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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他说 [打印本页]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9 23:11
标题: 他说
  
  一


  “醉仙楼”的招牌红绿闪烁,在夜色中分外醒目。二楼大厅的西南角空着一张桌子,十套餐具早已摆好,一壶清火的大麦茶泡得不浓不淡。柜台后一个年纪较长的女人向另一个笑道:“怎么了小张,看人家没来,你急了?”


  她身边是个二十来岁的女服务员,身材不高,五官平平,尤其一对眉毛,几乎让人想起“扬眉剑出鞘”。可是眉下一双眼中却漾满了柔情。她听了中年女人的调侃,脸涨得通红,轻声嗔道:“王姐,你别瞎说。”


  话音才落,八九个人从楼梯上鱼贯而来。王姐笑了:“哟嗬,说曹操曹操到啊。你这桌子没白给他们留。”小张用肘弯轻碰了王姐一下说:“谁留桌子了!”她边说边看那支热热闹闹的队伍,那高个儿长腿、单眼皮短发、戴着草绿色护腕的男孩子却不在其中。她想了想,过去招呼客人坐,一一地给大家倒茶,向主位上一位秃头中年男子似乎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人来齐了吗?”


  那人是“醉仙楼”对面“艺术剧院”的副科长刘呈宽,这一拨年轻演员是剧院从省里请来共同排演一出话剧的,只因靠得近,午、晚两顿工作餐都安排在这里,这时听小张问起,便说:“还差一个,在洗手间呢,马上来。”小张“哦”了一声,满心喜悦,转身回去。


  王姐才从邻桌上忙完了回来,看小张一径儿发愣,就催她说:“你倒是把菜单拿过去呀。”小张故意延捱着,直到那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才深呼吸了一下,把菜单送去。她走到半路,刚好与他同步,他笑着叫“姐姐”,她低头笑着,快步越过他到桌子那边。


  刘呈宽见赵宏伟来了,叫他坐,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点了菜。他知道在座好几个年轻演员爱吃辣,这一顿便以辣为主。赵宏伟欲言又止,别人都没在意,唯有小张犹豫了一会儿说:“要不要点两个不辣的菜?比如甘蓝。”向来“醉仙楼”的服务员最守规矩,绝不会越俎代庖,代客人拿主意,连提建议也不允许,小张一反常态,刘呈宽老于世故的人,听了就知道事出有因。果然赵宏伟微笑道:“也好,我昨天胃疼,今天还没好全。”刘呈宽忙笑道:“对的,这是我粗心了,忘了小赵在闹胃病。那就换一个甘蓝,加一份小米粥。”——换的一菜一粥都是养胃的。小张轻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应了,下意识扫了赵宏伟一眼,他恰好也在看她,带着笑,仿佛明白她的好意。她忙拿着菜单走了。


  前一天晚上,吃到一半,赵宏伟捂胃弯腰,脸色煞白,额头冒汗。他是这一群年轻人的“头儿”,生性又极坚毅,虽难受却不肯出声呻吟。众青年手忙脚乱,有的说买“胃舒颗粒”,有的说送医院看急诊,末了是刘呈宽指挥大家七手八脚把他半扶半背弄下楼去了。当时小张就在柜台后面,很想跟过去看看而不能。晚上七八点钟正是黄金时段,饭店人手本就紧张,再为了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请假,想也不要想。她悬了一夜的心,次日中午没见到他,远兜远转地一打听,是在宾馆休息。直到今晚看见他神色如常,她才放了心。


  上甘蓝时,她不着痕迹地把那紫紫的一大盘搁在他面前;小米粥上来,又给他盛了半碗,用轻得只有他俩听得见的音量提醒:“一下子吃多了不好。”他“嗯”了一声,态度自然大方,又像是有一种默契,无需多说似的。


  次日中午,吃过了饭,大家见邻桌有一份果盘,闹着也要。小张为难地解释:“果盘要另外收费的。”众人不满,纷纷说:“这什么饭店啊,加个果盘还要钱!”“去切几片不甜的西瓜来也行嘛!”这天刘呈宽有事不在,托赵宏伟照管,他就笑着说:“姐姐,送个果盘给我们吧?”


  每当他叫“姐姐”,小张心中就涌起一种酸楚的幸福,一种带着母性的疼怜。她听刘呈宽说过,这些年轻人都是刚毕业不久,才分进省话剧团的,手头估计是没什么余钱。她差一点儿想自己买份果盘送他,不,是送他们,但是当然不行。那等于把她的心事像上菜一样和盘托出。她因生得不够美,连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谈过,在这方面比同龄的女孩子们又要腼腆得多。


  谁知她腼腆,赵宏伟却“豪放”起来了。小张印象中,赵宏伟是这群小客人里最稳重内敛的一个,从不大声说话,不怒自威,颇有分寸。可是这天在众人的起哄撺掇下,他竟耍起了无赖,她走到哪他跟到哪,一路孩子气地喊“姐姐”,弄得所有人全朝他们看。她羞得耳根子都红了,躲到王姐身后求援。王姐是领班,手上有点小权柄,见了这情状,好气又好笑,便吩咐厨房送一盘西瓜。赵宏伟笑着说:“谢谢王姐,谢谢姐姐。”——他竟还知道王姐姓王。小张却留意到,赵宏伟叫王姐是连着姓叫的,叫她却只以“姐姐”呼之,另有一份亲厚。


