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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短篇小说】村长 [打印本页]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4 22:27
标题: 【短篇小说】村长
  狗蛋儿说槐花沟的槐花开了,我就和他约好一起去沟里割槐米。没想到去了槐花沟,没看到狗蛋儿,我却看到村长家的三丫头——莲儿,她正一个人在沟里捉蝴蝶。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微张着的小嘴儿,我就恨不得冲过去狠狠亲上她两口,然后把她娶回家做老婆,我去做王德贵的女婿。虽说莲儿不到七岁,我也还没满十岁。
  王德贵是莲儿的爹,也是咱们村的村长。我和狗蛋儿都对他恨之人骨,他只要碰见我们,就拧着我们的衣领子像老鹰叼小鸡一样把我们叼起来,让我们悬挂在半空中不停地打着圈转,见我和狗蛋儿吓得脸色铁青,他便哈哈大笑。那笑声跟敲铜锣似的,把我耳朵震得嗡嗡直响。我和狗蛋在半空中捂着耳朵再怎么蹬腿挣扎,都无济于事。
  头几天王德贵又把我俩拧起来,他把我们转晕后满脸得意地说:
  “老子就不相信,看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能在老子手板心里玩出啥花样!”
  我和狗蛋儿在他手心里瑟瑟发抖,王德贵又补充一句说:
  “以后你们两个兔崽子再敢欺负咱家的那几个丫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说完,王德贵狠狠地把我们扔到地上,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拍拍手,把那双强有力的手背在身后一摇一晃地走了。
  王德贵家有四个丫头,个个生得白净净、粉嘟嘟、水灵灵,一双双大眼睛活像沟里的那一汪汪清泉。狗蛋儿可不赞成我说她们的眼睛像沟里的清泉,他说那四个丫头的眼睛活脱脱就是一颗颗发着光的夜明珠。狗蛋儿还说那眼睛里啥都有,槐花开的时候,她们眼睛里就开着槐花;樱桃熟的时候,她们眼睛里尽是一树一树的红樱桃。我知道狗蛋儿喜欢槐花和樱桃,因为槐花和樱桃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卖钱。
  其实狗蛋儿除了喜欢槐花和樱桃外,他还喜欢王德贵家的二丫头——杏儿。他说大丫头太野蛮,跟她爹一个货色;四丫头不到四岁,年龄又太小,和她说话都费劲。四个丫头中,只有莲儿和杏儿是做他老婆的最合适人选,但莲儿心高气傲得跟只孔雀一样,从不肯叫他一声“狗蛋哥”。我觉得狗蛋儿这人很没出息,为一个女人,他啥事都愿意去做。只要二丫头叫他一声狗蛋哥,哪怕是大冬天,他都乐意下田去帮她捉泥鳅。当然,天热得要命的时候,只要二丫头想吃地瓜,他也会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到坡上扒地瓜给她吃。
  尽管在这件事情上,我有些看不起狗蛋儿,但他仍是我最好的朋友。狗蛋儿和我一样大,我们在同一个班上读书,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后又一起从学校回村子。不过狗蛋儿的爹死得早,听娘说,狗蛋儿的爹是得了败血症死的。我不知道败血症是啥病,反正狗蛋儿的爹是死了。狗蛋儿的爹死后,我家有啥好吃的东西,娘都让我带些给狗蛋儿。娘可怜狗蛋儿,说狗蛋儿身子骨弱,长得黄焦焦的,像一把见了火舌马上就会燃起来的干稻草,娘叫我要好好待狗蛋儿——要我多让着他。
  娘不知道,我已经和狗蛋儿说过,如果他喜欢三丫头莲儿的话,我就把莲儿让给他做老婆,我去娶二丫头杏儿。但狗蛋儿坚决不同意,他知道我一直喜欢莲儿,因为每次过家家,我都挑选三丫头莲儿做我老婆。可莲儿那丫头似乎不大乐意,只要听到我选她做新娘子,她就躲在大丫头背后不肯出来,害得我一次新郎倌儿也没做成。
  我和狗蛋儿都喜欢上了王德贵家的丫头,所以我们有很多共同的语言。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王德贵家的那几个丫头,村里很多人都说我俩亲密得简直像一对亲兄弟。还别说,村里人的眼睛还真是雪亮雪亮的哩。就在那天我找狗蛋儿商量莲儿的事情,狗蛋儿说了一句让我非常震撼的话。他说朋友妻不可夺,老婆是不能随意调换的,还说那不是君子所为什么的。我觉得狗蛋儿虽然身子骨瘦弱,但很有男子汉的气概,也很有哥们儿义气,他能设身处地为我着想,这非常让人感动。后来我提议:我们干脆结为拜把子兄弟。狗蛋儿听了我建议也积极响应。于是,在当天下午,我们就在槐花沟那棵最大的槐树下结拜了兄弟。结拜完后,我问狗蛋儿怎么讲得出那么有水平的话,狗蛋儿说电视里一个武林好汉说过这句话,他觉得不错,就把它记了下来。
