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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忽如远行客 [打印本页]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2 09:58
标题: 忽如远行客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1-12 09:59 编辑
“月琴月琴,我走啦。”正在里屋,听见哥叫我,赶紧出来,声音已经飘出院门。我倚门怅然,一回头,却看见哥正坐在堂屋当门吃宴席,手里拿着筷子,脸上带着祥和的笑,眉方目正但线条朦胧。
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梦,醒来后我感觉很欣慰。以前梦见多是悲伤,要么带着他东奔西突寻医问药,要么看着他奄奄一息哭天抹泪,要么在某个灰蒙蒙的岔路口,看他孤零零一个人走上一条黑漆漆的路……
一周年了,多亏当初请菩萨姐姐给他写了超生牌位,看来他真的已经往生净土。这么想着不觉松了口气,谁知紧接着又做了一个梦,空旷的野外,爹在炸爆米花,泥糊的火炉,笨重的铁锅,千补百纳的帆布袋子扎紧了袋口摆放在泥土地面上,爹坐在那里摇啊摇。晌午了,我回家做饭,起身的时候想起哥,想着他刚才还坐在三轮车上,怎么就不见了,于是掏出手机打电话,可是怎么扒拉都打不开手机,正着急,看见毛丹迎面走来,“快看看我手机怎么了,我等着给哥打电话呢”,话没说完我突然醒悟,边哭边喊:“哥没了,哥没了,哥没了……”
这两个梦让我实在为难,我不知道哥的想法是什么。总之,我该去看他了,从前梦见他也多是在即将去看他的前一天。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去看他了,因为有风俗,出嫁的女儿不能随便进娘家的坟地,要不然娘家后人会不旺。
其实,我并不是太想我哥。想,想念,就像娘在大放悲声的时候说“我想你呀我的儿”的那种。我并不是太想我哥,我只是经常想起他。做饭的时候想起他,想起他挑食难伺候,那次我精心摊了鸡蛋煎饼,他吃了一口就放了筷子:“鸡蛋呀,淋煎饼打鸡蛋不好吃,你嫂子都是给我掺粉子(淀粉)。”开车的时候想起他,想起那年他一听说我在考驾照嘎嘎大笑:“就你那晕头巴脑的样儿,咋会想着考驾照,你不知道那东西有多难,我都差点考不过!”而后来,他强忍痛苦蜷缩在我的副驾驶上,被我载着一遍一遍奔波在往返医院的路上,一言不发。游玩的时候想起他,想起2017年国庆节我们一起逛木兰草原,他腋下夹着装有爬爬垫的大绿袋子,一丝不苟满怀虔诚抚触过一排已经被人们摸得铮亮的据说能带来好运的镀铜编钟,希望自己灾消厄解……
我并不是太想我哥,我只是经常想起他。想起他我也并不怎么难过,因为我知道他生病了,活不了了,只是想着想着心脏就一阵紧——是心脏,不是心情。是有点不服气吧,你说你这个人,脾气急躁就急躁点,吃饭挑食就挑食点,说话难听就难听点,为人任性就任性点,怎么还早早的就躺下了。人家有比你穷的,有比你富的,有比你精的,有比你憨的,都好好活着,该享福享福,该受罪受罪,你说你怎么就躺下了。躺下就输啦,只有活着才能筹划,只有活着才能置气,只有活着才能要强,只有活着才能扑腾,你说你,什么都做不了了。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2 10:04
各位大佬好,借贵地说说话儿,更新无规律,回复不好玩,各位海涵
作者: 隔窗看景 时间: 2021-1-12 10:14
一口气读完,感觉到了悲怆和思念之情。
最后一段,尤其好!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2 10:16
为什么点开龙门客栈看不见我的帖子,需要到我的主题里找?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2 10:19
感谢来读,冬日安好。
作者: 水流云在 时间: 2021-1-12 10:38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作者: 嘉人 时间: 2021-1-12 11:20
看完五味杂陈。
只觉人生好悲凉。
我一个不错的同事,上个月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才37.
他的办公室就在我旁边,有时候我路过,看着他的办公 桌,还总觉得人还在这个世上。
作者: 北原 时间: 2021-1-12 12:59
本帖最后由 北原 于 2021-1-12 13:02 编辑
作者: 阿九 时间: 2021-1-12 18:36
十年前就知道楼主是个高手,写起字来游刃自如得心应手。
作者: 飞梅弄晚 时间: 2021-1-12 21:11
嗨,小懒。。。。。
看见你很开心。
作者: 桃花雪 时间: 2021-1-12 21:39
忽如远行客~可曾青衫薄~
作者: 榆园书话 时间: 2021-1-12 21:56
又见小懒
作者: 榆园书话 时间: 2021-1-12 22:42
我每天,每次做饭的时候都会想起我母亲。
不敢往深了想,就想一点点就得换思绪。
不然太难受。
作者: 榆园书话 时间: 2021-1-12 22:56
我我二哥也走了。唉。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4 15:14
问好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4 15:15
问好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4 15:15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4 15:18
十年?咳~·感觉自己好老哈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4 15:18
问好亲爱的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4 15:20
感动~·很开心你看见我很开心哦~·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4 15:20
问好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4 15:21
这位不能出声的大哥好啊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14 15:30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1-14 15:33 编辑
2014年农历11月初二,我给哥打电话——初二初三这两天,一天是我生日,一天是我哥生日,每年我们都一起过——“哎,咱们过生日哩,想吃啥?”不知道小时候娘怎么也不纠正,我们兄妹之间从小都是直呼其名,背地里跟人说起也会说“俺哥”“俺姐”,但当面从来没叫过。近年来上了年纪,不好意思再叫名字,便胡乱嗯哎。也是,一直都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突然之间叫起哥来,那还不是出了大事?“吃啥呀,我在人民医院呢,阳的姥爷咳嗽,我陪他来检查——我不陪没人陪!”言语之间,哥觉得自己很重要。哥的确很重要,他的大舅哥一年前肝癌去世了,其他几个连襟要么在外打工,要么家务繁忙,只有哥,又热心,又有见识。
“那你一定要趁机给自己检查检查呀!”我一听哥正在医院,不觉急切起来。我早就想让他检查了。上个月亲戚家的喜宴上,为了躲酒他竟然跟我们女客一桌,这可是破天荒的。哥爱喝酒,一个人在家也要一天两顿有酒,每每醉醺醺眯眼向人,你要是劝他少喝点当心招病,他会拧着脖子跟你说,病了怕啥,不是有药吗!气得你干吧嗒嘴。嗜酒如此,这样亲朋齐聚的酒场怎会错过。可是,那天哥不但跟我们一桌,且一顿饭滴酒未沾,因为他不时咳嗽。我当时没太在意,只觉得他脸色有点暗,猜想可能是收秋累的。二十多亩花生,土坷垃里滚了个儿把月,丢盔卸甲的累,哪能不黑。酒席结束,哥指使我们偷偷夹带了桌上的一瓶酒,说:“一个咳嗽能把我憋坏,一个多月了,烟戒了,酒也不敢喝,拿走拿走,等我咳嗽好了再喝!”
