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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

主楼

发表于 2025-8-8 07:3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晏晏于 2025-8-8 08:33 编辑

   她在无意间抬头看到那样一张脸。最早是藏在岁月深处的一间放杂物的屋子里。那张脸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幼稚，站在阳光下时，脸上细密柔软的绒毛根根铮亮。眉毛粗黑，像是哪个不入流的书法家随意画下的两笔。最鲜明的地方在眼睛，不是因为形状有异，而是这双眼睛正在被无法收拢的欲望所折磨。他开始白天晚上地到处寻找，倾听一切能够获取到的成熟的信息。他的继父是一个粗鲁且性欲旺盛的矮个子男人，猩红的眼睛与铁红的脸庞让他内心的欲求一览无遗，无遮无挡。夜晚来临时，男孩总能清清楚楚地捕捉到来自另一间屋子里的各种细微声音。有时候粗重有时候隐忍，有时候是几声压低着嗓子的女人的叱骂：你是畜生啊，还没完没了了。男孩的脑海里描绘着每一种声音的形状，由此推演到两张赤红的，被情欲威逼着堕落的脸上。男孩的呼吸情不自禁地重起来，深起来，像是进入了深不见底的枯井中，他身上的某个部位激灵一下，觉醒了。第二天早晨，朝霞刚从东山墙上翻滚进院子的时候，继父就起床了，开始哗啦哗啦扫院子，然后抱柴火做饭。男孩支起耳朵倾听了一会，翻个身用被蒙住脑袋，等着母亲来叫醒他，像儿时一样给他穿上衣服。
   她是有些同情他的。连同他欲盖弥彰的欲望。她清楚这些欲望来自何处。这是一个被环境催熟了某些器官的男孩。他甚至有时候仍旧需要趴进母亲的怀里，去寻求灵魂上的庇护，以求弥补成长过程中的伤口。他的父亲，几年前死于车祸。是父亲身边年轻的女秘书开的车。新买的黑色的大众轿车，女秘书花瓣般的嘴巴吹气如兰：俺要开嘛。这个仕途良好容光焕发的市级领导就把持不住，让出驾驶的位置。女秘书开得蛮稳当的，把车开到道轨上时仍旧稳当。车子在火车的悠长而严厉的鸣笛声中彻底熄了火，然后在瞬息间被截断，车头在一边，车尾在一边。男孩的父亲终究没有赶到省会济南，那将是他仕途生涯的又一次晋升机会。
   男孩从此跌入另一个阶层中，连同他的家族都收到了影响。其实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已经粘连到了男孩身上。他的思维与智商从此停留在十岁的阶段里。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成长，一场风雨，一阵春风，继父与母亲的每一次亲昵，都让他的骨骼发出阵痛，抽出新芽，向着父辈母辈的方向伸展。那是人类初始便有的萌动，属性清晰且雷同于天地万物。男孩在辗转反侧的夜里煎熬着睡去，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猫，在追逐另一只面目与毛色皆模糊的猫，那只猫身上独特奇异的味道吸引着他完成了某种仪式并在一刹那醒来。第二日，男孩看到母亲用陌生的目光偷偷审视自己，他的内衣以及睡过的床单被套全被拆洗过了。    男孩在一个午后敲响了她家的房门并不请自入。她是招人稀罕的，男人女人都喜欢聚在这里。但中午时分是例外，农村人看上去大大咧咧心无城府，其实反倒是规矩最多的一个群体。这些规矩里就包括中午从不串门，除非有事或者有约。男孩挑的时机让他们这次会面充斥了暧昧与隐秘的味道。男孩与她探讨起自己做的梦，以及梦里自己追逐的那只猫。他目光灼灼赤红着脸说，那只猫有一张人脸。
   这意味深长又显得稚嫩柔弱的讲述让她陷入窘境。脸在瞬息之间腾起一团火，只能低下头侧着身想从男孩一侧溜走。男孩伸手拦了她一下，手上略有些侵略性却不是很坚决。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便毫不犹豫脱逃到院子中，无论男孩怎么劝说都不肯进屋。男孩心里被那团自远古至今便自动生出的火焰烧灼着，无比痛苦又无比亢奋，进入到院落里试图拖拽她。她只能向外走，这时街门被拍响了。两个被困在乱局里的一下子清醒过来，互相看着彼此，成了同谋。
   是男孩母亲寻过来。女人天性就是既敏感多疑又明察秋毫的物种。男孩的母亲竟能准确预料到儿子的行踪，或者是在儿子眼中看到过儿子对女人的某种渴望，她一直试图阻止并身体力行。
   木门打开后，男孩藏入杂物间。农村里每家每户都有这样的一个杂物间，有的装柴火农具，有的装粮食和暂时用不上的东西。男孩母亲心里有个名单，上面都是有几分诱惑资格的女人。
   她与男孩逃过一劫。但奇怪的是，明明未发生过的事情，却好似都做了一般。他们从此心照不宣却不发一言。男孩在看她的时候眼睛里仍旧有火在烧灼着，却再没有机会单独在一起。
   她离开那里已有多年。去了镇上开店，然后在市里定居。男孩倒是一直在村里，结婚生子，融入祖辈刻下的生存图谱中。
   直到这一刻，他们意外重逢认出彼此。然后，男孩眼中的火焰重新燃起，凶猛且嚣张，最终一点点燃尽熄灭，连同他们之间从未真正触碰过的岁月。那张依然没有皱纹却诉尽平生所有的脸，与每日路过她身边的脸，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