父亲有关系,但绝对不是父亲那个时候就看上母亲了。那么他们是怎么说起的呢?这我已经无从查考。
       上文我提过,三爷爷有五个女儿,在给父亲提亲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两个,其中最大的一个比母亲大一岁叫大俊。
       大俊是母亲的好朋友,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闺蜜。因为她们在一个工厂一个车间里工作,回家住在一个院子,几乎是形影不离。所以,母亲自然会对她说提亲这件事。大俊对我父亲也就是她的哥哥感到很骄傲所以极力赞成,她列举了她的哥哥所有令她崇拜的地方。
       没有人不会受到诱惑,但母亲那个时候不会,因为她从苦难里刚刚清醒过来,或者苦难的日子已经养成了她只是面对的性格,大俊的话并没有真正触动母亲。她之所以对大俊提起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她真的为难了,因为姥姥为这件事在难为家里的人,姥姥会不停的发脾气,这让母亲度日如年。
       “那些日子真的难过,我觉得比我挨饿还难受。因为挨饿可以忍耐就行了,那些日子忍耐好像不灵了。”
       “嫁人也不能嫁给那样的,当兵的有好东西吗?”
       “妈,又不是我要嫁人,您跟我生什么气?”
       “我就知道你三叔他们没有三分利不起三分早。”
       “那您说我怎么办,这件事又不怨我?”
       “躲开他们!”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往哪儿躲?”
       “你不是说你们厂子有宿舍吗?你住到那儿去。”
       “那您怎么办,谁管您?”
       “我不用你管!”
       直到今天,母亲生我的气的时候就会说这句话,难道思维也遗传?
       有一句话叫忙中出错,姥姥这句话说出来,反倒成就了母亲和父亲夫妻的姻缘。
       改造后的工厂除了辛苦以外,对母亲来说简直是寄托,工资挣得不少,没有人监视她干活,她不用担心出错,衣食住行对她来说很满意。更主要的是,她的周围有很多同事在一起。
       母亲长了这么大,尽管周围也有很多人要打交道,但是很不轻松,他们好像预备好了似地让母亲为他们付出什么。姥姥这句话让母亲心里很高兴,唯一不放心的还是自己的母亲,但是她乐意躲开这个是非之地,于己于人都有利。
       有一句老话说的好“两害相侵取其轻”,对于现在的母亲来说,最大的问题是提亲,因为那会引起姥姥的不快,姥姥不快一家人都别想痛快,至于躲开对三爷爷他们有什么问题,在母亲的心目中应该占的位置在其次,母亲在姥姥的命令下住进了工厂的宿舍。
       我曾经去过母亲住过的北洋纱厂的职工宿舍,一片红砖盖的房子,现在已经成为天津市爱国教育基地。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6 06:57
泌水 发表于 2018-5-15 20:42
鹰哥的文字啥时候都耐看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6 06:57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18-5-15 20:55
大鹰肯定写累了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6 06:57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18-5-16 06:45
再顶好故事!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8-5-16 07:51
一个家庭,父亲是顶梁柱,没错,但母亲却是天!母亲不在了天就塌了。。。
作者: 井冈    时间: 2018-5-16 08:42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15 20:01


作者: 无弦风    时间: 2018-5-16 12:02
一个家庭,父亲是顶梁柱,没错,但母亲却是天!母亲不在了天就塌了。。。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16 12:38
本帖最后由 泌水 于 2018-5-16 22:34 编辑

姻缘本是前世定,七弯八拐成一家
作者: 花开富贵    时间: 2018-5-16 14:42
大鹰老师的故事好看!
作者: 轻言    时间: 2018-5-16 16:33
母亲的经历,就是一部历史,平民的历史,也是社会史。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7 05:44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23 19:12 编辑

       16
       母亲住进了宿舍,和她一同住进宿舍的还有大俊。下班的时候,洗了澡吃了晚饭她们会一起去商场里去转转,那是母亲第一次转商场,天津的中原公司,百货大楼,这些母亲过去只是远远的看见过,天津的百货大楼有一个高高的塔尖,曾经是天津最高的建筑物,1976年唐山地震塔尖被震歪了,后来重修降低了高度,塔尖的原貌也不复存在。
      在高楼林立的今天,即使百货大楼保持原貌也不能算起眼的建筑,但在当时可是个大名鼎鼎的地方。这个百货大楼开张在于1928年,到今已经有八十多年的历史。
       父亲有的时候会来找她们两个,领着她们去看电影,下饭馆,这都是母亲从未有过的经历。
       也可以说父亲和三爷爷他们有沟通,父亲的做法是有目的的,但不管怎么说,母亲和父亲有了很多的接触。而这一切姥姥还蒙在鼓里,她甚至认为自己的安排很妥当。
       如果这是一篇小说,这一段是可以大大的描写一番,我想这并不困难,情节也不难想象,因为恋爱的经历几乎人人都有。
       可这不是小说,是母亲的经历,我的确详细的问过她这一段时间的情节,她的回答并不复杂。
       “我没有单独跟你父亲出去过,总是大俊我们两个。你父亲让我见了世面,他的话也不多,只顾着领着我们到处转悠,然后就是去饭馆吃点东西,或者买些零食什么的。我心里很高兴,因为他带我去的地方过去我连想也没想过。可我每次回来心里就揪的慌,我觉得好像做了对不起你姥姥的事。
       每次吃点好东西我心里也难受,你姥姥受了那么多的苦,假如不是她反对我们,这些好东西最应该吃的是她,可是现在有我也不敢给她留着。”
       “我爸爸有没有跟你提到过他要娶你的事?”
       “从来没有,其实这样的事还用说吗?我虽然穷没见过世面,没接触过男人,但我又不是傻子,相反我真怕他提出来,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办。”
       母亲每个星期都要回来两三次,帮着姥姥舅舅洗衣服收拾屋子,姥姥嫌她回来的太勤总是催着她回去,看着姥姥催她回去,母亲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父亲进驻天津接受的是运输公司,后来调到公司所属的汽车大修厂当了个头。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汽车这样的东西当然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我们国家那个时候还没有生产汽车的能力,就是具有专业修理汽车能力的工厂也只有像天津、上海、沈阳这样重型的老工业城市才有。汽车当然是国民党从美国进口的。
       为了战争的需要,除了苏联支援的汽车以外,修复美国的汽车成了大任务,全国各地都有征集来的旧汽车送来修理翻新,然后送到朝鲜。
       父亲的工厂整夜的加班加点,他和母亲相聚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那年夏天的时候,一天晚上下班父亲到母亲的厂子里来找她,特意嘱咐母亲别叫着大俊,他有话跟母亲说。
       “你爸爸把我领到海河边上,远远的能看见金刚桥。我心里纳闷儿,为什么不叫大俊呢?我担心他提出那件事,我不知道怎么答复他。你爸爸没提那件事,只是告诉我,他要出差,去的地方很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叫我也别在宿舍里住了,回家陪陪我母亲,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说我为什么住宿舍你还不知道?你爸爸说,我这不是走了吗?”
       “等你回来我接着回宿舍住去?”
       “不用了,我想到时候会就有结果了。”
       “我妈不知道你走了,我又不能告诉她,她要催我会来怎么办?”
       “不会的,到时候她就知道了。”
       父亲说完就送母亲回到宿舍,并一再叮嘱她回家跟姥姥在一起。
       想到姥姥对父亲的态度,听着父亲要母亲回去照顾姥姥,母亲的心里很感动,她觉得父亲是个好人,可是她并不知道,父亲说的所谓出差是去了朝鲜战场。

       17
       朝鲜战争是怎么回事母亲并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朝鲜是什么地方。但是战争是怎么回事母亲是知道的,因为她亲身经历和见到过。
       姥姥会知道他去了朝鲜是通过三爷爷说出来的,因为他对三爷爷说了实话。三爷爷听了父亲的话非常舍不得也替他着急,因为在他眼里,父亲不止是个老乡,几乎是他儿子一样的亲人,因为三爷爷没有儿子。也可能是父亲交代过三爷爷要设法让姥姥知道他的去向,这样母亲才可以回到家里来住,所以,三爷爷在一次看似不经意的聊天中对姥姥说了这件事。
       “俺侄儿去朝鲜打仗去了,跟美国佬干上了。”三爷爷说。
       “什么时候的事?”姥姥问。
       “走了好几天了。”
       “什么时候回来?”
       “这哪说的准?”三爷爷说完一脸的惆怅。
       父亲走后母亲回了家,三爷爷跟姥姥说这些话的时候母亲正好在身边。
       “我当时听了心里头一惊,你说你爸爸真是胆子大主意正,这么大的事他敢蒙我?”
       “妈,朝鲜是哪儿?”母亲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所以她几乎忘了姥姥对父亲的反感。
       姥姥看过很多书,《薛仁贵征东》的故事中薛仁贵被封为“平辽王”就有征战朝鲜的故事,所以她自然知道。
       “朝鲜就是过去的高丽国。”
       “三爷爷的侄子为什么到朝鲜去,朝鲜为什么打仗?”
       “报纸上天天说你不知道?美国鬼子在朝鲜欺负人,中国组织了志愿军去朝鲜和他们打仗。”
       “咱们为什么管这件事?”
       “高立国过去是咱们的臣属国,他们有了战事自然是要咱们出面的,这个你不懂。可是打仗是要死人的,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古人不是这样说的吗?怨不得你三叔着急。”
       姥姥对朝鲜战事的解释自然是源自小说演绎,当然是没有道理。“无贵无贱同为枯骨”这句文绉绉的话母亲自然也听不太懂,但是死人她是能明白的。
       “从那个时候起,我天天揪心,总盼着能从你三爷爷嘴里知道点儿你爸爸的消息。”
       父亲走后过了大概有两个月,邮差给三爷爷送了一封信来,三爷爷拿着信来找姥姥,因为他不认识字。
       三爷爷一家子和街坊们都挤到姥姥的屋子里,等着姥姥说信的内容,其中最着急的当然是母亲。
       姥姥打开信看了半天,三爷爷急的说:“大嫂子,快念哪!”
       姥姥看完信说:“你侄子在朝鲜带着人修汽车呢,仗打得很厉害,死了很多人,你侄子没事。”
       “那就好,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三爷爷问。
       “没有,看这样子,仗打不完他就别想回来。”
       三爷爷听着侄子没事心里放了下来,可是侄子没有归期他又很担心。
       等到人都散了母亲问姥姥:“修汽车应该没事吧,又不是拿着枪去打仗?”
       “怎么没事?信上写着他带着人在公路上修坏了的汽车,头顶上就有飞机轰炸,我怕你三叔担心没敢告诉他。”
       姥姥觉得她做了一件好事,把让三爷爷担心的细节掩盖住了,她那里知道,她的女儿听了这个消息是什么心思?
       “提起朝鲜战争我就想到天津打仗的时候满街的死人,所以,当我知道你爸爸去了朝鲜和听了这封信,我好几天都睡不着。”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7 05:45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8-5-16 07:51
一个家庭,父亲是顶梁柱,没错,但母亲却是天!母亲不在了天就塌了。。。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7 05:45
井冈 发表于 2018-5-16 08:42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7 05:46
无弦风 发表于 2018-5-16 12:02
一个家庭,父亲是顶梁柱,没错,但母亲却是天!母亲不在了天就塌了。。。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7 05:46
泌水 发表于 2018-5-16 12:38
姻缘本是前世定,七弯八拐成一家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7 05:47
花开富贵 发表于 2018-5-16 14:42
大鹰老师的故事好看!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7 05:47
轻言 发表于 2018-5-16 16:33
母亲的经历,就是一部历史,平民的历史,也是社会史。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7 17:03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15 20:01
11
父亲的到来让院子里的人特别关注,小孩子在门前扒头探脑,大人们议论纷纷,他们不明白,这个穷的掉底卖烤 ...

