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迟到的花篮
老岳母从她房间里步履维艰走出来,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只精制的花篮。
她问,这花篮是谁送来的?
老二碧君说,是我去订制的,刚送来。明天是你的生日,你喜欢吗?
她说,漂亮!喜欢!要花不少钱吧!
老二说,只要你生日快乐,花一点钱不算什么!
其实,这只花篮是她家老大派她的学生专门送来的。老大没有来,一来是在外旅游,二来是因为老妈这边的“思想工作”还没有做通。
我仔细端详这只花篮,下端是由淡棕色的装饰物,占了花篮的1/2高度,接着是粉红色的康乃馨围了一圈,然后是浅红色的玫瑰花又围了一圈,最顶上是白色的百合花。最下端是彩色塑料带编织成的花结,看得出大姐订花之前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老大没有来是因为她与我岳母之间曾经产生过严重隔阂。
“文革”中老岳父被押送回原籍监督劳动,罪名是“逃亡地主”。岳父说,当时我从老家出来工作是经当地政府开了证明的,可是证明在哪里呢?如果能找到这张证明,那么就可以推翻“逃亡”这个结论。大女婿先接手写上诉信,作为准女婿的我,后来反倒成了主写手。最后这张证明找到了,案子也平反了。老岳母为表示感谢,从平反补发的工资中拿出一部分,平分给了老大和我。
1991年下半年岳父不幸去世,老岳母作主,七个子女每家要平摊同等的丧葬费,这也是合情合理的。结果六个子女都表示没有意见,唯有老大有不同看法,他们认为丧葬费应该从爸补发的工资中开支。
岳母是一家之长,她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由于家里人多事多,难免心情不烦躁。所以平时对自己生的子女没多少笑脸,唯有对老大还略有收敛。因为老大的这一次违抗,固执的双方从此便断绝了往来。
原来老大四岁时生母去世了,是岳母进门后一手带大的。老大称呼岳母叫婶,岳母对于称谓不计较。她常在我们面前说,我自己有六个子女,少你一个无所谓!我把你老大培养成一个大学生,我对得起你。
老岳母今年92岁,中断了20多年的亲人关系,在老人家生日前夕老大怎么突然想起要送一只花篮来呢?这是她家唯一的最小的儿子在中间周旋的结果。生日前几天弟弟打电话告诉他二姐,他说,他与大姐已联系上了,这要感谢在澳洲的堂哥。堂哥在微信上建了一个“楼家后人群”,我被首先邀请入群。此时我发现大姐已在群内,接着经他们同意又把你们一一带入群内,这是姐弟们迈向和好的第一步。在群里我与大姐进行了推心置腹的沟通,把几十年来的隔阂一一作了诠释。并告诉她我己移居加拿大,我们全家人都很想念她。过几天我要从深圳回西安给妈过寿辰,并把日期、家庭住址及电话号码也告诉了她。大姐说我先请人送一只生日花篮去,等我从湖北旅游回来再去看婶。
以上这些事妈都不知道,要二姐转告我这个二哥去做做妈的思想工作,还说在妈的心目中,在所有姐夫中二哥算得上是能说会道的一个,也很受岳母的器重。这是家里的一件大事,虽说事情比较棘手,我还是战战兢兢走进了岳母的房间。
妈,我想跟你谈一件事好吗?我把声音稍为抬高了10分贝。
什么事,你说吧!妈的耳朵选择性很强。倘若她想听,句句能听清。倘若她不想听,就说耳背没听见。
我说,你的生日快到了,你儿子来电话说,大姐想回来看看你好吗?
老岳母先是一惊,待听到“大姐”二字时,火气一下子来了,声音很高,你叫她不要来!我不想见到她!边说边用拐杖在地面上猛顶了几下。
我说,妈,大姐也是你从小把她带大的,她主动要求来看你,说明她知道错了。你不让她进门,这就不对了!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不欺上门客”吗?再说,爸爸己经去世26年了,他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家这样的分裂局面。我想你和爸的想法也是一样的。你说对吗?
老岳母也许觉得我言之有理,火气小了,声音也压低了。
她说,我也92岁的人了,只能说过一天算一天。大姐这人很老实,我最清楚。我也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能见到你大姐,即使我不能见到,我哪天走了之后,你们也要与大姐搞好关系,因为你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回想起来我当初说话办事,也有不妥的地方,听不得不同意见,容易伤人,所以不能全怪了你大姐,我也有一定的过错。
我把谈话的情况通报给了弟妹们,还得到了她们的点赞。这是半个月前的事。
刚才在亲友群里收到了一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说大姐一个人从外地旅游刚回到家,就来看她的婶了。与妈住在一起的老四还给妈换了件新衣服,梳了梳头。妈的脑子此刻很清醒,她自己又给自己的鞋刷了刷。大姐提来了一篮子鸡蛋,一把香蕉,还有从湖北带回来的藕粉。面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完全没有了昔日的那种威严,大姐上前一把抓住老人干瘪的手,喊了声“婶”,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几十年不见了,五味杂陈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站在老妈身边的老四还专门问妈,你认得她吗?她是谁呀?妈说,老大呗!
大姐也是70大几的人了,一头的银发,也老了。双方谈了一个多小时,气氛还算融洽。相逢一笑泯恩仇,20多年后的这次历史性会见,也了却了老妈的一个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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