“咳了一个多月,烟也戒了”,这让我隐隐担忧。但我们随后各回各家,这担忧很快也就散去了。大概是麦苗放青的时候,路边草地上已经铺了白霜,因为妹妹的小厂需要一辆四轮车来检验其生产的播种机,哥一大早亲自送来。我看见他高高坐在四轮车上,咚咚咚一路颠簸而来,头发随身体摇摆,乱得像一蓬草。他下了车,一边搓手一边咳嗽,一团一团呼出的白雾里,他的脸色更黑了。“咳嗽还没好?怎么不去检查呀?”我很担忧。“检查啥呀,就是个感冒!”哥似乎有些不耐烦,扭身走开,在爹的蜂箱前蹲下,捏起一个死蜜蜂,举在眼前看。
上完课正想着问情况,却接到毛丹的电话,一听说他在医院,我的心头立即略过一丝不祥。是哥的老丈人病了,他怎么会在医院呢,果然,他说哥也检查了,肺上有个阴影,基本可以确定是癌。他说得直截了当,我竟然也没有太惊愕,似乎一个积久的担心突然变成了一个事实。抽烟,酗酒,爱吃油腻,这都是些不良生活习惯,最让人担忧的是哥似乎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活一天算一天呀,吃了喝了才叫赚”,哥经常这样说。如果说这是一种豁达的玩笑,那“病了怕啥,不是有药吗”就有点狂了,俗话说“能做过天事不说过天话”,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的病无药可治吗。每每彼时,我们都想替他呸呸呸,收回那份狂妄。也或许他只是想把话说得有趣些,却不知一出口让人担忧。
接到电话我虽然没有太惊愕,但还是胸口憋闷脚步轻飘。我急急赶过去,迎面碰上嫂子手里拿了一把单子边走边打电话,刚经历了娘家哥哥的暴病而亡,我想,她应该是又被吓到了。出了电梯一拐弯,我便看见了哥哥。他正在走廊里的一张空床上坐着,脸上带着暖气熏出的红晕,一个人,孤单落寞的样子。抬头看见我,咧了一下嘴角,想笑,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声音嘶哑好久了。“咋了?”我在他身边坐下,故作轻松。“病号没事,我这病号家属却被医生留下了。”哥也故作轻松。“医生咋说的?应该没事吧。”“跟毛丹谈呢,叫我外面等着——避着我,嘿嘿,我知道,是癌症。”哥脸上笑着,最后两个字出口,却叫人听不出是笑还是哭。“瞎想啥呢,估计就是咳嗽时间长了,炎症。”哥摇摇头,又咧嘴笑,还是发不出声音。不一会儿,毛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单子,哥一把拽过来仔细看,“左肺阴影……这个Ca是啥意思?”毛丹伸手拿过,往手心里一卷:“乱写的符号,谁知道,医生说估计是囊肿,炎症时间长结块了,没事,多消炎就好了,我得去预约几个检查。”毛丹匆匆走了,我似乎真的轻松起来,随手拿过哥的手机:“是吧,没事的,就是个炎症——还在用老年机,这破手机,不能上网吧?”哥立即反驳:“咋破手机,我一百块钱刚买的,能登QQ呢,不过我不上,弄不好乱扣钱!”确定了他的手机不能上网查Ca是什么意思,我借口有事,很快起身走了。拐过走廊,站在电梯门口,眼泪汹涌。等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手套忘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去拿,一回头,看见哥哥正站在拐角处,他摇了摇手里的东西:“你手套忘了。”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21-1-16 06:51
小懒好!多日未见,欢迎回家!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21 20:28
我去找L咨询。L是爹的学生,也是哥的同学,在另外一个科室上班。“如果确定是肿瘤就赶紧去省肿瘤医院吧,别耽误。”她悄声说。我请同事帮忙联系了市里的医生,毛丹带着片子立即驱车赶到市中心医院。没有惊喜发生,市里的医生只瞅了一眼,就说,是肿瘤,基本确定是恶性的。回来办理转院,医生果然不同意,他说你们不用想着转院,这病在哪看都是一样,愿意放疗化疗咱们都可以做,想做手术咱可以帮忙联系省城的专家……没有转诊证明省医院报销比列很低的!我只得去找L,L打通电话,赔笑聊了两句,回头跟我说,“去吧,说好了”,然后又追过来,附耳道:“别提我,俺们医院有规定……”此后几年,我总是得不时打扰她,每次都说有空请她吃饭,可是一直也没请。
小心翼翼哄哥哥,说有一项检查结果不确定,需要到郑州去,哥也没办法,去就去吧。2014年12月24日下午,所谓的平安夜,我们赶到河南省肿瘤医院。简单门诊后办理了入院手续,没有床位,马不停蹄预约完各项检查,我们下榻在医院对门的小旅馆里。大概所接待的都是肿瘤病人,旅馆的经营者周到而安静,他推荐了带炊具的房间,我们拒绝了,随便住两天,谁还能在这儿过日子呀。两天后医院通知有了床位,虽是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但也算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看嫂子把东西整理好摆放进床下一个大大的塑料储物盒里,哥坐在床上显出久违的轻松。有胳膊上绑着留置针头的病友路过打招呼:“新来的?啥情况呀?”哥说:“不知道呢,还有检查没做呢,只要不是癌就中!”病友笑笑,走了。
第三天上午做穿刺手术,要到外科楼去,哥在前面大步走着,一反前几天不时头晕脚步蹒跚的样子。我们也都不清楚穿刺手术什么情况,只听说医生拿长长的针头伸进腹腔从病灶上取下一部分组织,不怎么难受。一楼大厅叠放着很多轮椅,我想推一个,哥说不用,然后他就进去了。一个小伙子,双肩包,大学生模样,手里捏着一张单子,也坐在排椅上等,我问他等什么人,“等我自己呀”,他扬了扬手里的单子:“我不知道该不该做穿刺检查,医生诊断胰腺癌,我爸妈还不知道,如果是真的,我该怎么给他们说呢?”我摇头,捂脸,深深叹息,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为难的事情呢。半个多小时之后,哥一个人走出来,我又想去推轮椅,但看哥走得急,就赶紧跟上去。外科楼与六号楼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遥远,哥不说话,提着一口气,上台阶,下台阶,脚步碎而快,终于乘上六号楼的电梯,站在电梯里,哥开始轻喘。嫂子小心挽着哥的胳膊,我暗暗后悔没有推轮椅。电梯门打开,哥抽出胳膊,快步跨出,穿过大半截走廊回到病床上,终于忍不住咳成一团。剧烈的咳喘中,一口粉色的血沫还没吐出,哥竟然翻起白眼,我们又拍又喊,慌作一团。医生赶过来看一眼,说:“气胸,插管!”哥立即被推进旁边的治疗室,两个护士展开操作,我们被关在了门外。我蒙掉了,怎么会出现如此凶险的状况呢,本来好好的一个人,穿个刺怎么就这样了,不是说小手术不碍事么,都怪我没有推轮椅给他坐。
从治疗室推出来,哥的胸口多了一根管子,白色胶布缠绕固定,很是触目,我不知道好好的皮肉怎么可以随便开个洞插进一根管子,觉得两个护士就能做这样的操作真的很厉害。稍事休整,哥被推去照胸部CT,果然显示左肺停止工作,收缩成一团。大概是病情危重,做完CT回来,哥得到了一张室内病床,然后被安排吹气球,做左肺的康复训练。哥的咳喘基本停息,坐在床上认认真真吹气球。“穿刺难受吗?”我问。哥笑笑:“直接从肺上拽下一块,肺泡都弄漏气了,你说难受不?”正说话,护士过来问穿刺活检要不要加上基因检测,需另收费五千多,如果不加暂时也没关系,但后期治疗需要用的时候还得重新做穿刺手术,哥一听害怕了,虽然不明白基因检测啥意思,立即说:“加加加,再也不要做了。”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21 20:30
问好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21 20:35
第四天上午,我们终于被叫进了医生办公室。呼吸科一病区的主任是个女的,姓王,文静而知性,她给我们看了诊断报告:左肺腺癌IV期,脑转移。我听到“左肺腺癌IV期”已经泪流满面,“脑转移”三个字更让我发梢直竖。我大致明白了情况,但还是忍不住问:“IV期,啥意思?”王医生态度和蔼:“你看,癌症一般分为1、2、3、4期……”我们到省医院来,最强烈的期待是被告知之前是误诊,不是癌,只是炎症;要么就是早期,没有扩散,做个手术一刀拿掉就好了。而现在,确定是癌,晚期,还脑转移,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爹娘还在家里等消息,该怎么给他们说呢。县医院只是拍了一个肺片,哪里想到头上也有问题,且肿瘤比肺上的还要大,咳嗽时短暂昏厥和偶尔走路蹒跚,都是它引起的。嫂子在一边哭红了眼睛,我跟毛丹面面相觑。等我们稍稍平复,王医生给我们商量治疗方案,手术已经不能做了,首选化疗,培美曲塞+顺铂……有什么可商量的呢,我们什么都不懂,只希望医生是神仙,一把抓掉哥身上的病魔。
该怎么跟哥说呢,他年纪轻轻不迷不傻,不说肯定瞒不住。当他跟别的病友说“只要不是癌就中”时,他其实已经在否认和回避,而在县医院他发出那声带笑的哭腔“我知道,是癌症”时,大概正经历着极大的惶恐和不安。接下来的悲伤甚至愤怒,作为亲人,我们实在不忍心直面触发,害怕我们眼里的悲伤会乱了整个阵脚,只能任由医生跟他摊牌。
