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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桩交易(小说) [打印本页]
作者: 秦川梦回 时间: 2025-8-1 16:07
标题: 一桩交易(小说)
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5-8-1 16:24 编辑
小区的保洁员都是些五六十岁的乡下老太,最近来了个年轻的,高高的个子,看着不过三十来岁。
我正在家门外的露台上吸烟,见她打扫过来,便告诉她,这露台历来由我自己打扫。又指着当做烟灰缸的饼干盒说,这个也不必倒。
她说那是她的责任区,怎么好意思让您打扫。
我说这层楼只我一个吸烟,你就把这儿看做是我的个人吸烟室吧。
她腼腆地笑了,说我是好人。
这种话我不爱听,只因从来没人如此评价过我。她这么一说,听起来不像恭维倒像在讽刺。
我天生就有两个长处,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会变:一个是耳朵长,最喜欢里外上下四处打听。二一个是嘴长。一旦发现街坊、同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到处张扬,有时还写成材料交给有关部门,为此颇得领导赏识。
近年却有了些变化。同事、街坊见了我都绕着走,我的信息就渐渐地成了无源之水。
便问她干嘛不找个更好的工作。她说刚来到城里,还没寻到更合适的,再说除了一把力气自己确也干不了别的。这里管吃管住,每月还能落下个两千来块。
几天后走在街上,有人和我打招呼。
见我一脸茫然,那人嫣然一笑。
我说:“原来是你呀。”
她说:“是呀,没穿那身保洁服就认不出来了。”
我心想还真叫她说着了。
她那天穿的虽是身地摊货,却挺合体,颜色也搭配得不错,无疑是个会穿的女人。以我阅人的经验,会穿的女人往往比较聪明,也比较不正经。只有又丑又笨,像我家老伴儿那样的才靠得住。
这才看清她正站在个卖旧书的地摊前,手里拿着本脏兮兮的杂志。
我说:“买书啊?”
她说:“随便翻翻。”
我瞭了一眼,全是些白给都不要的垃圾。
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屑,她辩解般地说:“好书都太贵了。先生您一定有不少书吧?”
我觉得她话中有话,忽然想起她出来混,少不了这种年纪女人常有的心计乃至狡猾,见多识广的我也未必是对手。便轻描淡写地说我不爱看书。
其实我想的是,啥时候起打工妹爱看书也是种时尚了。
便朝她点点头,径自往前走去。
我担心她会赶上来,果然她就赶上来了。
“先生您这是往哪儿去啊?”
“哪儿都不去,走够五千步就回去了。”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但家里穷,买不起,都是借着看的。”她说。
我想我明白这话的意思,没接茬。
我真的不怎么喜欢看书。十多年前在书市上一时糊涂,贪便宜买下过几十公斤,全是些成套的史书、丛书、中外名著。至今一本都没翻过,多年里无处发落。扔也不是,留着也不是。
我不是舍不得借或干脆送她几本。在我眼里,她属于光脚不怕穿鞋的社会闲杂人等,对这个复杂的社会群体还是保持点儿距离才是。
“您可以借我几本看看吗?”想不到她脸皮比我还厚,“我保证不会弄脏。我刚来,人生地不熟,没人肯借给我。”
正欲回绝,脑子里忽然冒出个点子。多半年没人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了,肚里现有的全是些陈年老货,即便有人愿和我聊,自己都提不起劲儿。
我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你喜欢看哪方面书啊?”
“小说、散文、诗,都行,杂志也可以。”她兴奋地喘了口气,又补充说,“但不要古文,古文我看不懂。”
“我可以送你几本,”我大大方方地说,“但你得给我讲一些你们乡下的新鲜事,越奇怪的越好。”
她想了想说:“您是想听我自己的事,还是我见过的?”
我说:“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是真的。”
她说:“好吧。有桩怪事一直想不通。村边有个水塘,干了好些年了,塘底都起了尘土,去年雨多又有了水。不久我就发现水面冒着一串串泡泡,原来是鱼,许多许多小鱼,嘴里吐着泡泡。我想会不会地下有条暗河,鱼是从别处游来的?”
我说:“干涸的时候鱼可以钻进泥里,就像冬眠。”
她恍然道:“您说得对。还有鱼卵,鱼卵不怕干,见了水就孵出鱼了。”
我打断她道:“这个就不必说了。”
她接着说:“有个租住在我家的外乡人,他家有个男孩,年龄和我差不多,长得又白又俊。我很喜欢他,可惜那时太小,不知该怎么勾搭他……这个成么?”
我说:“勾搭?”
她说:“就是和他交朋友。”
我说:“且慢,那时你多大?”
