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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牛刀浅谈——读《今生今世》 [打印本页]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11-8 08:37
标题: 牛刀浅谈——读《今生今世》
读《今生今世》的，难免着眼于那些沾沾自喜的情事，我不知道这些有什么意思。
“胡村月令”固然鲜美至极，我则偏爱他的逃难路上，欣赏他与刘景晨结交。刘先生真的活在这部书里了。胡兰成说他生平不拜人为师，要拜也只拜三个半，其一就是刘景晨，如何由素昧平生到升堂入室，一一细写，胡兰成隐瞒了身份来结交他也不过为了逃难路上多一点庇护，他的算计与能成事，叫人叹服，后来他将生世委宛托出，刘先生听了只说，“这样的人，必智足以全其身。”可以说是相知甚深心照不宣了。他与梁漱暝废名也有过书信上的往来，为的也是多一条出路。甚至写作《山河岁月》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山河岁月》有一段这样说：
佛经里说的如来之身，人可以是不占面积的存在，后来是爱玲一句话说明了，我非常惊异又很开心，又觉得本来是这样的。爱玲去温州看我，路过诸暨斯宅时，斯宅祠堂里演嵊县戏，她也去看了，写信给我说：“戏台下那样多乡下人，他们坐着站着或往来走动，好像他们的人是不占地方的，如同数学的线，只有长而无阔与厚。怎么可以这样的婉顺，这样的逍遥！”
《今生今世》不止一次提到这个意思。
“雁荡兵气”一章说到军队过境，到学校里借宿，他开导忧惧的马君，“不可害怕，惟须安静婉顺，你的人好像是不占面积的存在，即在刀枪丛中亦可行于无碍。”
“越陌度阡”中说到一件轶事，一个女人在麦田里给日本兵追得没处可逃，“说时迟那时快，那个日本兵已擎着枪刺向她直冲过来，相去不过一丈，她一惊，却正色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呀？竟像是大人叱责小孩，而亦居然给她逃脱了”，胡兰成说：“这样的惊险关头，她在日本兵之前，亦仍是人对人，不是神面对着魔，或魔面对了神。”这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女人拿出家常的表情，不复是战场上的靶子，日本兵一下失了战场，毕竟没有谁会以为日常生活中肆意杀戮为正当。《红高粱》中似有一段相类的描写，只是最后一刻搞砸了，结果也就很糟。而秋白之死，赴刑场如游园，又不当以肉身存亡计。
“屏开牡丹”一章说：“我考进绍兴第五师范附属高小二年级，同学都是城里人，都来欺侮我，我起初因情况不明，不敢争斗，但后来他们不欺侮我了，倒又用不着争斗。第五师范及第五中学多有诸暨新昌嵊县义乌永康来的学生，个个身长力大，城里人同学开口轻薄，他们就动手打人，人亦不敢欺侮他们。但是我不打架，人亦不欺侮我。可比我初到上海，码头上的挑夫与黄包车夫都敲我竹杠，竟是要反抗亦无从反抗起，其后住在上海，闲时走街竟从不遇见流氓，可见只要自身不太触目，就海晏河清，许多事原不必靠斗胜或屈伏来解决。”这一“可见”也不知是多少年之后得出的见识了，说来容易，又有多少挫折在里面。
我每周经过火车站去汽车站，一下公交车，便有人过来问，到不到苏北，到不到苏北，也不是谁的脸上写了“到苏北”，我尽量低眉顺目，不看见他们，他们也就不来问我，可是手上若提了一只略大一点的袋子，就难幸免了。最奇的是去汽车站要经过一条旧街巷，两边都是向旅客做生意的小店铺，有几个人长年站在街中，向过路人奉送免费袜子，通常是四个人，分两边站，面对面构成一个四方阵，行人只能从阵中过，他们也不是向每个人奉送，也不知道他们如何选择目标，或者完全是随机的，很少有人理他们，他们也会腻烦的。我不管，只作看不见听不见。有时还会有人跟在身后耳语道，“手机，手机”，跟上好几步，通常是个年轻人，我作出看不见也听不见，心里却有些懊恼。路边有几个摊，摆明了是骗局，他们能常年累月摆下去，说明总不乏供养者。而上当者都是自己出头，甚至脸上真的就写着上当二字，唯阅人多矣的老骗子识得。这真是个技经肯綮之所，真是“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
张爱玲说的戏台下婉顺逍遥不占地方的乡下人，若到得城里，便个个都是敲竹杠的料了，他们的不占地方，只为他们是在生养他们的地方，他们与这地方是一体，少了他们，便不成为地方，他们不从外来，亦非多余，比鱼在水里还好。
逃难路上的胡兰成，成了乱世一把解牛刀，解牛的至高境界无过于解完牛仍不为牛所觉，庖丁毕竟是厨子，牛如土委地，人踌躇满志。如土委地，世界还成何世界，人在世界里过一遭，与世界相安无事，没有把世界拆了，没有给世界折了，或者就可称作解牛刀了吧，解牛刀即是如来之身么，这个不敢妄谈，只是解牛刀与世界是两个，终非一个不占面积的存在，再则，细如蛛丝也能惹来飞絮，终有所碍。
胡兰成解世而去，留下书，锋利之至，后世读者评议他，鲜有不露出给他伤了手的，也许胡兰成不肯授人以柄，留下的竟全是锋刃，而读者亦显得太占面积了，庖丁手中的刀落到了自戕者手里，逝者胡兰成还能得罪谁，而作者胡兰成分明给得罪了。
十月二十七日
2007
作者: 有期啊 时间: 2023-11-8 09:29
年轻时都是学霸，时过境迁，繁华落尽。
沾沾自喜是福气，轻慢别人都是罪过。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09:31
这篇只能我来评，让我先醒醒酒，无蕊做好准备就是了。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09:32
对了，庖丁解牛一样
作者: 有期啊 时间: 2023-11-8 09:32
抓紧哈，一直等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09:33
木问题，先干点儿零碎活儿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11-8 09:34
仔细手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11-8 09:38
在那儿
不占地儿
这是软绵绵的状态
这是今朝我将将写的话，不想张爱玲早获我心
胡兰成也拾人牙慧
怀疑胡兰成的确切意思，等读到了他的话再分析
