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楼

依水闲云

　　一

　　“咱家买的房叫啥来着？”老谢边脱下已经磨毛的军用胶鞋边问，鞋刚离开脚，便露出一只露出脚趾的红色袜子，随之那浓浓的脚汗味儿便飘散出来。

　　他随手将鞋子丢在地上，脱下袜子放在鼻下闻了闻，似乎不那么臭，于是团在一起，丢在了木制沙发上。

　　所谓的沙发，是儿子五年前从旧货市场拉来的，那时尚有六成新，如今斑驳的不成样子，但也算老谢家最时兴的一件家具了。

　　谢妻并未答话，坐在窗下的炉火旁，用一根木棍用力的捅着炉火——今天的柴似乎受了潮，无论如何不肯燃烧，倒是冒出浓浓的烟来，飘到谢妻原本黝黑的脸上，头发也似乎因这滚烫的浓烟熏染成了焦黑色。

　　“娃该成个家了，今天连路问起，我说今年房子下来差不多——小玲的意思，房写她的名字。写就写吧，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成啊。至于彩礼，连路说可以给张罗些。”老谢边说，边用胳膊努力撑着沙发靠背，让自己躺了下来，身体的关节随着他躺的节奏咯咯作响。

　　“我说——饭还没好吗？娃快下班了，多做点儿，让娃给小玲送家去，这孩子最近跟娃闹别扭呢，现在的年轻人，唉！哪像我们年轻时。”

　　老谢喃喃的闭上眼，疲惫在他沟壑丛生的脸上荡漾开来。

　　浓烟再次从窗飘进来，滚滚的直呛鼻子，老谢不耐烦的翻个身，似乎闪了腰，用手捂着半晌不敢动弹，眉头紧皱起来。

　　“娃他娘，娃他娘！“随着老谢的呻吟，谢妻赶紧跑了进来，手上还抓着那根烧黑头部的木棒。

　　她丢掉木棒跑过来扶着老谢，帮他趴过去，用手揉着他的腰，心疼的表情被黑红的脸色埋藏起来。

　　“你都六十五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爬脚手架哪！让老梁安排一下，你打点散工吧。”谢妻哽咽的说。

　　“六十五咋了？俺爹七十五了还下地干活呢！等把娃买房首付借的钱还上，再给娃把婚事张罗了。唉！你快去做饭，一会儿让娃给小玲送去。”老谢推了推妻子的手，腰却更疼了，不由得吸了口气，自嘲得笑了笑，却比哭更加难看。

　　他明白，自己还不能倒下去，娃还没成家呢。

依水闲云

　　二

　　此时的小谢徘徊在路口，怔怔地看着手机，那破碎的屏幕，同他的心一样，无力修补。

　　“没房，结什么婚？”电话那端的小玲刚刚说了这么一句，后面的话，他却一句都记不得了。

　　是啊，没房结什么婚？

　　他跟小玲是相亲认识的，像他这样的家庭，找个媳妇太难。因此他不敢挑剔，在媒人说起女方带个娃时，他默认了——带娃就带娃，当自己亲生的养，老了还能反目不成？

　　媒人说起，婚后不能生娃了，他默许了——跟爹娘说自己不能生育，该不会怪小玲，也许多年后，她又愿意生了呢？

　　媒人提到彩礼八万，他的心落入谷底，哪有八万啊？他看着家里破败的两间小屋，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原以为这场相亲又是无疾而终，爹娘摇头叹息的当口，媒人却献出了一个良策。

　　买套房吧！早晚得买，况且现在首付并不贵，十万左右也就够了。月供让小两口奔去，而且房子增值，买了并不亏，也绝不便宜了女方娘家去。

　　谢妻于是动了心，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埋头抽烟的老谢，看他并不搭话，索性硬气了一回，答应了。

　　“可有一条，”媒人于是又说：“房子得写女方名字，人家没要彩礼，原本也是应得的。”

　　老谢愤然站起身，走了出去，蹲在门外的墙边，又点燃了一支烟。

　　谢妻为难的看着媒人，尴尬地笑：“跟娃他爹再商量一下吧。”

