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马樱花●身边巨变·致敬四十年
上世纪80年代的一个冬天,临近年关,姑姑和姑爹从遥远的新疆赶湖北老家,准备给大儿子操办婚事。
他们要从奎屯出发,乘一天的长途客车到乌鲁木齐火车站,坐三天三夜的火车到郑州,再从那转一道火车,一天一夜到武汉,然后从武汉关大码头搭上轮船,四五个小时就到了。路途遥遥,行程艰辛。
他们还带着巨大的行李,一人背着一床新网套,新疆的棉花纤维粗又长,绵软又暖和。老两口身揣巨款——3000块钱现金。那时候,举国上下还在争当万元户,20元面值以上的钞票还没问世。他们带的全是10元一张的,崭新的,齐扎扎的三大摞钞票被分成七八小扎,姑姑用细针密线缝在姑爹宽大又厚实的棉裤里,这就万无一失了,就像老电影里的雁翎队员,埋伏在万杆摇曳的芦苇荡里,万苇如海一身藏。
他们想得太简单了。一进郑州火车站老两口就被一群惯偷盯上了,两人都是一身新,新棉裤新棉袄,本分面相,在灰蒙蒙的人群中十分抢眼,一搭讪就套出是回老家给儿子办婚事的。惯偷们很快锁定目标,分工合作,一路有人尾随、窥视着。检票毕,上火车了,人如潮涌,那个挤,姑爹被夹在一群汉子中动弹不得,行李沉重,占住了双手,棉裤厚实,感觉迟钝……等他拖拽着网套好不容易从人群中奋力挤出来,这才发现,棉裤开了花,从整整齐齐的刀缝中绽出一朵朵雪白的棉花,3000块钱,没了。
姑父一屁股坐在车厢的地板上,姑姑当即哭起来。她放在外面口袋里的十多块钱零钱也被悉数摸去,只内衣里藏着的一百多块钱幸存。
哭声惊动了一个记者,他问清了情况,带着他们向火车乘警报了案,一路护送着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老两口到武汉,还帮他们买了船票,送上轮船,这才离去。那个没有留下名姓的记者,成了这二位老人多少年的念想,时时想起,时时感恩。
丢失巨款带来的困难也是巨大的,媳妇家不满意,说好的彩礼没了;亲戚这边也不满意,办酒的款项没着落了;老亲戚那边也不满意,姑爹预备回河南探亲的愿望落空了……总之事事棘手,处处闹心。婚事办得捉襟见肘,凑凑和和。临走时,新媳妇都懒得出门送一送,老两口拿走了大家送的份子钱。不然怎么回去?没路费。
姑姑姑爹自此一去不返,一晃30年过去了,孙女都快出嫁了,他们仍不愿归乡。我去探望他们,在暖气充足的家里,谈起此事,姑姑仍然全身颤抖,不寒而栗。
我就劝:“搁现在,别说3000块钱了,30万又如何,手机转账也是分分钟的事,放什么宝里过过路,还有不少收益哩。”
“搁现在,从武汉天河坐飞机,4个半小时就到乌鲁木齐了,不出机场,再转个小飞机,半小时就到家了,半天旅程,坐卧自如,吃喝不愁。”
“搁现在,还用自己背网套么,快递公司,大件托运,送货上门。”……
老两口被我说得活了心,预备今年回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