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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往长安(4)清凉寺 [打印本页]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8 10:19
标题: 【小说】往长安(4)清凉寺
  九月,秋雨浓,洛阳溺水于天地之间。
  
  洛阳城东有白马寺,城北,是清凉寺。每座寺里,都住着和尚,还有泥塑。
  
  柏木森森,雨水里满是香火的味道,唱经声,木鱼声,和低低的祈祷。
  
  雨天上香,会显得更加虔诚,但没人知道,他们托付的东西,谁可转达,是和尚,还是泥塑。施主们拖着欲望,远道而来,把钱帛施给和尚,把长香烧给泥塑,把自己划归佛家势力的保佑之内。
  
  我币少铢稀,不是能施之主。对于望不断的秋雨泥泞,我又无计可施。
  
  雨色无障,走入清凉寺,我的断臂处,开始隐隐地痛痒。师父说,伤口开始痛痒的时候,说明它已走上了愈合之路。这时,我开始想念哑女的药,那些药,应该可以迷倒这些伤口的痛痒。
  
  因痛痒想念一些东西,是活该痛痒的。
  
  玄衣老僧脸色黝黑,前头引路。我们走了很长的一段弯路,他多多相问,我寡言少语,亦无布施,最终,我们走到了后院的柴房。
  
  我无施,便不是主,更非客,一间尘灰四壁的柴房,避风避雨,足矣。柴房里却并非只我一人。
  
  暮鼓沉沉,一个灰发老者从柴草中醒来。
  
  他毛发蓬乱,两眼炯炯,盯着我,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凝望。
  
  我自顾解下包袱和长剑,找一块干燥柔软的柴草,卧下去。
  
  他继续盯着我。
  
  暮色更深一些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沧桑却洪亮:年轻人,不去搞点吃的吗?!别指望秃驴们给你送饭哈,他们从来不给柴房送饭的。
  
  我打开包袱,拿出一个窝头扔给他。
  
  他咬了一口,吐了出来:呸,真难吃,我还以为什么宝贝,原来猪食不如的东西!
  
  我走过去,抢过他手里的窝头,狠狠咬一口,转过身,自行嚼咽。
  
  他瞪着我,愣了一会,却突兀地笑了。
  
  他嬉笑着说:穷小子,还挺倔。爷爷说你的窝头难吃,你还不认。嘿嘿,你是从来没吃过好东西吧?来,尝尝爷爷这个。
  
  他往身后一摸,抽出半只烤鸡,右手一拧,一只鸡腿便向我飞来。
  
  我抛起窝头,转手接住鸡腿,再反手接下落下的窝头。
  
  老者咧嘴又笑:嘿,你小子还挺利索!
  
  然后摇摇头说:这年头,像你这样不闻不问就给人吃窝头的人,不是呆子就是傻子。
  
  我不明白,呆子和傻子有何区别,但既然我是呆子,这鸡腿肯定是安全的,毕竟,没人会毒害一个与自己无碍的呆傻之人。
  
  我一言不发,大口大口的吃下鸡腿和剩下的窝头。
  
  前院寺庙里的灯火亮起来的时候,我们的柴房显得更昏暗了。我吃完东西,躺在柴草上假寐。
  
  老者继续啃他剩下的半只鸡,偶尔抬头看看我,又摇头笑笑。屋外的雨,还在轻飘飘的下着,默默洗凉着世界。
  
  老者终于吃完了他的鸡,伸伸懒腰,朝我这边说:哎,小子,吃完不喝点什么吗,去搞些酒去。
  
  我坐起来,借着门口传过来的灯光,再次打量着他。他破衣敝屡,手污脸垢,骨削如山,只有眼睛在暗处闪烁,清澈如溪。
  
  我说:前辈,这佛门净地,去那里买酒呀。
  
  老者笑着说:佛门既然有鸡,肯定也有酒。你猜,我的鸡哪里来的?
  