  那天,我和狗蛋儿也像我现在这样坐在槐树下。只是那天槐树上还没有挂满槐米,林子里也没有捉蝴蝶的莲儿。我们在那棵最大的槐树下发誓,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汉,还要做堂堂正正的君子。事后,我们一致认为:王德贵就不是什么好汉和君子,虽然他是我们村的村长,但王德贵总爱打自己的老婆。
  我家和王德贵家只有一埂之隔,王得贵在家的时侯,我常听到他骂莲儿的娘给自己丢脸,除了给自己生下一窝“赔钱货”外,连一个站着撒尿的都没有。每当听到莲儿娘儿们在王德贵的怨骂声中啼哭时,我就恨不得越过那道土埂,过去给他两记响亮的耳光,虽然他是莲儿的爹——我心目中的老丈人。
  狗蛋儿听到我说王德贵骂那几个丫头是“赔钱货”,非常气愤,他说王德贵是变态的下流坯。
  狗蛋儿说得没错,王德贵就是一个十足的下流坯子,他除了喜欢把我和狗蛋儿叼起来旋转外,还喜欢在没人的时候逼着我俩把裤子脱下来,让我们把小鸡鸡露在外面,和他比赛谁的尿撒得更远。狗蛋儿说王德贵的尿黄灿灿的,有一股恶臭味,跟栏里的牛撒的尿差不多。我猜想,王德贵尿黄的原因,可能是吃多了油菜花引起的。
  说到油菜花,我又想起娘对我的叮嘱。我娘似乎很怕王德贵,她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无论如何也不要把王德贵偷油菜花的事情说出去。我娘说王德贵不仅心胸狭窄,而且还是非常歹毒的人。我知道娘生怕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后,王德贵会对我下黑手。我和狗蛋儿虽然结拜了兄弟,我也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有好几次,我都碰到王德贵在天黑的时候在村里的庄稼地里掐黄灿灿的油菜花。我曾经用棒棒糖去套过四丫头的话,四丫头悄悄告诉我,她爹在油菜花开的时候,经常掐村里的油菜花回去炒着吃。我想四丫头没有说慌,不然王德贵撒的尿咋会那么黄呢?
  我和狗蛋儿约好中午在槐花沟碰头,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人影。看到莲儿一个人在林子里捉蝴蝶,我内心不停地挣扎着,我很想去亲近亲近莲儿,又禁不住想起王德贵把我和狗蛋儿扔到地上的时侯,我们都哭着保证过——以后再也不欺负他家的那四个丫头。现在王德贵不在,槐花沟里只有我和莲儿两个人,莲儿穿着花裙子在林子里晃来晃去,把我的心晃得怦怦直跳。看着她聚精会神要去捉一只停在树杆上的绿色蝴蝶,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喂,三丫头!你家那几个丫头咋没跟你一起来哩?”
  莲儿听到我大声的“喂”,手颤了一下,那只停在树杆上的蝴蝶就飞走了。莲儿泛起两只白眼瞪着我,小嘴儿也跟着嘟了起来。
  “你又不是我爹,干嘛叫我三丫头?你是个大坏蛋!”莲儿气呼呼地说。
  “你爹才是个大坏蛋呢,我可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好人了。”我笑嘻嘻地说。
  “你把我的蝴蝶吓飞了,你就是个大坏蛋!”莲儿的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她说着说着,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唉!女人真是麻烦,一点点小事情,眼睛里就包起了马尿水。”我一下子把我爹说过的话溜出了口。
  “呜呜......我的蝴蝶,你赔我蝴蝶!赔我蝴蝶......”莲儿一边哭,一边不依不饶地说。
  “得得得,别哭了,你叫我一声‘小树哥’,我就帮你把它捉回来!”我嘴里叼根狗尾巴草靠在树杆上慢条斯理地说。
  “我才不信呢!它都飞得老高老高的了,你还能捉住它?”莲儿揉了揉眼睛,看着那只越飞越远的蝴蝶满脸疑惑地说。
  “如果我把它捉住,你是不是就肯叫我一声‘小树哥’了?”我追着问莲儿。
  莲儿咬了咬指头考虑了半晌,终于点头同意了。
  我在槐树林里满心欢喜地帮莲儿寻找她喜欢的那只绿蝴蝶,那只蝴蝶好像存心和我捉迷藏,我本来已经看到了它,等我迫不及待地追上去,它又躲了起来。后来我在一个树丫枝上发现了一只浑身长满绿绒毛的毛毛虫,那细密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我想,反正蝴蝶也是毛毛虫变的,这只毛毛虫的颜色又和那只飞走的蝴蝶颜色一模一样,或许莲儿会喜欢上它也说不定。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捉下来,然后悄悄走到莲儿后面。
  “嘿!三丫头,我已经捉住它了!”我把毛毛虫藏在身后得意地说。
  “你真捉到了?让我看看!”莲儿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