不知道医生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哥同意了两天之后开始化疗,他之前明确表示如果确诊是癌坚决不治不能人财两空,看来还是医生有经验。“他很懂事理,一说就明白了”,医生说,“这两天吃叶酸调节身体,你们家属一定要时刻关注他的情绪,寸步不离。”毛丹去买据说可以抗肿瘤的各种坚果,我趴在步行梯的栏杆上,任由泪水滑下面颊,摔落楼梯。几部电梯开开合合,吐出或吞进一张又一张愁云密布的面孔——来到肿瘤医院,有几家能有好消息呢。怎么办呢,爹娘还在家里等,不能一直跟他们说结果没出来吧,七十多岁的人了,老天为什么要让他们经受这样的折磨呢。嫂子红着眼睛从病房出来,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和一枚指甲剪,她大概收起了一切可疑的危险物品。“要不你先回家吧,孩子该星期了,还有两个老人,你回去看怎么跟他们说。”相对无言站了一会儿,我去跟哥告别。走到病房门口,竟然听见哥在哭,声音很大,小孩子受委屈后的那种哭诉:“大勇啊,我真的是癌症啊,还是晚期,还脑转移……不知道啥时候转到头上了,长那么大疙瘩我都不知道……本来想着回去跟你们几个玩哩,看来以后玩不成了……配合啊,不配合啥办法,我不奢求多,再给我一年时间吧……”
我刚满四十五岁的哥哥,一向健壮,心气旺盛,突然间,再活一年成了他的奢望。我捂着嘴巴后退转身,迎面撞上同样泪流满面的嫂子,我们走开几步,在一张空床上坐下。“大勇是恁哥最好的朋友,成天好可怜恁哥,恁哥唯一的一身好衣裳就是他买的——几个人逛街,人家都买,恁哥舍不得,他硬付的钱,恁哥经常说等手里不紧了还人家钱。”嫂子低声唠叨着,我的耳边却回荡着“再给我一年时间吧”,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人悲情四溅。几天来哥哥跟着我们上楼,下楼,吃饭,休息,候诊,检查,讨论,猜测,乐观而安静,坚强而随和,可现在,避开自己的家人,他却哭得像个孩子,心里该是怎样的委屈与绝望啊。作为家属,我们四处奔忙,筹谋着治疗方案,担忧着治疗效果,愁苦着病痛折磨;而作为病人,我的哥哥,他孤独的目光迂回徘徊躲躲闪闪,无奈还是穿过一切看到了死亡。
当我们回到病房的时候,哥已经擦干泪水。“你回家不妥啦,不上班吗,都堆这儿也没啥用!”又是不耐烦的语气,这样的语气一出,就表明哥的心情已经武装起来。一旁收拾东西,听得哥又说:“过几天出院回去,别忘了把大勇的钱还了。”嫂子说:“好。”
作者: 水流云在 时间: 2021-1-21 20:42
人生充满不确定性,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到,四十五岁真的太年轻了,正是一个家庭的依靠。
作者: 刘创驾到 时间: 2021-1-21 22:38
有哥的孩子是个宝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22 20:20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22 20:21
刘老师驾到,蓬荜生辉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21-1-23 16:09
好一个悲字写的透心凉,好一个爱字写的血里浓。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23 21:27
老师移驾临帖,小懒深表感谢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23 21:27
老师移驾临帖,小懒深表感谢
作者: 北原 时间: 2021-1-23 21:38
有些情境,想起来都是痛的
作者: 刘创驾到 时间: 2021-1-24 01:10
李小懒 发表于 2021-1-22 20:21
刘老师驾到,蓬荜生辉
就一个要求,别叫老师。
还一个要求,也别作家。
最后一个要求,要夸我……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31 14:27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31 14:29
夸你帅可以吗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1-31 14:31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1-31 14:32 编辑
匆匆赶到汽车站,买票上车。车窗外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他们身负行囊,都有前程要奔吧,而我壮年的哥哥正躺在肿瘤医院里,惶惶不安。“再给我一年时间吧”,这种哀求该向谁说?我相信医院的医生会有各种手段,可我的心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悲观,对死亡的恐惧让我想起了南海禅寺附近的那个小院。
到家已经天黑,爹一个人在厂里,娘回家帮着看重孙子去了。“啥情况?”见我回来,爹立即进里屋坐下,盯住我的眼睛。我吞吞吐吐,随口扯些别的,爹说:“直接说,我啥都能承受得住。”我尽量轻描淡写,但还是逃不过一个“癌”字。“其实,你们带他去郑州我就猜到了”,爹果然很平静,停了一会又说:“我原本以为他的肝脏会出毛病,不听话,那么爱喝酒。”我尽量表现出乐观,说些治疗方面的事情,爹不再说话,和衣坐进被窝里,我也脱了鞋钻进被窝。被窝里有一些方便面渣滓,估计娘回家的这几天,爹都没怎么做饭。睡在爹的脚边,一夜翻来覆去迷迷糊糊,爹倒是静静躺着,但没有听到他的鼾声,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睡着。
天刚蒙蒙亮我就出门了,我得尽早赶到那个小院。小院我去过两次,在县城东南郊的一个村子里,院子后面是一条河,河对岸就是南海禅寺,不时有渺渺的佛音传来。两次去小院都是为了陪娘,娘那时候还爱操心,遇事喜欢卜一卜。第一次是因为小阳的脚受伤去问阴宅阳宅,第二次是问小阳的婚姻,准不准的都无所谓,也没啥大事,主要是玩吧。每次我在旁边看先生掐掐算算念念有词都觉得好笑,忍不住暗暗嘲讽她,自以为无神论者分分钟可以戳穿她的把戏。有一次上街我在一个服装店里碰见她,装神弄鬼时披在脸上的长发被束在脑后,露出作法时紧闭的双眼,正跟朋友抱怨颈椎病又犯了好难受,为此我跟同事调侃,原来神仙也得颈椎病。而现在,我要去找她,没有人想到有一天我会主动去找她,包括我自己。找她干什么我也说不清,平时没信仰,上帝呀,佛祖呀,老天爷呀,情急之下我不知道该向谁开口,只有去找她。
人间疾苦多,神仙生意很忙,每天放二十个号,多了不看,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收工。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已经有人拿了号码在排队了,我捏着一块钱走进东厢房,迎面看见观世音菩萨的白色雕像,不觉一怔。香案上剩下的号牌依次排列,我放下钱,拿起一张转身出去,站在院子里默默等待。八点钟,先生上班了,她从隔壁的一座贴满瓷砖的小楼里出来,披头散发穿过院子,走进那座她日常行医的小瓦房。陆续有人进去出来,他们大多表情木然,不知是否卜得满意的答案。叫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亮堂堂半晌午了,但一脚踏进低洼的堂屋,只觉得眼前一片阴暗。来不及观察四壁的锦旗和当门香案后的菩萨,一掀门帘,我进到里间。里间正中照样塑着菩萨,先生坐在窗前的一张桌子边,她露出一只眼睛,示意我在对面坐下:“想看啥?”“想看看我哥。”“哥咋了?”“他病了——”一个“病”字出口,我已经泪如雨下。她把另外一只眼睛也露出来,静静地看着我,然后问哥的属相和生辰八字,我拣知道的说了,她开始闭上眼睛掐中指:“十一月的鸡,一辈子奔吃食……”咕哝了一会儿,她很诚恳地说:“妮儿,你哥他是身上长东西了,这东西长在五脏上,不是外科病,我没法给你求啊。”“那咋办?”我再次泪如泉涌。“我帮你再问问吧”,她又闭上眼睛掐中指,掐了一会睁开眼睛:“我问过了,你哥他是寿限到了谁也没办法,你这样吧,你去帮他弄个替身,先替他去阴间报道,给你哥缓一缓。”“怎么弄?”我一脸迷惑。“你就到大街口社火店一说他们就知道了,纸人纸马……”我付给她二十块,抹着眼泪出门,直奔大街口,毫不犹豫。
几天之后一个夜晚——十点多吧,先生说要等人脚定——我们开着装载了祈望的小货车来到南海禅寺北大门西边的一个香炉前停下来。说是香炉,其实是青砖砌成的一个池子,其中一角已经坍塌,里面厚厚的香灰满溢而出。据说池子后面的高墙里是一座古庙,南海禅寺建成后这里就不再对外开放,但是总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这里寄托期盼。我们小心翼翼把东西从车上抬下来,毕恭毕敬把它们摆进池子里,一匹高头大马,一个身着古装的纸人,头上高高戴着带有长翅的官帽。虽然明知这些不过是竹篾黄裱纸扎制而成,但看到的一瞬间不觉恍惚心生敬畏,何况那纸人的身上贴着一张红纸,纸上写着我哥的名字。
摆放端正,我带领妹妹双双跪地。身后的国道上不时有车辆行人经过,雪亮的车灯呼啸来去,而我什么都不顾,只管撅起腰身长揖伏地。纸马被点着了,噼啪声中,火苗呼呼窜起,写有我哥名字的纸人很快烧着,歪下身去。我以头抢地,连磕三下:“求求佛祖爷爷,让我哥的病好了吧,求求佛祖爷爷,让我哥的病好了吧,求求佛祖爷爷,让我哥的病好了吧!”一瞬间,我哥哥的名字在火焰的舔噬下化为乌有,腾起的纸灰里,我仿佛看到那个骑着大马的替身飘然西去。妹妹跟着我喃喃祷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关键时刻,她远不如我心理素质好:“别哭!不能哭!”我直着脖子,果断制止,然后站起身,迈步就走,嘴里招呼妹妹:“直走,别回头!”