  我摇摇头。他继续道:寺中的一切,都是施主们布施的,这鸡酒,当然也是他们带来的。他们住在干净的厢房里,小门一关,就从行李中拿出酒肴,瞒着佛祖,吧唧吧唧地在那偷吃。别说是盗,就算老夫当面去抢,他们也得乖乖奉上来,哈哈,这是佛门的禁品嘛,和尚们也是要面子的。
  
  我钦敬地朝他笑笑,试探性的问:敢问前辈是?
  
  老者灿然道: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老夫是个乞丐?
  
  我说:不敢,不敢,这世上哪有白天睡觉,晚上乞讨的乞丐。
  
  他微微一笑,说:你还不太笨,我不喜欢白天,我怕白天的那些黑暗,躲躲闪闪的,看不清楚;但那些黑暗到了晚上,就明晃晃如星月了。老夫能看清夜里的一切,也喜欢夜里的一切。
  
  我笑笑。他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说老夫是个贼,也算吧,我只偷盗佛祖不爱吃的东西。只要这庙还在,香客们还来住,佛祖就有无尽的不爱吃的东西,足可以日日吃撑老夫的肚皮,哈哈。
  
  ......
  
  我豁然觉得,刚才吃掉的鸡腿,舒服无比,而这个腌臜的老头,忽然变得有趣的很,我都想要去给他偷一顿酒了。
  
  夜鼓三落,我从外面回来,带了两只烤羊腿,他一只,我一只;三囊酥酒,我一囊,他两囊。他把酒和羊腿往鼻子上一送,大赞道:好小子,有你的,好东西。
  
  如果习惯了夜色,星光也是一盏明灯。这样的秋雨之夜,没有星星,但穿过雨丝而来的灯火,却胜若星光。在这样明亮的黑暗里,我们相对饮酒,吃肉,仿佛人间一片晴朗。
  
  老者说:小伙子,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便跟他说了那只白尾乌鸦和那封信。
  
  他冷哼一声:你信那只乌鸦还是那片红叶?
  
  我说:我信那封信。
  
  他不屑地说:信最不可信,人说的话,几曾真过!
  
  我说:既然是信,我得信。
  
  他笑了,骂我蠢得天然。
  
  他又问: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我便把马场的事情讲与他。
  
  他狠狠地喝下了一口酒,幽幽地说:这才是你必须去长安的原因吧,有时候,人一旦上了马,做过了傻事,便没有了来路。
  
  我们同时静默下来,听细雨飘过松枝的声音。寺里的木鱼和诵经声早已停歇了下来,这是人间最纯净的时辰。
  
  他开口说:你包袱里小皮囊中的那枚金钗,是那个要你去救的姑娘的吧。
  
  这句突兀的话让我呆住了。他立刻解释道:莫要见怪,老夫历来是不相信任何人的,所以趁你出去的时候,检看了你的行囊。
  
  我的包袱,除了食袋,只有一套长衣,一套准备到达长安时穿的长衣。我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我的包袱了。我在暗淡的灯光里打开它,在那件长衣中,不知何时,赫然住进来一个六寸多长的精美小皮囊。皮囊里,一枚细长的花钿金钗,还有八片金叶子,还有十数个小药包。
  
  我看完,笑了,老者也笑了。他说:看来你并不知道。
  
  我点点头,他又说:看来你现在知道了。
  
  我又点点头,他说:看来这并不是那位写信姑娘的。
  
  我说:这是一位哑巴姑娘的,我从长安回去,就还给她。
  
  老者说:你还要从长安回去?
  
  我说:或许。
  
  老者说:你还能从长安回去?
  
  我苦笑一声说:或许,总之,不还人东西,是不好的。
  
  老者笑了:看来你欠了那位哑巴姑娘一些东西,一些比金钗金叶子更重要的东西。
  
  我笑一下,不置可否。
  
  雨声,又把安静送了过来。
  
  老者在暗处叹了口气,悠悠道:我也有个关于哑巴姑娘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我从斜躺中坐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把它缓缓吐出,似乎腹中有无限的痛,稍一用力,就要涨破喉咙,狂泄而出。
  
  他的声调,也不再有半点玩世之感。他说:
  