  “不行,你得先叫我一声‘小树哥’,叫了我就把它给你看!”我故意把头扭到了一边。
  莲儿见我不肯让步,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她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扭扭捏捏叫了我一声——“小树哥”。她的声音并不大,我却像吃了糖似的,心里甜滋滋的。莲儿的叫声似乎还对我产生了催化作用,听到她的叫声,就感觉自己整个人在轻飘飘地往上升,越升越高,也越升越大,最后高大得像她爹王德贵一样。为了给莲儿一个惊喜,我让她先把眼睛闭上,然后才把毛毛虫放在她的手心里。
  毛毛虫在莲儿的手心里蠕动起来,它慢慢从她的手心往手臂上爬。莲儿缩起脖子“咯咯”地笑,我想趁她还没睁开眼睛的时候,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亲上一口,哪怕只是一小口,可一想到王德贵,只好强忍了下来。
  我做梦都没想到莲儿这丫头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开始捧着毛毛虫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当她睁开眼睛,就“哇啦哇啦”大哭起来,我劝都劝不住,她拼命地哭叫着往家的方向跑。我觉得,在这一点上,莲儿很像她爹王德贵,王德贵就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总是让我琢磨不透。
  记得有一次,我正在自家院坝里对着墙壁撒尿,王德贵的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他乐呵呵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尿“倏”地一下就收回去了。王德贵让我把尿再往上面一块砖上撒,我说,不行了,你还是叫自家的那几个丫头来撒吧。王德贵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他阴着脸一把把我提起来扔到墙壁上,摔得我两眼冒金星,幸亏我爹回来得及时,不然他还要让我把自己撒的尿给舔了呢。
  莲儿哭着跑走了,我拿着镰刀在槐花沟百无聊赖地转了两圈,见狗蛋儿还是没来,只好提着空篮子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刚出槐花沟不远,便看到村里的晒谷坝里坐了好多的人,王德贵翘个二郎腿坐在台子上一边抽烟,一边往地上吧唧着口水。看着王德贵那头乱得像鸟窝一样的头发,我就想用手里的镰刀把它们剃个精光,让他讨不到老婆,到庙里去做和尚。王德贵似乎看出我心思,他在台上不怀好意地朝我瞟了一眼,两股寒光“噌噌”射了过来,从我的脑门儿擦过。我打了个寒战,赶紧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同志们啊,上面一再强调,要想富,就得少生娃子多种树!”王德贵吸着旱烟语重心长地说。
  “大家都要积极响应上面的号召,不要藏着、掖着,再在家里偷偷生娃子了。一旦发现有人又把自己老婆的肚子弄大了,谁揭发、检举,我就免他一年的公粮——让那个偷偷生娃的人去替他上缴粮食。我王德贵今天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谁拖了咱村计划生育的后腿,我就让他下不了台,我王德贵可是说得出,做得出来的。”
  开会的人在下面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陈三婶撇着嘴悄悄地说:
  “他王德贵凭什么这样要求咱们,咱们村里就数他家的娃子多,他还好意思唱这高调,也不嫌臊得慌!”
  “呃,就是!就是嘛!”坐在陈三婶旁边的张家二媳妇附和着说。
  王德贵把烟斗在桌子上“哐哐哐”敲了几下,吐了一口泛黄的浓痰在地上,又接着说:“大家都不要嚷嚷,谁他妈再嚷嚷,老子就让他上台来说个够!”
  王德贵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在晒谷坝回响着,我忍不住撇了撇嘴。
  “其实啊,这生男生女都一样......”
  “鬼才信呢,你就不喜欢你家那几个丫头,要不你咋骂你老婆给你生了一窝‘赔钱货’哩?”
  王德贵的声音刚落,狗蛋儿洪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本来想去问狗蛋儿咋没去槐花沟割槐米,还没来得及张开嘴,狗蛋儿的娘就拧着狗蛋儿的耳朵骂了起来。
  “你这狗东西咋跑来了,叫你把鹅赶出去放,你跑这里来做啥了?”
