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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色氏家族同题十一:小说《门》文/佛祎 [打印本页]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6-10 12:32
标题: 色氏家族同题十一:小说《门》文/佛祎
  
  1.爷爷


  那是我所经历过的最苍凉的冬天。


  在那个冬天来临之前我一直迷惑于自己的生活状态,在无数个日出日落的日子里等在门前,看着门外院子里那棵小小的石榴树,想它何时才能开得美丽如火。半透明的天空下,若有若无的光晕朦胧地笼罩着这株小小的植物,那光景在我看来是多么的神圣啊!我双手合十,对着它不停祈祷,我想:这可是一株神圣的植物啊!


  时间在我的祈祷声中如同白驹过隙般飞逝,之后便是寒流大举向南侵进,然后气温迅速下降,接着所有我喜欢的动物都进入冬眠期,最后整个世界万籁俱寂,死气沉沉。当真正的冬天到来的时候,我和爷爷之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我大声喊着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声嘶力竭,家里的一切易碎品皆是粉身碎骨,还原无望。


  争吵之后,爷爷不知去向,彻底失踪。


  爷爷是在冬天过去一半的时候回来的,老人家踏进房门的时候神情冷峻,和那个该死冬天一样不近人情,我也表现出最后的一点孤傲,对爷爷不理不睬,视若无睹。不过爷爷似乎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态度,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足不出户,一日三餐均由我端到他的书房门口——那扇门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的,门内是家里的禁区——有时候我会很好奇爷爷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其实我一直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向爷爷问个明白,但是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话到嘴边就又咽下去了。


  冬末的时候爷爷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红光满面,意气风发,那是我在那个冬天唯一能回忆起来的瞬间温暖,我扭头看了看他,眼神淡漠,然后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将门重重地关上,那一刻我并不知道不久后的一天爷爷会被别人从我身边带走。


  冬末最寒冷的时候,当那些陌生人拿着拘捕证站在爷爷面前的时候,我正在给门外的石榴树扎暖绳,爷爷走过来对我说,小襄,爷爷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那是爷爷自他回来之后第一次和我说话,第一次既是和我告别。


  爷爷因为宣传学术谬论而被拘捕入狱,爷爷在他的书房里花了半个冬天写了一篇关于鬼巫尚存于世间的论文,震惊了整个探险考古学术界,经专家们多方驳斥,终因拿不出实物证据而被驳倒,于是爷爷成了一个为了出名而不择手段的恶人,他的论文也成了学术界最大的骗局,为整个学术界所不齿,最后,爷爷被一纸拘捕证带走。


  那天,等我清醒过来追到监狱门口的时候,爷爷望着气喘吁吁的我问,小襄,你相信爷爷论文里所写的东西吗?我把头扭向一边不作回答,说实话,自从和爷爷吵了那一架之后,我便真的再也不相信爷爷了,况且鬼巫早在公元前565年就彻底被灭绝了,根本不可能再存活于这个世界。


  我看见爷爷夹杂着失望与悲痛的眼神,在监狱的大门中一闪而逝,然后是“砰”的一声闷响,这个已过耄耋之年的老人便被一扇无情的大铁门困在里面了,为期十五年。


  我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我站在铁门外凛冽的寒风中想:这个冬天可真冷啊!


  2.佛都鬼郡


  时值第二年开春。


  初春的天气阳光灿烂,但是再好的阳光也晒不好我发霉的心情,由于爷爷的缘故,我也成为了众人嘲笑的对象,路人看见我的时候,都会用他们的右手食指戳向我的后脑勺,用最轻蔑最鄙夷的语气说,看那,这就是那个老骗子的孙女。于是我也开始足不出户,整日整日地呆在家里,一天中最多的时候,我几乎都端坐于门槛之上,眼睛望着院子里神圣的石榴树,脑袋里天马行空。由于我的疏于管理,院子老墙的缝隙里和门前的一小片土地上都长满了茂盛的青苔和蒿草,这使得我的心情愈加地烦闷起来,我打算出去旅游,借此调节一下糟糕透顶的心情。


  我去的城市叫阿毗迦耶城,那是座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的城市,阿毗迦耶城外山峦起伏,人际稀少,大自然在这里霸气地显示着自己的力量,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生机勃勃地成为世界的主人。阿毗迦耶山一枝独秀,格外险峻、秀丽,这里更为人迹罕至,林木的空隙中洒落金色的阳光,似乎有飘渺的影子经过,有细碎的低语响起。树木的清香,花朵的幽香,再加上薄雾带来的水汽,交织成一片若有若无的网。远处的蓝毗尼河弯弯曲曲,如玉带般缓缓流向远方。天是那么的蓝,白云悠悠地飘,飞鸟鸣叫着穿云而过,茂盛的大树下是柔软细密的草。此情此景,使我陶醉其中,流连忘返。


  很快就到了傍晚时分,我将右手挡在前额眺望蓝毗尼河对岸,虽然薄雾缭绕看不清晰,但不难分辨出那边也是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色,突然地,就很想去河对岸看看,河那边的风景似乎对我充满了蛊惑的意味,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可是奇怪得很,若大的一条河里,竟然看不到一条小船,我有些焦急地环顾四周……


  戴竹编斗笠,穿粗布汗衫,黝黑瘦削的一位老人,斜倚在尤加利树下,半眯着懒洋洋的眼睛看我,也许他已经看了我很久了,有点累所以才眯起眼睛,我走过去,“渡河?”他的声音像一只年久失修的机器,低沉而暗哑。我点点头,告诉他我想去河的另一边,请他帮帮忙。


  河的对岸可是佛都呢,老人说。他似乎有些答非所问,自顾自的在一边说开了,因为要请他帮忙渡河,我也只好在一边耐着性子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老人用手指着蓝毗尼河对岸继续说道,小姑娘你看,那是迦毗难陀山,它高耸入云并且终年白雪皑皑,千万年来历经风吹雨打,一直巍峨伫立。我朝他的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迦毗难陀山圣洁的光芒辉映蓝天,伟岸的高峰直刺天穹,似乎与天相接。耳边又传来老人沉重的声音,他幽幽地说着,那是最接近圣灵的山峰,那是至高的境界,凡人难以企及,蓝毗尼河以北及迦毗难陀山南麓地属佛都,那是凡俗世界的一块净土,圣山脚下,人们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那么,请您渡我过去行吗?我问道。老人摇摇头,然后笑得意味深长,他说,小姑娘,那可是佛都禁地啊,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是佛都的开放日,那一天,各地的朝圣者都会聚集到佛都来,由佛都内竹林精舍的舍主绯罗耶带领着朝拜佛都的大小庙宇殿阁,朝拜大典结束后,再由绯罗耶送他们出来。佛都这个地方,平常的日子是不让人进去的,凡是在规定外时间进入佛都的人,没见有一个能出来的。如果你非要进去,那就等到农历的四月初八,那天我一定第一个渡你进去。


  我在这里呆不到四月初八,我说。强烈的好奇心似乎已经不容许我继续等待了,河对岸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蛊惑,现在更增加了诱惑,我乞求般地对老人说,所以今天我一定要进去看看,拜托您了。


  好吧。老人一跃而起,身体异常矫健。然后是魔术般的,我看到河面上安静地躺着一条小小的木船,呈棕而略土的颜色,带着腐烂的气息。老人熟练的把系在岸边的船绳解开,船身轻缓地在河水中晃动,我跨上船,老人摇动组重的橹桨,小木船满满往对岸漂去。


  远远地看见城墙了,护城河旁边的一棵菩提树,夕阳正好垂挂在上面,夕阳的橘色,火烧云的红色,以及菩提树的翠绿,交杂着古城墙暗淡的砖瓦色,仿佛一幅年代久远的古画,很是别有一番韵味。


