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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天气〈其三〉 文/凝霜
晌午醒来,日头已经高起。 犹自惺忪着睡眼,坐在廊前听《风居住的街道》。艳艳的高日,透过浓密的树荫,洒下点点班驳的光影。廊下,花影人影相依,好不恬静。 于是,忽然很想出去走走。 三月阳春,满城柳絮飞雪,成团成球扑面舞空。仿佛兴兴头头奔赴一场盛宴。路侧的桃红梨白,烂漫到难管难收,却自有贞静。世尊说提婆外道,但令忘然自知。人世里好的东西亦其实都是这样的各有曼妙而不生比较,如梨花对桃花。 途经一所老房子。檐角蛛网层叠,显然荒置经年。门上的对联早已脱落,红砖黑瓦,亦皆已经班驳残损。营谋多年的青苔野藤于其上建立起半壁江山。那深色寂寂,使我不禁想推开那虚掩的柴门,看其中有多少灰尘,掩藏着多少时光的褶迹。 在观音桥上等六路。车来车往,尘烘一街之烟。六路车却许久不来。亦不焦躁,看桥下人家在门前晾晒衣被,或于树下打着小盹,心里有欢喜。为生命里能有这样的洒落悠闲的时刻。更欢喜这观音桥的名字。使人想起观音大士在南海紫竹林听世事变幻,众生悲苦如海回潮音,度化一切苦厄。仅这观音桥三字,便有着人世的贞亲。 上了车,拣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将所有的声音隔绝耳外。在这样明媚的春光里,适合将一些旧事,取将出来,晾晒。手掌轻拍里,看那些灰尘扑腾而起,在阳光下织成一条游离的金线,而后,乘了那一窗柳色,远去。就像那些时光,在岁月的次第流离里,与你渐行渐远,终随风远飏。 前排靠门坐的一个阿婆,臂里松松挽着竹篮。里面整齐的放着几条黄瓜、半打西红柿,一袋肉上几个鸡蛋小心码作一团。许是给放学回家的孙辈们做中饭吧。我却希望她只是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老伴。操劳了一辈子,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了。宁是爱的她那一头纯正的银发,没有一丝杂色,于脑后盘成螺髻,真如巴陵禅师“银碗里盛雪”了。一条手臂,顺溜溜的,没有一丝赘肉。可以想见,年轻时是很漂亮的。而她就那样端然坐着,偶尔微微颔首,是想起了一些前尘旧事吧。阳光洒落肩上,使她整个人有了一种温软,我爱极这温软安恬。一路注视着,直到目送她下车。 张爱玲说老年并不可爱,但有许多老年人是可爱的,斯足为证。 漫步澧水,河畔随处散落可供洗衣汲水的小汀。少女少妇三五成群捣着衣服。偶有从田地归来的农夫洗脚或经过,调笑声,便随着那粼粼的水波,一阵阵荡漾开去。这耕夫茶娘的活泼喧哗,仿佛燕鸣啾啾,有着生命的无尽欢欣。而捣衣砧那一声声的厚实与安定,更仿佛使万物回到了自有贞信的本初。人间万事,于是在这里有了根,有了底,有了不必慌张的理由。弘一法师说人世间最好听的声音是木鱼,捣衣砧的声音也有这样的安定。 随了一大婶去她家讨茶水喝。是幢新房,三层楼高。红漆朱瓦,皆洋溢着尘世的闹热喜气。室内现代化器具从微波炉到电脑一应俱全,庭前却特地辟出一方菜园种植蔬果。大婶说,自己种的菜,才有日月风露,人吃了,才能常持山川露水精神。欢喜这古典与现代的结合,更欢喜这古朴的情怀。看着窗台上淡白的风信,蓦地有了对古老农业文明的几缕悠远浮思。 穿过澧水大桥,向东便是归程。 桥头人家已起炊烟,暮色四合。白日悄然退场,将故事交给清风明月去诉说。多少月半中天的惆怅和月上柳梢头的狂喜,即是生在这和煦的万家灯火里。 那叫心洁的小女孩,许是刚认字吧。立在门前,借着昏黄的灯光,一字一顿的念着,向阳门第春常在。母亲叫她吃饭亦不答应。 那童稚的声音,清脆如铃。犹自带着母体的清香,一字一句,好比桃花朵朵,迎风片片舞开。沉醉其中,呼吸里,亦不觉有了春天的香软。一路走过,只觉脚下路都是桃花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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