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穿越宽广的华北平原,我出差到冀西的山区去。
农历的二月份,还是北方的早春,山里的春更是迟一些,还带有冬的尾迹,灰褐色的村庄,灰褐色的群山,几只灰褐色的斑鸠飞过空谷,有一种萧萧之美。
山南山北,那些树木在深冬脱尽了衣服,在坡上赤条条的林立着,似乎用一种决绝的瘦削,在“不知羞”地等待着,等待东风吹过,等待爱情的重生,也等待一身华丽的新衣。这是一种美好的等待,让那些原本死寂的灰褐色,给人以最强烈的期望和希望。我喜欢北方的四季分明,正是因为这里处处的灰褐色,代表着一种从深冷中重生的奇迹,每个笃死之灵对阳光和新生都充满了无限的确定。杏,便是这些草木之灵中最踊跃的。春信方闻,那些并不高大的杏树们,便展开身姿,在你转首之间,一下开一树繁花出来。
驰行在高速公路上,梭越一重重山谷,每一抬头,便可看到起伏的山梁之上,灰黄的林薮之间,总会有几抹稀落落的雪色,远远妆成粉白小蘑菇的样子,山风一吹,还会飞起几片雪朵,那便是杏,山中的春杏。
我们小区的杏,身处平原之暖,见春也早,前几日已经开过了,便是这样的身姿,只不过那些墙头的窈窕,不曾融入过这样的荒色里,缺少这么一种辽望之美。
我对无人问津的花之开放,总有一种同病的怜悯,隐隐为其不平。但这并不妨碍山杏的热情,或许她们并不在乎俗人们的关注,也不需要,甚至可能会以其为危险。她们只是在雪融之时,软起身段,膨起芳心,东风一到,便迫不及待的怒放出一树的欲望出来,叶子都来不及梳理出来。带着粉色的馨香,她们在阳光里打开身体,给久未谋面的蜂蝶们。
据说,杏花十日,十日之后,杏便在凋落中长出翠绿的叶子,然后在无蜂无蝶的日子里安静下来,月下结蒂,雨中育子,静静等待一树青杏的黄熟。对于爱情和生活,杏总是有着草木的坦率、直白和顺从。我们没有这些草木之心,眼神执拗,用双脚走路,喜欢从一个忧愁走到另一个忧愁里去,并且对是否来生充满怀疑。
如果说梅是个南方姑娘,那么杏,便应是个北方女子,双双皆是雪样的花肤,傲寒的脾性,落落俏笑在早春里,引得千古骚人满纸翰墨,飞舞至今。只不过写梅的,除了美,还夸其孤绝之品,脱尘之格,而写杏的,却要市井不少,大方很多,非供酸人独赏,诸如“深巷明朝卖的杏花”,也是翁媪野妞的最爱。
梅花虽也耐寒,但行到淮北,便稀了身影;杏花虽也耐湿,但过了江南,却少了芳姿。只有江北淮南一带,梅前杏后,次第呈艳,确谓一块花的宝地了。当年杜牧之谪守池州,看尽雪后的梅花后,又在清明的微雨中,缓辔行入了“牧童遥指”的“杏花村”,只是不知当时杏花村的杏花,还残留几许?但杏花村那天的酒,应该还留有杏花的香迹,就着愁绪喝上一杯,足可入醉乡一狂了。
我扶着方向盘,在北方山路的丽日下疾驰,乱忖着春杏的心思,像极了一个自作多情的浪子。那些坡上的处子,却不作一声,远远地本分着她们的春天。
我想,过些时如若我再来,石榴花也该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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