作者: 刘创驾到 时间: 2021-2-1 15:31
名不符实,我容易睡不着觉。还容易出现幻视幻听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 14:37
冒个泡看看我在哪里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 14:41
捡到一间空客栈,东张西望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嗯,不错,我一个人占了{:4_121:}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 14:53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3-1 14:55 编辑
2015年4月,郑州肿瘤医院的小花园里春意盎然。黯沉了一个冬天的各类长青绿植舒枝展叶一身新亮,虬曲沧桑的铁黑色碧桃枝干上绽放出一团一团鲜艳的玫红色,紫藤把长廊缠裹得密不透风,任由一穗穗深深浅浅的紫色恣意流淌。 脚下的小草默不作声,早已以摧枯拉朽之势攻陷了沟沟坎坎砖缝路沿,为一朵朵白色的紫色的黄色的无名小花铺排出一个广阔的绿色背景。在这油画般鲜亮的颜色上,随处可见或坐或躺的人们,四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热,但他们却还需要在身上搭一件衣服或毛毯。这些人中,最显眼的是那些戴帽子或精光着头皮的女人们,她们大多是乳腺癌患者,胸前平平的,那为哺育人类立下功劳的乳房已被切除,同时带走了女人赖以美丽的头发。
我哥的头发依然稠密,虽然他已经历了四个疗程的化疗。我们一行人从六号病房楼出来,一路穿过写满有关癌症治疗护理知识的厅堂。爹娘要回家了,他们是被专程从老家接来的,五更起程,半晌午赶到,吃完午饭逗留一会,他们要被送回去了。带他们来不只是因为娘整天胡思乱想闹着要亲自到医院看一看,更主要的是哥要做手术了。四个疗程结束,各种检查表明化疗效果很好,肺部原发肿瘤从五点多厘米缩小到一点多厘米,咳嗽气喘等症状基本消失。但愁人的是脑部转移瘤几乎没有变化,医生评估了哥的身体状况,建议要抓住时机手术拿掉头上的肿瘤,否则病人很快有瘫痪失明的危险。
医生谈了之后我们顾虑重重。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人就没了,因为手术后撤掉呼吸机,哥那遭受重创的肺很有可能不能恢复自主呼吸。或者手术中稍有不慎,直接就瘫痪或失明了,因为肿瘤剥离的过程中很难做到万无一失。即便手术成功了,也可能会出现一些后遗症,比如偏瘫、失明、癫痫等。医生大概只是履行告知义务,但我们却被吓到了,这怎么能行呢,刚刚有所好转,做个手术突然瘫痪了失明了甚至人没了,这样的结果谁能承受,我们该怎么给爹娘交代。但是,哥同意手术,并执意要做,他想赌一把:“病在我身上我说了算,失败就失败了,长痛不如短痛,你们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瘫痪失明吗,我不想那样活着!”话说到这份上,我们只能听从,可是万一出现意外,爹娘该怎么安抚。哥大概也考虑到这一点,才同意手术前把爹娘接来见见面说说话。爹明白手术的风险,忧心忡忡想要劝阻,可看到哥态度坚决,只是说:“没事的,大医院,别害怕。”大概看到哥的状态还不错,娘显得不那么愁苦,面对墙面上不时出现的“癌”字,娘说:“怕啥,只要不是人家说的癌,其它都好治。”我们都低头走路,默不作声。
花园小广场的一角,我们把垫子铺开。广场中央,一群人正在聚会,他们大多是新入会的基督教徒,由一个青壮女人带领,手牵手围成一个圆圈边跳边唱赞美上帝,动作简单但歌声虔诚。他们大多是肿瘤医院的病友或家属,在人生至暗最无助的时刻,他们努力抓到一根稻草,这稻草不一定能救命,但他们在高声歌唱泪流满面的过程中却能舒缓压力培植希望。相比基督教,佛教的做法显得低调而贴心,他们经常在早餐晚餐的时候准备一些馒头在医院大门外免费发放,给那些忙于照顾亲人自己凑合温饱的病人家属带来一丝丝温暖。一边是拥有国内顶尖抗癌技术的诊疗服务,一边是病急乱投医的盲目祈祷,大概肿瘤医院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所以不制止各种宗教信仰活动。我举着手机,佯装拍摄那群虔诚呼唤上帝的人,咔嚓咔嚓摁下去,只想多拍几张不同角度的哥哥——自从哥哥确诊后,我总是找机会偷拍他——其实很多时候哥也知道我在拍他,但他做出毫无察觉的样子配合我。
爹娘起身要回家了,我慌忙收回手机,想要看看刚才拍摄的成果。可是当我点击相册的一瞬间,我的手机突然黑屏了,我手忙脚乱又抠又摁,屏幕终于亮了,可诡异的是相册里面空空如也,一张刚拍的照片都没有。我呆住了,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直涌发梢。哥坐在垫子上跟爹娘挥手,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爹边走边回头,一眼一眼看自己的儿子,看着看着突然折返,左手插进口袋,右手揪住衣襟,边走边往外掏,掏出一个深红色的花牛苹果,弯腰递给哥哥,说:“这个苹果甜,你吃了。”
作者: 北原 时间: 2021-3-1 21:13
挨小懒身边坐会儿
作者: 水流云在 时间: 2021-3-1 22:06
我想说到了晚期手术只是增加痛苦
作者: 水流云在 时间: 2021-3-1 22:23
又认真重读了一遍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4 14:25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4 14:26
谢谢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4 14:26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3-4 14:28 编辑
送回了爹和娘,哥从郑州肿瘤医院的6号楼转到10号楼,住进了脑外科病房。相比呼吸内科,这里的氛围明显紧张,因为这里住的大多是已经做了手术或等待手术的脑瘤患者。走廊里一直有头上缠满绷带的病人在家属的搀扶下蹒跚来去,做着简单的康复训练。这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他头上的绷带已经拆除,但右腿明显颠跛,且右眼皮一直耷拉着。他的父亲微倾着腰身,手臂撑持在他的腋窝下,每次经过护士站都要抬起下巴努向墙上的时钟,说:“快看,儿子,快看看几点了!”那孩子便把左手捂在额头上,然后用小拇指扒开右眼皮,看向时钟。据说半个月前他还活蹦乱跳风一样奔跑在校园里,只是因为有一天突然晕倒,然后一路求医问药就成了现在这样。这少年每天勤谨的锻炼着,看到的人大多摇头叹息,等待手术的人心里更多了几分忐忑。只有一个小孩子,两岁多吧,大概是被肿瘤挤压,左眼球暴突得瘆人——他每每跟在少年旁侧,仰着小脸,笑嘻嘻叫哥哥,他的妈妈支棱着两手跟在后面,满面愁云。 2015年4月下旬的一天,哥一个人走进了手术室,在手术室大门关上之前,我看见哥精光的头皮和孤单的身影。从上午八点多到下午一点多,在经历了五个小时的不安等待后,我们终于被通知到恢复室门口接人。