她想了想说:“九岁。”
我说:“这个也算了吧。”
说话间已走到了街边花园。我见那儿有个长凳,便索性坐下,等着她慢慢想。
她没坐,仰着脑袋似乎使劲在想。少顷又开口道:“好吧,那就讲我家吧。
“我爷爷念过书,我家曾是城里数得上的大户人家,可惜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他老人家吃喝嫖赌。临解放他两腿一蹬死了,奶奶只得带着全家回到乡下种地。”
我揶揄道:“没准你爷是个高人。”
她望着我,不解地问:“您什么意思啊,吃喝嫖赌倒成了高人?”
我说:“这个你哪里会懂,继续讲你的吧。”
“我爸、我伯都有点儿手艺,一个会木工,一个会盖房。我爸还会做石匠,我家麻石的台阶,红砂石的门墩儿,都是他打的。”
“那叫匠人啊,在农村很吃得开的。”我说,“日子准差不了。”
“那是你不知道我伯那人有多自私,我家的房和他家的房,是我爸和他合伙盖的。可是自从有了房他就再不管我们家的事了。”
“各过各的很正常啊。”我不知她啥意思,“农村这样,城里也这样。”
“问题是我家小孩太多。我妈又总生病,一身的病,隔三岔五就得住院,有两回差点儿熬不过去。没办法,三岁那年把我送给了外乡的一个好人家。”
我问:“你们姊妹几个?”
她说:“七个。”
我心想,难怪。
她说:“那家人对我很好,有吃有穿,还说再长大点儿就送我上学。可惜好景不长,没几年他家生了个男孩,又把我退回来了。”
“退回你父母家了?”
“对。几年不在,姊妹们都把我当成了外人。四个人睡的床,非让我睡在最里边。下雨天屋漏,雨水顺着墙往下流。夜里醒来,半个身子都是湿的。
“每回开饭,人多菜少,我总抢不到菜吃。后来干脆不和她们坐一块儿,在厨房一个人吃白饭。
“全家只有我妈心疼我。常把外公买给她补身子的点心啊、水果啊偷偷拿给我吃。还不敢叫外公看见,看见了会骂。
“有回妈给了我个橙子,我跑到外边避着人剥,怎么都剥不开。遇上外公从家里出来,一见就骂我笨蛋,连个橙子都不会剥。天知道我们那儿不产橙子,从小到大头一回见。
“吃不到菜我就自己找。我们那儿的河里塘边,水芹菜、菱角菜、鸡翎梗子、眼子菜……各种各样的野菜到处都是。
“我在拣到的一顶破蚊帐上剪下些纱布,用两根细毛竹做了个扳罾,没事就到河里塘边捞些小鱼小虾。
“我还在水边的洞里掏过龙虾、黄鳝,泥鳅最不好抓,有回掏出条蛇,吓得一屁股坐进水里。我不会凫水,差点儿淹死。
“龙虾最好是钓,捉一只蛤蟆扒掉皮,用腿上的肉钓,一钓一个准。
“有回发现水沟里滑溜溜的浮着什么东西,是半浮在水里头的,水面上看不到。捞出一看是鸭蛋,不知谁家鸭子下的。就继续摸,很快就摸到好几十个。第二天再去,又摸了几十个。再往后就摸不到了,肯定被放鸭子的发现了……”
她刚说到这里,便听到有人和我打招呼:“老秦啊,聊天聊得好开心哪。”
那是我的一个街坊,也是个耳朵长嘴也长的家伙。
我心里一咯噔,赶紧解释说:“这是咱小区新来的保洁员。”
他说:“好,好,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意味深长地一笑,走了。
我被他笑得发毛,站起来对她说:“好了,就讲到这儿吧。明天上午九点我去阳台吸烟。到时候你来,我送你三本书。”
她说:“谢谢您。明天干完活接着给您讲。”
我说:“不必了。”
她说:“那怎么成?讲了这么点儿就换您三本书,您不是太吃亏了?再说刚才讲的只是些童年的事,成年后故事更多,多得够写一本书了……”
我断然道:“什么吃亏不吃亏的,这些就尽够了。”
其实我心里正在嘀咕:保不齐到了明天,我与一个年轻女人在路边花园坐而论道的事,已然成了本小区无人不知的头条。
作者: 春水秋霜伊人 时间: 2025-8-1 18:15
做蒲松龄呵!
作者: 金牌打手 时间: 2025-8-1 22:09
聊天聊的好开心啊!

常用语。
作者: 花中的花 时间: 2025-8-1 22:49
这女人挺能的
作者: 养生丸 时间: 2025-8-2 08:25
自嘲的背后是一抹哀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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