现实的文字。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7 17:05
轻言 发表于 2018-5-16 16:33
母亲的经历,就是一部历史,平民的历史,也是社会史。

复议!一段历史往往附着在个体身上,有意无意的捡拾最真的表达。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7 17:32
看完,大鹰哥慢慢叙啊不急!热茶奉上。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7 21:27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18 07:39 编辑

       18
  我猜测父亲临走的时候安排母亲回家去住,他通过三爷爷的嘴透露出他去朝鲜的事,这一切都是有考虑的。父亲打过仗而且是这么多年,去朝鲜是什么前景他不会没有估计到。尽管他已经不是现役军人,可他并没有转业,他的身份还是军人。
  如果自己一但有闪失,无论是死在朝鲜还是在朝鲜伤残,他不能让母亲为自己背黑锅,他可能不想连累母亲。让她回家,让女儿回到母亲身边,这一切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去朝鲜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和这件事彻底的划开,因为前途未卜。
  大俊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自从有了这个哥哥她就觉得特别的骄傲,她把和父亲看电影去商场,逛公园下饭馆的事说出来和街坊的孩子显摆,她完全忘记了这简直是害了母亲。也许这件事没有关系到她自己,她没有那么小心。
  果然这件事传到了姥姥的耳朵里,她一下子明白了,这一切发生在母亲住宿舍这段时间,她为了让母亲躲开父亲的办法弄巧成拙了,自责愤怒让姥姥几乎发疯,本来,父亲去朝鲜这件事有些冲淡了她对父亲的反感,可这回又一次引发了她的情绪。
  在姥姥的印象里,进出舞厅电影院都是什么人?特别是女人,女儿居然能和那个当兵的去看电影,这在姥姥看来和上床没什么区别。
  母亲下班的时候,姥姥开始审问母亲。母亲知道这对姥姥来说是天大的事,自己是把天捅破了。
  “我没否认,因为我一辈子也没说过瞎话。尽管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可是我要真的是怕你姥姥生气,我就不应该跟你爸爸去看电影,做了的事就要承担。
  虽然你姥姥的脾气很大,可是她没打过我,因为我从来都是尽力把事做好。别说是你姥姥,就是日本监工也没打过我一次,因为我不犯错。可是那次你姥姥打了我一个嘴巴,这是她第一次打我,也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母亲挨了打哭了一夜,可是她觉得应该忍耐姥姥的误会,她不能离开自己这个二十七岁守寡受尽苦难折磨的母亲,时间一长也许姥姥会消气,虎毒不吃子呀?
  可她没想到,就在姥姥打了母亲的第二天她对母亲说:“以前搬走是我让你搬走的,这次还是我让你搬走,你回到你的宿舍里去,你不觉得寒碜我还觉得丢人呢,我没有脸见街坊,你现在马上就搬走,只要那小子能活着回来,你就是和他马上结婚我也不管,但是有一条,你永远不许登我这个门,我只当没有你,我已经死了两个孩子,我不差你这一个!”
  三爷爷和三奶奶听到这些赶紧过来相劝,他们甚至把一切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说这一切都是他们安排自己的侄子做的,等侄子回来,他们保证不会再提提亲这件事。
  但姥姥的固执绝非一般人可比,他们的劝说一点儿也没有作用,姥姥给母亲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她不搬走,姥姥就要自己搬走。
  母亲对姥姥的脾气是熟悉的,她知道姥姥是说到做到的人,她不敢想一旦姥姥自己走了会是什么结果,万般无奈她又一次搬出了家门回到了宿舍里。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长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母亲总想也许哪一天姥姥会回心转意派舅舅来找她,从她懂事起,她就和姥姥共度难关,她知道姥姥不会真的让她离开她。唯一能替母亲探听消息的就是大俊,可是从大俊的嘴里知道,三爷爷和三奶奶又无数次的去劝姥姥叫母亲回家,姥姥不但不答应,相反,她连三爷爷一家人都不理了,想劝她连门都进不去。一直到年底,姥姥并没有一点儿回心转意的意思,舅舅有时来看她也无计可施,这让母寒心。
  “那一年的三十儿是我自己过的,只有大俊陪着我。你三爷爷托她给我带的饺子我一个也没吃下去,光剩下哭了”

       19

       很多在开始非常困难或者不顺利的事情,它就非常有可能成功或者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所谓“好事多磨”,这不是什么墨菲定律,这是中国人的看法。
       母亲一个人在宿舍里住,想姥姥也没办法。抗美援朝让中国人全体总动员,纱厂也是昼夜不停的纺纱织布没有休息,母亲那个时候除了完成自己的定额以外,一些有孩子有家的人要歇一天母亲就去顶班。一个是因为母亲年轻,她不怕受累,再有也是为了排遣不能回家的孤独和伤心。
       一天大俊告诉母亲说,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三爷爷混好了,他成了一个饭馆的老板。
       三爷爷在老家种地,后来去济南学徒做厨师,跟着师傅到了天津。因为京津河北一带,菜系主要是鲁菜,天津和北京的大饭馆都是山东馆。
       三爷爷到了天津不久,师傅突然病故,饭馆本来雇的是厨师,所以能够让三爷爷跟着师傅,师傅病故,三爷爷还没有出徒自然不能顶替师傅,所以就让老板辞掉了。
       想回家没路费的三爷爷碾转几个饭馆打工,终于流落街头去卖烤白薯和摊煎饼。说起三爷爷也是受了一辈子苦,后来他遇见流落街头几乎饿死的娘俩,就是他的老丈母娘和媳妇,好心的三爷爷收留了她们娘俩最后成了一家人。
       解放以后中国的大部分工商业还是私人经营,就在母亲再次回到宿舍的时候,三爷爷的一个师弟突然找到了他。这个师弟是跟着三爷爷和他们的师傅一起到了天津的,因为他在天津有亲戚,所以他的命运比三爷爷要好。
       这个师弟自己开了一家饭馆,最后规模很大名声也不小。有人曾经劝过三爷爷去找他,三爷爷却认为,钱和情义就跟油和水一样,是不能搀和在一起的,如果师弟真的念同门之情,他为什么不来帮着自己呢?他宁可受穷也不会去找这个师弟。
       在解放初期共产党掌握政权的时候,为了恢复经济并没有没收这些私营企业。这就是所谓新民主主义时期,说来也是,把买卖都收归国有,经济怎么恢复,因为政权还没有真正的站稳脚跟。
       但是精明的买卖人已经看出,他们的日子不会太长,有些人就采取了偷梁换柱的办法,找个人做企业的老板,自己在后台观察一下局势,当然买卖还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果然,他们估计的没错,社会主义改造大张旗鼓的开始了,公私合营成了主要的趋势,这些商人资本家看的出来,所谓公私合营不过是个过渡,买卖早晚是要国家经营的,他们一定要卷铺盖卷滚蛋。
       1955年,几乎全国的私营企业不是归了国营就是自己关张,这就是提前进入社会主义。为什么要说提前呢?因为这远远超出了共产党预计的时间。
       一些有先见之明的商人已经把资金抽走,不过是留下一个空架子,顶着门面的经理老板不过是替罪羊,三爷爷就属于这样一只替罪羊。
       文革时期,三爷爷被化成小业主,这个在家里是个贫农,进城几乎要饭的穷人,最后被踢出了穷人和无产阶级的阶层成了专政对象。三爷爷在文革时期几乎疯了,因为他觉得冤枉,这是后话。
       现在大俊说的他的父亲混好了,说的就是三爷爷去当替罪羊的时候。既然三爷爷混好了成了饭馆的老板,她不想在纱厂干了,她要回家去,再说,已经有人给她提了亲。
       大俊走了,宿舍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人,这让她除了感到更加孤独以外,更主要的是连个打听姥姥消息的人也没有了。
       “有的时候我想家想的受不了,我就在晚上偷偷的回到胡同口,看一看家里的窗户然后再回到宿舍里。”
      老人说,夫妻是月老用一根红线拴住的,这跟红线一但拴上,任凭你在天涯海角都是断不了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棒打鸳鸯不散的道理。
       天渐渐暖和,人们脱掉棉衣的时候,一天母亲下中班回宿舍,走到厂门口突然看到路边有一个人站在那,仔细一看原来是父亲。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7 21:28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18-5-17 17:32
看完,大鹰哥慢慢叙啊不急!热茶奉上。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8 07:21
再顶美文!
作者: 无弦风    时间: 2018-5-18 09:35
天渐渐暖和,人们脱掉棉衣的时候,一天母亲下中班回宿舍,走到厂门口突然看到路边有一个人站在那,仔细一看原来是父亲。
------------
转折,高潮?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18 13:25
父亲回来也没辙呀,姥姥的思想转变不过来
渴盼下文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8 17:11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18 20:11 编辑