  本来,在饭店里打工,钱少活儿多,单调疲劳,绝不是件愉快的工作。就因为有了盼头,有了每天两次的小小期待,她觉得日子空前的明丽起来。她从小有自知之明,相信“美貌”之类的词汇同她天然绝缘,加之收入有限,实在没多少闲钱,因此从来都是素面朝天。这一阵子,她变得爱美了,买了些价格不菲的化妆品。也不知是外在的包装,还是内心的折射,她果真透出几分本色的水秀。王姐她们私下里说还真没看出来,小张认真打扮一下还有几分姿色。同事的反应给了她自信,自信越发增加了焕发的容光。她不确定赵宏伟是不是注意到了,转念又想,以他的聪明,怎么会粗心到视而不见,总不能叫他跑了来当面夸她漂亮吧?如此一想,自己也发笑。


  盘子的叮叮当当是交响曲,外面是阴是晴她眼中总是阳光灿灿,每一天于她都是一个节日。


  这天是星期二,轮到她休息半天。中午下班她换下服务员的统一着装,寻思着晚上要不要找个理由过来一趟。落了东西?义务帮忙?还是别的什么借口?她一边下楼一边乱想,脚下一滑,惊呼一声,半个身子往前出溜下去。惊惧中忽觉有人拉住了她,惊魂稍定,感到是一双温暖的大手,先有了预感,一回头,真是赵宏伟。他扶着她没放,安慰她说:“没事了,没事了。”第一次,他不叫她“姐姐”,两人在一瞬间都有种他比她大的错觉,好像他是理所应当帮助她、照顾她的。这是性别的力量,非关年龄,她倚赖地半依着他,平静下来,过了片刻,才挣开他的手臂。


  小张原以为二人就此分道了,想不到赵宏伟说:“陪我去趟‘开通书店’好不好?”“开通”在“醉仙楼”附近,小张便笑了笑说:“你想买什么书?”赵宏伟一笑说:“先保密。”这一笑,他又还原成了弟弟。


  他在小而精致的书店里转了一圈,找到曹文轩的《红瓦黑瓦》,付了钱说:“这个作者是儿童文学的大作家,我从小就喜欢他!”小张笑说:“我只听过,没看过。他是什么风格呢?”赵宏伟说:“很朦胧,很美好。”他跟老板借了水笔,在扉页上写下:“赠姐姐。宏伟。2012年6月20日中午。”小张“啊”的一声说:“送我的?!”赵宏伟不答,笑着把书递给她。她万没料到他会送她礼物,一时不是开心而是惶惑,待回过神来,那激动才一点一点地透上来,如同颊上的红晕一点一点地渗上来。她咳了声说:“怎么忽然想起来送我礼物?”赵宏伟笑着说:“因为姐姐人好,关心我。”小张胸口一股甜意,想着过两天也回赠一件别致的礼物给他。


  第二天中午赵宏伟没来,刘呈宽和其他演员也没来;到了晚上,她已经盼得十分焦灼,好容易等到了刘呈宽,听他对王姐说:“昨天局里叫我们提前演出,效果非常好,省里的演员就是不一样。”王姐不禁瞧了小张一眼,对刘呈宽说:“都演过啦?小伙子大姑娘都回省里去啦?”刘呈宽点头说:“我就是来告诉你们一声,桌子不用留了。”王姐笑说:“刘科长也太客气,打个电话来说一声就行了,还特地跑一趟。”刘呈宽笑道:“剧院跟你们门对门,我当减肥了。何况这阵子辛苦你们了,听说还免费送了果盘。”王姐笑道:“老客户了,定点单位,应该的。”


  刘呈宽走了,小张隔着柜台看那空空的桌子,看了好几分钟。后来有另一桌客人坐了那桌子,小张木然地为他们放碗筷,写菜名,送饭菜,脚下软软地像踩在棉花堆里。


  熬到十一点多,最后一桌客人走了,小张洗了手,换了衣服,且不离开,默默地趴在窗口看楼下不远处的“开通书店”。王姐看她神不守舍的,叹了口气,说了句“傻妹子”。小张把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巨细无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当然不曾奢望她和他会出现什么奇迹,差不多从第一天起就是倒计时了。只是,她掠了掠头发想,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突然,突然得有点残酷。


  “开通书店”早就关门了,街道上一片落叶躺在寂寥的灯光下,如一幅静物写生。幸好曹文轩的书还在家里,在枕边。她想她回去要一页一页地读,她会永远记着他的话,他说这本书很朦胧,很美好。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9 23:13
  二


  “哎哟,至于吗?把你自己说得那么惨?”赵宏伟一边开车一边笑道。


  副驾驶位置上坐着张念,一个利落、瘦小的女人,皮肤黄暗暗的,一望而知是缺少睡眠所致。她笑着说道:“这不是一路上太无聊了吗?”他们的车正行驶在城郊结合带,马路不宽,只容两车,加上空气污染,雾笼烟罩,虽然看起来颇有些“蓬莱仙阁”的缥缈之感,毕竟视线受到影响,车速不能不慢下来。如此一来,目的地更显遥远。为了打发时间,张念信口以她本人和赵宏伟编了个服务员和演员的小故事。