  抵岸,下船。


  老人说,小姑娘,凡事小心,佛祖保佑你。然后,老人孤单地摇着他被河水腐蚀的小木船离开,在傍晚揉红的明媚中,老人在河上的投影是一抹悲伤的颜色。


  走进佛都的大门,我立刻为佛都满城枝繁叶茂遍地生长的芳香月桂树和高大菩提树而感到惊异,城中高大繁茂的菩提和月桂带给人们凉爽的浓荫,摇曳多姿的鲜花铺满道路两旁,这个城无处不透着美丽和安详,确又是庄严而肃穆的。


  我突然想起爷爷给我说起过的:菩提树属桑科,常绿乔木,叶卵形,茎干黄白,11月开花,结籽可做念珠。因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成佛,菩提树遂成为佛树。信徒门把栽种菩提树当成善举,据传南朝梁时僧人智药将此树自天竺移植中国。南方佛教国家的信众常焚香散花,绕树作礼。


  突然间感觉佛都像一座迷宫一般,这才发觉自己早已分辨不清方向,只得朝绿荫繁茂之处继续走下去。突然间就见到了一棵阎浮树,它高大粗壮、枝叶茂密,树下有一位身着佛衣的老婆婆,她结跏跌坐,专一心境进行禅思,无念无想,纳法在心,犹如明镜无心现物。她口中吟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我想她一定这森林中的隐者,终年与树木相伴,慈祥和善,平静恬淡,在细微中体察世界的奥秘,在冥想中与神明合二为一。我正想着,老婆婆开口说话了,她的脸上是善良而美好的表情,她说,小姑娘,你从哪里来?


  我从南方很远的一座城市来,我回答。


  老婆婆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她说,小姑娘,看得出你好奇心很强,心眼儿也不坏,但是现在来佛都,不是个好时候啊。老婆婆继续说着,语气严肃,她说道,小姑娘,明天一早你就搭老艄公的木船回去吧,今天晚上你可以在菩提树下睡一觉,也可以四处走走,佛都有四个门,每一个门里都有不同的风景,但是你千万记住,不要进西门。


  我对老婆婆鞠躬致谢,然后继续往前走,刚走了几步,没来由的,我回头问她,老婆婆,请问您是谁?


  老婆婆笑得无比亲切,她说,我是绯罗耶,你可以叫我绯婆婆。


  不知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穿梭了多久,一望无际迷宫般的森林却在突然之间豁然开朗,前方不远处有一道门,它有着古旧的颜色和阴郁的气息,我走近它,借着月色分辨城门上那些模糊不清的字迹,无奈月色朦胧,我瞪大了眼睛也无法辨别出门牌上写着的到底是“西门”还是“南门”,此时的我已是身心俱疲,睡意朦胧。我总得找个住宿的地方吧?我想。于是我推开了那扇古老而神秘的大门,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耳边传来一阵远古时期绞刑架发出的咿呀声,我经不住一阵颤栗。


  月色是一把寒刀,森森地闪着冷光。我的眼前是一幕破败的景象,这是个荒草丛生,萧条破落的地方,青灰色的砖瓦房和土黄色的贫民屋零零星星地分布在蒿草丛中,低矮且潮湿,就着寒光熠熠的月色,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座多年无人问津的坟冢,我突然间就不敢伸手敲开这些房子的木门了。


  我坐在荒凉而空茫的城垛上,孤零零地坐着,月色仿佛一个自维京时代而来的海盗,隐匿在砖墙的角落,眼中幽幽地闪着青青的光,手里还握着砍钝了的水手刀,那刀子把我的胸腹剖开,冷漠的月色夹杂着肃杀的城池猛然涌如我的胸肺,寒意一阵接着一阵,已经入夜了,浓稠的晚雾从地底慢慢蒸腾上来,渐渐地把荒草、砖墙、古城门,最后把坐在城中最高处的我一起吞没了,只剩下挂着帆旗的旗杆,突兀地站立在浓雾中。


  3.无脸人


  一夜无眠。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仍然固执地坐在城垛上,晨露沾湿了我的衣服,寒意逼人。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肩,可是这个方法似乎很不受用,反倒使我更为激烈地颤栗起来,我想还是下去跑几步暖暖身体吧。


  我踢踢踏踏地在这个不知名的萧条破败的地方一路小跑,我不知道自己会跑去哪里,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许前方无路可逃,又也许,路,就在前方。


  跑了很久,身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微的暖意,沿途我没有看见半个人影,这使得我的整颗心开始忐忑不安,甚至开始担忧起自己的生命安危来。终于看见正前方的一条古街,青石板的路面闪着清冷的微光,青石板路两旁是石灰白的古屋,一座连着一座,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有房子的地方就应该会有人吧?我这样想着,一头扎进了那条不知是安是危的古街。


  初春清晨寒凉的古街,我终于遇见了这个萧索之地的第一个人。


  那时候朝阳正从东边的砖墙上恹恹升起,浓重的晨雾将它本身就不强烈的光剥夺得所剩无几,几束青涩的阳光斜落在他的身躯上,他的影子诡异的往古街边拉长出去。古街很空旷,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宽敞的一条古街竟然被他那孤独寂寞的影子紧紧塞满,霎时间,我觉得神秘异常,为什么这样的一个普通人,竟可以把影子在这个寂寥的清晨变成一张网,罩住了整条古街,容不得任何生物与他擦身而过。


  他一步步逼近,在模糊的阳光中我看清,那是一个男子,身材健硕,身着缁衣,披着黑色带帽的披风,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再走近一些……刹那间我如触电般一惊,他抬头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只是一张黑白分明的京剧脸谱,画的是西楚霸王。我本应该尖叫出声,然后落荒而逃,然而我没有,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的腿像是被灌了铅似的,迈不动步子,我怔怔地站在他面前,等候发落,或生或死。


  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之久,对面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你也和暝姬有渊源?


  我忽然就听不懂他的话了,我问,暝姬是谁?


  暝姬是这里的主人,他反问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说,接着又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子又开始沉默,他慢慢移动步子走到古街的一边,坐在了路旁的石阶上,我想了想,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现在我很坚定地相信,这个男子不会伤害我。


  我来到这里已经很久了,久得连我自己都忘记了确切的时间,应该是有千年之久了吧,在这里,我的名字是无脸人。男人慢慢地说道。


  商部落原是活动在黄河下游的一个主要从事畜牧业的部落,商的始祖契是他的母亲简狄吞食了玄鸟蛋所生,契传14世至汤,势力日益强大,汤于公元前16世纪,发兵讨桀,大败夏兵,夏朝灭亡。汤灭夏后建立商朝,以亳为都城,商朝前期屡次迁都,直至商朝中期,商王盘庚把都城迁到殷,至此才稳定下来,因此商朝又称殷朝,是当时世界上的大国,物产富庶,民风淳朴,周围还有一些属国,商朝晚期,社会矛盾日趋尖锐,最后一个王纣,是有名的暴君。他修建无数的宫殿麓台,终日饮酒作乐,过着奢靡腐朽的生活,还作炮烙之刑残害百姓,奴隶主视奴隶为畜民,可以任意屠杀,用以祭祖、祭基和人殉。商末,西方属国国君周武王,带领一些小国、部落,向商进攻,史称“武王伐纣”。


  武王伐纣时期,商人杜思危正值壮年,有一个贤惠温婉的妻子和一对人见人爱的儿女,杜思危终日为养家糊口而劳顿奔波,无奈战乱时期,战火纷飞,且不要说养家糊口,即使连保命也成问题,杜思危牵着妻子,拖儿带女,颠沛流离。


  终于有一天,杜思危眼睁睁地看着年仅四岁的女儿杜林因饥饿死在他的面前,杜林年纪尚幼,原本就经受不了如此的长途跋涉,更何况还有饥饿和日日的担惊受怕尾随而后,她身心俱疲,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所以她死了,从她嘴里吐出的鲜血盛开在杜思危的眼睛里,艳红的一片,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花,那么鲜艳,那么刺眼。接着,五岁的儿子杜信渐渐体力不支,妻子惜若也跟着日渐消瘦,形同枯槁。杜思危看着这一切,欲哭无泪。


  就在这个时候,暝姬出现了,她站在身处绝境的杜思危跟前,身着一席黑色的纱衣,缁衣长至脚踝,个子高挑,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眼睛大如铜铃,眼珠十分水润,晶亮异常并且有一点突出,眼神冰冷诡异。她对杜思危说,我能拯救你的家人,还可以给你的家人最好的生活,但是这需要用你的脸来交换,你觉得怎么样?