       20
       “你爸爸瘦的脸上就剩下俩眼珠子在眼眶子里晃悠了,我问他,你怎么来了?他说,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从下午就等着你。”
       原来,父亲并不知道母亲上什么班。
       “你爸爸真是傻,哪有从下午等到半夜的?我就是看他这个实在劲觉得,跟着他没有错!”
       父亲去朝鲜是带着一帮修理工修理汽车,规定采取轮换制,每次去一帮人就有一个带队的。这次父亲回来就是休息,等待下一次轮班。听了这些我就想,领导带队看来是个传统,不过内容不同了,父亲带队是去玩命,现在的领导带队是出国“考察”。
       我想象母亲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父亲是什么心情?要是写小说,特别是现在那种言情小说,那可是有的写了。可是母亲并不是演员,这也不是故事,我只好真实的记录。
       原来,父亲回国放下行李就去了三爷爷家,三爷爷把他走后的一切都告诉了父亲,父亲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去了母亲的厂子,一直等到半夜。
       “我不跟你说就是怕耽误了你,我还要去朝鲜,你要是等着我,回来咱们就结婚。”父亲说。
       “我妈不同意怎么办?”
       “现在不着急,等我回来再说。”
       父亲后来又去了一次朝鲜,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1951年的年底。
       我看到父亲去朝鲜的证据有两样东西,一个是草绿色的毛毯,还有一件是一条宽宽的牛皮带。父亲去朝鲜是为了打美国鬼子,他带回来的皮带成了打我的工具。所以,提起朝鲜战争我也是印象深刻。
       父亲回来以后和三爷爷亲自去了姥姥家,企图说服她同意这门亲事,可是姥姥态度坚决。
       想回家就不能和父亲结婚,想结婚就不能回家!
       父亲真的生了气,拉着母亲去领了结婚证,当然,我想母亲也一定是乐意,只是她没法顾全姥姥和父亲两方面而已。
       修理厂给父亲和母亲举办了一个婚礼,书记当了证婚人。这个书记后来跟我住一个楼,1990年去世,也是个山东人。
       父亲和母亲结了婚,单位里分给了他们一间房子,这就是职工宿舍。
       “白天的仪式就跟开会一样,书记讲话大家鼓掌,晚上在你爸爸的办公室里包了饺子,你三爷爷他们也来了,吃完了饭就回宿舍,一张床,一床你爸爸上朝鲜用的被子,墙上有一个喜字,这就是我的新房。”
       第二年的春天,母亲怀孕有了她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未曾谋面的哥哥,父亲调往北京的交通部。

       21
       父亲调到北京工作,母亲还是在天津上班,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只有母亲自己照顾,父亲连母亲生孩子都没有赶上,因为他总是出差。
       父亲经常抽时间回来,但是大多数时间是母亲自己照顾孩子,姥姥却从不露面。这让母亲很伤心,因为她希望姥姥在自己有了孩子以后会回心转意。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这个孩子在一岁的时候患了急性肺炎死了,这对母亲的打击很大。为此母亲的单位放了她一段假期。父亲把母亲接到北京,带着她在北京住了些日子。并且跟她商量,想把她调到北京来一起生活,母亲还是留恋故土,更舍不得姥姥所以没有同意。
       “你爸爸看我不同意没有办法,只好给我买车票回天津。我记得那是腊月份,天很冷,我自己回到家里走到门口心里难受,看见家又想起孩子站在门口没有勇气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姥姥站在院子门口。没等母亲反应过来,姥姥拽着她说:“跟我回家!”
       姥姥和母亲就是从那个时候和解了,
       我现在想,姥姥为什么不经过母亲同意就把我抱到了天津,因为她来看母亲正好赶上我发烧,她可能是又想起了母亲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姥姥从母亲结婚到她有了第一个孩子没有露面,但她不是没有惦记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姥姥是经历过的,这也许就她抱走我的原因。
       后来母亲又怀上了我,恰逢北京组建第一棉纺织厂,需要从天津、上海和青岛这些有纺织厂的地方调入技术工人,母亲的工厂推荐了她,她是在那一年来到北京和父亲团聚的。
       在北京生下我以后,父亲还是因为出差不能经常在家,母亲住在国子监,上班的地方在东郊的十里堡,一个东城一个朝阳相隔很远,母亲干脆就在五十六天产假到期的时候,带着我住进工厂里专门为有孩子的女职工准备的宿舍,工人们管它叫“妈妈宿舍”,只有父亲在家的时候,母亲才抱着我回家来住。
       姥姥把我抱到了天津以后,母亲总是在大礼拜去天津看我。所谓“大礼拜”就是把两个星期的休息日攒在一起。
       那个时候,舅舅已经被安排在父亲原来工作过的修理厂(后来改成天津市内燃机厂)工作,舅舅已经结婚,他和妻子工资不高,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比我小四个月。母亲每次去带的东西都是两份,每个月还要给姥姥寄去二十元的生活费。
       “你舅舅比我小一岁,可是从小就是我跟着照顾他,就是他娶媳妇也是我给他花钱张罗的,我们家千顷地就是这么一棵苗,过去受苦的时候,有一个窝头我得仅着他吃,他淘气挨打都是我抱着你姥姥哀求,你一个人怎么用的了二十元的生活费?这里有你舅舅孩子的份儿。”
       每当想起姥姥把我抱走母亲总是感叹的说:“我这一辈子总是不能团聚,你爸爸跟我千辛万苦的结了婚,他却调到了北京。我到了北京你一岁的时候你姥姥又把你抱走了,我真不知道我这辈子得罪了谁?”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8 17:11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18-5-18 07:21
再顶美文!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8 17:12
无弦风 发表于 2018-5-18 09:35
天渐渐暖和,人们脱掉棉衣的时候,一天母亲下中班回宿舍,走到厂门口突然看到路边有一个人站在那,仔细一看 ...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8 17:12
泌水 发表于 2018-5-18 13:25
父亲回来也没辙呀,姥姥的思想转变不过来
渴盼下文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18 20:16
谢天谢地,老太太总算转变过来了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9 05:25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23 18:54 编辑

       22
       母亲没有因为我被抱走而显得轻松,相反她更加忙碌了。她要不停的穿梭于北京和天津两地,除此之外,大跃进的掀起让她整天的加班加点。
       “我那个时候一个月已经能挣到八十块钱,比你爸爸这个国家干部挣的不少。可是我没觉得富裕。每个月要给你奶奶爷爷和姥姥寄钱,你爸爸的老乡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到家里来,加上你爸爸的战友和朋友一个星期最少也要来两次在家里吃饭。去天津来回的路费也是一笔开销,一个月下来几乎没有什么富裕。”
       父亲是个粗人,他除了把钱交给母亲以外几乎不管家里的任何事情,他还是个好交朋友的人,直到我回到北京,我不记得有哪个星期我们家里没有来人。来了朋友要做饭伺候吃喝,这些都是母亲的事。
       虽然辛苦,虽然忙碌,但是衣食无忧,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1959年底母亲发现日子有点不对劲儿了,首先是粮食和各种副食品的定量,商品的种类开始减少。很多日用必需品都在限额以内,老百姓被告知,这一切都是因为国家发生了自然灾害,粮食大面积的欠收和减产造成的。
       虽然,我们国家计划经济体制的票证制度早在1953年就已经开始实行,但是却没有像1959底年那样种类逐渐繁多,除了粮食要粮票,食用油要油票,穿衣要布票以外,各种副食品都要一个副食本来购买,副食本上规定了限额,1960年中国正式进入所谓“自然灾害时期”。
       我说的那个异母同父的哥哥正是那一年被从老家饿到北京来寻找父亲的。
       “那个时候粮票比钞票都重重。”
       1961年的时候,姥姥带着我和我的表妹到北京来看母亲,母亲做了一锅白菜豆腐汤,我那个时候小不懂事,据母亲回忆,我居然捂着锅不让任何人吃。
       “看见你那个样儿,我又生气又心疼。生气的是你没出息,心疼的是,你能那样可见你在你姥姥那也没吃饱,我跟你姥姥为了这个哭了一大顿,饭也没吃下去。”
       关于自然灾害我的印象里还有痕迹,记得母亲去的时候已经不是带些玩具或者衣服等等,主要的是带吃的东西。舅舅又添了一个儿子,姥姥家里算上我已经是六口人。我还记得父亲让母亲带去了两个玻璃瓶子,那瓶子是方形的,里面是蜜枣。那蜜枣是棕色的,吃起来除了甜以外还有些辣的滋味。
       后来知道,那是伊拉克蜜枣,所谓蜜枣也不是我们常吃的大枣而是一种椰枣。之所以吃着有些辣的滋味不是伊拉克特殊的风味儿,完全是陈年的库存。
       那两瓶蜜枣被姥姥锁进柜子里,过一段时间拿出来分给我们几个,院子里的孩子也分到一些。
       院子里的焊洋铁壶的老米经常带回一些蚂蚱,放在炉子上烤熟了吃,每次他烤蚂蚱的时候,周围就会围着很多孩子。
       胡同里的副食商店的货架都是空的,就连菜也很少有卖,一旦有东西卖不用通知,你只需看到商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就知道了,        这种排队的任务都由小孩子来完成,到了买东西的时候大人才来,不是每次排队都会买到东西,空手而归的时候是常有的。
在大街上,要饭的遍地都是,胡同里哪天也要来几批。
       “大爷,大娘行行好吧,给点儿吃的吧”院子里经常有这样的声音,听口音都是河北一带的人。
       据姥姥说,在街上如果你手里拿着吃的,千万要留神,不小心就会有人抢走。在饭馆里你刚要好了饭菜,就有人会朝饭菜里吐吐沫,你只好给他拿走。
       天津的西站是要饭的集中地,我曾经看到过那样的情景,满地都坐卧这牵儿带女的要饭的,他们白天到城里要饭,晚上就睡在车站前的广场。
       “刚过了几天吃饱的日子,人们又开始跟‘饿’这个字打交道”。母亲说。