  赵宏伟笑道:“跟我这么帅的男人夜晚独处,还嫌无聊?”张念“嘁”了一声说:“少臭美,五六年前你刚入行那会儿还算小鲜肉,现在呢,拜托照照镜子,老腊肉都是对你的恭维。”赵宏伟笑道:“损,接着损,只要你高兴——上周我帮人家拍摄节目,还有小女生给我飞媚眼,难得我坐怀不乱罢了。”他穿着黑夹克、黑皮裤,墨镜架在额上,年近三十依然显嫩。张念刚刚是故意要打击一下他,这时便笑着掏出口香糖来吃。


  赵宏伟侧头张嘴说:“啊——”张念白了他一眼,娴熟地扔了一粒薄荷味的口香糖到他嘴里。赵宏伟笑吟吟地嚼着。张念在旁看他,心中一丝感触。一转眼两人认识将近七年了。当年的她八面玲珑,人脉广泛,婚庆做得风生水起。他呢,不过是个小毛头,青涩得见到陌生人就犯结巴。七年后他是市里首屈一指的摄像和剪辑,业务多得接不过来,找他要先预约。她这个一向自命老大姐的人却原地踏步,甚至因为年龄偏大,竞争不过青春靓丽又没底线的更小的一拨,露出了江河日下的苗头。还好他念旧情,对别人有时摆摆谱,装装酷,对她还是亲热如昔,随叫随到,价格也由她定。想到这里,她望他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感激和柔情。


  赵宏伟打着方向盘绕开前面的面包车,一边笑道:“别这么看我,我会误会的。”张念作势要掐他。


  他一提“误会”,气氛就有些变化,他们同时感到了这一点。张念继续嚼她的口香糖。赵宏伟顺手打开了窗子,让清凉的晚风吹进车内。张念拿出手机刷微信,赵宏伟就打开音响放音乐。张念大概看到一条让她愤恨的新闻,爆了句粗口。赵宏伟算找到话题了,把她的头发尖儿用力一揪:“哎,你是女汉子,不是汉子,你好歹让人家看到点儿‘女’的成分行不行?”


  张念“啪”地打开他的手说:“姐就是这么任性,爱看不看。”赵宏伟把音乐调小了些说:“要说你是女汉子吧,刚才你编的那故事可真是深情款款,搞得像跟我告白似的。”张念笑道:“滚你个蛋,你也说是故事了。姐有那么柔弱吗?有那么认命吗?我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女人,甘心在饭店里当服务员平凡一生吗?”赵宏伟笑说:“就你这小身板儿,上秤没有三两肉,还大女人?估计吃不住我轻轻一拳。”张念说:“秤砣虽小压千斤,尿泡再大无斤两。”赵宏伟斜睨了她一眼说:“你绕弯子骂人是不是?”


  张念大笑,笑声中车到了“消防中队”门口。哨兵上来查问,一见张念,便带笑放行。张念说:“看见没?我这张脸比贵宾卡管用。”


  赵宏伟把车开到停车坪上,早有刘呈宽领着几个战士接出来了。刘呈宽和张念是老交情,略一寒喧,就指挥战士们帮赵宏伟打开长长的后车厢,一件件抱出摄像机、支架之类器材。张念问他:“刘干事,灯光师傅到了吗?”刘呈宽说:“到了十分钟了。”


  进了一楼大厅,见表演的战士、打光的师傅和舞蹈编导王思思都到齐了。王思思在张念先前讲的故事里是“醉仙楼”领班中年“王姐”,其实生活中同张念差不多大,保养得宜,又是长期练形体的,外形上竟把张念甩开了一截子。可是二人的私交相当之好,接到活儿也总会想到对方。好比“消防支队”这个节目,刘呈宽找到张念,张念想也不想就请王思思来编舞,叫了赵宏伟来摄像兼做后期,那些负责打光的师傅也和张念合作多年,互相帮衬,是“有钱大家赚”的典型,又是“利益催生友谊”的明证。


  赵宏伟一进大厅,俨然变了个人,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他请王思思让战士们换装、走位,请刘呈宽让人放稳背景板,叫灯光注意配合,自己则在两个位置上架好不同的机子,调好角度,全神贯注,不苟言笑。录制开始前,他又吩咐关掉手机和空调,以免收到杂音。王思思坐在第一排,以手势、表情不出声儿地指导着台上的战士,赵宏伟以眼神与王思思和灯光协调,张念在最后一排,落得清闲,一径儿欣赏着赵宏伟的举手投足。


  刘呈宽猫腰悄然掩过来,一手挡嘴,附到张念耳边说:“张老师,你们吃过晚饭没有?”张念眼不离赵宏伟,摇了摇头。刘呈宽说:“那怎么成?结束恐怕都十点钟了。”张念一想也是,拉拉刘呈宽,从后门轻手轻脚出去,再把门小心带上。刘呈宽笑了:“地下党啊!”张念笑道:“尊重王老师和赵老师的劳动。节目录得好,你们在省里获奖的希望就大。”刘呈宽点头称是,叫了个小战士来,让他到附近小店买点熟食来吃。张念拦住了说:“我去一趟吧,赵老师嘴刁,吃鱼不吃肉,吃青菜不吃韭菜,别人号不准他的脉。”


  大晚上的,自然不能让她一个女人摸黑乱走,刘呈宽便陪张念到不远处的饭店去。那店面又矮又小,灯火黯淡,依稀见门额上用红漆写着“醉仙楼”三个字。局促的规模却起了如此响亮的名儿,小头大帽子,反差得可笑。这当口张、刘二人却都无心发笑。张念是怕赵宏伟和王思思他们饿着了,催老板做饭;刘呈宽却微笑道:“好像你对那位赵老师很了解啊?”张念坐在油腻腻的小桌子边说:“这小子是我六七年的‘蓝颜知己’,爱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谈过几个对象失过几回恋,我是一本账。”她特意叮嘱老板别放辣,刘呈宽说:“没想到赵老师的口味还蛮清淡。”张念笑道:“清淡个鬼,”压低了嗓子续道:“最近他发痔疮。我不看着他,发展下去早晚逃不了一刀。”刘呈宽失笑,有句话在嘴边上一滚又咽下去:“你对他是全方位地关心呐!”