  洛阳之南,有札木山,札木山之上,是中原最大的喇嘛寺,松谷寺,松谷寺的香火,胜过这里的清凉寺十倍。十八年前,老夫还是札木山喇嘛寺的首席弟子,我的师父,是不空大师的五代传人,如无他错,老夫现在应该已是松谷寺第六代掌门了。
  
  那时候,我师父已经很老了,他觉得自己久久苦蹈人间,不能西行极乐,是因为缺少一件至尊法器,于是便请匠人铸了一座九百九十九两重的金佛,让我背了,西上昆仑之南,去逻娑的积蚌寺,求取一面达玛茹。据师父的师父讲,积蚌寺炼造的达玛茹鼓,是质地最真纯,佛音最足的密宗法器。
  
  逻娑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也是离佛最近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无人不佛。我怀着无尽的虔诚,百步一扣,膝行万里,积风积雨两年之久,才到达积蚌寺。
  
  你不能想象,这万里崎岖中,沿途的风光,是何等旖旎,沿途的吐蕃人,又是何等虔诚和善良,如若没有他们的施舍和救助,我或早已身饲虎狼、殒命谷底了。他们总是双十合十,满面棕色的浅笑,低声地说话,耐心地打手势。我当时想:这才是佛偏爱的子民,比起我们唐民信众的唯利是图,是何等纯洁和高尚。雀鸟累了,会落到他们肩上休息,鱼搁浅了,他们会跑过去救它入河,一切事出天然的佛性,好像从来洗净了人的腹欲之罪似的。碉房上的雄鹰,白云边的牛羊,格桑花里的女子...一切美似极乐的模样。
  
  (老者顿了一下,仰起头,好像在回忆一个天堂,然后继续说)
  
  到了积蚌寺,我道明来意,虔诚得奉上师父的梵信和金佛,便成了主持的贵宾。在逻娑,积蚌寺的地位,更在吐蕃皇家之上,受万民供奉,他们把我当做大唐宗门的使者,极尽款待之奢。他们给我住最舒服的客房,吃最好的斋饭,配最勤快的僧奴,让我这个饱经万里风霜之人几度恍惚,误以为自己已然度化,进了极乐之地。
  
  三日后,主持带我去鼓奴院,让我亲选鼓奴。那鼓奴院,建在一个山谷里,溪水清澈,景色幽谧,是积蚌寺一般僧众不得擅入的“禁地”。我们漱口洁衣,又念了几句净身咒,才进入院中。鼓奴院的禅房里,住了数十位鼓奴,大出我意料之外的是,这些鼓奴,竟清一色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们看上去,比外面的吐蕃人要干净、白皙、靓丽很多,眼神恬静安详,纱衣隐约,每个人的背上,都纹着一朵蓝色的莲花。
  
  主持说,这些鼓奴,只有少数几个是天生真纯之材,其他的,都是佛器修洁而成的,但不管天生还是佛器修洁而成,这些女子一生都未闻尘语,未道尘言,只受谷中的佛气熏染,有着至纯之身心,所以,由她们制成的达玛茹,皆有天佛之响。
  
  他还说,为了以示尊敬,给大唐圣僧的法器,不比寻常,一定要选真纯之材来做......
  
  年轻人,你知道吗,作为一个从佛三十年的僧徒,当主持说“由她们做成的鼓时”,我还一直以为这些佛奴,或者某个佛奴,只是做鼓的匠人或者仪式中的陪衬,从未敢有任何他想。
  
  (老者叹了口气,我明显感到那些语气里渐长的恐惧,他继续说道)
  
  鼓奴院的掌院,打着手势,让鼓奴们排成一排,张开嘴。主持带着我逐个验看,我惊恐地发现,鼓奴们个个没有舌头——或者准确的说,是被割去了舌头。这些,应该就是主持所说的佛器修洁而成的鼓奴——一个人造的哑巴。这些人造的哑巴,当然说不出任何一句人间污言,如若要听不见人间的秽语,那些佛器还要捅破她们的耳膜......
  
