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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盆洗手的女纹身师（连载十二，十三） [复制链接]

莫零

主楼

发表于 2018-10-7 17:2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金盆洗手的女纹身师（连载十二，十三）

12.
我和妹妹守着一个小店，日子过的也蛮惬意的。那时已经结婚了，老公不常呆在合肥，所以我们姐俩还像以前那样住在一起。
这么一算，我和妹妹，已经在一起住了十来年了。以前还常常幻想着有一天我俩各自成家了，各自带着自己的小孩相互串门。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预见这一辈子我们必须要相依为命在一起了。
平常美甲的顾客很多，纹身的少一些，我有意识地多接女客人。男顾客一般都是介绍过来的。
有一天来了一个“有文化”的客人，他既不纹左青龙右白虎，也不纹ABCDE之类的字母标志啥的。他要纹荷塘月色。我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多打量了他两眼。
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可陪同来的两个人却都人高马大的，还称呼他为张总。我跟他谈价格的时候是预留了还价余地的，可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只撂下一句话:只要纹得好，多少钱都没得问题。哦，还是南京口音。
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没纹过荷塘月色，得上网找图。他得意地微笑:我晓得哎，你不可能纹过这个图案的哎，荷塘月色——多美！
张总真有品味！
张总的眼光就是好！
张总你真是太厉害了！
张总来，抽烟！
……
我的耳朵听他这两个手下拍马屁都要听出老茧来了，妹妹偷偷问我:姐，你说这个张总是干什么的啊？
我摇摇头，来纹身的客人真是干什么的都有。平常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人，非要纹隐私部位;看起来不像个好人，非要在手腕上纹个正楷字“戒酒”。这张总看起来像是个做正经生意的，说不定就不是个做正经生意的。
给张总纹身花了比别人多两倍的时间，这个张总实在是挑剔得很。我前面写了，我不是学美术专业的，就是有几分天赋，能临摹个七八分像。偏偏这个张总他总是“鼓励”我创作。
我们选了一幅工笔画的荷花图，他一会儿指挥我把荷花画卷一点儿，一会儿又觉得荷花的花瓣方向不对。我光改画就改了两小时，其间他还不停地劝我要多读书，读好书，提升自己的文化内涵。
   我问他打算推荐我读什么书？他说，卡耐基的《成功学》你读过没有？这本书不错，很有内涵——
   我说这一类的书我不大看。他便痛心疾首:小姑娘啊，你要有上进心哎，天天这么混日子不照哎，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读过《巴菲特传》了哎——
   哇哦，张总真了不起——不知不觉间，我也顺口拍起了他的马屁，鬼才知道这拍马屁还会传染？
   好不容易画完了开始纹，张总叫成了张孙子。整幢楼都能听到他的嚎叫声。
   哎哟——哎哟——真痛啊——怎么这么痛啊——哎哟——等会儿，等会儿，我受不了啦——哎哟，哎哟，停停停——
   两个手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跑来问我:倒底有没有麻药嘛？给我们张总用一点儿嘛！
   其实那时已经有液体麻药了，但液体麻药涂上去容易弄花我画的线条，所以我一般会在割过线之后再用。我这样跟他们解释了，张总咬咬牙说:好，那你动作稍微快点儿噢！
   我说那你动静也小一点儿噢！
   张总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好的，好的。
   一开纹身机——哎哟——哎哟——轻点儿，轻点儿——嘶嘶——
   那次我把库存的麻药都给他用上了，一直纹到晚上十点。给他敷色的时候跟他闲聊，他又开始劝我多看书，文学上的书也要多看看，这样才能提升你的气质。
我说我也看一些的，他问我都看谁的？我说鲁迅的，沈从文的。他又摇头:不照啊，那些都是老杆子了，你要看看现代的作家啊。
我问现代有谁啊？他说我给你推荐一个，年轻人都喜欢。
我说谁啊？
郭敬明。这小个子小说写的不错，那个《幻城》，我跟我女儿都喜欢看。
噢噢，我暗想，看来这荷塘月色应该跟朱自清也没什么关系了。于是问他:那你纹这个荷塘月色是为什么呢？
   好看啊，有意境啊，你听听歌词:剪一段时光缓缓流转，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丽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
张总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无法自拔，冷不丁我给他清理图案上的色料，他又杀猪似地嚎起来:哎哟哎哟——你轻点儿——

13.