　　娃愁，茶不思饭不想。

　　谢妻拍板说，就这！咱借钱！

　　当她东奔西跑的从娘家拉下老脸，跪着求着借出钱时，一笔一笔用铅笔头记在了挂历上。

　　这都是人情啊！她顾不得叹息，马不停蹄的将钱递到儿子手上，让他去找小玲，买房！

　　老谢则从此失了踪，昏天黑地的在工地上打工，每次回来，他都默默的从挂历上划去一条，再划去一条，他想，会还上的！还上时，他可以扬眉吐气的带着妻子回趟娘家，给借钱的小舅子行个礼，到老丈人坟前磕个头。那时，他就谁都不亏欠了。

　　然而老谢的身体越发不行了，腰疼的几乎直不起，他不敢提，每每努力爬起来时，看一眼挂历上的字，揣上一个硬饼子走出家门，一走就是几天。

　　小谢买房，是跟小玲一起决定的。

　　他们欢天喜地的去寻，小玲被那处楼盘的大门震惊了！多高大的门啊，似乎那门内的世界，也是高尚的，脱离了曾经贫困的日子。

　　于是，小玲决定买下这套房，小谢的十万已然不够首付，她慷慨着自己出了十万，小谢为此感动了。

　　小玲却没让他感动太久，在房款交完的当口，她甩出了一张十万的借条，让小谢签了字。

　　“原本就该你家出首付，这十万算我借给你家的，你父母得还。”

依水闲云

　　三

　　房没了。

　　结什么婚？

　　小玲冷冷地说，不忘提醒小谢，还欠着十万块钱没还给她呢。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必然不对劲，但木讷的小谢说不出来，被小玲问的哑口无言。他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挂历上的数字在他眼前飘，那张十万的欠条在他面前晃，那句冷冷的分手宣言在耳边响，那栋只剩大门的楼盘在他心里疼。

　　他怕了。

　　每月三千的工资，何时才能还得上呢？

　　老谢还是病了，当工友从脚手架上将他抬回家时，谢妻大叫着为啥不送医院，老谢却摆了手，斥道：“去啥医院？不花钱吗？你这个败家……”。他皱着眉头，再也说不下去。

　　他不敢看病，挂历上的名单，让他怎么敢看病！他努力支撑着病体，皱着眉头，笑着说：“没啥，咱爹七十五了还下地干活呢？我这身板还能干十年呢！”

　　老谢没有干满十年，他突然死了。

　　在送他去医院的急救车上，他留下唯一一句遗言是：“不去医院，咱回家！”

　　面对空荡荡的家，谢妻黑红的脸更加惨淡，她默默送走了前来探望的亲人。突然问：“小玲呢，你爹走，她咋没来？”

　　小谢支支吾吾，但他终归不会撒谎，在母亲的追问下，不得不说出了实情。

　　房没了，媳妇没了，钱还没还清，又欠了十万！

　　小谢看着母亲忽然苍老的脸，还有那满头白发，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那个堂皇的大门，还立着，门内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一个老妇躺在大门内侧，任由风吹着，瑟瑟发抖。

　　她的身边是一些捡来的瓶瓶罐罐，等待着明天卖个好价钱。她大概有家，却不肯回，她想留在这里，等待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她不知道！

