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是奴隶的言语 - 北斗六星网

文章写于中华民国廿二年廿七日，作者所谓的“中国现时”，于今已成了历史，作者所展望的太平气象，于今也成了现实。理想一经实现，滋味如何，这个，作者已无福品尝，而我又不曾以此为理想，正如从来没有巴望着吃一碗大米饭一样。

奴隶没有发言权，没有说话的必要，这是对于以奴隶主而言，至于在奴隶之间，话还是可以说说，说而不让奴隶主知道，知道也无从理会，势必生出一套奴隶的言语来，与以发号施令惯了的奴隶主的言语迥异其趣，其说话的方式恐怕不仅限于讽刺吧。试想，奴隶主施加给奴隶的是皮鞭与屠刀，奴隶施加给奴隶主的是讽刺，再辛辣的讽刺，也是不能够传到讽刺对象耳朵里去的，就算传到他耳朵里也要他不能理解，不然，那报复不是反唇相讥，而是皮鞭与屠刀。如此说来，再妙的讽刺也只能供同类欣赏，引起一点精神上的胜利罢，而精神上的胜利是否会降低奴隶们对于事实上的胜利的渴望呢。

奴隶的言语在已无奴隶的今日已无言说的必要，引起以上这一番言说，是因为前天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看见一群猪。那些猪，装在很长的拖箱里，铁栅栏围着，数目在五十到一百之间，一些猪朝路边望着，一些猪低头打盹，与长途车上的乘客相仿。猪没有人类可懂的言语，将一群圈养的猪装到车上去，总会引起不小的喧声吧，喧声里也许有最强烈的抗议，最辛辣的讽刺，最可怜的哀叹，最大胆的密谋。它们还是上了车了，车栏杆是铁的，车轮飞驰，它们的生活只给它们的身上增添令人皱眉的恶臭，它们没有与人抗争的资本，我看见它们时，它们已经给车子拖了不知多久，早就晕头转向，上车时可以想见的喧声已经没有，它们中的一些只将一双双无神的眼睛透过铁栏杆看着路边，全体散发着恶臭，在这空气污浊的十字路口，装它们的车子走了之后，它们的气味仍然很强势地压倒一切气味，以至于我的等红绿灯与穿越路口就如同钻入一个猪圈，那不是猪的气息，是猪圈的气息，是猪所过的生活的气息，是它们最最难以熄灭的言语。

国道上的猪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拖箱的铁栏杆分明没有堵住它们的口，开明也罢，有恃无恐也罢，摆出一副这样的架式：让它们去谈论，发泄它们的鸟气，反正越不出铁栏半步。作为人，我看见物流充足通畅，的确是太平气象。十字路口看了猪，我对一切讽刺失了兴趣而食肉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