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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散文）脚一动就踏前 [打印本页]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5-8-28 11:45
标题: （散文）脚一动就踏前

　　很迟才学会骑车。小学毕业、初中未至，中间那个暑假，我在大丰文化馆的溜冰场上歪歪扭扭学着车，后面跟着跌跌撞撞为我保驾护航的父亲。
　　溜冰场大而圆，两面围着居民小区，但只要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无人旁观，我就可以假装他们不存在，定定心心钻研我的驭车之术。
　　心理上不窘迫了，身体的协调性依然堪忧。总是骑了一小截子路就摇摇晃晃往一边倒，要么靠我一只脚险险撑住，要么靠父亲拽着车后座帮我平衡。我挣扎着往前骑，他双手不敢松开，边小跑边帮我不断地调整、校正着方向。父子俩挥汗如雨，奋斗了一个多星期，某天晚上，我突然找到感觉，接连顺畅地骑了好几个圈子。父亲松了手看我自由来去，笑着为我喝彩。那场景神似《动物世界》里，小鸟在爸爸妈妈的帮助下终于学会了飞翔。
　　由于一开始采用的就是“硬上”，我始终没学会潇洒地边往前滑行边一腿跨上，以及流丽地边减速边落下地来。我是笨拙地先坐上车去，脚一蹬出发；到了目的地，刹车停住，双脚撑地，再按步就班地下来。这姿势不仅木讷，而且难看，初中同学们本是忍不住隔三岔五取笑的，但天天看也就看惯了，天天笑也就笑累了，最后骑的和看的两方面都麻木了，好像打从盘古开天地起我就是这么僵硬地上下车。
　　那时上学起得早，若是冬天，天色尚是暗蓝，但冷风里骑着骑着，就看到包子铺的热气，闻到豆腐脑加烧饼经典组合的淳朴悠香。等骑到半程，天色便微亮；大半程，渗出朝霞；进校门刚好差不多瞧见初升的太阳。有次路上不小心笼头刮着一位大叔，他大怒喝道：“赶着去投胎吗？”我没听懂，也不以为意，回家和父母、外婆一说才知道是骂人的话。以后我天天盼着再见到大叔，狠狠骂回去，可惜再也没碰上。这辈子和他就这么一段孽缘。
　　学校有学生专属的极长车棚，长到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我的车明明和别人的长得很像，却能一眼跳进我的瞳孔。上学把它锁在那儿，回头看看，像家长依依不舍托给幼儿园的孩子。放学取车，除非考试分数寒碜，见不得家中父老，否则心情总是较愉快的。和同学们说说笑笑，“啪”的一声开了锁，顺手一抽一转，出了车棚，腿一跨，脚一撑，一整套动作熟极而流。