大概这个医院可以同时做多台手术,总之不时有病人从里面推出来,他们基本都是睁着眼睛的,甚至有个大爷还对围上来呼唤自己的亲人笑了笑。等了好久,哥终于出来了,但哥的眼睛是闭着的,想到医生之前的谈话,我们紧张极了。遵医生的嘱咐,一路不停呼唤着把哥推回病房,然后整个下午及夜晚,我们轮流趴在哥的枕边,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叫他的名字,捏他的脸颊,防止他睡熟。床头的各种机器不时发出响声,引流袋里的血水越来越多,白色的病床上,哥静静躺着,对于我们的声声呼唤,他只能用动动眼皮或哼一声来回应,与病魔斗争了那么久,他太累了,想要睡个过瘾。第二天早上,哥终于清醒,医生来查看,抬臂,踢腿,询问,哥完美配合,并且还记得手术前医生给他聊天听音乐在他头上画十字定位,甚至跟医生开玩笑:“我打算好好看看你们咋用电锯锯我的脑壳哩,结果睡着了!”医生笑了,竖起了大拇指。确定了哥的手术非常成功,之前担心的后遗症都没有出现,我们觉得幸运极了,不知道哪里可以跪下拜一拜,只能在心里双手合十,说一声谢天谢地。
补了一片人工脑膜,钉了几颗金属铆钉,哥的头上多了一块触目的伤疤,我们都不敢触碰,甚至狠盯一眼都怕它凹下去。我一咬牙,掏百十块钱给哥买了一顶帽子,运动款,想着他以后游玩钓鱼都可以戴。甩掉了头上的定时炸弹,哥一下觉得神清气爽,十几天后,他戴着好看的帽子,从十号病房楼转回到六号,开始了又一疗程的化疗。此后大半年,哥的状态很好,体重增加,脸色红润,秋收的时候能开着四轮拖拉机到地里犁花生。从前干农活哥只负责开车,而今年,哥从拖拉机上下来后,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小钉耙,愿意跟娘一起并排坐着,一粒一粒拾花生。甚至他那考完就束之高阁的驾照也派上了用场,他能开着家里的面包车上路了。面包车不到三万块,是为了安慰病中的哥哥我们凑钱买给侄子的,但41206的车牌号让娘很不高兴,因为带4,还带120,娘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这一年的腊月,哥开车带着嫂子和他刚满两岁的孙子去拜访亲家,为的是请求儿媳妇回家。媳妇就是那个我在《本姑奶奶的新年沧桑》一文中写到的女子,人世间的剧情总是雷同,那时候的担心不幸成了现实。婚后不满一年,她生下了一个男娃,虽然小夫妻需要多磨合吧,日子还算顺遂,但哥得病后,她的生活受到极大影响,之前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孩子爬出被窝由奶奶抱走她继续睡,睡够了起床吃早点,手一伸就有人给钱。而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之后,不但家庭经济陷入困境,就连孩子她也得整天亲自带着,这很辛苦,没过几个月,小两口闹点矛盾,她就赌气丢下孩子出门打工,借机追寻自我去了。起初还跟家里联系,后来日远日疏,断了音讯。年关将近,听说她终于回来了,哥嫂慌忙低声下气亲自去请,但把已经会叫妈妈的孩子推到跟前,她看都不看一眼,这让哥哥尴尬又气愤。本来当初这个儿媳妇是他坚持要娶的,只为她姣好的容貌看起来有体面,日常像贵宾一样好吃好喝供着,现在却如此翻脸不认人。民间有说法,新媳妇进门,三年之内家宅平安就算娶对了,这当然是迷信,但细思又觉得有点道理。自从哥哥升级当了公公之后,感觉他就少了许多任性,大概家庭成员一复杂,他就少不得时常隐忍。最明显的,他的QQ空间里多了很多人生感叹,有时候倾吐对象竟是他死去的大舅哥,让人看了之后心中隐隐伤悲。不知道一个肿瘤生长到晚期需要多少年,总之它的发作肯定跟他近两年的心情抑郁有关系。
不知是因为着了些气恼,还是因为化疗间隔时间被有意拖延(为了省钱),几天后,哥突然发作了癫痫。据说当时安安静静在家呆着,突然就四肢抽搐翻倒在地,等嫂子闻声赶来,他已是满嘴白沫牙关紧咬,家人们手忙脚乱无计可施,所幸他很快醒转过来。咨询了他的主治医生,说是开颅手术后遗症,情绪波动所致。这次癫痫发作对哥影响很大,好几天都是精神萎靡腿脚无力。我去看他,他正坐在被窝里写日记,看见我忙合上本子,说:“我要把什么都记下来,留给小毛长大了看,叫他知道他妈是个多狠心的人,恁绝情。”“没事写写也好哦”,我说,“可以抒发抒发情感”。其实我是不主张他这样的,这样对孩子不好,关键是他自己,人生到了如此境地,有些事情还是看不开放不下,可怎么办呢。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9 09:28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3-9 09:29 编辑
2016年的正月十五,我们应哥的邀请回娘家过元宵节。之前元宵节也是一起过的,但哥哥生病之后我们没敢回去。民间有言,“看了娘家的灯,穷得叮当叮”,娘迷信,她思来想去不明白哥为什么遭此大难,就暗暗怀疑跟我们每年回去过元宵节有关,又听嫂子说她们姊妹从不回娘家过节,娘就果断下了通牒。而现在有了哥哥的邀请,我们理直气壮,不为吃不为喝,只为陪哥哥打牌输钱给他让他高兴。春节前后天气和暖,刚到元宵节,杏花的花苞已经红唇半掩。花枝累累的杏树下,大人孩子笑着闹着,围在小方桌边出牌九。哥是庄家,已经赢了不少,他把牌扣在桌面上,手里剥着一枚开心果。“呀,蜜蜂!这时候蜜蜂咋出来了?”一只蜜蜂飞来,正好落在哥哥的手面上。“别动它,蜇人!”爹喊道。趁着午后暖阳,他正在院子一角的墙根下摆弄他的蜜蜂。“让它蛰我 ,以毒攻毒!”哥突然来了兴致,伸手摁住蜜蜂的翅膀。“看,还在动!”蜜蜂挣扎着飞走了,哥举起拳头给大家看,一根蜂刺扎在他的手面上,蜂刺顶端的一团白色正微微颤动。“又摆置你那几个死蜜蜂哩!”娘端着刚蒸出来的杠子馍往堂屋走,看见哥被蛰,恶狠狠朝爹嘟囔。娘不喜欢爹老摆弄蜜蜂,更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有心情摆弄蜜蜂,可是爹爱蜜蜂,一有时间就研究,对每一只蜜蜂都珍视有加。每次被蛰到,不是先拔自己身上的刺,而是追着那只蜇人的蜜蜂念念轻语:“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为啥要蜇人哩,活不成了吧……”
“他娘你过来。”娘从堂屋出来,看见爹正端着一只大碗朝这边招手。又喂糖水哩?糟蹋东西!娘有心不理,但又不好在孩子们面前显露,只好过去。“给,摸索了几年,就今年才想旺。”这是一碗蜂蛹,白白胖胖,乱麻麻蠕动着。娘手一抖,差点摔了碗,爹慌忙扶着,往杏花树下看一眼,压低声音说:“人家都说这东西高营养……”
嫂子正在剁饺子馅,咚咚咚的声音里,娘坐在灶前,对着一碗生命发呆。爹突然掂着一只蜂框进来了,蜂框上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爬满了蜜蜂,它们正在报团取暖。“干啥?”娘挥手扑打着飞过头顶的几只蜜蜂,满脸惊愕看着爹。爹不说话,迅速把蜂框浸到水桶里,成团的蜜蜂从水底浮上来,爹一脸沉着,抓起炊帚,一次一次把蜂团摁进水里,直到它们沉重的翅膀再也动弹不得。“烧火”,爹拿过一个簸箕,把浸死的蜜蜂一团团捞起,脸上现出些许得意,“蛰一下都肿多高,整个蜜蜂毒性肯定更大!”“放油吗?”直面了一场惨烈的杀戮,娘脸色苍白。“不放,他知道了肯定不吃,干炒,打碎了装胶囊!”