  下了半斤素馅水饺,烧了几样菜,盛了一大碗饭,都拿食盒装着,拎回部队。刚好舞蹈录完,张念便招呼灯光师傅、王思思、赵宏伟来吃东西——喊的顺序跟心里的次序恰恰相反。灯光师傅是吃过饭来的,象征性地挟了几筷就告辞而出。王思思和赵宏伟却吃得分外香甜,偶尔赵宏伟还把王思思碰过又没吃完的饺子接收过来,风卷残云。他或许纯粹是因为饿,张念却如同梧桐絮掉进眼睛里,拿是拿不出,化又化不掉,只得忍着。


  临走时刘呈宽客气地把三人送到停车坪上。赵宏伟问王思思怎么来的,王思思说自己开车来的,赵宏伟便不言语了。张念见他对王思思的关怀不过尔尔,倒有些不愿承认的愉快,一愉快,度量也大了,再三叮嘱王思思开车当心。王思思笑着说:“放心吧,你还不了解我?打从拿到驾照那天起,就发誓要创吉尼斯最慢行车纪录呢!”说得大家都笑了。


  刘呈宽派小战士把机器扛回赵宏伟车上,赵宏伟主动说三天就把录像成品发给他。刘呈宽唯唯称谢,车开出多远还感到他的目光在背上触手一样,粘乎乎的。


  赵宏伟说:“老姐,没看出来,你还有些残余的魅力。”张念不懂,赵宏伟笑着解释:“刘干事明显对你有企图。”张念忙啐了一口说:“是业务关系好不好?凡是他们中队的活儿全找我,他们系统的事也尽量介绍给我。我哪次不是帮他做得漂漂亮亮的?再说我现在不比从前,接一单可不容易,回头客比什么都金贵。就你最流氓,人小鬼大,一脑子脏。”赵宏伟笑着说声“靠”,又说男欢女爱,只要发自内心,怎么就脏了?见张念不语,怕她把玩笑当了真,岔开话头说:“你刚才没吃几口,要不要我请你补个夜宵?”张念摇摇头说:“算了,深更半夜喝啤酒吃烧烤不是我这把年纪吃得消的了。”赵宏伟笑她倚老卖老。


  夜雾越发浓了,张念倚在靠背上,听着音乐,望着窗外,看车身在烟尘中划过,有种置身海上方舟的错觉。有一刹那她几乎想向他坦白,哪怕碰壁,哪怕难堪。但是在车上方的镜子里,借着往来车辆一掠而过的流光,她看到她眼角的纹路,眼中的沧桑,于是归于静默。何况在赵宏伟那里,她是兄弟般的存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说不定连这点儿亲密也保不住了。


  驶进城区,霓虹逐渐多了起来,心情不似方才荒凉。张念说:“上次跟你要的书带了没有?”她不说他倒真忘了拿出来了。他一只手掌方向盘,一只手从脚下军绿色挎包里掏出书来笑道:“我从小就迷曹文轩,就差这本《红瓦黑瓦》没看过,这下子补上课了,写透了艰辛,又写足了浪漫。顶好的礼物,双手捧回家吧。”张念说:“好意思的,送我东西还要我负责买,买了还让你先看,看爽了再施舍给我。”赵宏伟哈哈一乐,说:“咱俩谁跟谁呀?”张念做出鄙夷的神色说:“我百忙中抽空上‘亚马逊’网店买的。你说你懒到什么程度,打个地址用个‘支付宝’都不肯?”赵宏伟笑道:“哎呀,不是有你吗?”张念说:“要是我死了呢?”赵宏伟陡然黑了脸,脱口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张念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窥见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


  够了,她想,有他这声喝斥,她就够了。哪怕他喜欢上王思思或是别人,哪怕她下嫁于刘呈宽或者他人,她这一生毕竟有过这么一刻。她把头转向右侧,抵住凉印印的窗玻璃,努力把热热的眼泪憋回去。


  不远处,她的单身公寓已然在望。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9 23:13
  三


  她住的公寓该是什么颜色呢?悒郁的灰,忧伤的蓝,还是凄冷的白?鼠标上的手犹疑着,点不下去。那是一只纤细的右手,手腕往上是一截光洁的臂膀,肘弯那里覆着荷叶色的短袖。袖子上面是浑圆的肩,垂着乌油油的秀发。然而这手、臂、肩、发的主人却生着一张过于平淡的脸,平淡得找不出任何值得称道之处。


  房门一响,刘呈宽端着一盘切好的哈密瓜进来说:“尝尝你舅妈亲手买亲手切的爱心水果。”她下意识地换了个电脑页面。刘呈宽说:“还遮遮掩掩的呐?你这一个月不就天天忙着这个?要说以前我还真没发现,外甥女还会做卡通,还是带情节的卡通,还是带自传色彩的卡通。”张念稍微有点尴尬,很快就释然了。她和这位只比她大两岁的小舅舅向来无话不谈,名为舅甥,实同兄妹,就算他今天没撞见,她多半也会在以后的某一天告诉他的。


