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鸟吃糠”是民时江南洋场常用口语,用于嘲谑阅历丰富的老江湖做了桩被呼做“阿木林”的笨蛋才会做出的蠢事。我也经历过“老鸟吃糠”。
多半辈子东奔西走,赶飞机是家常便饭。轻车老马,根本不是个事儿。
然而还是出了回意外。
那是去上海参加一个行业会议,与会者有欧美日十来个老牌公司的代表。我被安排第三个发言,稿子事先就传过去了。
预定的启程时刻一到,我即拎起挎包从知春路家里出来赶去顺义T2航站。司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码头,那时GPS导航尚未普及,他凭着经验挑了条最短且很少堵车的路线,汽车在早高峰前的大道上跑得飕飕的。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意外了,我们的车在使馆区的街上被堵得死死的,进一步退一步两皆不能。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表,一遍又一遍在心中核算还剩多少时间。火燎屁股般赶到值机柜台前时,那趟航班已经停止了登机,下一趟航班在两个钟头之后。
我给会务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由于航班原因,我出席不了会议了。
对方踌躇了一会儿说,那怎么成呢,要不我和主席商量一下,把开会时间推后点儿。
我说我算过了,即便推后两个小时也赶不上。
他让我稍等,不久来电话说可以把我的发言顺序调整到最后一位,主席总结之前。
前前后后又算了一回,我只得同意。同时深知自此开始,这趟行程全部得按分钟计算,稍耽搁一点儿就前功尽弃。
末日前最后一班似的那趟航班终于起飞了。一路上我不停计算:从下飞机到机场门外多少分钟,出了门到坐上出租车多少分钟,机场到酒店多少分钟,酒店大门到会场多少分钟……
后来的几个小时犹在梦中,我懵懵懂懂地下飞机,懵懵懂懂坐上出租,直到进了酒店大门才如梦初醒。
很快便打听到会场所在,怕电梯误事,我三脚并做两步地冲上楼梯,一层,两层,左拐,右拐……终于赶到会议室门外。三两下脱掉羽绒服,露出里边的西装革履。深吸口气,做出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推门进去,径直朝主席台走去。
主席是个花白头发的德国老头,他微笑着站起来朝我打招呼,擎着发言稿代我发言的那位先生一脸的如释重负。
“太好了,”走近后他说,“刚念了头一句您就来了。”
我在发言席坐下,故作迟钝地慢吞吞道:“The world is full of surprises.”
回应的是一阵善意的欢笑。
自那以后,每回赶飞机我都比以往多留出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