   写了这么久，把自己吹得牛逼哄哄的，好像老子纹身技术天下第一似的。事实上，水缸里几桶水，就只有我自己知道。之所以我口碑还不错，是因为我知道扬长避短。
纹身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的技艺，我看到很多老外纹身师把照片纹在身上能纹的唯妙唯肖。这我可做不到，我没有素描的底子，画画也仅限于临摹。
纹身一般分为日式和美式两大类。日式偏线条为主，就跟电影里看到的那些黑社会老大身上的一样，多为工笔画线条。我纹线条比较流畅，像那些龙啊虎啊鱼啊之类的，线条纹细致了，上色哪怕没有那么好也基本上看不出来。
   美式纹身类似于西方的油画效果，图案要讲究立体感，全凭色彩的明暗面来体现，这个就很难了，我这点自学成才的小聪明，连皮毛都沾不上。所以就老老实实地跟顾客说我不会纹这个图案。
   好在中国大多数人还是青睐日式纹身居多，加上我接的多是女客，所以大家都误以为我纹身纹得特别好，在这里跟大家坦白一下，我就是个半路出家的纹身师，嘿嘿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我也纹过不满意的作品。有一个非洲兄弟，也是之前那个纹马的小马哥给介绍来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黑人，哎哟马呀，真他妈黑啊，黑的跟农村里走夜路似的，走到你跟前了，对你猛的呲牙一笑你才能瞅出脸在哪儿。
黑人大兄弟中国话说得还行，日常交流没问题。他说他想纹他的中文名字在手臂上。我说好啊，你中文名叫啥？
他得意地一笑:珠穆朗玛。
啊？哪有给自己起名叫珠穆朗玛的？珠穆朗玛啥意思你知道不？
他说知道，很高很高，像我一样高——
噢，我恍然大悟，原来他身高比较高，所以用了这个名。这老外起名可比中国人讲究，中国人明明长得一般，非得叫李帅。明明很丰腴，偏偏叫个婷婷。人家这个名字才贴合实际呢，妙啊。
四个字多简单？我操起绘图笔就往他胳膊上写空心字。咦，咋不现呢？咦？咋现呢？他胳膊是黑的，我这笔也是黑的，黑吃黑，巨黑！
这可怎么办呢？我挠了半天头黑也想不出个辙来，纹身里很少用白色，而且白色在皮肤上出来的也不是白色。想了半天，我决定用红色。
   我忽悠珠穆朗玛:咱纹个中国红怎么样？配你的皮肤肯定很好看。
   珠穆朗玛也很兴奋:好啊，好啊，我爱中国——我爱中国红——
   嗞嗞嗞——嗞嗞嗞——纹身机开始工作了，我用红色先勾空心字，最后再填色。
   走了一遍线条，一擦色，红色不见了，只剩下肿凸起的皮肤。奶奶的，这颜色不显啊，我多纹几遍就好了。我一边安慰着珠穆朗玛，一边又卖力地打开纹身机:嗞嗞嗞——嗞嗞嗞——
   又走了一遍线条，一擦色，还是不见红色。这是啥情况啊？我头上都冒冷汗了。珠穆朗玛的大牛眼睛瞪得老大地看我纹过的地方，惊喜地说:老师，你看——有一点——嘎啡色——
   纹了三遍线条，我放弃了。红色的色料纹在黑色皮肤上，看起来像是红泥巴色，难看得要命。我只好又试了试绿色，哎，绿色很明显。一遍就上色了。可胳膊上纹四个绿色大字，看起来跟邮差似的，好像不大雅观。
   珠穆朗玛真是个好小伙儿，他主动告诉我:其实我很喜欢绿色——绿色是和平的意思——
   好吧，珠穆朗玛兄弟，为了中非友谊，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纹绿色的字吧！我说:珠穆朗玛，那我再送你一个橄榄枝的图案，不加你钱了。
   太好了——莫老师——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妈——
   哈哈哈哈，我不是你姑妈，我是个姑娘！
   珠穆朗玛认真地解释:中文里妈和娘是同样的意思。
   好，好，好，姑妈就姑妈吧，我就认下你这个傻侄子！
   还有一个顾客，她是来纹剖腹产刀疤的。她一来店里就开始各种吐槽她老公。她说因为她肚子上的疤痕难看，她老公都不碰她了，说是一看到这个疤就没兴趣了，还到外头去找小姑娘。
   我和妹妹都听不下去了，世上还有这种渣男？女人辛辛苦苦给你生孩子受的罪，怎么倒成了罪过了？我拍胸脯对她说:姐，你放心，我给你纹个漂亮图案，让你老公后悔去。
   她被我哄得心花怒放，我们共同选了个蝶恋花的图案，一丛玫瑰花绕着一只飞舞的蝴蝶。
   等她露出疤痕来了我就后悔了。她这个疤痕都增生了，突出好大一块，像一条巨大的蜈蚣，还是褐色的。纹身师最怕纹这种增生的疤痕皮肤，极难上色还出不来效果。
   我很为难地对她说:姐啊，你这疤痕——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就帮帮姐吧，多出点钱都成。
   我说:这不是钱的事儿，你这疤痕纹什么图案都盖不住啊。
   她眼睛里都泪光闪烁了:妹子，你想想办法，只要纹了比这好看就成。
   好吧，我只好硬着头皮帮她想办法。蝶恋花肯定是不行了，她那个疤足有手指头那么粗。我想了很久，决定给她纹一棵带树根的树，根枝正好延伸到她下腹部，树干就是那个疤痕。再在树旁纹个小梅花鹿。
   构思是很好，但纹出来效果并没有想像中的好。树枝的颜色过渡不出来，显得很生硬，不过梅花鹿纹得还好。
   我不满意，就不好意思多收她钱，她倒是很爽快地没还价，高高兴兴地走了，补色也没来补，也不知道她和她老公的感情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