西天的晚云还一朵一朵看得分明,元宵的烟火已窜上天空,只是没有夜幕的衬托,不能演绎动人的绚丽,只在稀疏的噼啪中闪出几点火星。这是回村过节的年轻人急着结束仪式,赶回到镇上或城里的小家。杏花树下的一群牌兴尚浓,堂屋的红烛已经点起,摇曳的烛光中,爹娘的身影缓缓转动。嫂子端着热气腾腾的汤圆来来回回穿过院子,驱散了喧哗的牌局。大人们起身洗手,孩子们跑到堂屋门口,一脸新奇看着两个念念有词的老人。杏花树下,哥一个人静静坐着,看着堂屋供桌前那一片红亮的烛光。
米酒汤圆,素馅元宝,蒜泥钱串,羊肉饺子,当摆满灶台的碗碟被消灭一空后,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娘还端着饭碗,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搬出烟花燃放起来。当明灭闪烁的香火触碰到药捻,当蹑手蹑脚的身影迅速闪到一旁,当所有的面孔都仰向天空,注视着每一粒星火的升起,期待着每一朵绚丽的绽放时,哥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面色平和,安静而专注。
缤纷的明丽转瞬熄灭,留下一道道灰色的烟痕,慢慢回味着曾经的璀璨。小外甥意犹未尽,从车上摸出了一个红色的许愿灯,表兄弟们好一阵叽叽咕咕手忙脚乱,才把它成功送到空中。当那盏红色的许愿灯在我们的注目下即将飞过院子的时候,爹从厨房里出来,仰头看了一会,突然说:“那是许愿灯啊,可以许愿的!”爹的声音里带着热切,但我没回头,我知道那是许愿灯,但小孩子的玩意能当真么,我早已悲哀于很多事情的无能为力,一个许愿灯能做什么呢,况且爹本不是一个感性浪漫的人,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肯定是当真了。“给我一个,我要许愿!”爹转身到厨房拿起火机攥在手里,口气坚决。接过外甥递过来的许愿灯我很泄气,这是他们打开后又抛弃的,橘黄色灯纸赫然裂着几道口子。“这不能用了,会漏气的!”我拿给爹看,但爹似乎沉浸在一种憧憬中,对我的话充耳不闻:“这是许愿灯,我要许愿!”“院子里有树,咱们到村外麦地里吧”,我说着往外走,不想让大家看到他的执拗。
一轮圆月挂在田野上,雾气氤氲下显得飘忽而朦胧,似乎被弥漫的火药香遮挡了清朗。麦田里已经铺满了露珠,脚踩上去潮湿松软。我把石蜡安装好,还没举起来,爹已经打开了火机。我说:“低点低点,我举不高!”爹忙蹲身下去,再次打着了火机。石蜡被点燃,我一手捏着顶端,一手托着底部,眼睛紧盯着那一道道裂口,忧心忡忡。“你看看,都是口子!”我再次强调。灯罩慢慢撑开,连同那几道触目的裂口。“我许个愿”,爹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请保佑——”突然,那块熊熊燃烧的石蜡竟然掉落了。我愕然,立即有绝望漫过心头。石蜡在麦苗间继续烘烘地烧着,我手举灯罩不知所措。爹正跪在地上,不假思索的,他赤手就摁了上去。“火!”我情急之下用膝盖去撞他的手臂,“烧手!不弄了,这灯本来就是坏的!”爹对我的话毫不理睬,唾了一下手指,抓起一把麦苗摁上去,一下,两下,三下,一丝不苟,像是在抢救一个绝世珍宝。
火,终于灭了,石蜡滚烫绵软失了形状。“这个铁丝不行吧——”我还没说完,爹起身就走:“我回家拿铁丝!”大概跪久了,他起身的时候趔趄了一下。“你看,这灯本来就是坏的!”我怕爹最终承受不住失望乃至绝望,一再强调这个客观情况。但爹头也不回,疾步走开,我只好开始认真研究石蜡的安装方法。“不用拿了,弄好了!”不怪铁丝,是我没有固定好。爹听到喊声,折身转回。石蜡再次被点燃,我把许愿灯往上托了又托,爹虔诚伏地,终于说出了他的愿望:“求求了,让俺孩儿的病好了吧,带走疾病,留下健康,求求了!
那只伤痕累累、恹恹孱弱的许愿灯终于起飞了,它慢慢上升,彳亍徘徊,清冷的夜空下,那一团橘黄显得明亮而温暖。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0 15:24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3-10 15:28 编辑
2016年刚出正月,二月初二,小毛被奶奶抱着在街上排队剃龙头的时候,他那出门打工一去不返的妈妈再次出嫁了,原来伊在外打工的短短半年时间里,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春回大地草木复苏,是不是疾病也容易复发呢,哥连着犯了几次癫痫,腹部也开始出现疼痛不适,整个人状态大不如前。其他人忙于生计,嫂子要留在家里照顾孙子,陪哥看病的只能是我了。2016年阳历三月初,春寒料峭,我们搭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客车。这是哥第一次搭车去看病,本来他信心满满,结果刚走到邻县县城就受不住了,头疼,肚子疼,脸色苍白,冷汗直流。我只好央求司机退了票下车,往家打电话,叫毛丹开车来送。
办好入院手续预约了各项检查,毛丹开车回去了,依然是没有床位,我们又一次下榻在医院对门那个熟悉的小旅馆里。想起第一次入住时老板推荐带炊具的房间被我们拒绝,那时觉得随便住两天谁还能在这儿过日子呀,后来才知道,化疗一般21天一个疗程,一个星期用药,一个星期难受,第三个星期赶紧吃点好的调理身体,很多病友都选择就地修整,省得承受旅途颠簸之苦。简单洗漱后上床躺下,却也无甚话说,各自玩着手机。哥的老年机已经在我们的引导下换成了智能机,为的是让他使用微信 建立朋友圈,读到一些鸡汤文从而积极面对现实。哥很快放下手机侧身躺好,我这边只好关了灯,却久久不能入睡。这是成年后第一次跟哥睡在同一个房间里,感觉人生真是奇怪。想起小时候在村里捉迷藏,月亮地里,哥抓着一把羊屎蛋子说是糖豆一人给我们发一个,然后躲到一边嘎嘎大笑;想起当年奶奶带领我们捡麦穗,他却蒙头躺在地墒沟里呼呼大睡,气得奶奶直叫祖宗;想起我十岁那年爹娘带妹妹在县城住院,哥似乎突然长大每天放学带着我抬水收柴帮奶奶做家务……这些事情历历在目,我们的人生却已近半百,且哥的生命正面临窘境,唉。
小旅馆里只住了一夜,医院通知有床位了,于是我睡觉的地方换成了候梯厅。这是一个二三十平的正方形空间,连通着同一楼层的东西两个病区,除了东西两个内廊出口,靠北墙有一个步行梯,步行梯对面是两部电梯,南边是一个公用大水房。一到夜晚,这个区域所有靠墙的地面都被早早占领,家属们服侍病人睡下,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穷富有,倒头躺下,这里便成了他们愁苦一天后喘息的空间。当我抱着被褥从病房出来时,候梯厅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我只得用鞋底象征性擦一擦地板,在水房旁边铺开垫子。打热水的,洗衣服的,一直有人从身边经过,我把垫子卷起一些,正想着明天一定早出来占地方,一抬头,看见电梯门口站着一个人,五十多岁,双肩包,头发蓬乱,风尘仆仆的样子,手里捏着一块馒头,正四处张望。我又把垫子卷起一些,对他点点头,他一步一步跨过来,脱下双肩包,靠墙放下,然后坐在背包上,一口一口啃馒头。
“刚到?”