  张念拿了块哈密瓜,心不在焉地吃着,一面问:“你什么时候看到的?”刘呈宽笑道:“你这人平常最心细,但一遇到挫折就丢三拉四,粗枝大叶。有时忘了锁房门,有时忘了关电脑,有时连做图的页面都大咧咧放着。身为你嫡嫡亲亲的小舅舅,我不关心关心你的隐私,还有天理吗?”张念简单下了个总结:“你就是朵奇葩。”


  她并不认真生气,反而想和刘呈宽聊一聊,减减压,于是放下瓜,擦擦手说:“我这‘连环画’做得怎么样?”刘呈宽一翘大拇指说:“好!一好在画面,栩栩如生;二好在文字,情真意切;三好在结构,故事套故事,好玩!”张念说:“结构就甭提了,都是人家玩剩下的。我不过是想更委婉迂回一点。”刘呈宽摇头晃脑地说:“盼着人知道,又怕人太直接地知道,理解理解。”张念倒被他怄笑了。


  她重新点开页面,给上一个故事里“张念”的单身公寓涂了墨绿色。她从头给故事配音乐,给卡通画做调整,将关键处附上的文字做些润色。刘呈宽在旁边啃着瓜,贱兮兮地问:“你说‘张念’跟‘赵宏伟’有结果吗?”张念手上停了停说:“你问卡通里的还是现实中的?”刘呈宽笑道:“主要是后者。”张念手上停了停,半晌才说:“不可能了。”


  第二天五点多钟,王思思打电话约她出去吃饭。她心中一动,猜着赵宏伟肯定也去,嘴上却不说破。到了约定的“醉仙楼”一问,原来订了包厢。她很诧异地坐电梯到四楼,踩着厚厚的地毯,沐着凉凉的空调,找到413。门一推,赵宏伟、王思思俱在。她笑着挂包,取薄披肩,选了个离空调出风口最远的位置坐下。三个人坐在大圆桌边,坐在带着洗手间、按摩椅、棋牌桌的豪华包间内,显得突兀而奇怪。


  赵宏伟笑道:“今天排场不小啊,还喊了谁?”看来他跟张念一样蒙在鼓里。两个人六只眼——赵宏伟戴着平光眼镜——无辜地望向王思思。王思思笑了:“表情别这么萌行吗?没别人,就咱们仨死党。”张念笑了笑说:“谁跟你死党?没大没小,‘小姨’都不叫一声。”王思思轻啐了一口说:“不要脸,往上数八辈子的远房亲戚,你偏死咬着不放。”张念笑笑说:“再远的亲戚也是亲戚,反正我是你的长辈。”王思思说:“刘呈宽还是你长辈呢。”张念说:“推算起来他是你爷爷。”


  王思思跳起来要打,张念忙闪到赵宏伟身后求援。赵宏伟拦着王思思不让过,三个人疯得像老鹰捉小鸡。末了王思思没力气了,回去坐下道:“饶了你。你爱听‘小姨’我就叫,只要你不怕被喊老了。”张念说:“喊不喊都老了。”赵宏伟、王思思对视一眼,赵宏伟便摁铃叫服务员上菜。


  四个冷盘清爽悦目,七道热菜水陆杂陈,衬着桌中央一大束绸缎做的盛放的鲜花,格外激发人的食欲。张念心情好了些,就问王思思为什么大张旗鼓弄得这么隆重。王思思叹了口气说:“你嘴倒挺紧的,打算瞒到临走那一天啊?”赵宏伟一愣,说:“谁要走?上哪去?”张念便知准是她的好舅舅刘呈宽漏了风声,只得微笑道:“我辞职准备到杭州,投奔我亲爹亲妈去。”她是轻松的口吻,赵宏伟脸色却微微一暗。王思思伶牙俐齿地说:“你爸妈自己跑出去做生意,把你在老家一扔三四年,丢给那个生活自理能力约等于零的小舅舅,现在钱赚到了,腰杆直了,底气足了,说走就叫你走了。你倒舍得我和赵宏伟?”赵宏伟笑道:“就是,张念太不地道。”张念笑道:“你们俩一个即将告别单身,一个儿子七岁了,小日子不要太滋润,难道少了我就过不成?”王思思连人带椅子挪过去,小孩撒赖般地倚在张念身上说:“少了你就过不成。”


  张念揽住王思思,垂下眼皮笑道:“瞧你哪一点像个当妈的人?”她没看赵宏伟,直觉他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在她身上,灼人的,不舍的。


  她清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赵宏伟是在邮局。她寄快递,他大概那天忙得有点烦,态度不怎么好。隔了几天,她约了王思思逛街,王思思旁边却分明就是他:刚下班就赶过来的,连“邮政绿”的制服也没换,立在那里像街边上的邮箱。王思思介绍说是新结识的一个弟弟,人幽默,心地也好。张念与他一照面儿,想到几天前的不愉快,同时有点羞惭,赵宏伟又不能为这点小事正儿八经地道歉。还是张念先打开僵局说既然是弟弟,晚饭就该让他请。赵宏伟忙笑说:“对对,请客这种事必须得是男士负责。”


  三人逐渐熟悉了,那感觉就慢慢微妙起来。王思思虽然结过婚生过孩子,有事没事到健身房、游泳馆,气色、状态都相当之好,人也俏丽,何况还有一把“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好嗓子。赵宏伟叫王思思“王姐”,却随王思思半开玩笑叫张念“小姨”,坐实了她是个老阿姨似的。时间越长,赵、王越亲昵,张念越是叨陪末座,以致她私下问刘呈宽:“我存在的价值是不是就是让那两位名正言顺地上街?”