       23
       母亲和中国所有的老百姓再一次和“饿”这个字打了三年的交道,这三年的交道打成什么结果,是什么样的结局不是我在这里说的东西,所幸的是,生活在城里的人躲过了这一劫灾难,那些乡下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1964年 ,父亲被派到天津去搞“四清运动”,再一次回到了他原来工作过的地方,那是我自从生下来到懂事跟他接触的比较多的时候。
       关于“四清运动”是个政治问题,我要说的是母亲,所以不会说的太多。即使是说也不过是我的所见所闻而已。
       从外部的条件来说,由于中国和苏联翻了脸,周边的形势紧张起来。加上国内的大跃进的冒进主义,三年自然灾害让所有人都开始考虑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挨饿?
       冒进主义的折腾和三年自然灾害让国家经济陷入崩溃的边缘,大概领导层内部开始有了分歧。于是,毛老爷子开展了一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派出大批的干部到地方蹲点。其中就有这个“四清运动”。这次运动显然是要大家知道,什么叫社会主义,挨饿是不是社会主义的后果。因为对于刚刚进入社会主义的老百姓来说,这场灾难肯定会让他们疑惑。好在那个时候的人没有现在精,可能是营养问题,所以,领导们相信,他们有能力用他们的说法让老百坚定对社会主义制度的信心。后来有研究这段历史的人得出结论,“四清运动”导致了后来的“文化大革命”。
       “四清运动”对我的印象就是父亲能够经常到姥姥家来,还有他的老乡和过去的朋友。姥姥那个时候已经原谅了父亲,每当他来的时候,姥姥就会炒菜打酒的招待他。
       由于舅舅在父亲原来工作的工厂里工作,后来当了保卫科的干部,也分到了房子,姥姥和他生活在一起。
       父亲虽然能够常常见面,母亲却不常来了,后来我知道,她有了我的弟弟。也就是父亲在天津搞“四清”的时候,母亲得了病了做了大手术,那时候弟弟才一岁多。
       母亲病了住院,做了手术回家养病没法照看弟弟,就把他托付给了旁边胡同里的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照看,每个月二十元钱。
       母亲养病在家的时候,我们经常接到她从北京寄来的毛衣毛裤,有姥姥的,舅舅的,舅母的以及我们三个孩子的。我回到北京看到过母亲织毛衣,非常快,每当她一有空闲手里总是有一件毛衣在织。
       母亲手上的毛衣和父亲嘴边的烟卷一样成了他们标志性的特点。
       大概是“四清运动”搞的不过瘾,两年之后,文革开始了,文革以后的两年我回到了北京。
       “我这辈子虽然只有你和你弟弟两个孩子,可是我养活的孩子并不少。”
       真的如母亲说的那样,除了舅舅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妹,父亲的一个战友也因为孩子多把大女儿交给了母亲,至今已经退休在家。
       “向我这样年龄的人,有个三五个孩子很正常,可那个时候我已经负担了这么多的人,不能要那么多的孩子,养不起。”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19 05:26
泌水 发表于 2018-5-18 20:16
谢天谢地,老太太总算转变过来了



作者: 我是来打酱油的    时间: 2018-5-19 12:43
有看头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9 13:11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17 21:27
18
  我猜测父亲临走的时候安排母亲回家去住,他通过三爷爷的嘴透露出他去朝鲜的事,这一切都是 ...

真夫妻是拆不散的,小时候母亲经常说。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19 13:28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19 05:25
22
母亲没有因为我被抱走而显得轻松,相反她更加忙碌了。她要不停的穿梭于北京和天津两地,除此之外,大跃 ...

“母亲”真伟大!
作者: 无弦风    时间: 2018-5-19 20:03
原汁原味的纪实出于纯朴的动机和对于母亲深切的尊重。若拓展一下就是一部纪实小说,有历史有人情有故事。。。。。。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20 00:15
你在城里还好些,苦了我们农村孩子,我差点饿死
饿到极点一般人体会不到,肚子发烧,哭都出不来声儿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0 06:20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23 18:57 编辑

       24
       真正了解母亲应该是从我回到北京才开始的。
       过去生活在姥姥那,母亲是我的一种期盼,但是我当时并不了解她。对于一个已经懂事的孩子来说,母亲意味着什么是一种血缘和天性的感知。令我非常奇怪的是,母亲到来的时候,并没有特意显出我和她的距离近于舅舅其它的几个孩子,这让我失望也不解。
       人的每一种做法都是有原因的,绝对不是他自己能左右的,也不仅是血缘和亲情那么简单。
       现在想起来,母亲的这种做法是有道理的。姥姥和她以及舅舅共同走过那些苦难的日子,别说是血缘关系,就是这些经历也足以让她没法把她自己和他们分开,她想当然的就会把他们的一切看成是自己的一切。
       在母亲看来,今天的一切都源于他们的过去,何况舅舅是母亲从小照顾大的,在她的眼里,没有人和她的距离远,也没有人特殊。
       这种感觉一直维系到现在,在母亲说来,家不只限于她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有一个大家,所有的亲情和友情都能让她义无反顾的付出,这个理由也是源于她受过的苦难和她和他们相处这么多年造成的。
       记得若干年后三爷爷临死的时候,嘴里只喊母亲的名字,三奶奶把母亲叫到天津。母亲守在他的床边,三爷爷已经不会说话,拉着母亲的手嘴唇颤抖着只是流眼泪。
       “三叔,你什么也别说,因为你什么也不用愁了。”
       这是母亲对三爷爷说的话,那时候我就站在母亲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自从我回到她身边以后,她要出远门总是让我跟着,我想这大概也是她补偿曾经远离儿子的一种方式。
       母亲对三爷爷这句话仔细想起来怎么说都可以解释,三爷爷的五个女儿都成了家,每个人都混的不错,生活好了,对于一个经历无数苦难摊煎饼的三爷爷来说,当然不用发愁。从另一个方面想,三爷爷这个时候所想的都是让他觉得放不下的事,人只有放不下才有烦恼,可是一个临死的人又何必呢?
       我回到北京的时候,父亲分到了一套大房子(在那个时候算是大的了),面积有八十平方米的三居室。我是在大年初一回到北京,因为姥姥舍不得我,说什么要我过了年三十儿。
       这套房子对我来说是从没见过的,我甚至不认识厨房里的煤气灶和门后面的暖气片。
       由于弟弟还在那对老夫妻家里,家里的房子母亲和父亲住一间,妹妹住一间,我住一间。
       一个衣柜,一个书桌,一张双人床。所有的家具包括椅子都用白色的油漆写着编号,我后来知道,这些家具都是单位里给的,那个时候父亲已经调到“一机部”工作,它的全名是“第一机械工业部”,后来改成机械工业部,再后来撤销,组建工业信息产业部。
       从小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觉,面对这一间空房子我有些发愁。
       “自己睡,这么大了。”
       母亲就是这么一句话,这间房子我一直到结婚才离开,若干年后我又回到这间房子里一直到今天。

       25
       天津的文革几乎是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大街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游行,砸教堂,斗修女,胡同里经常有人的家里被抄,海河边上成群结队的造反派武斗,突然从什么地方散下来一片花花绿绿的传单。我从早晨起来就跑出来,很晚才回家。因为姥姥在街道忙,舅舅住在厂里,学校停课,那段时间我觉得是我最放松的时候。
       北京到底是首都,觉得安静了一些。也许因为人生地不熟,我也不敢到处跑。母亲那个时候已经休完病假去上班。但是已经不能再去细纱车间做挡车工,在车间女工休息间打扫卫生。
       我记得当时有一个风气,无论是工厂机关还是学校,都兴起一种“早请示”、“晚汇报”的形式。这种形式最后传到社区,楼里早晨七点钟,所有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拿着一本红色塑料皮的毛主席语录站在楼下,向着毛主席像进行“早请示”、“晚汇报”。
       早请示的内容是,先由一个人喊道:“首先,让我们敬祝我们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于是大家跟着喊“万寿无疆!万寿无疆!”。领头的人接着说:“祝敬爱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大家又跟着喊“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接着唱《东方红》。这个“早请示”就算完成了。
       下午的时候,大概是在吃晚饭以前,又要进行“晚汇报”,内容还是这么一套,不同的是,《东方红》的歌曲改成了《大海航行靠舵手》。
       现在说起来,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但是那个时候的人是认真的,每个人一脸的严肃。
       正如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做好事……。”天天如此好像很难坚持,到了最后,一般的都是男人下来进行这些仪式,女人则在家里忙和早晨起来的家务事,做早点,或者做晚饭。
       大概他们觉得,这些家务用不着也向毛主席或者林副主席汇报吧?
       我不记得母亲参加过这样的活动,父亲因为经常不在家也很少参加,我是我们家唯一的代表。母亲最开始还叫我下楼,看我起不来床也就罢了。
       “别的单位都放假了,就是我们单位还上班,要是也放假,我也不用下了班奔命似地往家里赶,这么多活等着我呢?”母亲曾经和父亲这样抱怨过。
       要说母亲那个时候对文革有什么认识和看法是不可能的,母亲一辈子把精力都放在了养家糊口上,她根本无暇顾及其它的。
       在姥姥那,我的周围随时都有人,不是家里人就是周围的同学和街坊,很少有清冷和孤独的时候,到了北京却截然相反。不但睡觉是一个人,就是平日里家里也没人,父母要上班,我的脖子上挂了一把钥匙,一天到晚只是我一个人。
       更叫我倍感压力的是,在姥姥那虽然也有严格的管教和规矩,但是由于孩子多,姥姥不可能只注意我一个人。在北京,弟弟还在那对老夫妻家里,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父母的注意力都在我的身上,只要母亲在家,我就绝对在她的视线监视之中,这让我感到特别的不自由。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0 06:20
我是来打酱油的 发表于 2018-5-19 12:43
有看头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0 06:20
我是来打酱油的 发表于 2018-5-19 12:43
有看头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0 06:21
无弦风 发表于 2018-5-19 20:03
原汁原味的纪实出于纯朴的动机和对于母亲深切的尊重。若拓展一下就是一部纪实小说,有历史有人情有故事。。 ...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0 06:23
泌水 发表于 2018-5-20 00:15
你在城里还好些,苦了我们农村孩子,我差点饿死
饿到极点一般人体会不到,肚子发烧,哭都出不来声儿