  狗蛋的娘一边骂狗蛋儿,一边回头讨好地看看王德贵。村民们开始还哈哈大笑,后来见王德贵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脸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地不停抽搐,便鸦雀无声了。
  “你个小兔崽子晓得个毬!谁说老子不喜欢丫头?老子不喜欢还能生四个?”王德贵咬牙切齿地说。
  台下的村民又开始嘀咕起来。
  “嚷嚷个毬——你们嚷嚷个毬,有种的你们就站出来,和老子当面理论。”王德贵不屑地说。
  台下顿时又安静下来。
  狗蛋儿哭叫着被他娘拧着耳朵拉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大家一言不发地埋着头,看到王德贵那嚣张跋扈的样子,一股浩然之气从我的小肚子直冲胸口,我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
  “你有种——那你就生个带把的男娃子出来!”
  王德贵听了我的话,头发“噌”地竖了起来,他脸上的肌肉又开始抽动着,眼睛溜圆地瞪着我。那眼珠子恨不得从眼眶里射出来,在我身上砸两个大大的窟窿。
  “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活腻烦了?敢和老子顶撞,你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王德贵说着,挽起衣袖大踏步朝我走来。我挺了挺胸脯,轻蔑地从鼻腔“哼”了一声。
  我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跺脚吞吞叶吐地对我说:
  “你——你——这娃子是——是中了邪不是?赶快给我滚回家去,看我到时咋收拾你!”
  娘说完,转身死死地抱住王德贵的腰。
  娘结结巴巴地说:“村——村长,你就大——大人不记——小人过,娃子他——还小,不懂事。赶明儿——赶明儿俺——俺就狠狠教训——教训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你消消气——消消气,别和他一般见识哈。”
  几个村民也围上来劝阻气势汹汹的王德贵,娘使劲给我使眼色,示意我赶快离开,我这才提着篮子回了家。散会后,娘急匆匆赶回来,火急火燎帮我收拾了一大包衣物,让我去姥姥家住上一阵子,如果她不来接我,叫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偷着跑回来。
  我在姥姥家住了一段时间,回来发现王德贵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凶神恶煞。他常笑呵呵地看着我,这让我想到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和蔼可亲这个词。还有,王德贵在家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听到他骂莲儿娘儿们的声音了。他常把那四个丫头高高举过头顶,那四个丫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她们一个个打开双臂在王德贵的头顶上轮流着做各种动作,有时像隆隆掠过的飞机,有时又像展翅飞翔的小鸟,还有的时候,她们摆动着柔软的手臂在空中跳着舞,我羡慕极了。
  我和狗蛋儿都很纳闷,王德贵为啥整天都乐呵呵的了?就连他背着手在庄稼地里闲逛的时候,都在叽叽哇哇不停地哼着歌。后来我和狗蛋儿发现了一个秘密——王德贵的老婆又怀上娃了。起初,他老婆那件碎花上衣还罩得住她干瘪的臀部,慢慢地,她身上的衣服变得越来越短小,最后缩到腰际,露出一个圆咕隆咚的肚皮。
  除了王德贵有变化外,莲儿也发生了变化。我从姥姥家回来没几天,莲儿就开始主动到我家来串门。别人说的那什么——距离产生美,我想这话是真的。莲儿不再记恨我把毛毛虫放在她手心这件事了,她吟吟地盯着我笑。我非常高兴莲儿在态度上的转变。我带着她一起做游戏,我们捉迷藏、躲猫猫,我们还站在一条直线上举行撒尿比赛,看谁的尿撒得更远一些。每次撒尿比赛,我都能轻而易举赢得第一名。莲儿蹲着撒,总是把尿撒到离那条线不远的地方。后来我们总结经验后一致认为:站着撒尿比蹲着撒尿要撒得远很多。莲儿改成站着撒,不知道为什么,莲儿站着撒尿更撒不远不说,反而还会把尿撒到自己的裤裆上。后来莲儿就不和我比赛了,她说等她弟弟从她娘的肚子里出来后,再让她弟弟和我比赛。莲儿说她娘肚子里装的是个小弟弟,我不信——我不相信王德贵会生出带把的男娃儿出来。可莲儿很肯定地说,千真万确,是打B超检查出来的。记得老师在课堂上对我们说过:要相信科学。我就没有再怀疑了。莲儿还说,她爹常常乐滋滋地用手去摸她娘翘鼓鼓的肚皮,还把耳朵贴在她娘的肚皮上听,莲儿说她爹听到小弟弟在她娘肚里站着撒尿的声音。我说王德贵很不正经,莲儿又生气了,还说以后再也不理我。