  也许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是没有理智的,杜思危连想也没想就立刻回答说,我愿意。暝姬看着杜思危,笑容开始在左脸上荡漾,杜思危看到此时此刻她的脸,左边倾国倾城,右边阴森可怖。


  公元前1046年,商周双方在商都郊外的牧野展开激战。阵前,纣王临时凑集的军队倒戈,引导周军攻进商都,纣王自焚而死,城汤上空绯红的火焰照亮了大半个天空,红灿灿的,那么鲜艳,那么刺眼,像极了从杜思危的小女儿杜林嘴里吐出来的鲜血,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花,盛开在杜思危的眼睛里。至此商朝灭亡,周武王建立周朝,都城在镐,称镐京,历史上叫做西周。


  周武王姬发治国施以仁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此时无脸已经成为了杜思危的一个梦魇。妻子惜若因日夜不见丈夫的面容而变得精神恍惚,此后日益严重,直至神智不清,终日茶饭不思,披头散发,脸上涂抹着过多的白色粉末和红色胭脂,在厅堂里不安地来回走动,并发出颤抖的声响,惜若说,脸,脸,脸!


  又是一天,儿子杜信对杜思危说,父亲,去找暝姬把脸要回来吧,我和母亲会一直等你回来,等母亲好了,我们三个将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于是杜思危打点行装,临走之前他拉着妻子惜若的手说,为了能让你好起来,我一定把脸要回来,杜思危誓言,将至死不渝!


  之后,杜思危别妻离子,到达佛都,进入鬼郡,如今已然前年,却仍旧与娇妻爱子相隔万里,天各一方。


  我找到暝姬,请求她把脸还给我,无脸人继续说着,暝姬答应了,但是条件是,我必须找到出鬼郡的门,我已经在鬼郡寻找了千年,可还是杳无线索。


  我的心有些绝望地下沉,夜幕渐渐拉下来,此时我见到了这个愁惨境地的第二个人。


  这是个奇怪的人,他穿着维京时代用熊皮缝制的海盗服,帽子上象征地位的羽翎掉了,压低的宽帽檐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只能看见他左手握着的指北针,他朝着北方走,步履蹒跚。他口中断断续续地念念有词,我仔细地听着,他在说,北欧,北欧,北欧……声声长吟,如同一支哀怨的骊歌。


  我拿出照相机,对着这个奇怪的人快速按下快门。


  无脸人目送着这个奇怪的人远去,说,他比我晚到这里,不过距今也有很久了,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全身都湿透了,他从不和任何人说话,从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朝北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鬼郡的道路就像是一个圆环,他只是一圈一圈地周而复始。


  我无语。


  也许是他的指北针不指北吧。无脸人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明天见吧。然后他起身离开,长袍下步履无声,仿佛伴着影子,飘然而逝,黑色沉闷的影子没有形状,却充斥了整条古街。


  我站在古街中抬头看,透过屋顶飞起的檐角仰望广袤的天空,一群乌鸦凄厉长鸣着冲向天空,鬼郡西面传来绯婆婆慈祥庄严的声音,她吟诵道: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摩诃萨,南无佛,南无法,难无僧,南无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怛垤哆唵,伽啰伐哆伽啰伐哆,伽诃伐哆啰伽伐哆,啰伽伐哆娑婆诃,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南无摩诃,般若波罗蜜……


  4.日落旗旗杆


  鬼郡的荒草被凉风吹动着,可是给人的感觉仍然是寂静,这里的乌鸦似乎无巢一般,纷纷挤到仅有的几棵枯树上栖息,它们一刻不停地争取着自己的位置,呱呱声一阵,之后全部哗然飞起,然后又如雨点般落下归位,无休无止。乌鸦过度的吵闹与骚扰,使得枯树上不多的几片黄叶飘零殆尽,落得一地都是。


  我一个人在空寂无人的古街上徘徊,忽然看见一个顶天大汉从对面缓缓地走了过来,抬头望去,这个人可真高啊,足有两三丈。这是我在鬼郡遇见的第三个人,个子奇高无比。


  你是谁?我开口问道。


  我们见过面。顶天大汉弯下腰来小声对我说,你是昨天晚上来的,也就是大约这个时候,就坐在那边的城垛上。


  可是我不记得见过你啊。我很肯定地说。


  怎么没见过?大汉似乎有些不高兴,他望着鬼郡的东面,说,我是旗杆,日落旗的旗杆。


  我有些惊愕。你怎么会是旗杆?


  你想知道吗?大汉很爽朗地笑起来,那我就来告诉你吧。


  我饶有兴趣地抬起头,好啊,可是你的个子高得太过分了,这样说话很不方便,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变矮一点?


  那好吧,大汉说,我们到水池或者河边去,我在水里走,你在岸上走,这样我们就一般高了。


  我的家乡在佛都以北很远的一座小国家里,哪怕日夜不停地走也要走上十五年零三个月。旗杆子慢慢地在护城河的河水里趟着,说,我的国家就是传说中的巨人国,其实它真正的名字叫阿提坦西亚国,因为巨人是天与地结合的产物,所以长得就很极端,有些巨人长得非常丑陋,面部多毛,脚上覆盖鳞片,有时候还会是多头的怪物;当然,也有长得英俊潇洒人见人爱的,比如我。旗杆子得意地笑了笑,然后显出陶醉的表情,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女人,她长得非常的美丽,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们国家的狂欢舞会上,她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觉得她就像是皎洁的明月越过山顶升上天空,甚至可以照亮湖水,她的美丽娴静令我屏息凝神,生怕一不留神这仙女般的人物就会飞上天,她的眼睛啊,简直比夜空的星辰还要璀璨。我请她跳了一支舞,后来我们就相爱了。对了,她是国王的女儿,她叫西奥菲罗。旗杆子的眼睛突然黯淡下去,他有些吃力地说,可是国王要把她嫁给我们王国里长得最高的那个人,你知道吗,那个人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丑八怪,但是他有一个显赫的家世和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最后我心爱的人儿被他说动了,背叛了我,在他们结婚当天的晚上,我潜入皇宫杀掉了他们。我是为了逃避国王的追杀才跑进鬼郡的,没有哪个人敢平白无故地跑到这里来,因为所有进入鬼郡的人都会受到暝姬的诅咒,我也没有幸免,她将我变成了一根旗杆子,把象征鬼巫的日落旗挂在我的脖子上,只有每个月的15号晚上我才能恢复人形三小时,暝姬说她可以还给我自由,不过条件是我必须要找到出鬼郡的门。旗杆子说完叹了一口气,可是这并不容易,我已经找了几百年了,但还是没有找到。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目前我在鬼郡所遇见的所有人,全部都已经活了成百上千年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于是转头问旗杆子,是不是生活在鬼郡的人,都会长生不死?