　　回家路上永远不会寂寞。家在同一条线上的同学会自动聚在一起，组成一支小分队，有时两前三后，有时三前两后，有时一辆辆接成一条小龙，队形如何变换，全看即兴发挥。途经大会堂附近，有个小摊风雨无阻立在那里。我们凑一凑零花钱，买三个海棠糕五个人吃，虽然很难保证分得绝对公平，似乎从来没人为这点子事闹过意见。少年人吃什么都香，何况他家的海棠糕滋味鲜美，外面煎得微硬的黄皮刷着金灿灿的油，里面则是鲜肉、葱姜末子加一点似甜似咸的酱，怎怨得我们烫破了嘴唇还不忍释手？在“康师父”方便面出现之前，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归鸦的翅上驮着夕阳，车轮滚滚带走了时光。自己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二十岁就过了。待业的时候常和老同学到PUB喝咖啡。夏天夜里，玩到十点半了，家长也不怎么管。有工资的同学争着请客，作为蹭茶喝的回报，我骑着车把他们男男女女挨个送回家，再独个儿碾着月色骑回来。我的家离PUB最近，五分钟可至，就为了送大伙儿，我反成了到家最迟的那一个，基本上是把大丰城绕了一个整圈子。那过程充满了愉快：白天的懊热已然散去，我们四五个人骑着车，说着笑话，时不时互相踢一下对方的车轱辘。从桥上下来有一道斜坡，我们集体俯冲，爆发出一阵刺激的笑叫。那感觉像失重，心漏了一拍，头微微一晕，但因地形太熟悉了，对自己的车技太自信了，年轻的身体太不怕摔了，我们从没真正害怕过。
　　顺坡而下，一口气滑出半条街，才又平缓下来。同学们一个一个回家，最后是我一人掉个方向哼着歌回返，也并不感到孤单。那是青春特有的状态，年过三十便不再有。
　　摔跤的经验是在而立以后，是买了礼物去探望做手术的小学班主任。我抄了一条相对陌生的小道，下了一个稍显陡峭的小坡，想着老师的病情想出了神，双手同时握住刹车，前后轮同时急刹，车身带着我从后往前划了个圈子，“啪”的拍到地上。额头、手和膝盖都擦出了血，更懊丧的是笼头前车篓子里的罐头也打碎了。我愣了片刻，活动一下手脚，觉得软组织不曾挫伤，就又没事人一般骑到小杂货店重买了吃的。到医院时班主任明显吓了一跳，大概觉得我比他更需要躺到病床上。
　　律师事务所实习期间有两件事儿记忆犹新。一是上午开会，我的车轮胎偏坏了，瘪瘪的，死样活气的，叫人一点脾气没有。我只得把它停在路边一锁，百米冲刺过去。中午再让同事把我带到事发地，推了坏车找车行修。那车还是初中骑的那一辆，我第一次意识到车也会老，像别人开玩笑讲的：“除了车铃铛不响，浑身都响。”有没有因此悟到生命也会衰老，是记不清了，不久我就换了一辆新车。我父亲还跟母亲夸我不虚荣，衣服很少买新的，不追求鲜亮时髦；一辆车能从学习骑到实习。似乎在物质上，我一直不甚讲究，过得去就好，反是别人不在意的，我却不肯迁就，比如要买什么书，必定得是某个版本；唱卡拉OK，话筒稍差一点，都会立刻交涉，解决不了，宁可另换别家。外婆笑道：“你就是喜欢跟人家反着来。”
　　另一件事是有天中午忽发奇想，跟来“律所”看我的朋友回家吃饭。他家距单位极远，他平时午饭都在单位旁边吃的。那天两个人都颇反常，我要蹭他爸爸烧的乡村风味的好菜，他竟然也答应我的无理要求。我们来回骑了一个小时，折算下来，约等于刚在他家搁下筷子说过“谢谢叔叔”，撒腿就跑，寒喧两句的空当都无，真不知赶来赶去、骑出一头汗来有什么乐趣。朋友表示了对我的刮目相看，尽管表面上不大好听：“真没发现，你还挺野的！”下午我将大杂志竖于办公桌面，躲在后面，鸡啄米似的，打不完的盹。