  说是这么说,毕竟不甘心。有一年大年二十九,张念叫了赵宏伟出去。赵宏伟一看没有王思思,老大地不安。张念笑着说:“快春节了,小姨压岁钱就不发了,买副新眼镜送你,换换形象吧?”赵宏伟短暂地局促过后,很快洒脱地说好。二人在“吴良材眼镜店”左挑右选,看花了眼,后来赵宏伟挑中了一款十分时尚的,局部蓝色的镜框,材质也轻便,就是价钱不便宜。张念笑道:“就这副吗?”赵宏伟说:“太贵了吧?”张念笑着付钱说:“谁叫你是我的小朋友呢。”她明知强调这一点于她不利,可不这样说,她的举动就出师无名。她很担心赵宏伟顺着她的话取笑她老,赵宏伟却非常懂事,只说“谢啦!”他换了镜架,笑吟吟地叫她看。张念端详着,伸手过去试了试鼻托,顺手理了一下他的乱发。她真希望售货员能像TVB电视剧里一样插嘴说:“先生,你女朋友对你真好!”可惜生活不是电视。


  出来的时候九点多了,空中飘着雪。赵宏伟说:“你冷吗?”张念胸口一暖说还好。她带了伞,赵宏伟没带,她就撑着伞陪他走到他放电瓶车的车棚。赵宏伟说送她回家,她没拒绝,刚开始仍撑着伞,且是尽量朝他头上遮挡。电瓶车一开快,伞就拿不住了。赵宏伟说:“收了吧,躲我后边。”张念咀嚼着这句亲切地、随意地、又带着保护和照拂的言语,顺从地收了伞,额头轻轻抵在他毛领子的下面。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动物的皮毛,散发出让人心悸的味道,还是他身上的?张念胡思乱想着,不由得红了脸。伞尖的缎带在光、影、雪、风里飘,颤动如她的心绪。


  之后又有一回,趁着刘呈宽两口子在外面应酬,张念请赵、王二人到家里玩。她有意跟王思思约迟了半小时,又制造了一次和赵宏伟单独相处的机会。她泡了他喜欢的茶,预备了他爱吃的零食,和他肩并肩挨在一起看她从前的影集。她精心选了几张照片放在显要位置,赵宏伟翻到那里,果然停下来,仔细欣赏。张念很得意,又装作毫不在意,哼着歌,拿遥控器换台。赵宏伟笑道:“这美女是谁?介绍我认识认识。”张念先当作他是说着玩,等发现他是真的认不出来,不觉大吃一惊,声音都有点抖了:“我不信我这么面目全非了,呵呵。”她这一干笑,赵宏伟立刻明白了,忙打叠起千百样好话哄她。她只好付之一笑。赵宏伟又翻了几页,脸上是惊艳的神气。张念侧目一瞥,原来是她和王思思的合照。王思思穿着飘逸修身的长裙,比平时愈多了一份雅致。赵宏伟什么也没说就翻过去了。可这不说之说就是无声之赞,也是因先前得罪过她,不敢再刺激到她的谨慎——却只会让她更刺心。


  他翻影集的手腕在夕阳中反了一下光。她伸头过去,抬起他的手细看。赵宏伟望着她笑道:“干嘛?”假如她没记错的话,王思思老公最近也多了块一模一样的手表。看来他的眼镜是他俩的秘密,他的手表则是他和王思思的秘密。也就是说,他们分成两组,各行其是,并行不悖。至于那一组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她不愿深思。


  王思思来了,“咦”了一声对赵宏伟说:“来得挺早啊!”赵宏伟说:“不是约的六点吗?”没等王思思开口,张念先笑说:“约的是六点半啊先生。”这是死无对证的事,赵宏伟马上就改口承认错误,含糊过去了。王思思看两人的眼神里有了种患得患失,有种类似研究的成分。张念见王思思这副模样,欣慰非凡:她终于作为一个平等的对手而不是陪衬出现在王思思面前了。


  张念做了饭给他们吃,饭后到她房里的大床上躺着说话。亏得三个人都瘦,横陈着刚好搁得下。她原想躺在中间,至少保证能挨着赵宏伟。岂料赵宏伟有意无意地把王思思推到中间,隔开了他和张念。


  月上柳梢,三人小声说着心事:张念想念父母,成天与刘呈宽和“舅妈”住在一个屋檐下实在诸多不便;王思思双亲皆是高官,嫁了个老公却迟迟无法升迁,和同事处不好也就罢了,还和女实习生传出风言风语;赵宏伟家境最贫寒,临时工做了六年还转正无望,更别提买房子成家了。张念对他俩产生了崭新的同情。她甚至对王思思说:“你老公不老实,你也别守妇道,找到男神就把他推倒得了。”她边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帮他俩牵线搭桥,一边又有牺牲和付出的快感,盼望两个好朋友能照亮彼此贫瘠逼仄的天空。赵宏伟笑而不语,三分像无话可答,七分似乐见其成。王思思却侧过来挠张念的胳肢窝呵她的痒,张念笑得喘不上气来。赵宏伟说:“不准欺负小姨!”从后面呵王思思的痒。三人滚成一团,有时张、王粘在一处,有时张、赵耳鬓厮磨,多数时候是赵、王呼吸可闻。有极短的一瞬,赵宏伟压到王思思身上,把她双手固定到两侧,眼中露出狼一般的异光。王思思扭动着笑叫“救命”,张念佯笑着不作声。赵宏伟瞄了张念一眼,才放开王思思笑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连这句话,张念也觉得是一语双关,含有挑逗的意味。