  为了讨好莲儿,我打算叫上狗蛋儿到槐花沟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帮莲儿捉到她喜欢的蝴蝶。
  时间过得真快,我在姥姥家待了一段时间,夏天就过去了,槐花沟里的槐花和着枯黄的叶子已经落了一地,我和狗蛋儿都希望能在沟里找到蝴蝶。狗蛋儿说他也想找只蝴蝶送给二丫头杏儿。我们睁大眼睛仔细地在林子里搜寻,突然,在一个大石包旁边,我听到“沙沙沙”的声音,还有不断挣扎和喘息的声音。我和狗蛋儿停下来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然后躬着身子踮着脚尖儿慢慢朝大石包后面走去。
  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我看到王德贵光着屁股骑在傻子二妮子的身上。他一只手死死捂住二妮子的嘴,另一只手在二妮子身上胡乱地摸索着啥东西。二妮子不断地扭动着身子蹬着腿,头上的羊角辫子散了,头发乱七八糟粘在脸上,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惊恐地盯着王德贵。正像我娘说的那样,王德贵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二妮子都那样了,他非但不放开她,反而还露出一脸丑陋的笑。
  “杀人啦!杀人啦!村长要杀二妮子了!”王德贵听到我和狗蛋儿的叫喊,打了个激灵,慌里慌张从二妮子身上爬起来。在他气急败坏去提裤子的当儿,我和狗蛋儿不由自主地扔掉手里的石头撒腿就跑。王德贵的声音像大炮一样向我们轰来:
  “你们这两个小杂种,乱嚷嚷个毬!老子今天不治治你们,老子就不叫王德贵!”
  王德贵的声音飞出槐花沟后,还向我们狠狠砸来。
  “别跑,你们这两个小杂种......”
  我和狗蛋儿越跑越快,跑着跑着,我觉得自己脚下像生了风似的,人也不由得跟着飞了起来。后来我发现狗蛋儿也在飞,我们一起在王德贵的手里飞。王德贵提着我们的衣领子不停地打转,最后一下子把我们扔出去。狗蛋儿撞在一棵树上,眼睛白了一下,就晕过去了。我想站起来去看看狗蛋儿摔得咋样了,刚一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黑,也晕倒了。
  我和狗蛋儿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要不是二妮子拿树叶儿来挠我们的痒痒,我们可能还醒不来呢。
  二妮子傻乎乎地打量着我们,见我和狗蛋儿坐起来,盯着我们嘿嘿地笑。
  “你们——你们——干嘛躺在这里,是不是村长也给你们看病了?”
  “看病?看啥病?”我捂着生痛的头问二妮子。
  “村长隔三差五就给我看病来着,他说我的病他看了就会好。”
  二妮子说完又嘿嘿地傻笑,我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我才不信呢,要不是我和狗蛋儿看见,王德贵可能已经把你杀死了!”
  “我才不信呢!村长给我看过好多回病了,我咋没死呢?他每次给我看完病,还给我糖吃哩!你们是不是也想吃糖?可是——我就不给你们吃,嘿嘿......”
  二妮子拿着糖在我和狗蛋儿面前晃了晃,然后蹦蹦跳跳走了。我和狗蛋儿都不敢相信,王德贵非但没有杀死二妮子,竟然还给她糖吃,我们羡慕地看着二妮子。
  “王德贵真能看病?”我抿了抿嘴,把口水吞得咕噜响。
  “反正王德贵不是啥好鸟!”狗蛋儿说。
  “我看也是,他帮二妮子治病还给她棒棒糖吃,你说他为啥就不给咱们呢?”我摸了摸空空的口袋说。
  “王德贵这狗日的,他可能欺负咱们人小,就把咱们的糖霸占起来吃了!”狗蛋儿愤愤地说。
  “肯定是被那狗日的吃了!”我肯定地说。
  “咱们得想个法子治治这狗日的王德贵!”
  “好!”
  .....
  我和狗蛋儿商量了好久,最后决定把王德贵家那堆高得像小山一样的稻草垛烧掉,让王德贵家的水牛没有过冬的草料。天擦黑的时候,我们一跛一拐摸索到王德贵家的稻草垛旁边,划了根火柴,然后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那堆稻草垛就燃烧起来,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在熊熊的烈火中,我看到王德贵的脸黑得快要压出水来,我还看到躲在他老婆后面的四双惊恐的大眼睛,我内疚地看着我喜欢的三丫头——莲儿。