  我悚然而惊,紧跟着主持,终于看到一个有舌头的女孩了,只是那舌头短粗如赘,是个天然的哑巴。主持笑着看看我,又指指有舌头的女孩,我木然的点点头。我点头接受这个女孩,是因为我对那些没有舌头的聋女,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老夫年轻时熟读经书,也知拔舌地狱之惨,但于白日见到,还是忧惧非常。这些美丽的女孩子,到底是犯了何罪,被处了这地狱之刑。
  
  回去的路上,我惊魂稍定,便向主持讨教这些女子的来历。主持说,每年,他们鼓奴院都会去信众之中,择有幼女的人家,良选鼓奴之材,那些女孩,必须皮囊无疾、皮相无疵,哑巴最好,如果不是哑巴,则需要三岁以下,未学人语之时,割舌穿耳,以绝人间尘声。那些鼓奴的家人,都以自家孩子被选中为大幸,在其他信众的羡慕和祝贺声中,择了吉日,欢天喜地的把孩子送来......
  
  老夫从僧以来,杖锡大唐南北,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狂热的信众,竟以布施亲生骨肉为忠心!
  
  (老者的话语忽然急促,激愤非常。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怕他再无控制,就要引来巡夜的僧人了。他转头看看我,吐出一口气,把声调调低了,继续讲他的故事)
  
  小伙子,你不知道,这还并不是最惨之处,最惨的,在九日之后。
  
  选罢鼓奴,斋戒九日,主持派人给我送来新的袈裟,我洁身之后,与他们一起去积蚌寺的大殿上,观看“结鼓仪式”。
  
  我怀着忐忑之心,坐到主持身旁。大殿之上,佛祖巍峨,堂中摆着一张大床,大床上,铺着红色的绸布,绸布上,列着几柄造型奇怪的利器,大床之左,放着数个玉白色的盆盂,大床之右,立着四个凶恶的金刚,在他们的中间,就是那日我们选定的鼓奴。那鼓奴,今日一身红衣高挑,眼神迷离,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主持转头对我说:师弟,你那日,真是慧眼佛光,选出的这个鼓奴,果是满院最好,我寺的莲花上人,前日去验看,发现此奴女户,竟然还是个制作肉莲的上等之材。
  
  那时,我不知鼓奴何用,更不知肉莲何物,惶惶中只能对主持连连唱喏。
  
  在大殿之下,盘坐着成千上万双手合十的信众,他们都是来观看结鼓仪式的,山风长吹,竟然吹不出他们一丝杂声,天地高深,青严肃穆。
  
  九炷大香一起燃毕后,九支铜钦开始呜呜作响,震彻大殿,结鼓仪式便正式开始了。四大金刚把鼓奴姑娘架起来,脱尽衣服,四肢固定,趴伏在大床之上。之后一绛衣法师便走上前来,先跪佛,再诵经,最后走到床前,拿起那些奇怪的法器中的两把,一下就深深割在鼓奴女子的两个肩胛之上,那姑娘猛然挺起脖子,一声尖啸冲破天际。
  
  西行以来,我听过无数昆仑雄鹰的的长啸,那些啸声尖利如刀,但任何一声,都没有这鼓奴的啸声凄厉,这是一个一生喑哑的孩子发出的最响亮的一声,也是最后一声。
  
  到此刻我才明白,主持所说的,“由她们制成的达玛茹”,竟然就是用她们的皮做成的。
  
  主持看到我眼里惊恐,不无得意的说:恭喜师弟,这一声,世无可匹,制成的达玛茹也定是佛性至纯的至尊法器。
  
  这一声后,大殿下的信众忽然欢声大起,似乎在庆祝新一件至尊法器的出世。
  
  这一声后,那孩子再也没有太高的嘶喊,每当她昏死过去,那绛衣法师便用其她的法器,把她刺醒。据他们说,活的鼓奴的皮,才能保持神性,才能制作达玛茹.....
  
  ......
  
  (黑暗中的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紧了拳头,随着声音的颤抖,那些骨节也在咯咯作响...)
  
  ......(顿了好久,老者才继续说)
  
  我大病一场,三个月后,带着那面达玛茹,在一队僧奴的护送下,我离开了逻娑。
  
  在逻娑城外,耸立着无数的朵帮。那鼓奴女子的皮,做成了我手中的达玛茹,下体做成了积蚌寺法师的肉莲,剩下的身躯和死亡,被一起埋在最新的一座朵帮里。
  
  一个老人,在一座新成的朵帮旁,挥着转经筒,高声的唱着经。
  
  他不是哑女的家人。也不是在为她超度灵魂。他只是在索取,索取一种祝福,因为吐蕃人认为,朵帮里埋着祭品,可以辟邪、震灾...
  