胡兰成引用古人语，好像有不准的地方吧。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11-8 09:40
这篇给个大红花
有一部分給张爱玲
“不占地方”这话说的先获我心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11-8 09:40
胡是野路子，这正是有趣的地方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09:42
对，毕竟靠记忆，有时出错难免的，比如引用庾信赋的时候——花来衫里，影落池中——就错了。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09:43
没事儿，已经受伤了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09:44
这句靠谱
作者: 徐公孰 时间: 2023-11-8 09:44
错就错
不准就不准
无论如何，错≠有趣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09:45
胜过整个帖子——毕竟零七年的旧作，时过境迁，难免不对。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11-8 09:48
错觉可以成就最好的比喻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09:56
读《今生今世》的，难免着眼于那些沾沾自喜的情事，我不知道这些有什么意思。
“胡村月令”固然鲜美至极，我则偏爱他的逃难路上，欣赏他与刘景晨结交。刘先生真的活在这部书里了。胡兰成说他生平不拜人为师，要拜也只拜三个半，其一就是刘景晨，如何由素昧平生到升堂入室，一一细写，胡兰成隐瞒了身份来结交他也不过为了逃难路上多一点庇护，他的算计与能成事，叫人叹服，后来他将生世委宛托出，刘先生听了只说，“这样的人，必智足以全其身。”可以说是相知甚深心照不宣了。他与梁漱暝废名也有过书信上的往来，为的也是多一条出路。甚至写作《山河岁月》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先说这一段儿：刘景晨自诩嗓子不输当时的名伶——这就叫吹牛逼。很简单，去娱乐版听听薛痒唱歌就行。而胡兰成之所以这么推崇丫 ，在文字修行一篇，什么廓然去圣，主要受记于张爱玲没错，可有这个老刘的一份儿，用小徐的话说，自私而用智的事儿罢了。
作者: 地雷 时间: 2023-11-8 09:58
《禅是一枝花》，或其柄乎？：）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09:58
胡兰成打心眼儿里根本看不起丫才对。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0:01
所以才勾引梁漱暝等人，还真勾引上了！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0:02
勾引这词儿是胡兰成自个儿说的，并非贬义。
作者: 地雷 时间: 2023-11-8 10:06
地雷 发表于 2023-11-8 09:58
《禅是一枝花》，或其柄乎？：）
《红楼梦魇》，张氏柄乎？：）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0:08
咋样，无蕊兄这会儿心里啥感想？后面还有一大批呢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11-8 10:29
刘景晨（1881~1960），字贞晦，号冠三、潜庐、梅隐、梅屋先生等。永嘉（今浙江温州）人。早年就读京师学堂，曾执教于温州府学堂（温州中学）。民国初年，被选为第一届国会众议院候补议员。1923年拒曹锟贿选，毅然偕同沈钧儒、陈叔通等南下。在上海结交刘放园、李佩秋、陈石遗、徐悲鸿、张红薇、郑曼青诸诗画名家。解放后为温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首任主任，浙江省文史馆馆员，温州市政协副主席、浙江省人大代表，温州市政协副主席等职，被公认为现代“浙江知名的耆宿”。善诗文书画金石，绘画尤长梅花。有西泠印社影印发行《贞晦印存》、《贞晦题画绝句》传世。另著有《题画梅百绝》、《古遗爱传抄》、《贞晦诗集》等。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11-8 10:34
张极老实，所以不能混社会，处处是柄，后期散文是学者气质
作者: 地雷 时间: 2023-11-8 10:48
无蕊 发表于 2023-11-8 10:34
张极老实，所以不能混社会，处处是柄，后期散文是学者气质
文的层面，禅，红楼，过不过得门槛，其为柄乎？：）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1:06
这个没用，何况百度的，用胡博士的话说，涂脂抹粉差不多。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1:08
靠，我也记混了，应该是：勾搭——这词儿更准确，尤其那个搭字。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1:09
所以才说胡是自私而用智的事儿。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1:11
对了，择出一个徐悲鸿来，世人皆知，可谁知道刘景晨和呐一堆人物呀，对吧？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11-8 11:35
张早期的文章呈现冰山一角，是靠天才托着，在她姑姑看来，这一角是没有底座的，处处可见漏洞
后来经历了那么多，底座就有了
这何尝不是禅宗的三关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11-8 11:38
具眼者，灰堆里拨出粒豆；无珠者，名盗世欺：）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1:40