  那倒也不是,鬼郡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旗杆子的表情有些凝重,说,在鬼郡,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许下一秒钟你就死了,可是你不会知道,想知道的话就得自己到沙城去看。


  沙城?我疑惑。


  对,沙城。旗杆子点点头,说道,它位于鬼郡最大的一条街道――困倦街上,城内只有沙漏和白骨,每一个沙漏都代表着一个鬼郡中人生命的长短,只要找到代表你的那一个,就可以知道你能活到什么时候了。但是没人敢进去,因为困倦街是一条诡异的街,凡是进到里面的人都会无可抑制地想要睡觉,可一但睡着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曾经有几个胆大的人进去过,但是现在他们都成了一堆白骨,就在困倦街里,也没有人敢去给他们收尸。


  可是我得去看看。我说,不然我不知道我该在什么日子之前找到那扇传说中的门,离开这个鬼地方。


  如果你要去,请顺便帮我看一看。旗杆子说,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只要在日落旗旗杆下面叫一嗓子就行了,我能听见。


  嗯,一定。我说。


  祝你好运!旗杆子微笑着说,我告诉你,出去的门一定不在鬼郡的北边,不然那个傻乎乎的维京海盗怎么那么久了都走不出去呢?所以你不要在北边白费力气。


  维京海盗?我瞪大眼睛看着旗杆子,你是说那个一直朝北走的人?


  是的。旗杆子将眼光移向北方……


  北欧海盗,在历史书上又称作“维京人”,属于日耳曼民族,准确地说源于其中斯堪的纳维亚人。欧洲史书将海盗横行肆虐的时期称为“维京时代”,那是一个尚武和征服的辉煌时代,是杂糅着神话与英雄传说的时代。通常认为这个时代的跨度为公元800—1050年。其时大唐帝国经“安史之乱”后由盛而衰,五代十国继起继落,终进入北宋王朝的相对安定。而欧洲却在经历着一种绵延250年的血腥风暴。当贫穷且剽悍的北欧人发现掠夺比渔猎更容易致富,当满载珍宝归来的船队引起女人们的惊喜和其他男子的艳羡,出海抢劫便成为一份生业、一种时尚。“做海上生意”,一个心照不宣的语词,在当地几乎人人皆知其真实内涵。于是氏族的领袖也就成了海盗之王,零乱随意抢掠开始变得有组织有计划。


  史密斯就是维京时代一支海盗船队的队员。史密斯所在的船队是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船队,他们不仅抢劫财物,而且还会毫无怜悯之心地杀人并把人口贩卖到欧洲的其它地区当奴隶,这艘船上所有的维京海盗都是出色的水手,他们的大艇吃水很浅,在发动攻击之前,可以被轻易地推到海滩上。海盗船还可以在内陆水域行驶,沿着河流和溪谷逆流而上,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习如何使用武器。每人都有自己的武器,此外,首领也要为自己的军队提供武器。他们喜欢使用长矛,史密斯是他们中最好的长矛手,他一次可以投掷两支长矛,从而使杀伤力倍增。


  那是风平浪静的一天,船舱里点着的蜡烛,一点都看不出火焰的跳动,手指捻根发丝,也不见它随风飘拂,史密斯正和海盗们在船的甲板上谈笑风生,远远地就看见不远处驶来一艘大船,那艘船可真漂亮,一看就是一条贵族船,凭借以往的经验,海盗们知道,这次肯定赚翻了。


  海盗们以最快的速度攻占了那艘船,船上是布莱特伯爵一家子,他们是来加勒比海旅游的,此时的他们,显然被吓得不轻,他们不停地战栗,冷汗也顺着脸颊流下来。海盗们疯狂地翻找着一切值钱的东西,时不时的就能听到他们拿到财宝后兴奋的喊叫声,只有史密斯愣在原地,他看着布莱特伯爵小姐想:她可真美啊!


  布莱特伯爵小姐有着象牙白的皮肤,面如满月,矜持而安详,她的天庭宽阔而饱满,乌丝蓬松而浓密,葱鼻轮廓优美,滑如凝脂,庄严的上唇合着娇媚的下唇,使人心疼不已,一双眼睛顾盼生姿,比火炬还要明亮,洁白的牙齿反射着神圣的光芒,刺痛了史密斯的眼睛。史密斯想:为什么连她慌张的样子都是如此的迷人?


  那一刻史密斯知道自己爱上布莱特伯爵小姐了,他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她,就像鱼儿离不开水,蜜蜂依恋花朵一样,史密斯陶醉在自己对布莱特伯爵小姐的想象里,忘记了一切,也迷失了自己。


  掠夺完毕后,海盗们回到自己的船上,海盗头儿下令烧掉布莱特伯爵家的豪华船,无论史密斯如何请求也无济于事,史密斯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儿葬身火海,终于控制不住悲愤,将手中的长矛刺向海盗头儿的心脏。结果可想而知,史密斯被海盗们抛入大海……


  不过史密斯并没有死。旗杆子说,他顺着海水漂到了蓝毗尼河,然后误入鬼郡,他一直都想回北欧,回到他的加勒比海去,但暝姬是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走他的,暝姬告诉他,除非他能找到出鬼郡的门,否则他就得永远的呆在鬼郡。然后,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看见了。


  我点点头。我不知道史密斯是否知道维京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维京人的后裔已经改变了姓名,他们的爱情故事也早已被遗落在北方的海滨,然后斑驳成北欧古文明,最后被写进史书,所有的人都已经化成灰烬成为曾经,只有他还在记忆着,念念不忘。


  时间也不早了。旗杆子看了看天色说,我马上就要变回旗杆了,所以我该走了。


  你可以让我给你照张相吗?我问。


  行啊。旗杆子说着从水里走了出来,双手叉腰摆了一个很傻的造型,我按下快门。


  谢谢你,我说。


  我一个人走了很长的一段黑夜的道路,然后遇见了我到鬼郡以来的第四个人,这是一个瘦骨嶙峋女人,穿着灰色的土布衬衫和粗布制成的碎花长裤,步伐不怎么稳健,似乎有些跌跌撞撞,走近一些,我看清了,女人长得十分好看,只是眉骨有些突出,大波浪的卷发散乱地披在肩头,眼角留着未擦拭干净的泪渍,她默默地走过来,看着我,目光呆滞,她站在我的面前,问我,人家都说我得了疯病,你说我是不是疯子?人家疯子都满地捡东西吃,还乱打人,我怎么会是疯子呢?你说,我疯不疯?


  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于是我摇了摇头。女人看着我,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她说,你要是看见我们家小山子,就叫他快些回来,告诉他娘想他了,娘不打他也不骂他,只要他能回来。对了,我们家小山子啊,喜欢吃冰糖葫芦。你要是见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拿着冰糖葫芦吃啊,一准就是我们家小山子了,你记得叫他快点儿回来,啊?