  两个月后,我一路神思恍惚地回到了松谷寺。师父见到我带来的那面达玛茹,喜如童稚,当众就去亲吻那鼓上的蓝莲花。
  
  我在旁边毫无表情地对他说:师父,这是一个悲惨女子的人皮啊。
  
  师父回过头,猛然抽了我一个耳光:不许亵渎我寺圣物!
  
  三十多年来,师父从来没有打过我。
  
  第二天他过来跟我道歉,我又对他说:师父,离佛最近的人,是魔鬼啊,离佛最近的地方,是地狱啊。
  
  他听了我的话,再次起身咆哮道:你中了什么邪?!你疯了?!渎佛要入拔舌地狱的!
  
  我哭着对他说:师父,佛不是说大慈大悲吗?佛不是说戒杀戒淫吗?佛不是说众生平等吗?佛不是说善恶有报吗?
  
  师父过了好一会,才压住火气,柔声对我说:徒儿,你从我布道多年,应该懂得,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信佛尊佛,信,则得佛佑,不信,则得魔咒,徒儿,你现在是魔性入体,须闭关自省,念九万次金刚经,方得转悟。
  
  那日之后,我一遍经书都没有念过,我宁肯魔性入体,堕入魔域,也不想信佛而入极乐,那些捏着法器去极乐的得道高僧,个个以恐惧控制信众,以残忍之道尊佛,以害幼杀弱饲佛,比庙里的神煞还凶恶,他们遍布的极乐世界,阿鼻地狱又何敢相匹。
  
  半月之后,我便离开了松谷寺,浪荡街头,成了一名颠僧。
  
  再后来,我发现我长出了头发,我披头散发,在雨天里奔跑,庆祝自己离佛又远了一步。
  
  ......
  
  老者终于讲完了他的故事。
  
  雨声如故,我们一起在黑夜里沉思。
  
  过了很久,我才轻声问道:前辈,那您为何又到这清凉寺栖宿,这样,岂不离佛更近了一步?
  
  老者摇摇头,说:清凉寺是汉传净宗,经过前代高僧“诚意的误解”,佛旨已离西天较远。另一方面,我喜欢这里,还是因为这里有一群可爱的偷腥耍滑的中原信民。中原信民,从来都是思虑自己的利益,这是人性的天然之感,他们仰佛易,弃佛也易,所信不笃,信中有疑,所以从来不可能把残害当成神圣。老夫栖宿在这里,就是想每天看看他们晚上偷吃酒肉的样子,心里才会感到慰藉。
  
  我笑了。他也笑了,笑里却有微微的泪光。
  
  我说:前辈稍等,我再出去搞些酒肉来,咱们今夜不醉不眠。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有星光从云层里射下来。老者吞下一口肉,又抿了一口酒,问我说:小伙子,你遇到的那个哑女,有家人吗?
  
  我说:有个爹,是个坏人。
  
  老者笑笑说:坏人,总也是个人啊。
  
  我也笑了:她爹对她不坏。除了我,她就只跟她爹说话。说很多的傻话。
  
  老者若有所悟地盯了我一下,大笑起来:哈哈,有意思,一个会说话的哑女,真坏。
  
  然后,又叹了口气说:做一个坏人的女儿,比做一个佛徒的女儿,要幸运的多啊。
  
  我举起酒囊,向老者致意。我们一起放开喉咙,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大一通。
  
  老者转头问我:你还要坚持去长安?
  
  我点点头。老者说:长安可能就是你的逻娑。
  
  我摇摇头,苦笑一下说:我献祭了我的左臂,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极乐里,仔细看看魔鬼的模样。
  
  老者说:你若回不来呢?
  