  公平来说,她在赵宏伟那里并不是无足轻重,只不如王思思重要罢了。元旦他同时给她们俩寄贺卡,她的卡不是不美,王思思的却更透着精致;凑巧同时需要他帮忙,他是先跑到王思思那边,处理完她开车与人相擦的难题,再跑到医院来接刚刚挂完水的她。她的委屈他应该是懂的,也竭力想做到平衡,只是感情倾向骗不了人。中秋节她亲手包了粽子送他,他也不知真傻假傻,居然喊王思思分享,害得她紧急又送了一篮给王思思,以表示她本来就准备各送一份。她包粽子是下了功夫的,有肉馅,有枣泥馅,有香菇菌衣豆瓣,尽是依着他的口味。她不信王思思会这么贴心。可有什么用呢?男人感兴趣的不是脸就是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根本是句废话。难得她不放弃,不灰心,默默地同王思思、同赵宏伟、同她自己较着劲儿,直到上个星期……


  张念在“醉仙楼”包厢的饭桌边揽着王思思,在赵宏伟的注视下,茫茫然忆起许多往事。赵宏伟没打扰她,王思思却坐回原处,张罗着给她布菜,又吩咐赵宏伟开红酒。到底是成年人了,起码的自控能力是有的,况且三个人长期以来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相互牵制的局面,因此“散伙饭”虽然办得郑重,却吃得无风无浪无波折,平顺得简直使人失望。赵宏伟以前习惯先给王思思盛饭盛汤,今晚全程却先为张念服务。张念时至今日才享受到这个“待遇”,颇有些啼笑皆非。感慨中她仍记得提醒赵宏伟别吃辣的,“你那个过敏体质,发起来一头一脸的风团,跟恐龙一样。”


  从饭店出来,王思思让赵宏伟送张念回家。赵宏伟说:“哦。”张念也没假客气,三人一向心照不宣,张念又快去杭州了,更不必绕弯子。王思思能主动避开,张念不禁也有一丝感动。


  找到电瓶车,赵宏伟跨上去。张念刚要坐,他突然发动车子,往前一冲,让她坐了个空;她追上几步,边骂他边要坐上后座,他又往前一冲,恨得张念赶上前狠捶了他一拳说:“捉弄我几年了还玩不够!”他促狭地笑着,让她坐上了车。


  这次不是冬夜,没有雪片,她手上也不曾拿伞。他穿的不再是带着毛领子的皮衣,而是短袖T恤。她借口风吹眼迷,像几年前那样把额头抵在他背上。


  到了楼下,阳台上乘凉的刘呈宽无巧不巧朝下一望,虽然识趣地立刻缩回家去,但足以令赵宏伟觉得不好多留。他掉转车头笑道:“小姨,回去吧。”张念走进楼道,忽又退回原处一瞧,他恰巧也在那里探头探脑,二人同时笑了。张念挥挥手,再次走进楼道,鬼使神差地,又退回来瞅瞅,恰逢他又把头一探。张念笑道:“该死的,有完没完。”她第三次进楼,呆立了会儿,正要伸手开灯,赵宏伟阻止了她。他无声无息地到了她身边。


  他掏出本书来给她,说是曹文轩的《红瓦黑瓦》,刚刚放在电瓶车后座里的。张念含笑接过,说早已看过,结尾蛮惆怅的。赵宏伟笑道:“给你做个纪念。”


  这么说,他对她的喜好并非一无所知。她百感交集,摩挲着书的封面。赵宏伟不笑了,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走。”张念愣了愣才说:“上周我听小舅舅说你谈女朋友了,有王思思好看吗?”赵宏伟说:“她爸爸可以帮我解决编制。”张念心上如同被扎了一针,疼得痉挛了一下才说:“王思思怎么说?”赵宏伟淡笑了一声说:“她有老公和儿子,能怎么说?”他们从来没试过把话说得这般坦率。张念心道:“可怜的赵宏伟,可悲的王思思。”外加一个可叹的她自己。


  赵宏伟在黑暗中凝视着她说:“其实你不用走的。”张念鼻子一酸,强笑道:“我……我吃了好几年的醋,还留着和王思思一块儿再吃别人的醋吗?”赵宏伟愣了愣,猛地把她搂进怀里,那样紧地搂着,箍得她浑身发痛。她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用脸颊贴着她湿湿的脸颊,一句话不说,就只用力抱着她。张念哽咽地反抱住他,透过气窗看出去,泪眼中的星空,如此璀璨。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9 23:14
  四


  “叮呤呤,叮呤呤——”电话一叠连声响着,因为无人接听,显得愤怒而无奈。片刻后,机械的毫无温度的“请在嘟一声后留言”刚刚说完,就是一个女人一连串的质问,话不好听,语音却清脆,听来竟有几分音乐感。