关于那场灾难后来有很多的解释和说法,有人说个天灾也有人说是人祸。因为就当时的气象纪录表明,所谓“自然灾害”期间并没有自然的原因。天灾也好人祸也罢,老百姓永远是唯一的承受者。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20 13:10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20 06:23
关于那场灾难后来有很多的解释和说法,有人说个天灾也有人说是人祸。因为就当时的气象纪录表明 ...

官出于民,民出于土。都去大炼钢铁了,农事荒废,1958年秋季,我们这儿粮食收成还是不错的,政府一声令下都去炼钢铁了,好多红薯都就地挖坑埋起来了。等到年关散工回来,红薯都坏成屎一样;
基层干部虚报产量,粮食入了国库,农民只有饿肚子了。
那个惨啊,有个庄子饿死的人都掩埋不成,活着的人没了力气。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20 13:21
我们这儿除了早请示晚汇报,还要唱忆苦思甜歌
后来队长会计都不伸头了,自然就不弄了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0 19:02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23 19:01 编辑

       26
       中国人的传统认为“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这其实说的是子女对父母的一种态度而绝非父母没有错误。
       父亲对我的态度非常简单,如果我做了一件让他高兴的事他会问我:“儿子,你要吃什么?”
       当然如果我做错了父亲的态度也很简单:“自己趴在床边去!”
       我曾经提到过父亲在朝鲜战场带回来的东西,其中有一条牛皮的皮带,这皮带好像跟我有缘分,隔一段时间它就要问候我一声。
       母亲则截然相反,她不会用简单的办法强迫你去做什么,但是她会用冷处理的办法让你不得不按照她的办法去做。我总觉得她好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对父亲来说,我与其说是怕他,不如说是怕他腰间的那条皮带,对于母亲则是从心里怕。
       准确的说,我对母亲除了爱以外,畏惧的成分占一半,而且我面对她的时候,儿子对母亲的那种感情总是排在畏惧后面。
       我的淘气是出了名的,现在想起来真的感谢母亲,她要为我操多少心?
       “这几个孩子就是你让我劳神!”直到今天,母亲这句话是经常挂在嘴边上的。
       在小学只上了一年我就上了初中,因为我本应该上四年级,可是学校里四年级满员不能插班,所以我只好上五年级,我上的那个小学又是五年制,所以我只上了一年。好在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难度,这不是我聪明,完全是我根本就不听课。一年糊里糊涂的就混了下来,而且,这成了我考试不及格的理由,如果父亲责怪我,我就会说,五年级的课我听不懂。
       虽然父亲有时候还是要惩罚我,但是大概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我在挨打的次数里面,因为学习挨打的比重占的不算多。
       我记得我上中学的头一天母亲跟我说:“这回是从初一上的,再说听不懂可混不下去了!”
       母亲没有文化,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事物的判断,特别是她熟悉的人和事,简直是洞若观火。我非常庆幸母亲不像父亲那样表达方式简单,性格粗暴,否则我可就惨了。
       父亲每次打我的时候,母亲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不会阻拦。有一年的夏天我惹了祸,是个不小的祸,父亲气急了,他想了个办法,把一个四脚的方凳倒过来放,让我趴在凳子腿中间,这样一动也不能动。父亲从腰间抽出皮带开始惩罚我。可能是因为我挨打太多,一般的时候我不会哭也不会叫,只是耐心的等待这件事赶紧结束。一般的小孩子挨打的时候哭叫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让家长心疼,第二也许能叫来救兵,可是我这两个条件都不具备,所以我不乐意浪费力气。
       可是这次有点挺不住了,我大声的喊叫起来,尽管没有任何作用。
       那次打的很重,后背和屁股甚至胳膊肩膀上都是满满的肿了很高皮带印子,以至于不敢平躺下来,只好趴着睡觉。
       母亲和平日一样没有什么反应,可是那天夜里,我听到了母亲和父亲的谈话。
       “你干嘛下手这么狠?就只许这一次!”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发现母亲坐在我的床边,看来她已经来了很长时间了。
       “妈,我今天不上学去了行吗?”
       “不行。”
       “同学们看见我胳膊上的印子问我怎么办?”
       “穿一个长袖的,在你枕头边上放着呢。”
       母亲认为父亲下手太狠,这是父亲的错误,那天早晨她坐在我床边心里一定非常难受。可是,如果她表示出了同情,我也会产生对父亲的埋怨,这顿打就白挨了。
       我一直不同意对孩子的教育用武力解决,因为我深深的知道,那种委屈藏在心里的伤害几乎能够持续一生。

       27
       我的学习不好,上学的课文我几乎没有一篇有印象,唯独一篇课文我到今天还记得,并且认为它是一篇好课文,这个课文的名字就叫《小马过河》。
       小马第一次帮着妈妈干活,驮着麦子去磨坊,途中要经过一条小河。走到河边犹豫起来,他不知道河水的深浅。树上的小鸟说,河水很深,前几年他的一个同伴就掉到河里淹死了,老牛说,河水根本就没那么深,只没过了我的腿。小马不知道听谁的跑回来问妈妈,妈妈说,你自己试试看。小马于是过了河,他的结论是,既不像小鸟说的那么深,也没有老牛说的那么浅。
       人活着一辈子,几乎天天像小马一样,可是最多碰到的也只是老牛和小鸟一类的提示。我母亲对我来说就有些像那个小马的妈妈,她总是鼓励我试试。母亲炒菜是高手,她对炒菜的经验却简单的很,这次炒咸了,下次少放点儿盐。
       母亲不是天才,更不懂得教育问题,她的所有鼓励实践的想法源于她自己的过去,因为她从小就需要自己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她不可能知道一开始怎么把窝头蒸好,她也不知道当姥爷病重家里没钱,不得不当买家里的东西的时候,她手里拿着的姥爷的皮袍子送到当铺里到底值多少钱,她更不知道她为生计泡在冷水里去刮羊肠子,周围还会有监工和大狼狗……。一切都是她在面对和摸索的过程中走过来的,她认为这方法有效并且去影响我就理所当然了。
       我上中学的时候爱唱歌并且唱的比一般的孩子要好,此时正值海政文工团招生。我的音乐老师鼓励我去考试,我心里没底就去问母亲,母亲又拿出惯常的做法说:“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
       到现在我还记得,考试的地点是在灯市口,母亲亲自陪着我去报名,并跟着我参加考试的全程。那次落榜的原因是因为我还小,嗓子虽然过关但不会舞蹈不行(我根本就不会跳舞),将来变声一旦变的不好就没法干别的。
       虽然我对考试没有抱希望,但是落榜还是挺沮丧。我还记得回来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去下了一次饭馆,在附近的一个上海餐厅,这在母亲来说是不多见的。一盘叫“蚂蚁上树”的菜和一碗米饭。所谓“蚂蚁上树”其实就是粉丝肉末。
       “没关系,考不上就考不上,不试试怎么知道?”
       后来弟弟考电影学院的时候,他同样心里没底。因为作为一个家里没有任何背景的弟弟来说,这的确很难。
       那个时候母亲已经提前退休,为的是让弟弟去接班。弟弟已经成了一名国棉一厂的保全工。
       “试试,考不上就考不上,回来继续上班。”
       那一年父亲病重,就在弟弟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已经病逝。母亲只好再次出去给一个私人纺织厂打工,这一打就是四年直到弟弟毕业。
       “世界上的事没有全和的,你考试的时候,家里的条件还行,可你没考上。你弟弟考上了可是家里又没有条件了,这上哪说理去?”
       这让我想起了《茶馆》里王掌柜的一句台词:“有牙的时候想吃花生仁儿,可是没有。现在有了花生仁儿了,可又没了牙。”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0 19:02
泌水 发表于 2018-5-20 13:10
官出于民,民出于土。都去大炼钢铁了,农事荒废,1958年秋季,我们这儿粮食收成还是不错的,政府一声令下 ...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20 19:50
有个好母亲,一辈子受用不完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20 21:32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20 19:02
26
中国人的传统认为“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这其实说的是子女对父母的一种态度而绝非父母没有错误。
父 ...