　　只知道，总归会有个说法吧。再此之前，她得活着，还要记得将挂历上的数字，一条一条划掉才行。

　　那时，她才有脸见到娃他爹，当他爹问起自己时，她能告诉他：咱不欠钱了，谁的钱都不欠！

　　但她有时会害怕，那月供是否还要还，是否还有二十年的债需要还？

　　她不再想那么多了，一阵风吹，已是秋了。

依水闲云

感谢@论金的歌

论金

这又是另外一篇吗？

依水闲云

今天闲，多写点儿

论金

这个是写恒大的故事的吗？
你总是写得让人心疼。。

依水闲云

论金 发表于 2023-10-3 17:18
这又是另外一篇吗？

对，另一篇。刚才满哥那篇每天更新一段，满哥那段也是上午新写的。这个是刚刚完成的，忽然想写个故事，恰好有时间就写出来了

论金

又心疼，又无能为力。

依水闲云

论金 发表于 2023-10-3 17:28
这个是写恒大的故事的吗？
你总是写得让人心疼。。

嗯，看到那个立着的大门，忽然想起背后的故事，挺心疼那些人生

萧剑

小云又写了一篇？

萧剑

看完了。。。唉，底层的老百姓哦，真难

依水闲云

萧剑 发表于 2023-10-3 17:30
小云又写了一篇？

嗯，今天有时间，又写了一篇，刚写完

论金

https://static-play.kg.qq.com/no ... etails_of_creations

配歌一首《用力活着》。。

依水闲云

论金 发表于 2023-10-3 17:32
https://static-play.kg.qq.com/node/3aMRJHY36y/play_v2?s=7B9G6y7ZBPITz7HP&shareuid=67999b84272b358d35 ...

太好了，我先听歌哦

论金

依水闲云 发表于 2023-10-3 17:29
嗯，看到那个立着的大门，忽然想起背后的故事，挺心疼那些人生

后面写得有点急。
可以写缓一点。

萧剑

论金 发表于 2023-10-3 17:32
https://static-play.kg.qq.com/node/3aMRJHY36y/play_v2?s=7B9G6y7ZBPITz7HP&shareuid=67999b84272b358d35 ...

先听为敬！

论金

依水闲云 发表于 2023-10-3 17:33
太好了，我先听歌哦

戒烟前唱的。

萧剑

论金 发表于 2023-10-3 17:32
https://static-play.kg.qq.com/node/3aMRJHY36y/play_v2?s=7B9G6y7ZBPITz7HP&shareuid=67999b84272b358d35 ...

又没听过~~

论金

萧剑 发表于 2023-10-3 17:33
先听为敬！

这个故事太悲惨了。感觉找不到主题曲的节奏。

依水闲云

论金 发表于 2023-10-3 17:32
https://static-play.kg.qq.com/node/3aMRJHY36y/play_v2?s=7B9G6y7ZBPITz7HP&shareuid=67999b84272b358d35 ...

这首歌真适合，所有人都在用力活着，尽管无力，但也在努力，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能放弃。最近我看到了很多，底层人的疾苦，写写他们，也希望他们能活出希望吧。

萧剑

论金 发表于 2023-10-3 17:35
这个故事太悲惨了。感觉找不到主题曲的节奏。

嗯，现在小云的文字越发的精彩了。。。有时看得都是眼泪含含的。。。
有时又会想，还是知足的心态好一点吧，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即可，超出了，都是悲剧。。。就算是有钱人都一样一样的，何况穷人~~~唉。。。。

依水闲云

论金 发表于 2023-10-3 17:33
后面写得有点急。
可以写缓一点。

嗯，想多写点儿，心疼了

依水闲云

论金 发表于 2023-10-3 17:34
戒烟前唱的。

那时你唱得就挺好听的

依水闲云

论金 发表于 2023-10-3 17:35
这个故事太悲惨了。感觉找不到主题曲的节奏。

你找的主题曲总是恰当的，的确是用力活着啊

依水闲云

萧剑 发表于 2023-10-3 17:39
嗯，现在小云的文字越发的精彩了。。。有时看得都是眼泪含含的。。。
有时又会想，还是知足的心态好一点 ...

多看看活在社会边缘上的人，他们的挣扎和苦痛，我们有什么资格不满足呢

萧剑

依水闲云 发表于 2023-10-3 17:43
多看看活在社会边缘上的人，他们的挣扎和苦痛，我们有什么资格不满足呢

是啊，我们都该庆幸，都该感恩。。。这样，我们的心情也会更好。。。算是良性循环吧

依水闲云

萧剑 发表于 2023-10-3 17:46
是啊，我们都该庆幸，都该感恩。。。这样，我们的心情也会更好。。。算是良性循环吧

向上比，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比如买房，假如买的房降价了，看看买那些烂尾楼的人，他们还没有房可住呢

萧剑

依水闲云 发表于 2023-10-3 17:50
向上比，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比如买房，假如买的房降价了，看看买那些烂尾楼的人，他们还没有房可住呢

能有一片栖身之地，能吃饱饭不挨饿，就是巨大的幸福了！

笑流沙

看了后面的跟帖。既然萧哥儿和论金都说看了很难过，我就做一只鸵鸟吧

对我无能为力的人、事，我现在常常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