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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跑调儿 [打印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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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3 18:55
标题: 跑调儿




一


写初恋的诗，我觉得《关雎》写得好，写出那种耿耿于怀；《蒹葭》写得好，好在写尽恋爱的远神与遥情；《摽有梅》也写得好，写出活色体香，与写心香的《蒹葭》《关雎》相得益彰。

恋情写得如此惟妙惟肖，于是能隐喻一切。"宴尔新婚，如兄如弟"，这是直接把爱情当成兄弟之情，而兄弟之情又是朋友之谊。章太炎先生应该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最后一个文化巨擘了吧，他论友谊清楚深刻，道出传统文化里待人接物的分寸与层次。中国传统上又喜欢以爱情比喻君臣等等政治关系。中国传统讲德治，孔子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孟子论妾妇之道，离骚满是香草美人。从这些隐喻里，可以读出中国重情的传统。

西方其实也有这种传统，以爱情比喻复杂的社会关系，比方说但丁繁多的"饥渴"的隐喻。再比如《铁皮鼓》里的暧昧与侏儒，其实是隐喻当时的多边政治关系。中国传统上多以爱情的心香作隐喻，不像《铁皮鼓》里那样重笔写体香。西方的传统显然与中国有区别。

现实生活中也不乏此类，恋爱偏重生理性的体验，错把恋爱当作滥爱。还有人会过分强调物质生活，比如所谓的丈母娘认为没有房子和车子的男子不值得恋爱。这两种情况不仅仅表现在现实生活中，也流行在三流小说里。我觉得好的恋爱绝对不会出现在三流小说里。

当然，我也不认为好的恋爱会出现在一流小说里。我压根儿就不认为好的恋爱能以小说表达出来。或许有小说读者少艾时期误以为读到了爱情，大了仍假装那是爱情，其实真不是爱情。好的爱情都说好，不好的爱情都能看出不好来，这是爱情共有的东西。恋爱一般都包括三个基本面：心理的，生理的，物质的。三方面和谐就是好爱情，至于是不是和谐，至于如何和谐相处，这个倒是真的如鱼饮水，曰"思无邪"。



二


写爱情的心香，是中国传统诗词里的主流；柏拉图之恋也强调爱情之思，却有些过分，过犹不及也。生理性和物质性可以直观，可以攀比，而心理性却任何人都爱莫能助，唯有自觉自悟。

因为是自觉自悟，所以往往产生误会，把愿望，惘然或者遗憾当作爱情。其实爱情的心香是不可言说的，一说就离题，一说就跑调。然而爱情又不得不唧唧哝哝，你侬我侬。所以爱情诗里卿卿我我，都是巧思善喻的类比，言在爱情之外，意在类比之内。也正是因为爱情之思不可言说，所以历史上的爱情诗层出不穷却不能穷尽。

"情窦初开"，用这个"开"字形容爱情之思真是巧妙。天突然高起来，地突然远起来，此身伶仃其中，不觉抬脚于何时，不知落脚于何地，恍恍惚惚，迟迟疑疑，不能承受世界之轻，却愿接受万物之细。一切都在我身前，一切都在我身后，一切都在我心上，一切又都是那么遥远。

仿佛我六七岁时跟着哥哥姐姐野外过桥，桥面很宽，能跑卡车，河面不宽，一棵大树倒在此岸，浪花溅在彼岸。就是这么一座桥，我吓得爬不过去，因为我看到了桥下，河上，河底与河岸……与桥有关的一切，一时齐涌上我心头，我两股战战，浑身惶惶。这就是世界向我开放，我向世界开放。近来看到一些人瘫软在悬空玻璃栈道上，我非常理解那种惊惧，陌生的整个世界铺面而来。

这个"开"字也可以形容智力上"开窍"。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逃课，有时候能连续逃课一两个月，每次我爸爸送回学校，我都像大病初愈的样子，需要重新融合进这个世界。直到有一次，我哇哇哭着坐进教室，我眼睛看着黑板，整个教室的所有同学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非常安静。就像多少年以后读到海子的诗"面朝大海"，却看到身后以及整个世界"春暖花开"。我怀疑这就是所谓的"开窍"。