　　大学期间，最后一学期，要好的同学常把二手车借给我骑。我生平第一次写长篇小说，创作计划只悄悄向王峰、张熙透露过。每天下午课一结束我就骑着车往校外的宿舍急赶——前几个学期住校，这时和人在外面合租，两种生活都体验到了，也算圆满——迎着四五点钟的天光，掠过汉口路、新街口，想到回去又能和笔下人物厮磨几个小时，能把提纲上的构思一点点丰满华瞻起来，能把悲欢离合继续向前推进，心肺间充盈着喜悦。穿行在人流中，我沉醉地想着：“每天不贪多也不怠惰，保持五千字左右的匀速，毕业时就能完稿。”骑过绿化带，骑过天桥，骑过“新百”，骑过小巷，我微笑着，确定我正在写的是一部精品。胸有成竹的快乐，被那辆二手车完整见证。那小说就是后来收入《天象》的《微光》。
　　元旦到来前的晚上，我和同学吴晶约着闲逛。朝天宫一带不及市中心灯火辉煌，可也比平时亮丽不少。我们推着车聊天，见树上缠着灯链，链上垂着星星，一径儿闪烁出橙蓝交织的光。商家门前都立着雪亮的灯牌，一座座彼此辉映，有一家用幻灯打出漫天雪花的效果，着实夺人眼目。转过一条小街，骤然冷清下来，前面远处有一家酒店，极大的霓虹，华艳无匹，织成一片流动的云锦，因为近处的黯淡，更衬得它依稀如海市蜃楼，朦胧魅丽，飘渺恍惚。我瞧着那片光影，忽然心境凄惨起来，吴晶说是不是因为快毕业了？我说不清，顾自推着车。车轮子轻微的呀呀声，像一种抚慰，也像一份理解。
　　在镇江工作后就难得碰自行车了，只有一次，是间接的涉及。2021年我在宣传部挂职一年，离家较近，决定骑电瓶车上下班。我突击学了一下电瓶车。还好有自行车的底子，学得甚快，一两天就开得似模似样。我引为得意，好友田淞铭打趣我说：“不得了啊，难度系数这么高的电瓶车都被你搞定了，你该拿个奖！”
　　他却不知，我由此想到了溜冰场上父亲帮我拽车尾努力平衡的身影；想到了母亲陪我看《黄飞鸿5》在车上探手过来摸摸我的头说：“这么大了！”想到了外婆半夜骑车带我从农村到县城的几十里黑路；想到了外公骑大车，我骑玩具小车并肩向前的情景。外公下车时脚一拨，撑住车身。我的小车没有脚撑，也学他的样假装一拨，把车放好，逗得不苟言笑的外公前仰后合。
　　我和自行车的缘分大致截止于中年以前，它在我心中便折射、负载了我的童年、少年和一部分的青年。童年时我坐家人的车，少年和青年时我骑自己的车，学习、工作一路走来，也同骑车时一样，有顺风坦途，有磕磕碰碰，但终究骑得过去。实在有大坑大坎儿，绕行一下也无妨，方向不变，终能抵达。
　　有一天看电影《岁月神偷》，才发觉主题歌就和自行车有关：“水一般的少年，风一般的歌，梦一般的遐想，从前的你和我。手一挥就再见，嘴一翘就笑，脚一动就踏前，从前的少年。”歌叫《岁月轻狂》，词却岁月轻柔。还有什么比“脚一动就踏前”更能形容青春的洒脱与不羁呢？大学骑着车回宿舍写小说时还有流洒奔放的飞扬，元旦前夜推着车遥看华丽霓虹就只是“细雨飘飘心晴朗”，其间相隔，不过数月。
　　七年后，我把这首歌写进了我最长的小说《繁华落尽》，又十四年，草成此文。