  我茫然地点头,女人在我面前疯笑起来。绯婆婆的声音又自鬼郡西面传来,她念着: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想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声音犹如天籁。


  5.戏子


  又是一个初春古街寒凉的清晨,朝阳乍暖轻寒,我坐在古街突起的石阶上,远远地看到无脸人步态飘渺地走过来,我对着他举起照相机,闪光灯白花花地闪了三下。


  你可真淘气!无脸人嗓音带笑地说着,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来。


  杜叔叔,你知道沙城在哪里吗?我问。


  不能去那里,没有人能活着回来。无脸人似乎有些惊慌,但是他很快就平静下来,说,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我想知道我在鬼郡能活多久。我很认真地看着无脸人说,我必须在那个时间之前离开这里。


  沙城在鬼郡东面的困倦街上。无脸人说,去那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可是我还是要去,我必须知道我在这里能活多久。我很坚定地说道。


  好吧。无脸人无奈地说,我带你去。然后他起身,沿着长长的古街向东走去,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贴在青石路上,我看着他萧瑟的背影,跟了上去。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耳边突然传来西楚霸王的〈〈垓下歌〉〉,用昆曲唱得字正腔圆: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寻声望去,原来是个稍显武相的男孩子,约莫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他站在一座24层高的六合塔下,腰间别着一把寒光熠熠的霸王刀。


  鬼郡里还有戏班子吗?我转头问无脸人。


  没有戏班,不过有人教戏也有人唱戏,塔下的那个孩子叫小石头,演的是西楚霸王。无脸人说,我的这个京剧脸谱就是他送给我的。


  有意思。我笑道。


  啊!啊!啊!!……突然的一阵惨叫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一个老头儿在给一个孩子压腿,老头儿拿了青石砖把小孩儿的腿拼命往砖墙上压,小孩儿疼得满头大汗,嘴里不住地惨叫,惊起一群乌鸦,迫不及待地冲上云霄。老头儿而似乎没有半点怜悯之意,我听到他不紧不慢地对那孩子说,别嚷嚷,别嚷嚷,我不爱听,告诉你吧,自打有唱戏的行当起,哪朝哪代也没有咱京剧那么红过,你们算是赶上啦!他是人的,就得听戏,不听戏的,他就不是人,什么猪啊,狗啊,它就不听戏,是人吗?它畜生!你听好了,要想人前显贵,您必人后受罪,今儿个是破题儿,文章他还在后头哪!


  我看得寒毛直竖,无脸人低低地骂了一句,老糊涂,简直胡说,我就不听戏。无脸人接着说,这个孩子叫小豆子,早你几天到这里,小孩子家不懂事,自个儿玩儿的时候胡乱闯进来的,找不到门,出不了鬼郡,就被这老头儿收了当徒弟。


  我边点头边看那孩子,他竟是想也想不到的漂亮呢,皮肤白皙容貌秀气,适合唱青衣。


  突然前方凭空地又响起了一声京剧唱段: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唱驻马听)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啊!吓得俺魄散魂销,魄散魂销。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人未至,声先到,是〈〈林冲夜奔〉〉,当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我立刻被吸引住,我看到另一个精瘦的孩子,舞弄着刀枪突然就转了出来,唱、念、做、打、身、步等京剧的基本功均被他演绎得有模有样,唱功也是字正腔圆,不带含糊,我想不通,在那个一块布景都没有的舞台上,一个人,唱着,跳着,音乐舞蹈集于一身,那是一种怎样的艺术。


  唱《夜奔》的那孩子叫小癞子。无脸人接着指了指那边墙根下的老头儿说,这个老头儿是出了名的严师,没进鬼郡之前是教戏的,由于过于严苛,逼死了了自己的学徒,所以逃到鬼郡,你知道,凡是进入鬼郡的人,如果找不到出去的门,就永远也无法离开,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出去,他在这里没什么事做,于是就招集了那些玩耍时误入鬼郡的小孩子,教他们学戏。


  无脸人刚说罢,教戏老头儿又在一边说开了,他扯着嗓子说,唱得好小癞子,我们唱戏的就该这样,唱念做打、一招一势、手眼身步、锣鼓伴奏,一准都要弄出个子丑寅卯、美观边式。老头儿顿了顿,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正在他的监视下压腿的小豆子,说,京戏那可是国粹,它好听可就是不好学,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去了,你看吧,京戏里这小小的胡琴就这么好拉吗?不好拉啊!没两个馒头沉、没二尺高,两根小细弦子、一个小竹筒子、一绺儿小马尾子、一根小竹棍子,难驾御着呢。讲究弓法指法左右手配合,有个肘臂腕子的协调用功,又是揉又是打又是抹又是滑的,不好拉啊!一练几十年,胳膊酸了,手磨出了茧子,还得花钱请人指教。学它都顾不上休息,更何况是学戏,您就好好练着吧您呐。老头儿说完这段后停了一会儿,大概是想起还有一个徒弟尚未教训,于是又转头对着那边的小石头扯上了,他抬高嗓门说,小石头,你那声儿可不够霸气,京戏嘛,唱就要唱得规矩、唱得标准,唱得是那么回事儿,要板儿正、调儿准、字正腔圆,要讲究个吐字发音的字儿味儿气儿劲儿的一并用功,要唱梅像梅、学马像马,不要唱得懈儿咣当、迷儿马登、松了吧叽、稀里糊涂一道汤,让人听着反胃吃不下饭去。


  那边小石头连连点头称是,我吐了吐舌头对无脸人说,我肯定不会去学戏。


  我的话还没说完,只看见教戏的老头儿踢开了小豆子压腿的石头,说,全都过来站正喽,给我背诵背诵我教你们的那祖训儿。


  好像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看见三个孩子一字排开,齐声念道:


  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


  自古人生于世,需有一技之能。


  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


  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


  老头听完重重地笑了几声说,成,一字不差。又转头对着小豆子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你的师兄们今儿个都唱得不错,你来唱一段《思凡》给我过过耳。


  小豆子似乎有些紧张,他小心翼翼地迈着莲花步走上前,唱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小豆子唱到这里愣住了,他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我正诧异他为什么如此慌张,就只见教戏老头儿拿起道具架上的一把戟,连续不断快速地打在小豆子的身上,边打还边厉声喊着,我叫你错,我叫你错!


  我听着那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闷响,心有不忍,不愿意再看下去,我对无脸人说,我们走吧。然后快速离开。


  走出老远,依然能听到小豆子的哭喊声和老头儿的打骂声,还有小石头和小癞子的求饶声,听得我心里发紧,我很坚定地对着无脸人说,我绝对不会去学戏。


  6.沙城


  走过一片无比萧索的荒野,满目苍凉的困倦街终于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一路上走来就没有再看见半个人影,越靠近困倦街就越感荒寂寞,渐渐离得近了,往困倦街里看进去,是一片黄恹恹的颜色,除却耳边传来沙漏“沙沙”的漏沙声,其余就没有再发现丝毫生气。我定了定神,猛然看见困倦街的入口处有一驼背且右半边脸偏瘫的老人,他正在提壶为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树浇水,古树周围有几平米见方的青绿色小草,生得绿茸茸的煞是好看。


  他是谁?我问无脸人。


  他是暝姬的老家仆,他很衷心于他的主人,自从暝姬被封印在鬼郡之后,他就一直没有离开。无脸人说,佛祖念他忠心耿耿想度化他,于是让他在这里看管龙华古树和牛迦草,给它们浇水施肥,顺便再清扫干净落在地面上的树叶。


  那就是传说中的龙华树和牛迦草?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据传,世尊之后的下一代佛――弥勒佛出世后,会在一种叫“龙华”的树下成道并讲法度化众生,龙华树即是继菩提树之后的未来世的佛树。


