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如见一面
今年回老家比往年早,想着年前去趟娘家,结果遭遇大雪,计划泡汤。
初二,大雾。一早,大姐电话,不要回了吧,路上雪多,高速和大桥封路。其时已经出发。母亲去世五年,我疏远已久的家,念头怎肯轻易放下。
高速直达小镇。按下车窗,满目陌生,仍是情怯。直到十字路口,记忆才活过来。锅盔,发
廊,酒楼,孩子念叨着他们的旧事,我的旧事多几十年,斑驳陆离的面孔物件颠三倒四涌起,又气球一样瘪下去。
到大姐家已是午餐时间。人多,去酒店。走在前面的三姐电话喊我,快来快来,碰见你同学,芳芳,晓得不。一听这名,心跳加速。
放下行李才十几分钟,从大姐家步行去酒店十分钟,芳芳家在酒店与大姐家之间,重合大约二百米。世界何其小,二百米就可以遇见想见之人,世界何其大,毕业二十几年没有音讯。
芳芳家还在老地方,确切说是她妈家。饭后,雾已散去,她们一大家人在门口晒太阳。她妈握住我的手,崽呀,在路上看见你认不出来了,你看上去没变,可是我老了,眼睛不好了。她姐煎了鸡蛋裹糍粑端来,香糯可口,一如彼时的阳光,只是她们不知,那种糍粑是母亲最拿手的小吃。
芳芳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她用重庆话和先生说,这是我最好的闺蜜,还记得不,那年夏天我带你来玩,她也带了男朋友,因为赶时间没细聊。她拨通一位上海同学的微信,三个女人视频了半天。都是初中同学。想来,是我冷血,来深后几乎断绝所有同学往来,将自己变成了孤岛。
步行去虎渡河。渡口,忆起第一次过河,马老师带我们去对岸一所学校郊游。她看见河里的水母,觉得神奇极了,我记得青草,那么高一丛丛,彼时读初一。也是在渡口,她拨通另一同学的视频电话,岸边白雪隐隐,河水静默无声,往事不尽如烟。
我们坐船过去又回来。芳芳说春游后她再没坐过那个渡船。我知道对岸什么都没有,可每次回来都要走一趟,仿佛不这样就不完整。
带她去了我的母校,就是我家所在的学校。
校门已不是她记得的模样。那年寒假,她从重庆带回麻辣火锅,一群人去她家吃晚饭,回家时校门锁了。送我回来的她稳住校门,我踩着铁门的花纹爬几米高翻过去,一身大汗恣肆快意,接过她从缝里塞进来的麻辣火锅料,相视狂笑。
老校钟被当作文物,修了专门的亭子保存。皇图巩固,法轮常转,真正的黄钟大吕,它不只是学校的钟,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周围方圆十里的报时器。敲钟人终生未娶,他的使命仿佛就是敲钟,也许,还有不为大众所知的使命吧,就像巴黎圣母院那位敲钟人。
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开在雪边上。拍梅说旧事,不由想起重看红楼,印象深刻的栊翠庵主储雪烹茶,我们比不得那份雅,趣却不少。
及看见家,涌起一丝酸。自父母去世,大姐把房子租出,只远远看了一眼。橘园落满无人收摘的果实。园子比以前小了一半。有年国庆,我推母亲在园子里休息,她让我摘橘子吃,青涩的不熟的果实,她吃的津津有味。孙阿姨养了一群流浪猫,在树下喵喵叫唤她的猫孩子进餐。芳芳说,这么好的橘子,为什么没人要呢,出来时,我们各捡了两个大的。
把芳芳送到她家附近的巷子口,她说,你走吧,我目送你。转身,她在,转身,她还在,眼睛不由湿润。
今年春节,五姐妹到齐了。包括大姐两个孙,总共二十一口人。在学校行政楼门口照全家福,开心,也有点难过。水满则溢,月盈即亏。月缺了有再圆的时候,人的聚散却只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