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来不是善养花木的人,每每买些花草回来,不消半月便枯萎了。有一年春节前,我竟也鬼使神差地买了几个水仙球茎。 球茎其貌不扬,褐色外皮包裹着,活像几颗干瘪的蒜头。我依着卖花人的话,将它们安置在浅盆中,注了清水,便搁在向阳处。起初几日,我日日去瞧,却不见动静。 约莫过了旬日,球茎底部忽地冒出些白须,细如发丝,在水中轻轻摇曳。再过几日,嫩绿的芽尖顶破了褐色外皮,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那芽长得极快,一日不见,便蹿高寸许,渐渐舒展开来,成了修长的叶片。 我向来是个急性子的人,见它长叶便盼着开花,日日去数那叶片中间是否有了花苞。偏生这水仙是个慢性子,只管抽它的叶子,对我的期盼置若罔闻。 春节前一周,花终于开了。那花开得极是奇特,不似寻常花朵昂首向天,却是低垂着,仿佛羞于见人,又似在凝视水中的倒影。 六片洁白的花瓣围成一圈,中间一只金黄色的副冠,形如小杯,盛着些许花蜜。最妙的是那姿态,花茎微微弯曲,使花朵全然向下,宛如沉思的哲人,又似含羞的少女。 花香清冽,不似玫瑰那般浓烈,也不似茉莉那般甜腻,而是带着几分冷清,几分孤傲,恰合了这寒冬时令。 水仙在希腊神话里是个顾影自怜的美少年,最终化作了一株水仙花。我向来觉得这故事残忍,何以自恋便要受罚?如今看着眼前垂首的水仙,忽有所悟——或许它并非自恋,不过是太清楚自己的模样,不愿与世俗同流罢了。 这花儿倒也倔强,给它清水便活,不索肥料,不求温言,自顾自地抽芽、长叶、开花。开时也不张扬,只是低垂着,你若不来寻它,它便也不寻你。这般性子,倒与我有些相似。 花开数日,邻居家的小姑娘来玩,见了水仙,欢喜得什么似的,连声问我是何品种。我答不上来,只说是寻常水仙。她道:"寻常水仙都是昂着头的,你家的却都低着头,真稀奇。" 我闻言一怔,继而失笑。原来我这水仙竟是异类。转念一想,世间万物,本就没有定规,何来"应当"如何之说?昂首是活,垂首亦是活,各随本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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