  “赵宏,我是张思念。你死哪儿去了?手机关机QQ不上微信停用,你作这种颓废相给谁看啊?你发在博客上的破小说我看了,不就是我跟你分手,嫁了别人吗?你至于下死劲儿地贬低我吗?又说我长得难看又说我人老珠黄,哭着喊着投怀送抱你还不要。哎,咱俩到底谁漂亮谁丑,谁老谁少,谁缠着谁不放你不清楚是吧?还把我拆成两份,活生生从我身上分裂出个‘王思思’来,你有意思吗?是啊,上周我是跟刘成宽结婚了,没请你是照顾你感受,你倒好,一会儿说他秃顶一会儿说他粘乎最后直接升级成我小舅舅了,抢老婆抢不过就在小说里泄愤你还有点儿出息不?你以为把他名字改了一个字就不构成侵权了,把你名字加上一个字你就安全了,把我拆成张念、王思思我就拿你没辙了?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写成万人迷,又帅又体贴还重情重义,小样儿,小说里的你要是一百分,你那真人就是个负一百!自己不吃辣还找了仨理由,一本曹文轩的书送来送去你不嫌累得慌?有这功夫你给我振作起来找工作去,追女人去,按揭买房去,遇到点事就抽烟喝酒打架骂人离家出走写博客意淫你算什么男人?”


  斥责声停了,可是没有挂机,良久,张思念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刘成宽没怪你,我也不会真跟你计较,你听到留言抓紧回个电话给我。不是男女朋友也是普通朋友,沾着‘朋友’俩字总还有点交情吧?”


  “嘟——嘟——”电话挂了。座机旁是一叠“醉仙楼”快餐店的优惠券,最上面一张已经过期了。优惠券附近是那本《红瓦黑瓦》,书页半敞,页眉批着“苦涩又甘甜”。书侧的相框里,一男一女笑得灿烂。床头柜上除了这几样,就只一个大烟灰缸,满满地全是烟头。阳光从掉了一半的窗帘旁昂然直入,空荡荡的大床上是揉成一团的被子和脱了色的淡绿的床单。


  一阵迟重的脚步声传来,钥匙彼此碰撞,门“吱呀”一声开了。凌乱萧条的房间终于在数日后等来了主人的回归。


  五


  ……


  ……


作者: 霓裳旖旎    时间: 2021-5-9 23:21
首版说你像机器人,想想还真像{:4_140:}
作者: 霓裳旖旎    时间: 2021-5-9 23:24
晚安!明晚来补课{:4_135:}
作者: 泼雷    时间: 2021-5-10 09:11
马克马克~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0 11:12
霓裳旖旎 发表于 2021-5-9 23:21
首版说你像机器人,想想还真像

只不过是以前存的老底比较丰厚而已。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0 11:13
霓裳旖旎 发表于 2021-5-9 23:24
晚安!明晚来补课

“明晚”快到了。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0 11:13
泼雷 发表于 2021-5-10 09:11
马克马克~

本来想连载,但这篇结构特殊,还是从头到尾一气呵成的好。

作者: 泼雷    时间: 2021-5-10 11:42
在读,读了一半。
每一节,都在逆转,被虐得七荤八素。
深思一口气,继续读。

作者: 诗意天涯    时间: 2021-5-10 16:04
先打个卡,今晚读
作者: 泼雷    时间: 2021-5-10 19:51
哎~终于看完了,结尾最麻辣,精彩!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1 14:12
泼雷 发表于 2021-5-10 11:42
在读,读了一半。
每一节,都在逆转,被虐得七荤八素。
深思一口气,继续读。

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1 14:13
诗意天涯 发表于 2021-5-10 16:04
先打个卡,今晚读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1 14:13
泼雷 发表于 2021-5-10 19:51
哎~终于看完了,结尾最麻辣,精彩!

大反转

作者: 挽秋    时间: 2021-5-11 23:07
他说
我怎么老是想起“他们说”
作者: 啊哩哩啊    时间: 2021-5-11 23:59
先马克一下
作者: 霓裳旖旎    时间: 2021-5-12 06:51
本帖最后由 霓裳旖旎 于 2021-5-12 06:52 编辑

早读,羡慕那种至亲至爱的感觉,却又有诸多无奈,这就是现实

作者: 泼雷    时间: 2021-5-12 08:04
谢谢陶然。
像一本小说集,各种题材,各种写法,一路读下来,受益匪浅。
真心谢谢你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2 09:18
挽秋 发表于 2021-5-11 23:07
他说
我怎么老是想起“他们说”

他说他说,单数不是复数。哈哈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2 09:19
啊哩哩啊 发表于 2021-5-11 23:59
先马克一下

欢迎马克。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2 09:20
霓裳旖旎 发表于 2021-5-12 06:51
早读,羡慕那种至亲至爱的感觉,却又有诸多无奈,这就是现实

现实就是无奈。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2 09:23
泼雷 发表于 2021-5-12 08:04
谢谢陶然。
像一本小说集,各种题材,各种写法,一路读下来,受益匪浅。
真心谢谢你

作品给看得这么仔细,作品如果是个人,也会道声“欣慰”,要谢谢雷神才对

作者: 泼雷    时间: 2021-5-13 09:57
这篇,有时间应该写个读后感,等着的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5-13 21:29
泼雷 发表于 2021-5-13 09:57
这篇,有时间应该写个读后感,等着的

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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