  事出没两天,王德贵像啥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笑眯眯地把我和狗蛋儿叫到他家。他家很宽,宽得几乎能容得下他的几个女婿。王德贵笑呵呵地请我们吃糖,还往我们俩的口袋里塞瓜子哩!我突然觉得王德贵其实也没那么招人恨,虽然他笑的时候眼尾上的皱纹很像纠集在一起的几条蚯蚓,但这一刻,我敢拍着胸脯说,王德贵是和善的,和善得让我记起老师在黑板上写过的慈爱、宽容、大度这样的词,和善得让我和狗蛋儿在他的引导下主动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和狗蛋儿都没料到,王德贵在听完我们的交代后,脸上的色儿就变了,变得有点像咱家那口“咕嘟咕嘟"煮着猪食冒着白烟儿的大黑锅。他脸上的肌肉在一颤一颤地抽动着,我还没明白咋会事,王德贵站起身在饭桌上响亮地拍了一巴掌。他的力气可真大,手落在桌面上,把桌上的茶杯盖儿震得“嗡嗡”作响。他咬牙切齿地从嘴缝里挤出一个个带着长长尾巴的字,串联在一起就组成了一句话:好啊!真是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干的好事,反了你们不成了!看着王德贵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我就想应当尽早地从他家逃出去。可是晚了。王德贵一箭步冲上前插上门闩,然后拿麻绳三下两下束住我和狗蛋儿的双手,把我们两个“小兔崽子”吊在他家屋里的一根横梁上。四个丫头和我们哭成了一团。我觉得,这把火我们烧得值得。
  爹把我和狗蛋儿从王德贵家的那根横梁上放下来的时候,我和狗蛋儿的眼泪已经哭干了。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爹一眼,心想他为啥不把王德贵也吊起来?他不把他吊起来就算了,他为啥还要给王德贵一笔啥——赔偿费?看着王德贵沾着口水哗啦哗啦得意地数着钱,我忍不住冒出一句:“数,等老子当了村长,老子就把你家那几个丫头通通娶回家做老婆,让你慢慢数个够。”王德贵先是一愣,然后把两条眉毛直挺挺地坚了起来,最后他重重地吐了一个字:“滚!”
  我和狗蛋儿一起“滚”出了王德贵的家,后来爹也从王德贵的家里“滚”了出来。爹“滚”出来以后,把我狠狠打了一顿。爹一边打一边骂我,骂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就想,爹这个人真是蛮横无理吃饱了没事干,只要地里能长出粮食,天上有莲儿喜欢的花蝴蝶,管它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爹还说以后我再敢在外面胡乱说话,就把我的舌头割下来下酒吃。我觉得爹这次可能是认真的,他原来从没对我发过这么大的火。整整一天,我都没敢张嘴说一句话。即便是第二天,我独自在田埂上捉蟋蟀,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来我们村子,我都紧闭着嘴没有开腔。其实我很想开口去问她们是不是天使姐姐,因为她们跟天使姐姐一样,白白的大褂好看极了,长长的,一直拖到腿肚子。有个穿白大褂的姐姐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回答。后来她又问我知不知道村长的家怎么走。我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王德贵家的方向。几个穿白大褂的姐姐同情地看着我,她们无比惋惜地说:“多机灵的孩子啊,可惜不会说话!”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的胳肢窝,看她们是不是把那对大大的翅膀藏在里面。
  几个“天使姐姐”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直接去了王德贵的家。不一会儿,我看到莲儿的娘跟着她们一道走了。
  莲儿娘回来的时候,肚子变得瘪瘪的了。王德贵扬言说,他要是知道是谁去计生办检举了他,他就要让检举的人断子绝孙。自从莲儿的小弟弟从她娘肚里消失的那天起,王德贵的脸就没舒展开过,他有事没事就在自家的院坝里“霍霍”地磨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他眼睛里也藏着一把锋利的砍刀,那把砍刀时不时发出一道寒冷的光,村里人都远远地躲着他。
  好在这种紧张的气氛没有过多久,乡里来人了,大队书记和乡里来的干部组织大伙儿开了个会,说王德贵的封建思想过重,拖了计划生育的后腿,他们当场罢免了王德贵的村长一职。
  就在那次会议中,我爹当选为咱们村的新村长。
  我家和旧村长——王德贵的家只有一埂之隔,自从我爹当上新村长后,我发现自己能把尿撒到更远的地方。我能站在自家院坝里把尿直接撒到王德贵家的院子里,王德贵家的几个丫头常常羡慕地看着我。王德贵变得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他每次看到我撒尿,眼神都非常奇怪。怎么说呢,反正,他看上去好像想一把掐死我,但似乎又在考虑要不要我做他的女婿。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9-25 07:02