  牛迦草的传说则源自世尊的一位弟子周利槃特。传说距今约2500年前,印度拘萨罗国的国都舍卫城中住着一对兄弟,哥哥叫摩诃槃特,弟弟叫周利槃特,哥哥天资聪颖,学东西很快并且博学多才,很年轻的时候就自己在家开办课堂,为人讲法,而弟弟则是远近闻名的笨蛋,资力极差且健忘,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嘲笑的对象。后来,兄弟二人在祗园精舍拜世尊为师,开始学习佛法。做世尊的弟子需要遵守250条戒律,摩诃槃特的进步非常快,他把250条戒律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并且一一照做,不久便成为了世尊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而周利槃特却记不住这250条中的任何一条,师兄弟们觉得他这样实在是很丢世尊的脸,于是就把他赶出了祗园精舍。周利槃特离开精舍后无处可去,便独自一人坐在菩提树下哭泣,这时世尊走来,递给他一把扫帚,让他从力所能及的打扫精舍开始做起,并要求周利槃特每天以便打扫精舍以便默念“扫尘除垢”。周利槃特于是回到祗园精舍,日复一日地一边念着“扫尘除垢”一边打扫精舍,终于有一天,周利槃特发觉了世尊的用心良苦,世尊是在告诉他,扫尘除垢,扫的是内心的尘和内心的垢,然后打开心门,包容一切。至此之后,周利槃特开始真正学习佛法,并且依靠自己的努力也成为了世尊门下最优秀的弟子。周利槃特死后,在他的坟墓周围长出了一种绿茸茸的草,据说人吃了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记不住任何事情,这种草就是牛迦草,人们都说它是周利槃特的化身。


  我走上前去,拿出照相机对着龙华树和牛迦草不住地按快门,然后弯腰拔起一棵牛迦草,捡拾了几片龙华树的落叶放进植物标本夹。我直起身子,看见驼背老人慢悠悠地拿起一把扫帚,一边清扫落叶一边幽幽地不断念道:扫尘除垢,扫尘除垢,扫尘除垢,扫尘除垢……


  我又听见绯婆婆的声音,从遥远的西面传来,她唱着: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娑婆诃……


  我转过头对身后的无脸人说,杜叔叔,我要进去了,谢谢你。


  困倦街很长,好象横躺在地平线上一样,街上果然没有生气,除却沙沙的漏沙声外就听不见一点别的声音,街道两边陈列着的沙漏有大有小,漏沙的速度也有快有慢,唯一相同的,它们全部都十分古老,破损的地方也没有修缮,前面不远处,横着几堆白骨,因该就是旗杆子说的那几个人了。这条街果然和人们所说的一样可怕,听不见别的声音,见不着一缕炊烟,更看不到一个活着的东西,整条街就像死了一样。


  我渐渐感觉到身体疲倦发困,一股从未有过的疲劳开始侵蚀我的身体,我狠狠地在手臂上掐了一把,希望疼痛能减轻困倦。突然,我感觉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我一阵颤栗,这一惊倒是把睡意给赶跑了大半,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无脸人。


  杜叔叔,你怎么来了?我疑惑。


  你一个人进来我不放心,所以跟进来看看。无脸人说着,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是这不妨碍我感觉他如慈父一般的和蔼,他对我说,小襄,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长得有些像我的女儿杜林。


  我和无脸人沿着困倦街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沙漏,每一个沙漏上都清楚地写着它的主人辞世的时间,还有一些沙漏已经空了。


  沙漏漏尽则人死。无脸人说,然后他们就会被暝姬吸走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我拿出照相机想将这些巨大的沙漏拍下来,但是事情很不凑巧,没有胶卷了,我有些郁闷地收起相机。


  给你。无脸人突然递过来一卷崭新的胶卷,我有些愕然,无脸人笑了一声说,这是一个在冬季来到鬼郡的老人留下来的,他本来也想拍一些东西,可是临时却怎么也找不到胶卷,他也说过要来困倦街,我不清楚他到底来过没有,反正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日落旗旗杆下面,他对我说沙城里没有写着他名字的沙漏,他不属于这里,所以他一定能够出去。从此我就再没见过他,只在鬼郡西面的城垛下捡到了这卷东西。也许他足够幸运地找到了那扇出去的门。


  那个老人。我用手比画着问,他是不是长相英武,肩膀几乎平行于天空,表情慈祥却也严肃,目光有神鼻子挺拔下巴刚毅,看起来是个威严且健硕的老人?


  是的。无脸人说,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我不再说话,我装好胶卷,拍下了那些陈旧而硕大的沙漏。


  一路寻去,我们看见了旗杆子的沙漏,看见了北欧海盗的沙漏,看见了教戏老头儿的沙漏,也看见了学戏的孩子和疯女人的沙漏。困意再度袭来,我渐渐有些招架不住,无脸人也似乎非常疲惫,他的步子开始不稳,显得有些跌跌撞撞。我自言自语地鼓励自己:要忍住,不能睡,不能睡!


  整条街已经走完了,没有我的沙漏,最后一只沙漏是无脸人的,这只沙漏已经非常破旧了,它上面积着暗黄的沙尘,很厚很厚的一层,厚到我都无法看到它里面还剩下多少沙子,我只能看见它的柄上写着:无脸人杜思安,卒于司素年四月一日。


  我看到无脸人沉默地站在他的沙漏前,我问他,杜叔叔,司素年四月一日是什么意思?


  在鬼郡,一年有3600天,年号都是以鬼巫的名字命名的。无脸人说,司素年四月一日,还早着呢。


  那小豆子,小石头,小癞子,还有疯女人都还能活很久喽。我高兴地说,他们的沙漏上写的也是这个时间呢。


  无脸人看着我,笑声荡漾开来,带着奇怪的哭腔。然后他止住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襄,既然沙城里没有你的沙漏,就说明你和那位老人一样,也不属于鬼郡,你肯定能够找到那扇出去的门。记住,你一定要找到那扇出去的门,离开这里。无脸人说完之后缓缓倒下,他如山一样健壮的体魄倒在沙城里满是沙尘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引得无数细沙翻飞乱舞。


  我突然觉得好象是被人灌了铅,整个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麻痹起来,只一瞬间忍耐就已经到了极限,我不由自主地倒在沙城的路面上,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好像被吸进一个深深的大坑里一样……


  7.古街


  我做梦了。


  我模糊地看见一个南方以南的小镇,镇子四面环海,阳光明媚而充足,空气温暖且潮湿,大片大片的山茶花在带着鱼腥味的海风里竞相开放,山地里有葱翠欲滴的橘子树。太阳落山的时候,金色的光芒把大海染成晶莹的玫瑰红,那景色简直美到无法形容。


  渐渐地,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是谁的家乡,如此让人眷恋?那个女孩身着一席黑色的纱衣,缁衣长至脚踝,左肩斜挎着一个很大的黑皮书包,个子高挑,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手脚消瘦而修长,整个脸的轮廓漂亮得像古希腊神庙中用石膏雕塑的女神的面部轮廓,但是她的脸色惨白到无法用文字来描述,她的眼睛大如铜铃,眼珠十分水润,晶亮异常并且有一点突出,眼神冰冷诡异,嘴唇不厚却也不透明,显示不出一丝一毫的血色,好在她长了一个西伯来式的端正的鼻子和尖下巴,所以看起来还是十分漂亮。她静静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忽然,女孩不见了,眼前是一副红色铁木制成的棺材——掀开棺盖,女孩就直直地躺在里面,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增添了一层惨白的色泽,脸颊上微微泛起一阵阵的潮红,左脸的嘴角有着一丝令人恐惧的微笑,棺材底部盛有两厘米左右高度的新鲜血液,血液将女孩身上穿着的白色寿衣染得血迹斑斑,那血液的颜色,红到另人目炫。