  我说:我便与魔鬼共舞。
  
  老者说:痛快之人,比我强!小伙子,来,老夫敬你。
  
  我们一起痛饮了十八囊酥酒,一起醉倒在鸡鸣之时。
  
  天黑的时候,我们从醉梦中醒来。我背起行囊和长剑,向老者辞行。
  
  他问:为什么要夜里走?
  
  我说:我跟前辈一样,也怕白天的黑暗,夜里的黑暗,我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们相视大笑。
  
  去往长安的夜路,一片泥泞,星月郎朗,鸱鸮啼林。我的心里一片清凉如定。
  
  哑女,在小店的柴房里,守着一个爱她的坏人;
  
  老者,在清凉寺的柴房里,关照着一群恨他的坏人;
  
  而我,单马孤月,身向长安行。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8 10:22

其实,周日就写好了,要发的
但后来自己读了一遍,觉得太残酷太沉重了,就没发,想就此打住了
昨天离离问我,还说她喜欢真实的残酷性
好,那就发吧。

请慎重阅读,内容多有不适!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8 10:27

有一首老歌,叫《阿姐鼓》,创作于1995年,据说当年流行全球。那是我还小,也没有录音机,没有听过。
后来上大学,校公选课,选修了一门宗教历史学,老师说,可以听听这首歌。说这首歌的背后,有很深的故事。
那是一个很残酷的故事,自密宗开始,已有千百年,一直残酷着。
很少人去探究,因为这会让一些心理脆弱的人发狂。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8 10:28
原唱不清楚,发个翻唱的链接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8 10:31

当然,有人性残酷的不止是藏传密宗,很多其他支派,很多西方宗教,很多残酷性不亚于这些剥皮挖心。
作者: 云水梦    时间: 2023-7-18 11:22
哎~等了半天,看到了佛长了獠牙。晕死的。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8 11:57
云水梦 发表于 2023-7-18 11:22
哎~等了半天,看到了佛长了獠牙。晕死的。


哈哈,是不是有点扭曲哈。我本想打算跳过洛阳信仰这一节,直接跳到潼关杀人,但感觉这样做,隐喻线上很不连贯,所以还是发了吧
作者: 云水梦    时间: 2023-7-18 12:00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7-18 11:57
哈哈,是不是有点扭曲哈。我本想打算跳过洛阳信仰这一节,直接跳到潼关杀人,但感觉这样做, ...

整体色调偏冷。哎。我喜欢看暖色调的小说或者电视剧。不过猫猫写的还是很支持。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8 12:04
云水梦 发表于 2023-7-18 12:00
整体色调偏冷。哎。我喜欢看暖色调的小说或者电视剧。不过猫猫写的还是很支持。


这个小说故事性不会很强,就以片段呈现,灵感就是来源于一些冷冷的社会和心理逻辑
作者: 怀璧其醉    时间: 2023-7-18 14:14
清凉寺里不清凉。真是个血腥残忍的故事。看了让人瑟瑟发抖。
作者: 山人    时间: 2023-7-18 17:11
如果改编成电视剧,估计收视率很高!

作者: 千与千寻    时间: 2023-7-18 17:45
女奴多像温顺献祭的羔羊。觉醒反抗的意志是多么重要!人性丑陋而邪恶!
作者: 诗意天涯    时间: 2023-7-18 19:28
写的好,这段副本惊心动魄,故事是一方面,笔力达到了

《阿姐鼓》是朱哲琴的歌吧,当时听的时候只觉着梵音袅袅里有种悲苦气息,并不知道背后的故事,以为是朱哲琴那特殊的嗓音营造的感觉,知道故事后我又反复听过几遍,说不出的滋味

