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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吹吹书上的积垢浮尘 [打印本页]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2-16 10:45
标题: 吹吹书上的积垢浮尘

家里倒也有几件古物，到如今并没有什么大用，很多时候也不放在心上，偶尔供谈天聊古而已。华夏现在正雅谈清议，乘机也插几句嘴儿，不说我家老宅里垒鸡窝狗屋的砚石，也不说我自己在深山古村里淘得的一方民国名砚，想说说一本古书，以及我喜欢的几个手镯。

说起家里的古书，家中兄弟姊妹们没有学文科的，学业又紧，也就很少有人读。但是这些书都得经常翻晒，一年之中至少七月七晒一次。从小到大，奶奶夏天回老屋避暑，带着我，经常一起晒书。

六百来套，书以晚清书局的石印版为主，清初木版次之，明朝的书就少而又少，还没有画多。晒书很仔细，重点是书叶不能受潮，发霉，有虫卵，需要一叶一叶地翻，很费工夫的。书里有一种特别的寂静，那种寂静冰冰凉凉，一会儿会沉入初秋的暖洋洋的阳光里，一会儿又从暖风里浮上来。在那寂静之地，我能听到某书某叶里有虫爬动，翻出来，小心收拾走虫卵；也能发现祖辈读书时用大拇指甲掐出的月牙儿记号；还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字体里的力量和气息……更多的是听到奶奶喊我休息，喊我喝水，喊我出去捉睡午觉的蜻蜓，怕我呆在那份安静里丢魂儿。

就这样我是先认识很多繁体字，上学后才认识简体字。简体字写起来很简单，对我来说，简体就像捉净虫卵的繁体字，干净透气。并没有练过法帖，但是写起字来，眼前就有书在晒，有古版字在排队，落笔往往都有所比照。等我初中毕业，才听说小学同学一直拿我的写字本当字帖。

身边有很多人，我并不多理解他和她们，可一直很熟悉亲切，相处久也。这些书也是这样，开始并不以为是书，晒书跟晒菌子晒枕头没有二致，久之，等到上高二，暑假闲得慌，奶奶拿給我八本小书，纸色老得发黄，墨色晶晶亮，扉页上是我曾祖父的手迹。奶奶说，爷爷喜欢这套书，可是很多地方看不懂，还说起来我老爷爷有一些神奇的本事皆从此书上得来。通透此书，名曰《渊海子平》也，断人穷通吉凶祸福如神。

高二暑假始，慢慢读，有所得。后来利用周末读七八叶，假期默诵三两卷，竟似通其大旨。爷爷不置可否，偶尔给我一两个生辰八字，我便思之，算之，断之，中间则反复翻查子平书。告诉爷爷奶奶所算结果，爷爷说那是谁谁的八字，叫我再算某数处，用他身边亲人熟人验证我所学是否靠谱儿。某数处，某某处，某处，及至后来，需要重算之处越来越少。到大学二年级时，凡有生辰八字递給我，问姻缘则知其定婚之年月，求子嗣则知其第一胎是男是女，求财则断其暴富之日，有病在身则告求医于何方为喜忌……所问无不有告，所告无不有验。亲戚朋友圈里，皆以为有神暗助。

学业为主，不敢旁骛，渐渐倦于卜算人家日常生活事务，转而细细领会其中根本，乃悟子平法与中医原则相通相用，用药用针亦需乘气而作，乘时而动焉。从此淡忘易，不占，唯几个亲近的人还知道我身负此术。

有一年在香港，有好事者求卦于港上占星达人，不大准，朋友笑之，何不就有道者解惑也。再三就问，碍于朋友撺掇，不得已而略算一二，当事人悦服。港人积习，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引车卖浆者流，皆好命理，渐有二三人旁敲侧击，我开始都没有吭声。朋友多次怂恿，我也有些见卦如见猎，心喜，漫应之。开始多是身边的人，后来则有不少互不认识的人，周末纷沓至来，先是耗时一两个小时，后来竟至于五六小时，实在吃不消。开始是熟食的人从中辗转相托，后来有些干脆慕名而来，问如何收卦礼，我说，朋友之事，何必曰利；学易未精，岂敢不仁；若有所验，则直言其不验者为谢。