  紧接着,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小镇上的人们欢天喜地,鼓声震天,烟花释放的光焰把天空映得光怪陆离,女人们和孩子们的脸上都显现出因为兴奋而特有的潮红……忽然间,一个女人在众人最欢快舞蹈的时候倒下了,全身抽蓄,手脚不断痉挛,牙齿咬得紧紧的,身体似乎充满剧痛,最令人发指的是她的脸,由下巴到眉毛的地方都布满了不均匀的红色,看起来就像是天边的火烧云,而在她眉间的上方,直径为半食指长的一块猩红呈半圆形印在她的额头上,使她的整张脸被活生生地烙上了一张日落图。女孩的右脸阴森恐怖左脸笑得倾国倾城,她说阿善,带着你的父母快点离开,你们一家人全都不会死,你们会长命百岁。


  然后,小镇的安静详和终于彻底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衰败,恐慌和日落红斑病的一统天下。


  最后,整个小镇的人都得日落红斑病死掉了,接着是一阵空前巨大的疯狂海啸把整个镇子彻底毁灭,小镇从此成为一坐荒岛。


  我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么熟悉,似乎是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的。一袭白色寿衣的女孩再度出现,她的眼睛大如铜铃,眼珠十分水润,晶亮异常并且有一点突出,眼神冰冷诡异,她走过来,把一个胸针一样的东西塞进我的衣袋,她说,这是我们鬼巫的家族徽章,它是用女娲补天时用剩下的玄石制成的,所以百炼不坏,你收好,总有一天你会用得着它。


  她双眼定定地看着西面,用游丝般的声音说着,出去的门就在鬼郡的最西面,你顺着绯罗耶的诵经声就可以找到它。女孩轻移莲步走到我跟前,右手轻轻抚去我脸颊上的散发,她说,我是暝姬,阿善,你快点醒来!


  我睁开眼睛,如同经历了一场梦魇一般地心惊胆战,环顾四周,我居然已经不在沙城里了,现在我独自身处日落旗旗杆之下,惊魂未定。


  冷冷的鬼郡没有一丝风,日落旗懒洋洋地耷拉在旗杆上,我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旗杆顶端,我对着旗杆子说,沙漏上写着你将卒于暝姬年三月十五日,你还能活很长时间呢。日落旗突然地就精神抖擞地飘了起来,我感觉周围,还是没有风,我继续说,旗杆子,出去的门就在鬼郡的最西边,顺着绯婆婆的诵经声就可以找到它,你,记住了。


  日落旗更加快乐地飘扬抖动起来。


  我迎着太阳朝古街的方向走,出了沙城我就不见了无脸人,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想也许去到我们初次见面的古街就可以找到他。


  前面就是古街的六合塔了,我加快了步伐,突然身边闪过去两个孩子,我认出那是小豆子和小癞子,我于是跟了上去,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无脸人,还不等我开口,就听见小癞子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他举着一串糖葫芦边嚼边说,早告诉你了,别跑别跑,你就是不听,这师父都让你唱虞姬了,那么好的角色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着啊?我说了吧,咱们找不到那扇门,咱没那命!再说了,那门还指不定有没有呢,现在回去咱又得挨刀胚子,我反正是不怕,早就叫师父打皮实了,师父打我就跟挠痒痒似的。天底下最好吃的,冰糖葫芦数第一,吃了冰糖葫芦,我就是他妈角儿了,我他妈怕谁呀?


  很显然,他那话是讲给一边的小豆子听的,不过在我看来,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因为小豆子并不搭他一句话,只是自顾自地走路。


  走到六合塔下,教戏的老头正等在那里,见着二人,不由分说举着棒子就劈头盖脸地打下去。小癞子如他戏里所唱的一样急走忙逃,抱头鼠窜,小豆子避开一记棍棒后,径直跑上了六合塔……


  老头儿仰着头伸长脖子对着站在塔楼最高处的小豆子喊,小兔崽子,有能耐你就一辈子站在上面别下来,你要敢下来,我非打死你不可,连个《思凡》都唱不对,你对得起谁?


  小豆子突然就笑了,他站在塔楼的最顶端,扯开嗓门用昆曲唱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


  小豆子这一段唱得是腔正声圆,无可挑剔。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他莫属,此貌非他莫有,一时间竟让所有人都听呆了去。


  小豆子唱完,不给人留一点回味的时间,就立刻从24层的塔楼上飞身跃下,鲜血在鬼郡古街的青石路上缓缓蔓延开来。我惊愕地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却又只听见那边哐铛一声,是宝剑坠地的声音,我看到小石头脖子上绯红的鲜血喷薄而出,他的手指在空气中画出一个个浑圆的轨迹,另人心疼和绝望,他说小豆子,虞姬死了,霸王也不愿苟活于世。


  接着,一声凄厉的哭喊充斥了我的耳朵,疯女人不知在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这里,她抱着小癞子悬挂在古树枯枝上的尸体哭得悲痛欲绝,她说小山子,你丢下娘一个要娘怎么活啊?


  我突然想起无脸人和我说过的关于疯女人的一些事情,由于我是断断续续将它听完的,所以一些细枝末节现在已经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只大概地记得,这个女人名叫豆苗,很早以前就死了丈夫,所以被视做一个不吉利的女人。豆苗一贫如洗,身边只带着一个四岁的孩子小山子,小山子喜爱冰糖葫芦到了痴迷的地步,但是豆苗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买,某天小山子因为谗得不行,偷了家里仅有的三个大子儿换冰糖葫芦吃,被豆苗发觉,她抓着小山字一顿猛打,小山子为此跑出家门,之后杳无音信。小山子失踪后不久都苗就疯了,一天,豆苗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来小山子的消息,说小山子不小心走到鬼郡里面去了,于是寻子心切的豆苗紧跟着踏进了鬼郡。


  我看见豆苗抱着小癞子的尸体,跳进了鬼郡的护城河,河面上迅速翻腾起白色的水花,继而波澜不惊,风平浪静得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突然间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看着高塔下一脸平静的教戏老头儿,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老头儿想了一下,说,是司素年四月一日。


  我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我向着鬼郡的最西边一直走,耳边绯婆婆的诵经声越来越清晰,不知不觉中,我又来到了那片枝繁叶茂的菩提森林,绯婆婆坐在菩提树下静坐,面相庄严,精神十足,枝叶的缝隙中漏下的阳光使她的周身被镀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金光,更显得她庄严肃穆。绯婆婆看着我笑得如同矢车菊般美丽,她说,门就在这里,我时常诵经指引你,你却不出来。绯婆婆还对我说,小姑娘,你是第二个从鬼郡走出来的,第一个找到鬼郡之门的是一位老者,他叫蒋祖燚.


  8.暝姬


  自女娲造人起,鬼巫就诞生了。鬼巫是一种半妖半鬼的幽灵,可以用意念呼风唤雨或者将人诅咒至死,佛陀诞生前,他们统治世界,兴风作浪,另人谈及色变。


  暝姬是鬼巫中最美丽的一个,她的父亲是鬼巫之王。那是一个高大威严的男子,他率领众鬼巫四处侵略,凡经他脚踏之处立刻灾难遍地,生灵涂炭。暝姬养尊处优,终日无所事事,唯一的惊喜就是等待战果辉煌的父亲凯旋归来。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度过,平静得波澜不兴,一晃就万年光阴。


  那是一春天美好的清晨,和风徐徐,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如同一块硕大的蓝水晶悬在蓝毗尼花园的上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王妃摩耶夫人被这里明媚的春光所吸引,吩咐停车,以便仔细观赏这美丽可人的景色。摩耶夫人轻缓地走到无忧树下,伸手抚摸垂曲的树枝,仰望虚空。这时她腹中的孩子自右肋生出。这一天是公元前565年,中国农历的四月初八,释迦族这个后来被命名为乔达摩•悉达多的孩子诞生了。这位迦毗罗卫国的王太子,就是后来佛教的创立者。他的出生,代表着鬼巫一族气数将尽。