朱哲琴还有首歌,丹顶鹤的故事?也很好听,意境差不多

继续等大猫讲故事

好字容不得沙子,敝屡=敝履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3-7-18 21:37
这个世界有多美好就有多残忍。
人心有多柔软就有多冷硬。
三体中,人类知道人类无法拯救人类,所以寄希望于外地文明。而他们只有生存并无情感,所以,他们的残忍更甚。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3-7-18 21:44
万物,皆求永恒。保持永恒的根本之一是保持能量聚集。如何保持?佛说,空。道曰,无。人感情太丰富,注定短暂而痛苦。
那就正视人类的恶,如同接受人类的善。这样,心才不会崩塌,会生出更坚定的善战胜恶。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3-7-18 21:52
这篇的主题很沉重,看似是宗教信仰的恶,但根源是人本身的愚。人跟石头,木头无差别,只要有刀,执刀者可以把人改造成任何形态。哲学,艺术,宗教,政治,文化,不都是刀吗?我们所有的认知思想思维不都是被人为改造的吗?比如,某国正轰轰烈烈的性别自由。那些父母以献女儿为荣,我们跟她们父母有何区别?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3-7-18 21:56
现在,媒体经常提到一个词,觉醒。就是摆脱控制。问题是,睡梦中的人知道是梦吗?
连清醒的断臂男主,在面对残忍的时候,都不敢吼一嗓子,还敢一路抱回那鼓,你还指望女孩父母觉醒?觉醒而不反抗,和愚钝有何区别?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3-7-18 21:59
这篇让人意难平的不是人的恶,人的愚。而是有人明知恶,明知愚,却无所做为。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3-7-18 22:01
在所有佛里,最敬佩地藏菩萨,知恶不畏,力逮不退。
作者: 离离    时间: 2023-7-18 22:02
所以,有恶不怕,怕的是,人失了一颗除恶之心。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27
怀璧其醉 发表于 2023-7-18 14:14
清凉寺里不清凉。真是个血腥残忍的故事。看了让人瑟瑟发抖。


别怕哈,故事就是故时的事,现在木有了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28
山人 发表于 2023-7-18 17:11
如果改编成电视剧,估计收视率很高!


这种涉及宗教深层的,还有反应黑暗的,现在基本都过不了审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31
千与千寻 发表于 2023-7-18 17:45
女奴多像温顺献祭的羔羊。觉醒反抗的意志是多么重要!人性丑陋而邪恶!


嗯嗯,那些并不是人性了,人性都是自然的,扭曲之后有很多名字,信众说是神性,他人说是魔性,神魔之分,在于你是哪方的信众,我们都不信的人,觉得他们是疯子。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34
诗意天涯 发表于 2023-7-18 19:28
写的好,这段副本惊心动魄,故事是一方面,笔力达到了

《阿姐鼓》是朱哲琴的歌吧,当时听的时候只觉着梵 ...


对,就是朱哲琴唱的藏族歌曲。不明白的只是觉得是一个寻亲故事。
看得忒仔细,确实是敝履,就当通假吧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35
离离 发表于 2023-7-18 21:37
这个世界有多美好就有多残忍。
人心有多柔软就有多冷硬。
三体中,人类知道人类无法拯救人类,所以寄希望 ...


有一种中庸看法,叫可杀不可虐,带虐的,都是残忍的。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39
离离 发表于 2023-7-18 21:44
万物,皆求永恒。保持永恒的根本之一是保持能量聚集。如何保持?佛说,空。道曰,无。人感情太丰富,注定短 ...


存在是一种能量,能量在微观层级,是粒子的冲撞。空,无,皆没有粒子,没有冲撞,没有善恶。这个世界存在,就有善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作者: 诗意天涯    时间: 2023-7-19 12:40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7-19 12:34
对,就是朱哲琴唱的藏族歌曲。不明白的只是觉得是一个寻亲故事。
看得忒仔细,确实是敝履,就当通假吧 ...

必须通假,看不出通假显得没文化

不过下一章悠着点哈,要是读音都差八竿子还通假,就有点圆不住了

俺会仔细看着的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42
离离 发表于 2023-7-18 21:52
这篇的主题很沉重,看似是宗教信仰的恶,但根源是人本身的愚。人跟石头,木头无差别,只要有刀,执刀者可以 ...