铁皮君笔耕不辍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9-25 07:03




还没有读完
先涂色夺目




作者: 有期啊    时间: 2023-9-25 08:47
槐花和油菜花,一切情境就都起来了
作者: 薄荷味    时间: 2023-9-25 10:07
王德贵是未来的老丈人,这个人有了声动有了行动,饱满起来。
我的一切变化,在比较舒缓的氛围中逐渐顺其自然,也归入常理不突兀。
狗蛋儿,莲儿,人物也都显出来了。
同样一个小说,相比较这个就圆润了很多。
总觉得写小说,最需要的是耐心。写着写着,耗没了耐心,文字也就跟着哏趸起来了。

作者: 薄荷味    时间: 2023-9-25 10:10
我还是比较细化这个。对话生动,趣味儿浓了些,好几个人物滚动着悦动的灵魂,小人儿大心眼,大人小心眼。
作者: ~亦寒~    时间: 2023-9-25 10:57
感觉当年的农村就是这么回事。
作者: 薄荷味    时间: 2023-9-25 10:57
这个新帖顶上来,自有喜欢的。
就是现在快餐时代,很多人没有了耐心,心神不定,刷刷段视频,翻翻抖音,安不下心来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9-25 11:33






@芳源  在别的帖子里说你喜欢听批评?