  那是暝姬记忆中永远也无法磨灭的一天,那一天悉达多太子在菩提树下端坐,身体释放出无限光明,他头上是一片蓝天,身后是一棵菩提,身外是鬼巫叫嚣,身内是一颗清净菩提心。他身上所放出的无限光明照彻了身体内外的大千世界也照射到鬼巫的宫殿,遮住了魔界的光。暝姬正在寝宫内安睡,突然被一阵摧枯拉朽的巨响惊醒,眼前的一幕使她惊愕异常,她看到一片混乱、毁灭的景象:宫殿不断震动,墙壁坍塌下来,全部变瓦硕,尘土覆盖了地面,宫内突然又燃起大火,熊熊火光之中,鬼巫们四散奔逃;污秽邪恶的景象到处都是,她的坐骑倒地死去,她养的喜鹊羽毛脱落,往日流淌出珍珠般清亮的甘甜泉水的泉眼也枯了,树木全被摧折,连树龄百年以上的粗壮大树也未能幸免;众鬼巫的身体时冷时热,面目萎缩发黄,丑陋狰狞,喉咙也干燥难耐,喘息不停。父亲头上的王冠掉落,整个鬼巫族的军队自乱阵脚,丧失了所有的战斗力,武器和生活用具全都丢弃在地上任人踩踏,平时寻欢作乐用的乐器也全部毁坏了。占卜师纷纷作出不吉利的预言,宫女在唱着不吉祥的歌,暝姬觉得有一阵阵的恐怖蔓延开来,以往的快乐在刹那间全部消失不见。她看见父亲对着她挥手,大声地对她喊:逃,逃,逃……紧接着,驼背且右半边脸偏瘫的老家仆拉着她坐上马车,随着马鞭扬起,暝姬眼中毁灭的家园越来越远……


  老家仆带着暝姬颠沛流离了很久,最后来到南方以南的一座小镇,暝姬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受尽小镇上人们的欺侮,暝姬在一怒之下毁掉了这座小镇,镇上的人在几天之内全部死于非命,只留下阿善一家。


  小镇被毁后,暝姬行踪暴露,被佛祖封印在佛都鬼郡。暝姬于是在鬼郡施下诅咒,凡是进入鬼郡的人都会受到她的诅咒,并且都不能轻易离开,除非他能在死之前找到出鬼郡的大门。


  9.蒋祖燚


  蒋祖燚是一个杰出的考古家兼探险家,因成果卓著而被同行的某些人嫉恨。某年冬天,蒋祖燚与其唯一的孙女发生强烈争执,两人相持不下,于是蒋祖燚决定外出考察,留孙女一人在家冷静一段时间。


  蒋祖燚外出考察期间偷渡到佛都境内,误闯鬼郡,之后发现鬼巫尚存于世间的秘密。在竹林精舍舍主绯罗耶的帮助下,蒋祖燚找到出鬼郡的门并顺利返回家园。之后蒋祖燚在他的书房里花了半个冬天写了一篇关于鬼巫尚存于世间的论文,震惊了整个探险考古学术界,经专家们多方驳斥,终因拿不出实物证据而被驳倒,于是蒋祖燚成了一个为了出名而不择手段的恶人,他的论文也成了学术界最大的骗局,为整个学术界所不齿,最后,蒋祖燚被一纸拘捕证带走,被一扇无情的大铁门困在监狱之中,为期十五年。其孙女蒋小襄于次年春天误入鬼郡,然后恢复对爷爷的信任,并开始努力寻找出鬼郡的门。


  10.蒋小襄


  蒋小襄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眼睛是大而圆的单眼皮,眼角微微上挑,肤色干净,身材瘦削,蒋小襄的成绩还算不错,所以经常逃课外出旅游,虽然爷爷三令五申不允许,可是蒋小襄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小孩。


  蒋小襄四岁的时候,父母被公派出国留学,之后一直呆在法国从事土木设计。蒋小襄有事没事总爱缠着爷爷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爷爷被问烦了,于是就敷衍蒋小襄说,等到门前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开花了,你的父母就回来了。于是蒋小襄就在无数个日出日落的日子里等在门前,看着门外院子里那棵小小的石榴树,想它何时才能开得美丽如火。半透明的天空下,若有若无的光晕朦胧地笼罩着这株小小的植物,那光景在蒋小襄看来是多么的神圣啊!蒋小襄双手合十,对着它不停祈祷,蒋小襄想:这可是一株神圣的植物啊!


  时间在蒋小襄的祈祷声中如同白驹过隙般飞逝,石榴花开到如火如荼的时候,蒋小襄的父母还是没有回来,之后便是寒流大举向南侵进,然后气温迅速下降,接着所有蒋小襄喜欢的动物都进入冬眠期,最后整个世界万籁俱寂,死气沉沉。当真正的冬天到来的时候,蒋小襄和爷爷之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蒋小襄大声喊着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声嘶力竭,家里的一切易碎品皆是粉身碎骨,还原无望。


  争吵之后,爷爷不知去向,彻底失踪。


  蒋小襄在春天过了一半的时候回到家里。蒋小襄从鬼郡带回来的照片和植物标本在整个探险考古学术界再一次引起轩然大波,特别是那一枚百炼不坏的鬼巫族的家族徽章,它成为了证实鬼巫尚存于世间的有力证据。


  蒋祖燚被无罪释放。


  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明媚的早晨,蒋小襄去接狱中的爷爷回家,蒋小襄来到监狱大门口的时候,爷爷正好从门里走出来,蒋小襄看到门里爷爷灿烂的笑脸,就像这个春天早晨明媚的阳光一样。(完)


  (注:此文纯属杜撰)


作者: 论金    时间: 2021-6-10 13:06
佛祎,印象深刻的女孩子,好像是法国留学,有点像远烟空沫的气质。
作者: 论金    时间: 2021-6-10 13:07
那时候她才二十二三岁吧,转眼现在也差不多四十岁了啊。
我记得和她一起的还有个空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作者: 论金    时间: 2021-6-10 13:17
草草读了一遍,这算是早期的奇幻小说。
不过佛祎写得不够简练,太多不必要的描写延缓了阅读。

但肯这么下功夫的描写,也是传统写法的遗留吧,现在的年轻网络写手,不会这么写了。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6-10 14:50
论金 发表于 2021-6-10 13:07
那时候她才二十二三岁吧,转眼现在也差不多四十岁了啊。
我记得和她一起的还有个空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们三个人一起的,小佛女,巫马,卓越。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6-10 14:51
论金 发表于 2021-6-10 13:17
草草读了一遍,这算是早期的奇幻小说。
不过佛祎写得不够简练,太多不必要的描写延缓了阅读。

也是好的,现在这种极简式的写法,除了情节啥也不要,像冬天落光了叶子的枝条,寒碜。

作者: 涩涩雪    时间: 2021-6-11 09:08
论金 发表于 2021-6-10 13:07
那时候她才二十二三岁吧,转眼现在也差不多四十岁了啊。
我记得和她一起的还有个空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空姐是卓越
作者: 涩涩雪    时间: 2021-6-11 09:09
现在看来,仍觉得惊诧,当年居然还有这么一篇奇幻小说。
作者: 论金    时间: 2021-6-11 10:39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6-10 14:50
他们三个人一起的,小佛女,巫马,卓越。

卓越很调皮
巫马印象不深。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6-11 11:40
涩涩雪 发表于 2021-6-11 09:09
现在看来,仍觉得惊诧,当年居然还有这么一篇奇幻小说。

色家的整体实力真是很强的。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6-11 11:41
论金 发表于 2021-6-11 10:39
卓越很调皮
巫马印象不深。

卓越和小佛女都喜欢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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