听故事……
作者: 无弦风    时间: 2018-5-20 22:18
26,27写父母处也是如实的认识,没有拔高也没有碥低,这种理性客观的态度贯穿于作者的文字当中,成为一大特色。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1 05:08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23 19:04 编辑

       28
       母亲永远是忙碌的人,她除了上班还要操持家务,我认为她的忙碌是因为她要求一切都要做好,她总是给自己提出永远做不完的任务。除此之外,父亲的朋友老乡的经常光顾也是母亲的一个很大的负担,母亲曾经开玩笑的把我们家叫“山东客栈”。
       “嫂子,抄一盘醋溜白菜吧,要大盘的,小的不够吃。”
       “上回的打卤面特别好吃,嫂子就做这吧!”
       父亲的朋友经常是这样直接的提出要求。
       有时候我们夸母亲的厨艺的时候,她总是说:“这得感谢你爸爸,我给他做了一辈子的饭。”
       之所以叫“山东客栈”是因为,那些过往或者来北京办事的父亲的老乡,到了北京并不去住旅馆而是直接住到家里。好在我们的房子够大,我的屋里也经常住人,我最愁的是他们喝完了酒那震天动地的呼噜和一股子臭脚丫子味道。
       “妈,以后别让他们住我的屋里行不行?”我有的时候向母亲请求道。
       “你的,哪个是你的?人家大老远的来了,这么点儿的孩子怎么不容人?”
       有一次,父亲的一个战友也是老乡来了,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叫刘运修,黑瘦黑瘦的,带着一副瓶子底似地厚厚的眼睛。
那天他来的时候,母亲还没下班,他和父亲关上父亲屋子的门说着什么,家里来人我已经司空见惯并没在意。
       母亲回来的时候父亲走出来说:“运修来了,你给他弄点吃的,他一会儿要走我去给他买车票。”父亲说着穿上大衣走出了门外。
       母亲做了一碗鸡蛋挂面朝屋里喊道:“运修,出来吃饭吧!”
       原来这个刘运修,参加革命还不足十六岁,和父亲跟着四野打完了天津留在了那,后来和父亲一起调到了北京。文革的时候查出他有个表哥在台湾,并且他当兵的时候跟着当警卫员的首长某某某,现在正押在秦城监狱里。
       吃完了饭父亲回来了,手里拿着车票说:“晚上九点的,明天晚上到。”
       运修看着车票哭着说:“我十几岁就跟着共产党,可现在共产党要抓我……。”
       母亲也跟着掉了眼泪,我想她可能并不知道这里的缘由,同样不知道缘由的是我,我看着他哭很纳闷。
       过了些日子,父亲领来了一个小女孩,大概也就是六七岁的样子,梳着两个小辫大眼睛,也是黑瘦黑瘦的,这就是那个叫刘运修的女儿。她的母亲因为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疯了,住到了回龙观的精神病院,女孩没人管父亲把她领了回来。
       那女孩在我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没有人看着她,母亲就带着她去上班,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在厂里的图书馆工作。后来让她的姨把她领走了。听说多年以后她去了美国,我想她不会再回来了。
       “我们厂的一个工程师是个上海人,我一来北京就认识他,是个老实人,不笑不说话。文革的时候也跳楼了,文革真是害了不少人。”母亲想起过去总是感叹的说。

       29
       相对父亲对孩子粗暴简单的教育方法而言,母亲的方法和他完全不一样。所以,她的办法正好填补了父亲方法的漏洞和不足。就母亲的文化水平而言,我相信她不会意识到这个意义,她只是直觉的感到,父亲的方法有欠缺。
       “挨打是因为你错了,可是挨完了打不知道到底错在哪儿,这顿打就白挨了。”
       这是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她好像是要把这件事做完而已。
       具体到她是不轻易动手打孩子的,这源于母亲对孩子的疼爱,也有她自己的做事方法和父亲不同的原因。
       母亲对别人的宽容包括和他接触的所有人,我认为这是她的经历和性格所致。没有一个人的性格品质是与生俱来的,一定是和他生活的环境、经历以及父母及周边的人的影响有关系,这就是古人说的“性相近,习相远”。
       母亲有过一段暂短的幸福生活,虽然只是几年的光景,正是因为如此,后来煎熬的日子和痛苦把那段幸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深深的刻在她的心里,显得弥足珍贵。以致后来演变成为她不忍看着别人痛苦,只有这样的深刻体会才能解释她的所作所为。
       还记得我说过姥爷给要饭的作揖的事吧?他给了要饭的半张热烙饼,要饭的给他作揖他居然给要饭的作揖,这充分说明他的和善,这个事是从母亲嘴里知道的,那她一定是亲眼所见,这个影响是不是就是母亲善良的根源呢?
       古人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吾老以至人之老”等说法并不仅一种教育品德的要求其实说的就是这样一种心态。
       我有了孩子很少对他动粗,也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挨打太多,我深知道挨打的滋味和心里上的感受。
       所以,任何一种性格都是有原因的,不会天生如此。从这个意思上来讲,人多受一些磨难,多吃一些苦未必是件坏事情。
       我来到北京,楼下的孩子都喜欢踢足球,母亲给我买了一个。当然不是正规的那种用皮子缝制的足球,只是一个橡胶的皮球而已。这样的球是禁不住踢的。楼下的孩子们都很鬼,只要别人拿了球绝对不踢自己的。我并没有这个意识,所以,球踢不了多长时间就坏了,回家跟母亲抱怨,母亲只是说:“舍不得就别拿下边踢去,踢就别舍不得。”
       一次我和别人打架,回到家里正好母亲不在家,家里只有父亲。父亲知道我打架本来是要责罚我一顿的,可是那次他没有这么做,理由很简单,我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了,他大概觉得下不去手了。
       父亲对我和别人打架很生气,可是看到儿子被别人打成这样又很心疼,于是他告诉了我一个办法,墙上钉上一个钉子,用线绳吊一本书,每天用拳头打那本书。
       其实父亲也不是什么武术家,他所说的不一定有效,可我却像得到了武术秘籍似地,不停的按照他教给我的办法练习。
       母亲看到我这么做挺奇怪问我这是干嘛,我告诉她原因,母亲生气的把书扯下来丢在一边说:“书是为了念的,不是练拳头的。”
       后来我听到了母亲埋怨父亲,这是我听到她为数不多的埋怨父亲中的一次。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1 05:08
泌水 发表于 2018-5-20 19:50
有个好母亲,一辈子受用不完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1 05:09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18-5-20 21:32
听故事……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1 05:09
无弦风 发表于 2018-5-20 22:18
26,27写父母处也是如实的认识,没有拔高也没有碥低,这种理性客观的态度贯穿于作者的文字当中,成为一大特 ...



作者: 无弦风    时间: 2018-5-21 20:48
更了,没更:)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1 21:54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23 19:08 编辑

       30
       古人说“谁无兄弟如手如足,谁无妻子如宾如友”,“夫妻相敬如宾”等等。看来,古人是把夫妻定位在宾友这一类的标准上。这是不是就适合今天的夫妻关系不能一概而论,但是,作为绝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特别是在结婚以前的一大段时间里从未谋面走在一起结成夫妻的两个人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个参考的标准。
       夫妻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要朝夕相伴,胜似血缘的亲密,这怎么才能做到?仅仅是一种成熟的标志和人生的必然这个理由没法全部解释,也不可能作为保障。
       就我看到的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关系而言,我觉得他们最大的特点是包容,而包容的前提是他们相互的依赖。
       大概是父亲从一个农村的庄稼汉走到城市,娶一个城里的姑娘为妻让他感到满足,也许是母亲的勤劳,宽厚和体贴的品格让他感到特别的温暖,特别是在他病的那些年中,母亲几乎是除了医生以外陪伴他最多的人。父亲对母亲的依赖几乎贯穿着他整个生命的过程中。
       作为母亲对父亲也是感到她没有看错了这个人,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对母亲却从没有发过火,他对母亲极端的信任,把一切交给母亲料理是他最放心的。即使是在姥姥那样的反对的情况下,他始终信守他对母亲的承诺,从未对姥姥的态度说过一句不满,相反,凡是母亲家中的事,无论是让他付出怎样的努力从来无怨无悔。
       另外我还有一个看法,那就是老式婚姻的利弊问题。像父亲和母亲这样的年龄,很少有自由恋爱的情况,所以,他们多是在婚后才真正慢慢的相互了解。这个过程和生活一起在调整,双方作为夫妻以后才相互适应。它和现在的先恋爱后结婚的形式不同,相互调整和适应的过程不同,效果自然也不同。当然不可否认,那个年代的环境也是一个原因。
       当然这不是绝对的,我也没有鼓吹老式婚姻的意思。我记得我在谈恋爱的时候,母亲一再叮嘱,“一定不能越过最后的防线,无论是你还是她”。我虽然没有现在的年轻人聪明,但母亲的意思我还是明白的,只是不太理解这到底有多重要?我当时只是理解为名声问题。
       在我那个时代,一个女孩子如果未婚先孕是件及其丢人的事,而在现在,大着肚子举行婚礼的不是新鲜事,哪个对不去评论。
       我不敢说母亲和父亲没有拌过嘴,起码我是没听见过。我想作为母亲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她一定会考虑对孩子的影响,即使有这样的事她也一定不会让我听见。
       “妈,要说您和我爸爸也真算是模范夫妻了,我没见过你们吵架。”
       “吵有什么用?不过是多生点儿气,能解决什么?都这么大的人了,对错谁自己心里还没数?”
       “您对我爸爸不能是什么都满意吧?”
       “当然不是,大的地方不走板(出格),小事就不较真儿,何况你爸爸真的没有什么大过。”
       “您对我哥哥那个时候的突然出现怎么想的?”
       “我当时当然是蒙了,也生气。一个是看着他可怜,饿的跟麻杆似地。就是个要饭的你还得给他一块馒头烙饼的呢。再说,那是你爸爸的骨血,我不承认他也是你爸爸的儿子,为什么放着河水不洗船?”
       母亲的人生态度就是,凡是她必须面对的,她就绝对不会退缩,这不是她有多勇敢,完全是她过去痛苦的经历养成的性格。