有坐易术馆者来，写数个生辰八字求切磋。暗想其中或有其得意之易，或是走麦城之占，于他已是验证过的案例，于我则是未卜未知的预言，这是拿来考试于我也。随取一纸，写下一八字，默识空念，并不细细碎碎论八字优劣，只是简简单单说某年月日是八字主人一个关口，晦暗不明，若求问于星者，必会出现某几种答案，每一答案皆不准，准而验者当如我所言，如是如是。坐馆者默而不应，然面有沉吟之意，体有轻侧之态，我以是知其迟钝，滞数日或可有悟。便说些闲话家常，云淡风轻。朋友旁边会意，婉言端茶送客。又数日，坐馆者果然茶楼请客，恳请我去他的馆里坐坐，闲饮一个钟，当奉红包两千。朋友莞尔，真以为我是卖卜街摊的神算子哉。

春节前陪婆婆回乡下躲城里忽然紧急的疫风，也忙年。婆婆爱干净，一刻闲不住，屋里屋外，拾掇不已。怕累着她，我在旁边揣摩她的心思，抢先收拾出大模样儿，细节由着婆婆慢慢整理。公公过世两周年，婆婆渐渐可以正视遗物，留与不留，颇能拾得起放得下，告诉我有些物事需要整理出来，说待上坟时与纸钱一起烧送至公公身前，我一一照办。其中有一套民国版的书，读其序，原来是几本《渊海子平》的注疏，网上搜阅，知是几代名著。我不忍心付之野火，赶紧电话给夫君。夫君排行老幺，善作怪闹妖，最会哄得公公婆婆偏心，婆婆有爱吃的零食，会偷偷送到耳屋，告诉夫君悄悄吃。夫君四处张望，仿佛怕哥哥姐姐发现，却又大张旗鼓闹出大动静，婆婆止不住，急着连说你生怕哥哥姐姐不知晓，说着说着就无人不知，伸手跟婆婆要好吃的，伸嘴要一份婆婆的偏爱。七嘴八舌，笑得听不见谁在说什么。凭夫君的本事，这套书自然留下来，多亲先父手泽。与我家故有渊海，合成一流，不亦天乎。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2-16 10:58
读书人就是这样，到后来都是吹吹书上浮尘：）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2-16 11:58

无蕊发表于 2023-2-16 10:58
读书人就是这样，到后来都是吹吹书上浮尘：）

我是真读书人也，善吹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2-16 12:03

徐公孰发表于 2023-2-16 11:58
我是真读书人也，善吹

所以假装读书人也很容易，也就只要吹下书上浮尘：）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2-16 12:16

无蕊发表于 2023-2-16 12:03
所以假装读书人也很容易，也就只要吹下书上浮尘：）

真吹假吹之间，自有一尘之微别也。

辨微尘之别以定真假，戛戛乎难哉。

作者: 知音 时间: 2023-2-16 12:50
还会算卦呐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2-16 12:51
本帖最后由无蕊于 2023-2-16 12:56 编辑

徐公孰发表于 2023-2-16 12:16
真吹假吹之间，自有一尘之微别也。

辨微尘之别以定真假，戛戛乎难哉。

妙的是读书人不必有证书
只看指之所挥，口之所吐：）

作者: 知音 时间: 2023-2-16 12:52

两家都是书香门第，这叫举案齐眉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2-16 13:10

知音发表于 2023-2-16 12:50
还会算卦呐

年轻时真是会算。

现在恐怕都忘了吧。

作者: 榆园书话 时间: 2023-2-16 21:37

徐公孰发表于 2023-2-16 11:58
我是真读书人也，善吹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2-17 11:45

榆园书话发表于 2023-2-16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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