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有期啊 于 2025-9-9 15:19 编辑
我悄无声息地走进病房,就像光脚踏在泥地上。
实际上,是病房里的嘈杂掩盖了我迪咯迪咯的皮鞋声。
声音来自靠窗的那只床铺,几个女人围在那里,就像建筑工地的隔离带。她们似乎在忙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忙,确切地说是手足无措。
那张床上,绵阳人民医院的204号床位上,躺着我的“求助者”。之所以在这三个字上加上引号,因为它是应急状态下派生出来的名词,就像“志愿者妈妈”。它恰好适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心理救助者。在心理学这门边缘科学来说,正式的名字叫做来访者。
我径直走向靠窗的那张病床,几乎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一个意思:我们都不行,你一个毛孩子行?我微笑了下。世界需要热心肠,但是,很多事不是热心肠就能办好的。
接下来,情景就有些不妙了,简直就是颠覆了我的骄傲——她们注意到了我的皮鞋,这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皮鞋!在这种地方,这样的场合穿着定做的小牛皮鞋的确很无耻。我的脸微微红了。除了躺在床上的,所有的人都是旅游鞋甚至布鞋,而且沾满了泥巴。我皱了皱眉头。这是医院啊!病菌会要人命!然而,就是这泥巴和我铮亮的小牛皮的距离让我羞惭。面对这样的人类灾难我依旧保持冷静,这更是无耻中的无耻了。但是,没有哪个职业比一个心理咨询师最需要冷静了。
一个女人说,孩子,你要坚强。对一个孩子来说,什么是坚强,这个并列词组的全部意义就是不哭。
小小的身体背对着我。他们告诉我两天来,她一直没转过身来。我手伸进她的衣服抚摸她的背。我调动我对女儿做的一切小记忆小动作,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我想,她的妈妈也是这样做的,就像猫咪挠它的下巴,它会闭起眼睛一动不动。现在她也是一动不动,肌肉僵硬。
现在她翻了过来,眼睛死死盯住我的鞋,依然一声不吭。
我说我来讲故事,唱我童年的儿歌,一直传唱到现在的,拿出MP4,下载了卡通片,给她看。她突然哭叫起来,你不是妈妈,你冒充的,我不要你,不要你。
她在我的怀里颤抖。我的心就像被老鼠咬了一口,泪水滴在她的脸上。那一刻,她突然紧紧抱住我说,我妈妈死了,死在一个洞里。
你怎么穿着我妈妈的鞋。她停止哭泣,疑惑而警惕地看着我。
我低头看了看……你妈妈?哦?明明不是……但……
半小时后,我悄无声息地走出病房,光着一双脚。一个人追上来,把一双不成样子的旅游鞋放在了我的脚边,我把自己白净如棉的脚伸了进去,对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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