       31
       人这一辈子谁也不好说他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吃饭的本事,因为你不回知道你将来能干什么。
       母亲得了病做了大手术以后,在家里歇病假将近半年的时间,当时有个规定,休息半年的就要吃“劳保”,这就意味着工资会减掉大部分,母亲坐不住了,虽然大手术导致的肠粘连让她只能靠吃止疼片对付,她还是找到了厂里要求上班,最后被安排到了女工更衣室。
       一天她被叫到了车间主任办公室,告诉她厂里准备恢复图书馆的工作,于是母亲就被调到了工会管辖下的图书馆。
       直到今天我仍然在琢磨,当时她的厂里恢复图书馆到底是因为什么?显然,就厂里安排母亲这样只是在扫盲的时候上过两天识字班的人去馆图书馆工作,这绝对不是选拔人才的做法,由此可见这图书馆也并没有什么更深远的意义,不过是安排几个病号而已。
       谁想到母亲却认了真,她开始认真的对待这份工作。
       图书馆挨着食堂,两间屋子里放着很多书架,都是自从建厂以来购进的图书,满屋子厚厚的尘土,自从文革开始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大门。
       母亲首先要做的,也是她唯一想到和能做到的就是搞卫生。对于一个大病恢复不久,身体本来虚弱的母亲来说,这个工作可想而知。她每天回家都累的走不动路,连做饭也很简单,这在做饭从来都不马虎的母亲来说是不多见的。
       图书馆的房间打扫干净,连书架上挂着的布帘母亲都拿回家来洗干净,现在唯一让母亲为难的是,下一步干什么?她深知道自己没有文化,没文化可以做挡车工却绝对不能做图书馆的工作,因为她恐怕连一篇报纸都看不下来。
       所幸领导并没有真的把她扔在图书馆里不管,因为他们要图书馆开门,也知道就母亲的能力来说,完成这个任务的困难,于是有一天母亲接到了工会给她的几张书单,上面有能够开放借阅的书籍的名字。
       要从几千册图书里把这些能够借阅的书挑出来,按门类分别码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工会虽然会派来一些年轻识字的人帮忙,但他们大多都是车间里的工人,并没有专门的时间帮助母亲,在没有他们帮忙的时候,母亲只好等待。
       最后,母亲忽然想到了我,她大概认为我虽然算不上有文化,但到底是上过学,能够认识书名是没问题的,加上每到周末我就跑的见不到影,给我这个这样的差事,既解决了整理图书的难题又把我栓在她的身边,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我跟着母亲到了图书馆,最先做的是把所有的图书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的,按照那张书单把不能借阅的书挑出来,然后把书架擦洗干净,把能够借阅的书放到书架上去。那些书有的已经破旧,母亲还要把破的地方粘好,没有借阅卡的还要填好补上。
       说实话,最开始我最怕周末,因为星期六一般都是半天课,从下午到第二天整整一天我都得在母亲的安排下干活。唯一能吸引我的是,母亲会在食堂里给我买炒饼吃,那的炒饼真的很香。
       这个活我记得干了两个多月,在母亲的努力之下,图书馆终于开了张。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1 21:54
无弦风 发表于 2018-5-21 20:48
更了,没更:)



作者: 无弦风    时间: 2018-5-22 10:54
母亲的人生态度就是,凡是她必须面对的,她就绝对不会退缩,这不是她有多勇敢,完全是她过去痛苦的经历养成的性格.
---------
直面现实,是正向的品质。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22 13:02
无弦风 发表于 2018-5-22 10:54
母亲的人生态度就是,凡是她必须面对的,她就绝对不会退缩,这不是她有多勇敢,完全是她过去痛苦的经历养成 ...


母亲脑子活范,经历是取不尽用不完宝库。
作者: 无弦风    时间: 2018-5-22 18:04
那谁谁说的: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作为普通的劳动者,在生活的历练中,也能够煅造出坚强而优秀的品质。像楼主的母亲那样,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因为自小就只能靠自己……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2 21:07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23 18:51 编辑

       32
       母亲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无论什么事一但做起来是绝对不会马虎和一定做好的。图书馆原本就是把书整理一下借给职工看,就连工会也并没有想到母亲做的这么认真。这个图书馆最后在北京市工会系统拿了奖,母亲还作为先进工会工作者,出席了在劳动文化宫召开的颁奖大会。当时,当红的作家浩然还去了母亲的图书馆,在礼堂做了讲座。
       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真正的接触了很多的书,在天津的时候,姥姥为了避免我上街淘气,曾经强迫我坐在床上看书,当然是从街上推着小车租书的那里租的连环画,也叫‘小人书’。那些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对我来说是一种另外的感觉,它既不是好吃的,也不是好玩儿的,但是,租的书看完了,对租书的到来却总有一种期盼。后来也看过一些小说一类,不过已经不记得了,到今天为止我还记得当初我看的第一本小说是王鲁彦写的《归家》,内容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那本书不太厚,包着淡蓝色的书皮,已经非常破旧,书皮的纸都起了毛,书名是用钢笔写的,歪歪扭扭。
       在母亲的图书馆里,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书,我还记得和母亲整理图书馆的时候,翻弄那些书有一股尘土的味道,因为时间太长,那尘土的气味都是辣的。
       大概是因为母亲没有念过书,所以她对书特别的爱惜,每一本书都她都认真的爱护,不管是借出去的书还是还回来的书,凡是破损的一定是修补的整整齐齐,这是她做的最多的工作,我后来也常去母亲的图书馆,经常看见她坐在那里粘补破损的书和包书皮。
       “看看,这样是不是就好看多了?”母亲把修补好的书递给我看时说。
       由于图书馆就在食堂的门口,一些职工买了饭到图书馆来借书,一边吃一边看,母亲就会提醒他们,吃完了饭把手洗干净再看,不能把书弄脏。
       也正是因为她爱护书,很多书被她无意的保护了下来。那个时候上边文化部门经常会给图书馆一些书单,上面标明哪些属于“黑书”、“禁书”,虽然文革已经到了后期,一些作家或者一些作品还在经常的变动和调整中。比如《水浒传》,我记得当时图书馆所藏的有两种版本,一种是七十回版本,一种是一百回版本。这两本书和当时被称为“四大名著”的书是属于可以借阅的范围的。可是,到了毛主席提出评《水浒》的时候,《水浒传》就出了新的版本,一种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一百回版本,一种是上海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百二十回本。
       当然,《水浒传》以前就有章回不同的版本,文革出版的这些版本基本也是根据旧版本的改造。因为毛老爷子提出了评论《水浒传》批宋江的运动,新版本应运而生。旧版的《水浒传》就属于禁书了。
       我记得母亲从新华书店进了几十本新版的《水浒传》,还是我用自行车把它们驮到图书馆的。
       打开新版《水浒传》你会在书的首页上看到用黑体字印的毛主席“《水浒传》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及“《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两段语录和鲁迅的“《水浒》不反天子,招安后去打别的强盗,终于是奴才。”的话。
       而且书的内容也有改动,比如旧版《水浒传》方腊是武松擒住的,因为水浒的章节里有《武松独臂擒方腊》,新版《水浒传》则把擒方腊的人改成了鲁智深。为什么这么改动鬼才知道,大概武松这个人的革命性没有鲁智深彻底吧?
       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些事不可思议,但是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不过有一点,如果谁的手里还存有文革版本的《水浒传》,现在也属于值钱的收藏品。
       “评水浒”应该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做的最后一件大事,时间大概是1975年,1976,华国锋就宣布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结束”的决定,同一年,毛老爷子也逝世了
       那些被划定为“禁书”或者“黑书”的书,按照规定要送去造纸厂的,母亲没有这样做,她把它们单独放在一个书架上,用布帘蒙起来。正是因为如此,后来很多书解禁的时候,母亲的图书馆里这些“禁书”要比其它的地方多。
       母亲的工厂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厂址已经被开发成了楼盘,每当我走到那的时候我就会想,那些书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去了哪儿?

       33
       我们老是说一个词叫“机遇”,并祈求它给我们带来好运气。其实,世界上没有“机遇”这个东西,千差万别的事就在那摆着,不过是你走的路太短,活动的范围有限而已。
       对于母亲这样没有文化却干了一件文化的事来说,如果非要说是“机遇”,那么它给母亲带来了什么呢?只有辛苦,看来“机遇”也不都是好事情。
       母亲单位的工会主席老杜说过,我真不应该调你到这来,我看你比在车间干活还累呢,这哪是照顾病号?这件文化的事母亲一直干到退休。
       母亲退休的第一年,好像是个节日,老杜带着一些母亲平时交往不错的朋友来看望她。有些人就说,自从您走了以后,图书馆不像样了,还丢了很多的书,书破了也没人管。
       老杜说,是不是你再回去干一段时间?母亲笑着说,没了谁地球都得转,我再回去干最后还是得走,图书馆不像样了不是因为我走了。
       母亲是个淡定的人,在她的眼里,事无巨细都是一个态度,她不会留恋过去,也不怕面对未来。
       母亲退休回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弟弟去接班。弟弟去了母亲的厂里干活,在细沙车间作了“保全工”。所谓“保全工”就是车间里的机器维修人员,因为细纱车间都是女工,这个活得男人干。
       弟弟去的时候并不安心,他觉得没劲,周围都是女人。细纱车间有点像钢铁厂,机器是不能停的,因为一但停了,纱就会断。所以,保全工需要不停的维修出现的小故障,他觉得累。
      “你去看看那些围着机器转的女人,别说她们还得干活,就是一天走的路也要好几十里地,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说累,你不觉得丢人?”
       从此,弟弟再也不敢提起工作的不满意,不过,他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了出路,先是去文化馆的表演班上课,最后报考了电影学院,这一切都是秘密的,因为他不敢对母亲说。
       母亲对工作的珍惜是非一般常人可比,我记得我上班以后,母亲对我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许请假,即使我真的病了在家休息,她也会不停的催促我去上班。
       “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有病,这要是在过去,你不去上班饭碗就砸了。”
       所以我觉得,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一个理由在支撑,这个理由非要坚实不可,母亲对工作的认真和执着,完全是因为她的经历告诉她工作能让她填饱肚子,而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
       用“命乖运蹇”来形容母亲的一生非常合适,退休的她本来可以免去奔波劳碌之苦,可是偏巧这个时候父亲得了肺结核,母亲又开始了伺候病人的工作。父亲住院母亲会一直陪着,还要跑回来给家里做饭,那个时候我已经上班,她却绝对不会让我请假替换她。
       “你爸爸这病的挺是时候,正好赶上我退休。”
       这就是母亲对生活的态度,她认为任何事情无论苦乐都是正常的。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2 21:08
无弦风 发表于 2018-5-22 18:04
那谁谁说的: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作为普通的劳动者,在生活的历练中,也能够煅造出 ...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22 21:38
好人不是装出来的,本性的善良勤劳最受人待见也走的更远。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18-5-23 00:47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8-5-22 21:07
32
母亲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无论什么事一但做起来是绝对不会马虎和一定做好的。图书馆原本就是把书整理一 ...