也可能是他本人喜欢文争文斗?

我其实也好辩,正好借机辩一论。

在小小说里我说过“语言干净,明亮”,在这篇里也还是如此赞美。

接下来我开始辩证。这是个优点,也是缺点。优点为什么成为缺点呢?因为“我”的叙事语言太干净明亮,结果造成小说太“直”,没有起伏。

王村长的事儿,件件出乎意外,为什么还说没有起伏呢?不是说小说情节没有起伏,是说“我”在叙述这些情节时太“直”,一直都是一样的语调儿。直来直去,没有斜枝逸出,没有街谈巷议的议论横生。

就像唱歌,一条线是器乐,一条线是人声,器乐和人声两条线要互相交流交织,才是动人的歌。以此类比,小说里“我”的叙述是器乐,太直太高,已淹没过人声。

不知以上看法能不能贴着《村长》小说的边儿?@芳源   过来矫正靶子,好歹别叫我的箭太偏~











作者: 蒙衣客    时间: 2023-9-25 11:56
大作,读,顶
作者: 秦川梦回    时间: 2023-9-25 16:48
不错。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6 08:32
徐公孰 发表于 2023-9-25 07:02
铁皮君笔耕不辍


旧作,问好段姑娘!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6 08:34
有期啊 发表于 2023-9-25 08:47
槐花和油菜花,一切情境就都起来了

多谢有期姑娘赏读,问好!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9-26 08:38
铁皮 发表于 2023-9-26 08:32
旧作,问好段姑娘!




早上好,他三叔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6 08:39
薄荷味 发表于 2023-9-25 10:07
王德贵是未来的老丈人,这个人有了声动有了行动,饱满起来。
我的一切变化,在比较舒缓的氛围中逐渐顺其自 ...

嗯对,小小说由于篇幅原因很多细节无法展现出来,便少了血肉滋养。问好薄荷妹妹!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6 08:42
~亦寒~ 发表于 2023-9-25 10:57
感觉当年的农村就是这么回事。

是的,当年农村有关计划生育弄出的荒诞事情数不胜数啊,问好小寒姑娘!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6 08:45
薄荷味 发表于 2023-9-25 10:57
这个新帖顶上来,自有喜欢的。
就是现在快餐时代,很多人没有了耐心,心神不定,刷刷段视频,翻翻抖音,安 ...

对,人心浮躁,还有多少人愿意或可以静下来读本书,或写写字哩?!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6 08:55
徐公孰 发表于 2023-9-25 11:33
@芳源  在别的帖子里说你喜欢听批评?

也可能是他本人喜欢文争文斗?

呃,谢谢段姑娘!
我小侄子芳源并不喜欢文争文斗,他只是想寻可与之心灵相通的灵魂伴侣,称为知音也可以。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6 08:56
蒙衣客 发表于 2023-9-25 11:56
大作,读,顶

谢谢蒙衣兄弟,只是旧作!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6 08:57
秦川梦回 发表于 2023-9-25 16:48
不错。

谢谢秦川兄弟鼓励!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6 08:58
徐公孰 发表于 2023-9-26 08:38
早上好,他三叔

早上好,段姑娘!
作者: 蒙衣客    时间: 2023-9-26 09:04
铁皮 发表于 2023-9-26 08:56
谢谢蒙衣兄弟,只是旧作!

书云:旧书不厌百回读。。。

作者: 铁皮    时间: 2023-9-26 09:22
蒙衣客 发表于 2023-9-26 09:04
书云:旧书不厌百回读。。。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东坡好诗啊好诗!
问好蒙衣兄弟!
作者: 薄荷味    时间: 2023-9-26 10:41
铁皮 发表于 2023-9-26 08:45
对,人心浮躁,还有多少人愿意或可以静下来读本书,或写写字哩?!

嗯,总有一角属于自己,在自己的王国里,自由自在,静心修身,不亦乐乎。
生活因此多了欢愉和期望

作者: 蒙衣客    时间: 2023-9-26 11:37
铁皮 发表于 2023-9-26 09:22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东坡好诗啊好诗!
问好蒙衣兄弟!

嗯呢,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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