所以，胡兰成其实看不上刘的，拉虎皮做大旗而已。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1:41
还显得他特立独行。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1:44
从他调侃沈启无和那谁也能看出来——借用红楼梦里的一僧一道，飘然而去——太损啦！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1:51
他自己也说，当时收拾起自己的“威严”，叫别人看他就一乡下人似的，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1:53
过洛水时，他写自己沉了一把手枪——这是啥概念？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11-8 11:56
沈的小器谁看了不厌。岂明先生同桌吃过饭，神性也减了一半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2:00
不光小器，在胡兰成看来，那才叫臭流氓——太没品啦！不像他自个儿，明着撩骚。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2:02
这一段儿就是在写小周的时候，很有一股得意劲儿——已经得手，叫他们眼馋去吧。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2:10
对了，张爱玲也不喜欢沈，调侃丫的诗作，她姑姑还反话正说呢在一旁——不许这么糟践——大概意思吧。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2:30
“雁荡兵气”一章说到军队过境，到学校里借宿，他开导忧惧的马君，“不可害怕，惟须安静婉顺，你的人好像是不占面积的存在，即在刀枪丛中亦可行于无碍。”
胡在民国女子一段儿好像，记不清了，写他在上海行走，从没碰到过“歹徒”，只觉得——这是丫腔调——周围的一切都是好的——大体意思吧。跟无蕊引用的这段可以对照一下。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2:34
他写张爱玲爱吃点心还是水煎包啥的，刚买来，碰见一要饭的，吓得丢下就跑，可他从来没遇见过——也可参照。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2:41
“越陌度阡”中说到一件轶事，一个女人在麦田里给日本兵追得没处可逃，“说时迟那时快，那个日本兵已擎着枪刺向她直冲过来，相去不过一丈，她一惊，却正色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呀？竟像是大人叱责小孩，而亦居然给她逃脱了”，胡兰成说：“这样的惊险关头，她在日本兵之前，亦仍是人对人，不是神面对着魔，或魔面对了神。”这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女人拿出家常的表情，不复是战场上的靶子，日本兵一下失了战场，毕竟没有谁会以为日常生活中肆意杀戮为正当。《红高粱》中似有一段相类的描写，只是最后一刻搞砸了，结果也就很糟。而秋白之死，赴刑场如游园，又不当以肉身存亡计。
首先，这不叫轶事，至少不妥，雁荡兵气里也有类似的描写，老太婆追着日本兵要肥皂什么的，窃以为，这是其给自己汉奸的身份从侧面予以否认的一种围魏救赵的写法。红高粱没看过，插不上嘴。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2:43
暗度陈仓也行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2:46
“屏开牡丹”一章说：“我考进绍兴第五师范附属高小二年级，同学都是城里人，都来欺侮我，我起初因情况不明，不敢争斗，但后来他们不欺侮我了，倒又用不着争斗。第五师范及第五中学多有诸暨新昌嵊县义乌永康来的学生，个个身长力大，城里人同学开口轻薄，他们就动手打人，人亦不敢欺侮他们。但是我不打架，人亦不欺侮我。可比我初到上海，码头上的挑夫与黄包车夫都敲我竹杠，竟是要反抗亦无从反抗起，其后住在上海，闲时走街竟从不遇见流氓，可见只要自身不太触目，就海晏河清，许多事原不必靠斗胜或屈伏来解决。”这一“可见”也不知是多少年之后得出的见识了，说来容易，又有多少挫折在里面。
对对对，刚看到这段儿，就是我忽略了的一个问题——“可见”也不知是多少年之后得出的见识了，说来容易，又有多少挫折在里面。——无蕊兄这段儿总结的对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2:48
所以，他才看不起他周围的人。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2:50
不说了，点到为止。
over~
作者: 薄荷味 时间: 2023-11-8 13:09
最后那个结论精彩，我觉得受应
作者: 薄荷味 时间: 2023-11-8 13:26
这个认知有道理的
作者: 无蕊 时间: 2023-11-8 14:05
本帖最后由 无蕊 于 2023-11-8 14:30 编辑
一个没有约束的利己主义者，跟后来那个流氓头子的寡妻正好势均力敌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8 14:49
附议附议
作者: 醉笑陪君三万场 时间: 2023-11-8 15:50
主贴和跟帖都看了。
都很好，交相辉映。
作者: 薄荷味 时间: 2023-11-9 12:01
我们这里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9 12:25
确实如此，从一开始就是佘爱珍拿捏胡兰成应该，还资助他跑路，比丫强势多了。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3-11-9 15:09
应该是过汉水的时候，怎么记成洛水了——刚说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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