越是艰苦环境越可以锻炼人的意志。母亲的坚强正应了这句,她原则、坚持、乃至执拗几乎全是生活教的。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3 07:25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5-23 18:48 编辑

       34
       在中学好歹混了三年的我,最后一个学期放暑假的时候我彻底的扔了书包跑到天津姥姥家。那个时我觉得万分的轻松,尽管上学的时候我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底是有一件事要牵挂,何况逃学是要冒风险的,这回毕业了,我觉得我彻底的恢复了自由。
       可是毕业分配碰到了一个问题,我前文说过,在我回到北京的时候,父亲同时也把舅舅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妹妹的户口也办到了北京,她上学始终跟我一个班,这是父亲找学校特意安排的,为的是让她监视我。
       我的妹妹学习很好,属于那种下死功夫读书的人,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我的毕业考试也不错,在全班男生里名列第二,是历年考试成绩最好的一次。那年已经恢复了高中,但是不是如现在那样谁都可以上,一个班里也就是几个学生能够上高中。其余的都要去插队,上高中成为逃避插队最好的办法。如果按照成绩来说我是够上高中的资格,巧的是妹妹的成绩也很好,学校有规定,如果一个家庭有两个孩子有一个必须去插队,无论你的成绩好坏。
       我当然并没有考虑前途问题,说实话,如果当时让我上高中我一定会发愁。在天津呆了一段时父亲给我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他们决定让我去插队,让妹妹留在家里。并特意强调说这是母亲的意思。
       四月底我回到了北京,母亲大概怕我有想法说:“男孩子就应该出去闯练,女孩子应该留在家里。”
       我当时对不上高中是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可是对插队却一点儿也没底,因为上学的时候曾经上农村劳动过,知道那里很苦。
       母亲的意思是不能违拗的,这在我来说已经是一条铁定的原则。那年的五月份我背着铺盖去了农村,整整插了三年的队。
       我插队的时候,北京的所谓知识青年已经不会被分配到外地插队而是在近郊,所以,我插队的地方离家里并不远,只有二十多公里。但是我很少回家,因为在我住的这个楼里,没有插队的学生,我觉得很丢人。即使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在晚上,走的时候会绝早的出门,为的是不想碰见街坊。
       五月份插队,七月份就赶上了麦收,我的手被镰刀割了一个口子,队里为此放了我三天假回家休息。母亲看到以后说:“这就让你知道知道,馒头不是那么好吃的。”
       每次回来母亲都要做点好吃的,可是她从不问我在农村苦不苦。
       第一年年底的时候,我分红分到了二十四块钱,拿回家里给了母亲,母亲说:“给你姥姥寄去吧,她整整的为你操了十几年的心,让她高兴高兴。”
       我按照母亲的吩咐把钱寄给了姥姥,姥姥没过几天就跑到了北京埋怨母亲。意思大概是说,我在农村挣的这俩钱儿不容易,她不会要并且给我带回来了。
       “妈,您这就是偏心眼儿,我十岁就上班,那个钱挣得比他还不容易,您怎么没这么心疼呢?”母亲开玩笑的对姥姥说。
       姥姥最后还是没要这个钱,而且还给我凑到三十块钱一个整数给了我。我拿着钱不知道怎么办,母亲说:“请我们吃顿饭吧。”
       我记得那次我请全家去了“全聚德”吃了一顿烤鸭,姥姥一边儿吃一边儿掉眼泪说,她说她吃着这鸭子不是滋味儿。

       35
       我从小学的时候就记得,父亲总是住院,一年最少也要一次,那个时候我知道了肺结核。我想我大概是这么小的年纪里第一个知道这种病的人,因为我深有体会。我到北京以后,父亲住院我都要去看他,最后甚至就是陪住。我也应该是年龄最小的陪住家属。因为家里除了我就是一个小我六岁的弟弟,和我舅舅的女儿,她跟着我们母亲直到今天,也就是我的妹妹。家里我是老大,除了妈妈没人指望。
       父亲什么时候得的这个病,我不知道,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东跑西颠的累的。我记得有一次我因为淘气老师到家里家访,她大概是知道我父亲是个当兵的。那天也正赶上我父亲在家里发烧,那个老师不住嘴的对父亲说,您是为了全中国人民的解放奔波劳碌,还特意的嘱咐我要继承革命传统,每当我看到央视主持人采访老军人的时候那种假装表演范儿的口气就让我想起了她,那次她竟然没有提及我在学校的错误,看上去就是看望我父亲来的。我母亲很感激,父亲没什么表情,大概他的高烧让他顾不得。
       1937年,父亲从山东老家跑出来,开始是游击队后来参加了正规军,一直到1949年跟着林彪的四野打下了天津,年底来到北京转业,如果不是这个肺结核,他应该继续跟着林彪南下,也许他就把小命丢了。肺结核好像故意让父亲报恩或者怕他忘记似地,从此缠上了他直到1985年逝世。
       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为了打跑日本鬼子才从军,在我们楼里也有一个人,跟父亲是同一年从老家跑出来的,可是他却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是个机枪手,1946年他被共军俘虏转成了共军。这个人是个大个子,就是因为他是机枪手,解放军才留下了他。
       共产党的干部是论资排辈的,“参加革命”的时间非常重要,他决定了你的地位和待遇。父亲因为参加了共军,所以,他的级别比这个人高,分的房子也不一样,父亲分了一个三居室,那个人分了一个独居,父亲的房子向阳的朝向,那个人房子是个楼的拐角处,是个东房。因为他虽然也是1937年从家里出来,可是他参加革命的资历只能从他1946年当俘虏那年算起。
       这个人姓韩,楼里的人都叫他韩大个。他经常上我们家里来,因为这个楼里住的都是父亲单位的人,他们上班在一起,下班也在一起。
       我估计他没什么文化,所以,这么多年的经历居然让他在待遇上不满,我经常听到他在我家抱怨,同是在枪子里混出来,怎么他就分这么大的房子,他怎么是这个级别?
       母亲会笑着跟他说,老韩,那只能说你是投错了胎了。韩大个不解的说,你问问大哥,他出来的时候知道投谁的胎吗?
       在我的印象里,这个韩大个基本没怎么上过班,尽管能把一袋子大米或者自行车扛上五楼,却一直说腰疼在家混日子。
       父亲犯病的时间多是在入冬,按照中医的说法,这个时候阳气渐衰,有肺病的人最容易犯病,我的印象里在陪住的时候也多是冬天。
       由于结核病是传染病,父亲住院的地方多是在通州的结核病防治所,这也是那个时候北京唯一一家治疗结核病的医院。这个医院今天还有,周围已经是高楼林立很繁华了,想当初周围除了庄稼地就是一个孤零零的医院。冬天万物萧条,冷风刺骨。
       从我的家到这里,坐公交车要将近两个小时,母亲就是这样往返于医院和家中,我第一次陪住就是在这里。那个时候父亲的肺结核已经过了传染期,他住在非传染病区。那天我和母亲去看他,他正在发烧,医生建议留下一个人陪着,母亲看着我说,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我说行。父亲却说,这里是男病房,你在这里也不方便,叫他在这顶一下吧。
       母亲听了说这么点儿的孩子能行吗?父亲说,怎么不行?我像他这个年纪都跟我爹下地了。就是让他给我点儿水喝,烧的大发了告诉一下大夫。
       我实在是心疼母亲这么大老远跑来跑去,特别是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我说我能行。
       母亲不放心的走了,我开始在椅子上坐着,不断的给父亲那把小茶壶里倒开水,或者给他一条冷毛巾。
       结核病这个毛病非常熬人,因为它的病情在晚上会加重,白天就会好的多。所以,父亲晚上喘的只好半坐着不能睡觉。
       我必定是个孩子,晚上没多长时间就睡着了,半夜的时候父亲要水喝,喊了我好几声没听见,父亲居然把茶壶扔了过来,我当然是醒了,屋里的人也都醒了。
       第二天早晨,住在他旁边的床上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对父亲说,你这可不对,孩子这么小,你一茶壶飞过去,万一给他开了瓢儿怎么办呢?
       后来我对母亲说了这段经历,母亲说,他这是病拿的,你别记恨他。现在我当然不记恨父亲,可是当时我的确是想不通,那年我十四岁。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3 07:25
泌水 发表于 2018-5-22 21:38
好人不是装出来的,本性的善良勤劳最受人待见也走的更远。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8-5-23 07:26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18-5-23 00:47
越是艰苦环境越可以锻炼人的意志。母亲的坚强正应了这句,她原则、坚持、乃至执拗几乎全是生活教的。



作者: 无弦风    时间: 2018-5-23 09:31
34,35这两段看得让心情难受,一是写姥姥吃烤鸭的心情,二是写自己小小年纪陪床的事。俗语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母亲”算是一个把这经念得不错的人。
这是我第二次听人说起肺结核,前一次是我一个网友,他的女儿在清华念大学,也染上了这个病。
作者: 泌水    时间: 2018-5-23 19:59
结核病都是营养差造成的,胖子不会得结核病。




欢迎光临 北斗六星网 (http://154.85.43.82/) Powered by Discuz! X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