“嗯,火车晚点了。”
“你是——看病号?”
“我就是病号。”
我一下愣住了,我没想到他就是病号,一个人,背着包,搭火车就来了。
“家里——没人陪吗?”
“都忙,再说病得时间长了,哪能一直有人陪。”
“病得时间长了哪能一直有人陪”,这话让我黯然神伤,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不用陪呀,你看我现在状态很好,我这次是来复查的,我参加了一个实验组。”
“实验组?”
“嗯,免费试新药,不过得配合医生定期检查,人家好研究。”
“免费?谁都可以参加吗?没有效果了怎么办?……”听到“免费”两个字我来了兴致。
“得做个基因测试吧……化疗失败的……一天一片药……”
他说得云里雾里,我听得稀里糊涂,但我知道了一件事,就是可以加入什么实验组给人家当小白鼠,免费吃人家的新药,有效果皆大欢喜,没效果责任自负。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1 14:53
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出现在杂谈版,谁给我端这里来的,昨天我还一个人在客栈好好的,怎么滴呀,问过我么,我在那边清清静静的不好么,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1 14:57
不还没拆迁吗,空房子暂容一下流浪汉不行么,格局呢,情操呢,境界呢,情怀呢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21-3-11 16:31
人生事,梦一场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21-3-11 16:36
我连襟的老父病卧五年,自个遭罪,儿女疲累。
一个很朴实的老农民,跟他家院里的老榆树一样,默默一生。
昨日去世了,今天运往县城汝南火化,明日下葬。
用咱老家话说,妥了。
作者: 榆园书话 时间: 2021-3-11 17:11
小懒看一下站短。
作者: 路不拾猫 时间: 2021-3-12 12:59
好贴跟读,在我们这里镇宅吧
作者: 上帝的假发 时间: 2021-3-12 13:14
小懒的文字很好啊,流畅的小故事读起来很有趣
作者: 上帝的假发 时间: 2021-3-12 13:14
欢迎常来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3:56
欢迎小懒,看到你真高兴。以后常看到吧。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3:57
那个满屏飘红唇的坏蛋呢?把他叫过来吧。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16
恍如隔梦,别走了,一起玩吧。发现散很容易,聚很难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17
隔窗,他是小说大佬,文笔厉害的很。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24
远客今日至,婆娑泪沾衣。
慌忙扫庭院,红炉温春酒。
几欲慨万千,举杯又忘言。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25
欢迎嘉人。你的离字解的真妙。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26
北原,北原。
你们都走的好远。
回来吧,咱们再聚起来。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27
阿九,我也见证过,虽然比你晚。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28
色妞,我也是。看到他实在是惊喜。当然,在这看到你很高兴。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29
对啊,简直不要太惊喜。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30
烟云,别光顾着高兴,赶紧把你的游记发过来。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34
别光看人,把你的字发来。上门不能空手啊。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39
宋朝,不能空手来啊,得带礼物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40
好的,我替小懒完成最后一个:小兄弟,小脸保养的不错啊,皮肤角质层看起来厚实有弹性。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41
不,还有服务员,我在旁边候着呢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42
挤挤吧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4:44
你这是在半日闲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2 15:04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21-3-12 15:05
哈!开新版还上墙了?没问题,离离开口,敢不从命?抽空就发啊!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2 15:06
光知道你是老乡,难道你还是俺大汝南的?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2 15:09
流离失所中,一回头看见你这里开了张,貌似个悠然自得的地儿,俺扭身就进来了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2 15:10
作者: 路不拾猫 时间: 2021-3-12 15:11
嗯,相当悠然怡然的地方,以后你就住这吧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2 15:14
嗯嗯,懒,找个能呆的地方就不会到处溜达啦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2 15:15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2 15:16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5:19
烟云就是给面子。谢谢谢谢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2 15:20
嗯嗯,我也懒。不许再溜达走了。一起写文,写小说。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21-3-12 16:01
我是平舆的,阳城镇,与留盆挨着。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2 16:04
留盆在县城北边,我老家在县城南边,你啥时候回来,请你去逛梁祝公园哈
作者: 桃花雪 时间: 2021-3-12 18:36
小懒不懒 洋洋洒洒墨笔精彩~
作者: 刘创驾到 时间: 2021-3-13 16:16
话说我家有个角磨机。
是我的去角质层专用工具。
那家伙,磨铁管子都滋滋冒火星子的那种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3 16:23
哈哈哈,这不但厚还刚啊
作者: 北原 时间: 2021-3-14 20:12
离离开新版啦,恭喜恭喜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1-3-15 07:48
谢谢北原,不送点礼啥的?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6 11:53
地板上躺了一夜,翻来覆去,迷迷糊糊,觉没睡好,落了一身疼。天明到小花园里,已经有很多人在活动。正在健身器材上按摩肩膀,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是秀丽,她正跟在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后面唠唠叨叨,曾经修长的腰身已经佝偻,头发也变作灰白。“秀丽!”听到喊声一扭头,她愣了一下,顺手拢了一下脸上的乱发,“你咋在这儿?”我们俩同时发问。秀丽是老家街上的邻居,十几年前租住在我们学校大门旁边的小房子里,每天拉着架车到街上摆摊儿卖毛线,后来没人织毛衣了改卖布鞋。她男人海全瘦瘦高高眉目俊朗,爱喝点小酒,日常在家踅摸着发财的门道,高兴了帮她看看摊儿。大型收割机刚刚兴起那会儿,每年麦黄时节,海全都到外地领些收割机回来,转手倒给别人,留下一辆自己领着,每收一亩提上几个钱。不知道那些年海全有没有发财,只知道他有些浪子脾气,两口子经常在哪个小屋里吵闹,有时被过往的师生看见。
那个瘦瘦高高眉眼俊朗不时踅摸发财门道的海全竟然病了,也是肺癌,已经做了切除手术。对于海全的病,秀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咧着嘴,眼睛里全是愁苦:“咋办呀,人家说这病瞧也瞧不好……关键是没钱呀,光靠闺女也不中……恁哥还瞧呗,恁嫂子咋说……”秀丽愁苦的还有怀里的孩子,儿子的腿有点小毛病,重活干不了,轻活耐不住,相同的剧情,她家的儿媳妇也不辞而别,留给她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孙娃,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我决定去看看海全,毕竟当年也算邻居。