爱情，使自己眼界开放而看见自己弱小，心胸开阔而不遗巨细。若将这种阔达与遥情落实到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就是美满的婚姻。爱情拾得起，婚姻放得下。

这么简单细微的意思，我是绕了很多路才悟出来的。维也纳学派的经济学我读到米赛斯，分析哲学我读到德国，最终我还是在《左传》里学到八个字，在美国制宪会议学了四个字，这十二个字道尽中西异同。我现在敢说：情为何物，我知之矣，奈何不可说也。



三


正言若反。假装已经完全明白以上说不清的东西，先回头读几句诗：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

诸如此类的诗一读啊，眼前现出种种意象，心上生起层层意境。当此时也，或许会禁不住寻思：意象是浮在什么上的呢？托起意境的力量是什么呢？

这一股"浮力"，明明感得到，偏偏看不见，生生摸不着。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精。中国传统诗话反反复复在强调这个可思可议而不可言说的东西。所有哲学都会浓墨重彩讨论这个玄之又玄的东西。用尽洪荒之力，最后却说，这个东西是"无"，是"空"。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这种"空"或者"无"，也是爱情的底色，唯有自知。"自知者明"  ，一旦自知，天下事事物物，明明如水，明明如月。"自胜者强"，一旦自知，自己与任何事情，任何人情，通通归心，通通归我。

"胜人者有力"，凭得是霸道，"自知者明" 与"自胜者强"则是王道。这是两种不同的行为方式，泾渭分明，秀才遇到兵，很多人在论坛上感同身受，比如说一个人不屑搭理另一个人，觉得不值，而另一个人却觉得自己赢了，之所以出现这种双赢，是因为两个人各自采用不同的价值标准，一个要胜人，一个要自胜。爱情，也有这两种分野。



四


半缘修道半缘君
不负如来不负卿

道家求道，佛家修佛，本来也与此"情"相关。爱情，亦道亦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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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泼雷    时间: 2020-11-13 19:07
回家前抢个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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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浅浅珍珠蓝    时间: 2020-11-13 19:56
比如说一个人不屑搭理另一个人，觉得不值，而另一个人却觉得自己赢了，之所以出现这种双赢，是因为两个人各自采用不同的价值标准，一个要胜人，一个要自胜。爱情，也有这两种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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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是个好办法，就是不拌嘴难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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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论金    时间: 2020-11-13 20:11
欢迎一下段教授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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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末代愚夫    时间: 2020-11-13 20:20
嚯， 段教授来了，也在说诗经呢。我刚在三味书屋回了个，就关关雎鸠那篇说了些看法。回头好好读读你的见解。让母鸡给你沏茶，还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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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末代愚夫    时间: 2020-11-13 20:20
嚯， 段教授来了，也在说诗经呢。我刚在三味书屋回了个，就关关雎鸠那篇说了些看法。回头好好读读你的见解。让母鸡给你沏茶，还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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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泼雷    时间: 2020-11-13 20:23
玄玄妙妙，写得是真的好。
段子是真的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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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论金    时间: 2020-11-13 20:31
嗯，看了，境界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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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论金    时间: 2020-11-13 20:32

末代愚夫 发表于 2020-11-13 20:20
嚯， 段教授来了，也在说诗经呢。我刚在三味书屋回了个，就关关雎鸠那篇说了些看法。回头好好读读你的见解 ...

