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不管是小时玩耍还是长大上学上班,一路行来,身边好像总有这么一种姑娘:她不高,圆脸,乌亮丝滑的齐颈秀发,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如一汪深潭,皮肤细腻白洁像有一层水蕴。
我要说的就是这样一位初中女同学。
那时学校离家三里多吧,没有交通工具。每天早早起来,胡乱填几口母亲做的稀饭什么,背个破书包出门,几声犬吠声里穿过胡同,穿过大街,出村口,再一头扎进白濛濛的雾中。
她的父母是厂矿双职工,住村口往前不远一条半坡岔路上。初三那年,父母给她买了辆女式自行车,带后座那种,每天叮叮当当的上下学,大家羡慕的眼神类似现代人看奔驰宝马!因为顺路,早晨碰面是难免的。
第一次,先是听坡上叮呤呤脆响,一个模糊的小不点由小到大晨雾里冲出来。人小车大,到近前歪扭两下,停住。雾气弥漫中尤显安静,她把着车俏俏站那,湿嗒柔顺的秀发用发卡拢在耳后,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左右躲闪。两人都有点尴尬,比起我这个傻子,还是她先开口:上车吧,我带你!我说不用我走就行!她前边慢慢骑着头也不回:快点,快点!声音里有丝紧张。
我助跑几下纵步跨上后座,车子左右划几个大弧又正过来,听她长出一口气,又像窃笑。我隐隐往外冒汗,既怕车不稳,更怕同学看到。那个年代,这种接触传出去后果严重。好在走的早,两人又刻意隐蔽,路上但凡看到“可疑”影子或临近学校,就慌慌跳下来让她先走,自己有一打没一打往前蹭,竟一直未被发现。而因为这层“私交”,两人心里倒产生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早晨的自行车上是安静的兴奋,白天的男女阵营里又是各自的“伪装者”,这种感觉温暖又刺激。
可惜好景不长,初中毕业,我顺利升到二中,她随父母迁到县城上学。信息的闭塞和学业的紧张,迅速扼杀了那份连萌芽都算不上的懵懂,了无痕迹。
本来就没什么吧?我想。只是有那么点小紧张,那么个不值一哂的小秘密。最多,只是闻到一丝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新气息,而已。
高中三年,匆匆而过。
大学四年,匆匆而过。
时间象个物我两忘的苦行者,不管世间千丝万缕,只是扯了你的手按部就班前行。七年最美韶华,是苦读,亦是虚度。
本以为,那点残存记忆早归到梦的尾迹了。不想毕业后第二年,我们又有一段邂逅,重逢算是机缘巧合,而故事发展又很狗血。
那年,另一初中同学来小城办事,喝酒间无意提到她也在小城工作,你们没联系?我一下愣住,乃至要好好翻找记忆才把名字对上。问在哪?说只知在某大型医院。于是去找,竟一下找到。
那时她已是放射科一实习医生。八年过去,依然是漆黑柔顺拢耳发,水汪顾盼的大眼睛,莹莹光泽的皮肤。透过些许成熟,当年音容笑貌一下散逸出来,时间的隔阖瞬间瓦解。
我们就近去一家简易舞厅。灯下出美人,迷离舞池里放着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真真切切拥了她,像是拥住一个白濛濛的梦。两人都不说话,摇晃着,就感觉生活如此美好。中间她去洗手间,同学挤眉弄眼:怎么样,发展发展?自以为戏谑,但他不知道,有棵八年前的种子正破土而出,成长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心下颤动不已。
单位隔不远,以后有事没事,两人就像其它恋人一样约出去,吃大排档,赶海,看电影。有青春暖场,倒也好一段快乐时光。
热血的东西毕竟短暂,阳光下的笑声在风中一丝丝散尽,现实的阴影慢慢消磨着两人间脆弱的温度。
我出身农村,能读下书来已是捉襟见肘,再加刚毕业收入微薄,实在没什么“前景”可言。而她的家境一直不错,父母双职工退休生活安逸,自然希望宝贝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她初中毕业后一直很顺,身边交往的也大都身份相当,眼看闺蜜们一个个香车宝马龙凤呈祥,心里应是有感触的。而这种积累,终于在一次去北京进修时爆发出来。
电话里她像喝了酒,边上是同学闺蜜起哄,大意是讨老婆要有车有房之类。她半推半就说出来时,我能觉出那半假里也有半真。更长时间的哄笑声里,电话两端一对沉默的人。
不怪她,不怪她的同学闺密,不怪社会,当然,我也不怪自己。
爱情和婚姻本就不是简单的等号,一些青春荷尔蒙的迸发也不是捆绑一辈子的借口。人的心思深沉如海,所有决定之前,都是作了别人看不到的考量的。对结果而言,艰难的不是选择,而是如何体面的说出口。
我知道,是时候结束了。
后来她调去北京,二十年,再无联系……
现在,耳边常响起王菲那首《匆匆那年》,不自觉会想到一个词——如果。
这个词实在美好,因为它只需承载臆想中的多姿多彩,而不必承受岁月如风的碾压。随着年龄增长,如果中的世界慢慢变的枝繁叶茂,撑满流年的想象空间。
是啊,如果——
如果,她永远是那个一路铃声冲出晨曦,含羞扶着车注视我的明眸女孩多好!
如果,我们一直是同学前装作路人,转身又偷偷互瞄一眼抿嘴偷笑的少年多好!
如果,我们还是那年舞池彩灯下,《我只在乎你》的靡靡之音里,相拥摇摆的一对良人多好!
如果,那年在她闺蜜们的起哄声里,我能土豪的说“你回来,咱们去买!”多好!
……
可惜,所有人的如果都是伴了不经意的拥有和失去不再来。
如果,到底只是如果!
匆匆二十年光阴皱去,如果你过的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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