当我掂着礼品站到床边时,海全正躺在床上玩手机,本来就显年轻,又在医院捂了一阵子,更显得白净。突然看见我,海全一脸惊讶,慌忙起身。“别动别动,躺着就好”,我急忙说,“你这咋看也不像个病号呀”。“可真是,我也没想到我突然就变成了病号,本来只是胸口有点疼,闲着没事一检查,说是肺上长个疙瘩”,海全起身坐好,话音朗朗,伸出两条胳膊举了举,“不过已经没事了,你看,好好的,”当知道了我哥也是肺癌,并且是晚期时,海全显出明显的优越感来:“我可能是早期,医生说切除了就没事了,有人说这病会死人,我不信我好端端的三年两载就突然死了,我还没活够呢,这事我想都没想过着!”“你肯定没事的,你都已经切除了。”我说着,伸手拍了拍秀丽怀里的孩子。“哎,水滴筹,你知道呗?”说话间,海全突然压低声音,“你给恁哥弄了呗?”“水滴筹?不知道,咋弄?”“你看你,你这还有学问呢,就是在网上弄钱,弄一万人家提走两千……想弄你问问俺闺女,她知道具体咋操作。”“提走两千?恁多!”“提两千你还落八千呢,白捡的,为啥不弄?叫俺闺女教教你……”“好,我回去试试。”我嘴上回应着他的热情,但对他的神秘兮兮挤眉弄眼感觉很不舒服。水滴筹我当然知道,并且多次捐助转发过,但我没想过要为哥哥发起一次。世间多疾苦,救急不救穷,肺癌晚期,又不是凑够了钱就可以治愈的。再说即便发起筹款,发来转去,伸出援手的也不过是亲朋好友乡亲熟人,他们大多也并非土豪,只是出于同情表达心意,所以,何必随便麻烦别人。
回到病房跟哥说起海全,哥倒没有太多叹息,经受了两年苦痛挣扎,他已经深知病魔的无情与无常,谁知道下一个被它盯上的会是谁呢。说起水滴筹,哥叹了口气,随即又摇了摇头。说起实验组,哥果然有兴致,他立即表示愿意加入:“做实验就做实验,只要是免费,我愿意试,你去打听打听……”我说:“咱好好的为啥要冒那个险,他们都是化疗失败的。”“好好的,呵”,哥苦笑,挠了挠头皮,脸上显出忧郁,“即便化疗不失败,一个月一次,钱也受不了啊”。
所有检查做完后,作为家属,我又一次被请进医生办公室。“情况不太好啊”,主治医师开门见山,“肺部肿瘤没有明显增大,头部手术一年后也没有复发,但是,肝脏肾脏都出现了转移病灶,腹腔还有少量积液”。我愣愣地看着她,呆了半晌,说:“是不是因为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化疗不及时?”“有那个原因,但也不全是,一般一个化疗方案也就一年多就抗药了。”她拿过一张纸条,开始在上面写字,“咱们说一下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她写完给我看,随手在上面圈圈画画:“肺腺癌、基因突变、ALK阳性。首选方案:靶向治疗、克唑替尼、70%有效率,一个月5万,吃四个月送八个月,不报销。第二方案:化疗、吉西他滨……”““听说有啥实验组可以免费吃药”,看着被圈起来的“5万”两个字,我有些心不在焉,“俺们可加入吗?”她怔了一下,继而一脸温和:“是经济有问题?”我点点头。她放下手里的笔,接连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对我摇头:“目前暂时没有合适的实验组可以加入,ALK阳性这个基因突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有比较成熟的靶向药可以吃,但就是进口药费用有点高,你们商量商量吧,不行就换个方案继续化疗。”
有什么可商量的呢,我又做不了主。即便我能做主,我该怎么办呢,一年20万,还不一定有效,即便有效,一年左右又会抗药,一年之后呢,大儿媳妇跑了,二儿子眼看长大成人,都是花钱的门路,到哪里去弄20万呢。我给嫂子打电话汇报情况,嫂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问:“你哥知道他的病吗?”我这边正在犹豫该不该跟哥说实话,那边娘已经得了消息,打来电话询问,我只得好言安慰。纠结良久,我拿出纸条给哥看,哥一点都不显得吃惊,“年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他说,“一个月5万那药不是咱老百姓吃的,不行回家不看了。”我肯定不可能直接带哥回去,从最初接受治疗,化疗的折磨,开颅的风险,一步步走到今天,突然放弃,谁能甘心呢。一番商量,哥决定接受新的化疗方案,“中不中是个安慰”,他说。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21-3-16 11:59
看着就想起我二姐走的时候了,我陪了她整整两年,还是没能留住。人生啊,冷的让人发抖!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6 11:59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3-16 12:07 编辑
或许二线化疗方案真的只是个安慰,也或许县医院的药物疗效不行——这当然是哥的偏见。做完第二个疗程,哥的感觉更不好了,开始每天服用止疼药。2016年5月,我们无奈来到了市中心医院。经同事帮忙,得到肿瘤科主任的接待,但是,病又重,钱又少,一番询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交给一个姓郭的主治医生,沿用之前方案继续化疗。哥被疼痛折磨得烦躁不安,我只得不停去找医生,郭医生建议尝试放疗,一问疗程和费用,哥又摇头。正无奈,郭医生突然压低声音,说:“我有个病号,他正在吃原料药,一个月才三千多块,但效果很好,跟正版没多大区别。”这是我们第一次听说“原料药”三个字,“一个月三千多但效果很好”这让哥很是动心,而我却有些犹豫,因为郭医生说话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于是我打电话让同事找肿瘤科主任问问清楚,我当时没多想,只是觉得主任毕竟懂行,又是自己人,能不能吃问问他肯定就知道了。谁知我这一问惹恼了哥哥,因为郭医生不理他了,任凭他再怎么追问,对于原料药,郭医生都是只字不提。“就你多事!你说你问啥主任哩,人家是正规医院……”,哥气得脸红脖子粗,说话都结巴了。没办法,我只得去找主任,我说你不要怪郭医生,我们是真的需要才问的,我们现在钱也花光了病也控制不住了疼得没办法了就想试一试……然后我又找郭医生,掏心掏肺一腔诚恳,我说我真的没别的意思你不要生气,我们现在走投无路了你帮帮我们吧……郭医生终于放下脸来,随手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叫我们联系一个人,购买色瑞替尼。“郑州的医生开的是克唑替尼呢”,我一脸迷茫。哥立即在后面拽我的衣服,郭医生说:“可能他们正规渠道现在只有克唑替尼,而原料药更新快,你们有脑转,克唑替尼不入脑,而色瑞替尼可以突破脑屏障,效果是克唑替尼的20倍,我建议你们买色瑞替尼。”
色瑞替尼,色瑞替尼,色瑞替尼,我紧紧攥着郭医生给的电话号码,心里不停默念着,跟哥来到医院大门外。电话通了,那人很警觉的样子,首先问是谁介绍的,提了郭医生,才热情起来。可是,他手里没有色瑞替尼,只有印度版的易瑞沙、特罗凯,问我要不要,可以有优惠。我不懂什么易瑞沙特罗凯,只要色瑞替尼,郭医生的话是圣旨。
没办法,郭医生推荐的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但哥很不甘心。出院回家的路上,哥蜷缩在座位上疾首蹙额,不只是刚打的化疗药起了作用还是压根没用。“再找人问问吧,那药的事。”“问谁呀,除非上网上胡乱搜,买来咱也不敢相信呀,万一被骗了或吃出问题了怎么办,再等等,问问——”我没说不买,只是想讨论一下可行性,哥突然恼了:“再等等再等等,病没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再说该过麦季子了,我这样怎么办!”我被哥哥的话狠狠噎到了,是啊,病在他身上,只有他才能感受到那切肤的苦痛,人常说有受罪的有陪罪的,但陪罪的再苦恼也有扭脸喘息的机会,而受罪的时时刻刻承受着煎熬和绝望,如果有可能,大概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一把抓掉身上的痛苦,然后舒舒服服的喘一口气,吃一碗饭,睡一个觉……看多了痛苦挣扎,我是有些大意麻木了吧。“好,我回家就上网查。”我立即说。 车窗外,一片片金黄的麦田一闪而过,又一个麦忙时节就要到了。小时候跟着奶奶下地捡麦穗,稍一磨蹭,奶奶就厉声喊“麻利儿呀,小眼那么亮,小手还不跟鸡叨米一样……”烈日下眯着眼睛看自己脚脖子上被麦茬扎出的一道道白印,心想,怎么一年到头老过麦季子啊!后来读了初中,有一年麦黄时节,周末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满眼的金黄,突然醒悟了一个事情:麦子一年只能黄一次,一年只能过一个麦季子。这么一想不禁大吃一惊,以前总觉得动不动就过麦季子,其实一个人一辈子也就只能过几十个麦季子呀,过一个少一个呢。时至今日,回想起少年时代的发现更觉悲哀,谁能说得准自己一辈子能够看到多少次麦黄呢。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6 12:02
谢闲散老师来读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21-3-16 12:07
时至今日,回想起少年时代的发现更觉悲哀,谁能说得准自己一辈子能够看到多少次麦黄呢。
谢谢你这样的文字,可以直抵我心。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21-3-16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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