要啥有啥，小二在此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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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谢青蛙    时间: 2020-11-13 20:45
我觉得恋爱以小说形式展现是最无拘无束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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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论金    时间: 2020-11-13 20:54
中年人谈爱情，不是只有一声叹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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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南狼坨子    时间: 2020-11-14 02:56
引经据典，循循善诱。
每一次恋都是初恋，每一次爱都是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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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薇芸    时间: 2020-11-14 07:57


好的爱情是心心相印，相濡以沫，舍他其谁，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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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0-11-14 09:38
问好段教授，常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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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五陵年少    时间: 2020-11-14 17:54
这才气，四通八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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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座有兰言    时间: 2020-11-14 18:19

五陵年少 发表于 2020-11-14 17:54
这才气，四通八达。

感觉这地界适合你  架得住你的恣意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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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五陵年少    时间: 2020-11-14 18:25

座有兰言 发表于 2020-11-14 18:19
感觉这地界适合你  架得住你的恣意汪洋

我是想追着姐，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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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花若叶    时间: 2020-11-15 00:25
慢慢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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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末代愚夫    时间: 2020-11-16 01:34
段教授，摽有梅怎么就写出活色体香来了？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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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涩涩雪    时间: 2020-11-18 10:20

末代愚夫 发表于 2020-11-16 01:34
段教授，摽有梅怎么就写出活色体香来了？谈谈？

我没看过，是不是需要恶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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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9 09:01

末代愚夫 发表于 2020-11-16 01:34
段教授，摽有梅怎么就写出活色体香来了？谈谈？

这不是很容易看出来的，里面拐了几个弯儿。你努努力应该没什么障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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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9 09:04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0-11-14 09:38
问好段教授，常来玩

本来不大敢过来的。刚刚看到他们在灌水，用镜光埋在水里面照影子，我这才瞅空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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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9 09:06

泼雷 发表于 2020-11-13 20:23
玄玄妙妙，写得是真的好。
段子是真的有才。

最偷懒的写法就是写得玄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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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9 09:07

五陵年少 发表于 2020-11-14 17:54
这才气，四通八达。

谬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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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9 09:09

南狼坨子 发表于 2020-11-14 02:56
引经据典，循循善诱。
每一次恋都是初恋，每一次爱都是一见钟情。

引经据典也是没办法，以此遮丑啊。仿佛素颜不上相，必须多些首饰遮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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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9 09:10

薇芸 发表于 2020-11-14 07:57
好的爱情是心心相印，相濡以沫，舍他其谁，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专注。

非常中肯，我也是这种看法的：爱情拾得起，婚姻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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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9 09:12

花若叶 发表于 2020-11-15 00:25
慢慢看懂。

笔力不逮，有些事情我写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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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9 09:16

论金 发表于 2020-11-13 20:54
中年人谈爱情，不是只有一声叹息吗？

中年的爱情是不温不火，知进知退，不惑于心不役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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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9 09:18

浅浅珍珠蓝 发表于 2020-11-13 19:56
比如说一个人不屑搭理另一个人，觉得不值，而另一个人却觉得自己赢了，之所以出现这种双赢，是因为两个人各 ...

与有趣人拌嘴，与有脑人讲理，与有心人谈情，与有病人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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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论金    时间: 2020-11-19 09:18

段干末 发表于 2020-11-19 09:04
本来不大敢过来的。刚刚看到他们在灌水，用镜光埋在水里面照影子，我这才瞅空过来看看~

常驻这里吧。我在这里，那还有不敢过来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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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段干末    时间: 2020-11-19 09:21

小谢青蛙 发表于 2020-11-13 20:45
我觉得恋爱以小说形式展现是最无拘无束的方式。

写情，小说还是力有未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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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论金    时间: 2020-11-19 09:27

段干末 发表于 2020-11-19 09:16
中年的爱情是不温不火，知进知退，不惑于心不役于物。

埋得太深，醇厚，浑然不觉，乃至荡然无存之感。所以说，常常只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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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薇芸    时间: 2020-11-19 10:08

段干末 发表于 2020-11-19 09:18
与有趣人拌嘴，与有脑人讲理，与有心人谈情，与有病人保持距离~

精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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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0-11-19 10:49

段干末 发表于 2020-11-19 09:04
本来不大敢过来的。刚刚看到他们在灌水，用镜光埋在水里面照影子，我这才瞅空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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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五十学易    时间: 2020-11-19 10:51
写得非常好。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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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五十学易    时间: 2020-11-19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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