　　2025年8月

作者: 风吹锦衣印梨花 时间: 2025-8-28 12:01
記得我学自行车和游泳都是上初二时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5-8-28 12:49

风吹锦衣印梨花发表于 2025-8-28 12:01
記得我学自行车和游泳都是上初二时

我至今没学会游泳，自行车是为了上中学方便，不然，恐怕到现在也懒得学

作者: 吾二悟 时间: 2025-8-28 20:25
我想起骑自行车都是糗事儿，一次坐哥哥的车，把鞋绞进车轮里，半道修鞋害我和哥哥上学都迟到，一次坐男朋友的自行车，裙子被绞进车轮里……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5-8-28 21:34

吾二悟发表于 2025-8-28 20:25
我想起骑自行车都是糗事儿，一次坐哥哥的车，把鞋绞进车轮里，半道修鞋害我和哥哥上学都迟到，一次坐男朋友 ...

后一个八卦有趣，哈哈。大概现在还是你们回忆的素材。

作者: 吾二悟 时间: 2025-8-28 23:43

陶陶然然发表于 2025-8-28 21:34
后一个八卦有趣，哈哈。大概现在还是你们回忆的素材。

他已经是别人老公了，我裹着他的外套回的家。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5-8-29 16:25

吾二悟发表于 2025-8-28 23:43
他已经是别人老公了，我裹着他的外套回的家。

回家穿着男人的外套，面对家长都说不清了。

作者: 江小蝶 时间: 2025-9-1 15:35
七年后，我把这首歌写进了我最长的小说《繁华落尽》，又十四年，草成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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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见此文酝酿，不弱于一部最长的小说。譬如，《繁华落尽》~~

作者: 江小蝶 时间: 2025-9-1 15:36

吾二悟发表于 2025-8-28 20:25
我想起骑自行车都是糗事儿，一次坐哥哥的车，把鞋绞进车轮里，半道修鞋害我和哥哥上学都迟到，一次坐男朋友 ...

巧了不是，你这些经历，鞋子啊，裙子啊，……我都旁观过。这，也是我不太爱穿长裙的缘由~~~

作者: 江小蝶 时间: 2025-9-1 15:37

陶陶然然发表于 2025-8-28 21:34
后一个八卦有趣，哈哈。大概现在还是你们回忆的素材。

对旁观者来说，是有趣——对当事人来说，是要多糗有多糗，尬在当场恨不得原地消失啊！

作者: 江小蝶 时间: 2025-9-1 15:39

吾二悟发表于 2025-8-28 23:43
他已经是别人老公了，我裹着他的外套回的家。

还好，还好，还有外套。我看见的那个，男子就穿个衬衣……也脱下来给了女子——画面很难描述~~~

作者: 江小蝶 时间: 2025-9-1 15:41
我记得我学自行车，大概是8岁吧？父亲怎么都教不会，气得让我独自推车回家。途中，见6、7岁的小家伙儿，蹬半圈跑得飞快，一狠心踏脚而上……好嘛，一口气骑了好几百米，然后，到家不会下车，摔倒在旁边的蒜地里。以后就会了~~~·

作者: 江小蝶 时间: 2025-9-1 15:43
别人不在意的，我却不肯迁就，比如要买什么书，必定得是某个版本；唱卡拉OK，话筒稍差一点，都会立刻交涉，解决不了，宁可另换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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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和不在意的区别吧。对于在意的，自然不可将就。不在意的，类似那句：不爱的，娶谁不是娶，嫁谁不是嫁~~~~~

作者: 江小蝶 时间: 2025-9-1 15:44
这篇，勾起我许多记忆~~~表情：翻检中~~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5-9-1 22:44

江小蝶发表于 2025-9-1 15:35
七年后，我把这首歌写进了我最长的小说《繁华落尽》，又十四年，草成此文。
=====
足见此文酝酿，不弱于 ...

哈哈，没有没有，只是恰好，上次用了，这次把歌词又引用一次。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5-9-1 22:45

江小蝶发表于 2025-9-1 15:37
对旁观者来说，是有趣——对当事人来说，是要多糗有多糗，尬在当场恨不得原地消失啊！

事隔多年后当事人估计也觉得有趣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5-9-1 22:45

江小蝶发表于 2025-9-1 15:41
我记得我学自行车，大概是8岁吧？父亲怎么都教不会，气得让我独自推车回家。途中，见6、7岁的小家伙儿，蹬 ...

跟游泳吃一次水就会了同理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5-9-1 22:46

江小蝶发表于 2025-9-1 15:43
别人不在意的，我却不肯迁就，比如要买什么书，必定得是某个版本；唱卡拉OK，话筒稍差一点，都会立刻交涉， ...

比喻清奇，然而确实是这个理儿。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5-9-1 22:46

江小蝶发表于 2025-9-1 15:44
这篇，勾起我许多记忆~~~表情：翻检中~~

表情：忆海拾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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