人,不是这样,就是那样,肯定有一个样子。到底什么样子好,得看你信什么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44
离离 发表于 2023-7-18 21:59
这篇让人意难平的不是人的恶,人的愚。而是有人明知恶,明知愚,却无所做为。


不是无所作为,而是无能为力。海中的一粒沙子,你反抗又如何,终筑不成一堵长堤,沉入海底不随波逐流,已经是找到了自我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47
离离 发表于 2023-7-18 22:01
在所有佛里,最敬佩地藏菩萨,知恶不畏,力逮不退。


你不知道也有不少人借着地藏菩萨的名义,干了不少坏事。说他好,只是他在一个故事里好。讲故事的人,可以依着他的好,干出各种事,
作者: 诗意天涯    时间: 2023-7-19 12:49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7-19 12:35
有一种中庸看法,叫可杀不可虐,带虐的,都是残忍的。

这种说法应该倡导,社会上对一些虐猫虐狗现象也是痛批。
其实不但对动物,植物也一样是生命,需爱护。《病梅馆记》算是对这一观念的朴素表达

可惜,现在信仰缺失,金钱至上。为了利益,这些禁虐价值观又让位到第二位甚至更靠后了。



这狂暴的欢愉终将以狂暴终结——《罗密欧与朱丽叶》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50
离离 发表于 2023-7-18 22:02
所以,有恶不怕,怕的是,人失了一颗除恶之心。


喇嘛寺的主持们,在佛祖的教诲下,都有一颗除恶之心,但他们说他们需要威力巨大的法器啊,谁纯洁无暇,谁就是最厉害的法器。阿弥陀佛。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51
诗意天涯 发表于 2023-7-19 12:40
必须通假,看不出通假显得没文化

不过下一章悠着点哈,要是读音都差八竿子还通假,就有点圆不住了


不会,绝对保证通假,因为我用的是拼音打字法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2:55
诗意天涯 发表于 2023-7-19 12:49
这种说法应该倡导,社会上对一些虐猫虐狗现象也是痛批。
其实不但对动物,植物也一样是生命,需爱护。《 ...


病态的人总喜欢以病态取乐,有病的人存在,这种现象很难杜绝。中国到现在也通不过虐待动物法,是因为很多陋俗被定义为习俗,改不了。比如活吃什么什么,比如活取什么什么。喜欢活吃的领导,不想毁掉自己的胃口
作者: 诗意天涯    时间: 2023-7-19 13:02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7-19 12:51
不会,绝对保证通假,因为我用的是拼音打字法

我靠,你牛

作者: 诗意天涯    时间: 2023-7-19 13:12
  2023-7-19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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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诗意天涯    时间: 2023-7-19 13:13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7-19 12:55
病态的人总喜欢以病态取乐,有病的人存在,这种现象很难杜绝。中国到现在也通不过虐待动物法,是因为很 ...

类似传统不独中国,西方的斗牛,阿拉伯世界对女人苛刻的礼仪要求,都是肉体和精神的虐待

这说起来是观念之恶,文化之恶,源头还是人性之恶。

所以三体里叶文洁说,人类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抑制自己的疯狂。她把地球坐标发给三体人,希望外来力量干预,拯救地球文明

虽然她的动机可以理解,但谁又能说,她的做法不是人类的另一种疯狂


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是反人类了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19 13:20
诗意天涯 发表于 2023-7-19 13:13
类似传统不独中国,西方的斗牛,阿拉伯世界对女人苛刻的礼仪要求,都是肉体和精神的虐待

这说起来是观 ...


没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原来的一些很多东西,也非常残忍,尼采那段时间,也就是“上帝死后”,西方存在主义兴起了人道主义后,人文关怀占了主导,欧陆的宗教虐杀就少了很多,并逐渐被认为是邪恶行为了。中东和非洲的伊斯兰,改良的就稍微慢一些,因为在很多人那里,安拉还活着。
作者: 诗意天涯    时间: 2023-7-19 17:25
四十九 发表于 2023-7-19 13:20
没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原来的一些很多东西,也非常残忍,尼采那段时间,也就是“上帝死后”,西方存在 ...

听说非洲还有许多地方行割礼,你说美国这么爱管闲事的国家,也不去管管

作者: 四十九    时间: 2023-7-21 09:05
诗意天涯 发表于 2023-7-19 17:25
听说非洲还有许多地方行割礼,你说美国这么爱管闲事的国家,也不去管管


美国只管影响资本家赚钱的闲事,这种事不是闲事,所以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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