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德高望重的李校长离开的消息，瞬间在校园里蔓延，每个学生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并试图从老师们的交头接耳中获得最新的谈资，并传播出去。
那时我们设想了很多版本，要么将李校长请回来，要么派一位更加德高望重的校长接任，方衬得起我们学校近些年的辉煌。
然而小道消息出现了很多，一直没有兑现，这个任命通知一等就是两个月。在这两个月期间，传闻不断，我们惊喜过又失望过，猜测过又疑惑过，最终我们逐渐习惯了没有校长的日子，王瘸子却来了。
二
第一场校长就职演说大会上，看到他跛着脚走上台时，我们是失望的。如果不是尽力的在回忆里搜索他的只言片语，几乎忘了他曾经深情的托付过叮嘱过。
他说：我是历任校长里学历资历最低的，但我会一视同仁的对待每一个孩子，给予你们尊重和机会。
我们哗然。两个月以来，我们探听的小道消息，打听到可能指派给我们的校长，最让我们的失望的那个，也比他强上百倍。于是，我们失望。
那天起，我们背后里叫他王瘸子，当面也不肯称他一声校长。倘若一定要叫一声，声音必然轻的像蚊子，似有若无。
王瘸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每天在学校打开大门之前，站在门口迎接着他的每一个孩子，跟每一个孩子大声说一声你好。
他对孩子们鞠躬，我们却不肯，似乎他的鞠躬让我们没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反而鄙视于他的浅薄。
三
有传言说，新一学年预定校服时，王瘸子将原本李校长指定的厂家换掉了，换了一家不知名的作坊。各种传闻不断，大家猜测着他的动机，是故意推翻李校长的一切，从而立威吗？更有传闻说，新的加工企业是王瘸子亲属所开的，他在利用公事发财！
这让我们愤慨，有人写了匿名信揭发他，那份匿名信有着很长的空白页，在学生之间传播良久，在空白页上签了各自的名字，包括我的。
我本就是个自以为洒脱的孩子，甚至有些愤世嫉俗，比如王瘸子的所为会让我深感无耻，比如课间操会让我觉得可笑——随意摆几个姿势就得以强身健体了吗？
于是课间操的时间，为了躲避查操老师的询问，我选择在教师楼里游荡。
“你怎么没去课间操？”迎面遇到王瘸子时，我也有些慌，随即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来，不做回答。
“刚好，你来帮我一个忙。”他招呼我走进了校长室。
四
简陋的校长室，是教学楼里原本堆放杂物的一间。此时的确堆满了杂物——一些放在包装袋里的校服。
“可以帮我按照班级分一下吗，小云？”他温和的笑，那是我第一次留意到他的笑，很温暖，假如是其他的某一个人给予这份笑容，我一定会接受那份温暖，但他是我们的校长啊！我从不肯叫他一声校长，但他却知道我的名字，甚至记住了学校所有孩子的名字。
那天我边整理那些校服，边听他问起将来的理想，听他说起对我的期望。我却一遍又一遍的想忍住问他一个问题，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换校服厂家？”
他看着我很真诚地答：“因为这家作坊工作的人，是一群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一群需要帮助的孤儿。”
我羞愧，落荒而逃。
不敢想当那封信寄到教育局，有人来调查他的时候，会怎样？我很担心因为这一个签字，看着他跛脚离开，尽管不喜欢他，但也不想因此而愧疚。
五
调查结束了，如我所愿并没有发生什么，我也就将他忘记了，依旧不肯叫他一声校长。
有个同学打架被刑拘了，留守的他被社会上的一群人霸凌，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却无能为力。当他奋起反抗时，失手打伤了人，谁都无法帮他。
校长却可以。
当王瘸子跛着脚带他走进校门时，我看到那个男孩的惊恐无措，像是等待一场宣判。
宣判出来了：没有记过，没有警告，什么都没有！校长为他做了担保方带回了他，并出钱替他跟伤者的家人和解。为了让他不再面对霸凌，破例让他住进了学校员工宿舍里，就住校长宿舍的隔壁。
没错，王校长是单身住在员工宿舍的，他爱人在外地工作，两人没有孩子，我们就变成了他的孩子。
那之后，清晨走进校门，看到他深深地鞠躬，对我们说你好时，我回应了，深深的鞠躬说了一声：“王校长好！”
不知道他眼里有没有泪花，但我有，以至于我迅速地跑进了教学楼，生怕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那样……不酷！
六
去年的教师节，我照例去探望他，他打开门，跛着脚带我走进家。师母早已张罗了几样小菜，我笑着递上准备的礼物。
“只有你还记得来看我，小云。”王校长说，用手拢了一下雪白的头发，顺势抹了一把脸，我看到他眼神里有泪光。他匆忙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中抽出一本册子来，递给我。“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们的毕业册！上面有我们青春的摸样，我们写下的幼稚话语，还有各自的联络方式。
“是的，我把这些印刷出来了，想见到你们时送给你们，做个纪念。”
我不敢问，是不是只送出了这一册，但这一册我必定珍藏。这些，都是校长的孩子们啊！
今年的教师节，我却缺席了，各种缘故没能去拜访他。只是在当天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端他的声音欣喜至苍老：“快到了吗？你师母做了你最爱的炸酱面，哦，没关系，打个电话就可以，年轻人忙是好事，好的，我转告你师母。”
晚上忙完已经太晚，带着困意，坐上网约车。忽然问：“可不可以改个地址？”
当我敲响大门，听到有人跛脚走出来时，我歉意地笑：“今天来不及准备礼物了，师母的炸酱面还有吗？我饿了。”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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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3-9-14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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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4 13:59
发表于 2023-9-14 15: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