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四手 于 2024-12-31 09:55 编辑
看了归隐的字,他写了故乡和家族,和晏晏写的家差不多,怀旧的人都老了,而童年和故乡,一直是心里最深刻的记忆。临屏随便写几句吧。
北方比南方,更专注于24节气。比如,冬至大如年,比如过了腊八就是年。 冬至,家家吃饺子。腊八,大家吃腊八粥。 饺子我们这边也吃,但是好像没有分什么节日,甚至大年三十,南方的春节,饺子也不是必须要吃的,而汤圆,一定会在初一早上吃。 腊八粥,我们相当于八宝粥,把花生桂圆红豆枸杞啥的煮成粥,米一定是糯米,八宝粥也是中医的药膳,健脾养胃,益气安神,对脾虚体弱者尤其好。
归隐的故乡和家族有很悠远的历史,大鹅烟云的故乡和家族有很辉煌的历史。 而我没有,我出生在一个相对贫瘠的极其普通的家庭,小地方出来的人,大多有一种拘谨和保守,人生一定是懂事听话糊里糊涂地走过,虽然我读了很多东西,拓宽过我的思维,但是那种小镇姑娘的拘谨,一定是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 有时候我特别欣赏霸爷身上的不羁,也特别喜欢北京姑娘那种大气里的混不吝。 但是我是属于南方的小镇姑娘那种,学是学不会的,虽然在我的认知里,我非常超越,思考不惧不拘。 我经常听民谣,民谣里面有南方北方,有南方姑娘,北方姑娘的概念,我后来感觉到,地域造就的性格,确实有一些不同。对了,有一首民谣叫《北方女王》,看,北方姑娘的感觉是女王那种大气。
我从小在外婆外公家长大,他们住在一个靠近长江的单位里,那里有一个大瀑布,我的耳边从小是瀑布呼啸而下的喧哗,外婆家是那种前后院,中间有几间房子,前后院都很大,我记得小时候前面有桃子树,春天的时候开满了桃花,夏天的时候上面要结许多小小的桃子,硬硬的,外婆说是香桃。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桃树的树瘤里面找那种黏糊糊的分泌物,然后用树枝挑出来,去粘飞舞的蜻蜓和蝴蝶。后院有一个葡萄架,上面会接满葡萄,记忆里的葡萄总是那些酸酸的。地上有几个陶瓷罐子,里面种满了太阳花,还有软桨叶,我们把最嫩的软桨叶摘下来,煮了搁在面条里。
记忆里那些灯泡总是不够明亮,昏黄,于是夜晚有很多阴影,阴影里潜伏着很多鬼怪,它们在暗处,对着所有的小孩虎视眈眈,于是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梦。那时候我和小姨一起睡,小姨比我大八岁,我每天晚上喜欢看书,总是装作睡下去后,趁小姨睡了后,偷偷坐起来看小人书连环画,对了外婆有一柜子小人书,冬天的时候,手脚变得冰凉,再次缩回被子的时候,把脚伸向小姨,总听见小姨迷迷糊糊被冻醒的叫声。 大人们要晚上才能聚在一起,他们在灯光下吃饭,潮湿的季节,地上会有一些小虫子,外婆会一遍一遍地拖地。 后来的记忆有些散乱,我应该到了市内,依然是外公的单位,他退休后去了另一个局做兼职。
暑假去了外婆的妈妈家,外婆的妈妈我们这里叫祖祖,也就是祖姥姥,那时候她88岁,她看见我们来,竟然去了后面的山坡,那里有一片苞米地,恍惚记得,88岁的她把整个身子吊在苞米杆上,给我们摘玉米,然后用新鲜玉米须,熬了一锅水,祖姥姥说,玉米须水治疗高血压。那时候我外公的爸爸,是老中医。 祖姥姥一生只有外婆一个女儿,她老公在外婆六岁时就去世了,乱世里,她开了三个加工厂,几个铺子,收养了二十多个孤寡老人和孤儿,让那些孤儿们都成家立业,她买了很多土地,土改时把房子和土地一一分给了那些孤寡老人和孤儿们。祖姥姥活了九十六岁,外婆说她心善,所以长寿。
我有个舅公,是祖姥姥抱养的,读书分配工作,二十多岁被打成右派,几十年后才平反。祖姥姥养大了儿女,在那些缺少男人的艰难岁月里,后来又帮着养大了孙子孙女。直到舅公平反归来。我读大学的时候,舅公到学校来看我,他看见时代变化,感叹不已,而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已经折损,无法回来。 我外公被打成反动技术权威的时候,我外婆也是不离不弃,外公自杀,每次被外婆救回来,我妈妈生病,我爸爸家不怎么想管,外婆就卖了房子救人。外婆是读过私塾的,她身上有很多坚韧的东西,后来我反思儒家文化对人心的教化。
因为外公爸爸是中医,受此影响,我外婆从来就信中医,外公后来去世,她一直哭着说,一个人站着走进医院,抬着回家啊。我妈生病时的药渣子,都是些补药,外婆经常嚼着吃了,她认识很多中药,甚至知道一些方子,她活到了九十岁。她从四十岁开始生病,一生只吃中药。 在外公的新单位,祖姥姥经常会来,那时候她已经九十岁了,还可以自己走路吃饭,我记得外婆总是烧满满一盆水,给她的妈妈洗脚,六七十岁的外婆弯着腰,一遍一遍给九十岁的姥姥按摩脚上的各种穴位。后来我外婆八十岁的时候,我近六十岁的小舅舅,也是这样给外婆洗脚,每天坚持。
到了我爸妈,他们在小地方生活,做着普普通通的工作,一生节俭,一生辛劳,一生摩擦不断,把儿女艰难养大。 又想起了一个细节,我们几个孩子只相差两岁,读书时,大家都要缴纳学费,学费问题成了我妈最头疼的事,有一年暑假,我们都面临着缴纳学费,妈妈愁得找大舅借钱,大舅那时候开了一家机械厂,刚从单位辞职出来,一切百废待兴,大舅没有拒绝,当天取出钱,搁在抽屉里,准备给我妈,可是那天停电,我妈还没有下班,晚上等大舅回厂里取钱时,发现钱被盗走了,他们去派出所报了案。那天晚上,我记得妈妈一晚上没有睡觉,那时候,爸爸在外地工作,她流着泪说,我得赔舅舅这笔钱啊,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可是要攒钱要很久啊。后来舅舅不要妈妈的赔偿。
现在,爸妈都老了,退休后跟着我们。 他们走过了属于他们的历史,老了的他们身不由己,也像寄居一样,一生对家乡有一种骨子里的深刻眷恋,却发现后来的家乡,并不属于他们,这种落差比我们还要多。
而我,18岁离开,后来家乡淹没在长江下,一辈子总在幻觉里,不断回望,那些旧时光,也不断被记忆篡改,被我们固执地怀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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