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村五百余户,在左近算一个大村落,村子分东边、西边和村当中三部分,并无明确的分界,村当中房屋密集,老屋较多,巷子细小,铺青石,青石路边有小水沟,不见泥色,东西两边的房屋要疏朗些,连青石路也是一块不接一块,没有专门的水沟,巷子也宽许多,青石半埋泥中,象一条项链,可见村子随着住户的增加是从中间向两边生长,长得快而粗犷。
我家住在东边,地势较高,二姑母家在村当中,我的活动范围就在东边与当中,西边很少去,去了有点象到了邻村,当时的人家不起院子,门庭敞开,所有小巷连在一起,没有断头路,小孩又习惯打赤脚,所以碎砖瓦不乱丢,更不必说瓷片玻璃了,空闲的地方都种上树,榆槐椿楝,不望其成材,只是各家标示各家的地盘罢了,以此,入村之前几乎只看见树,近了村,树影分开,才见人家,地面素净,没有横生的乱草,谁家门前屋后生草,要被笑话,鸡鸭是散养,白日到处找食,黄昏自来上埘,赤脚踏上鸡屎,随地一蹭也就觉得干净了,小孩也是散养,村庄就是游乐园,巷子里传来的小儿声都带了韵味,欢笑是这样,吵闹是这样,拍掌是这样,击石也是这样,最是以石扣击青石,音响振荡,变巷为河。
六月心的正午,逃睡的小孩走到巷子里,满满是阳光,两旁山墙没有影子,自己的影子也踩在脚底心,青石烫脚,也都惯了,不惯的是不见玩伴,便捏个小石子边走边将锐角按在墙上,从屋里听起来,石子划墙的声音有点象战机飞过,浮躁的大人会叱骂几声,小孩不在意,一路划过去,噫,寂寞如深夜的正午,游魂般的两个小孩在墙角相遇,选一家幺门口坐定,默默玩耍,心里惦记着哥哥在村外,在不知道哪一片水上玩得正酣。
傍晚了,把一块大青石用水一冲,滋滋的响过之后青石就干了,席地而坐,坐在路中央,大人走过象巨人走过。
青石凉了,给岁月踏灭了棱角的青石比脚底心还软,走起路来柔柔的,又得劲,脚心与青石亲密到可以将质地互换。
后来,渐渐有人家拉起了围墙,新造的房屋越建越高,树少了,巷子断了,青石给水泥地盖去了,天上飞过战机时回想起小儿划墙,然而那是屋内闻之,若于青石巷中,则是一阵寂寞嘶鸣,唱和知了,呼朋唤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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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舍
瓜舍,与其说是看瓜不如说是用来乘凉的,很少有人晚上睡在瓜舍里。
我家在东边自留地里种西瓜的时候也搭过一回瓜舍,也就是竖四根柱子,搭三道横梁,四壁和顶敷以草席,其中三面的草壁离地一米的部分是空的,正面的草壁下沿离地要一人高,几乎可以没有,舍内就放得下一张大竹床,一定要有蚊帐。
白天,小孩子在瓜舍里玩,相邻两个瓜地,会比比谁家的瓜大,从开始结瓜就比起来,每天都要比一比,我家的瓜比不过裕富家顶大的一个瓜,裕富非常得意,我每天气馁。又一天,裕富来我家找我,说他家那个最大的瓜不见了,问我有没有看见,我说没看见,裕富不相信,一定说我看见了,要我跟他到瓜地里去看看,我说真的没看见,去看也是没看见。裕富有好几天没有理我,我们也不再比瓜。小儿看瓜往往如此。
9/17
瓜舍故事
早上醒来,桃桃要听故事,而且要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我说:好吧,那就讲个爸爸小时候看瓜的故事。小时候,爸爸老家东边的田里种了西瓜,搭了个草棚看瓜,我们小孩子白天就在里面看瓜,从西瓜藤还没有铺满田垄就开始看起,谁家的西瓜先开花也要比一比,谁家的西瓜花先结果也要比一比,谁家的西瓜结得大就更要比一比了,从乒乓球那么大比起,邻居家的西瓜比我家的大,他家最大的西瓜有拳头大。
桃桃问:是大人的拳头还是小孩子的拳头。
当然是小孩子的,就这么大,邻居家小孩很骄傲,我家的西瓜比你家的大,我家的西瓜比你家的大,爸爸天天比不过他,有一天,他家那个大西瓜不见了,他来我家找我,说:我家的西瓜不见了。我说:你家的西瓜不见了你不看好问我干什么。他说:你一定知道。我说:我就是不知道。他说:你跟我去找。我说:去找就去找。他家那个拳头大的西瓜真的不在那儿了。
静水在一边吃吃地笑,桃桃瞪着眼睛听着。
我问:你猜那个西瓜去哪儿了。
桃桃说:不知道。
谁摘的呢。
桃桃说:不知道。
不过想了一想又说:是爸爸。
我说:是的,你看,爸爸小时候也不是很老实,谁让他那么骄傲。
桃桃说:爸爸是听话的孩子,大白。
我说:后来他再也不跟我比瓜了,他家有大的西瓜他就拉了瓜藤赶紧盖盖好。
还有南瓜的故事,要不要听。
要听。
南瓜有一个本领,在它身上挖下一块再装回去它还能长好,有的小孩就干坏事,就象我们炖冰糖雪梨那样在上面先挖一个盖子把核挖掉放进冰糖再把盖子盖好,南瓜里面本来就是空的,小孩子在上面挖一个洞,朝里面拉一泡屎,然后再把盖子盖好,南瓜就又长好了,到了收南瓜的时候,大人把南瓜搬回家准备蒸蒸吃,果然一剖开来一泡屎,多可气,只好拿了喂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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