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生不幸又万幸的事里有一件:他乡遇故知,谁知是债主。论金就是这样的债主,每到关键时刻,他就会若无其事的提醒我:降低负债率,减少三角债,没有大票,还几张毛票也行啊。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欠债的一向都是大爷,本来不想鸟他,做个老赖挺有大爷感的,但看到陶然兄几篇,我突然就产生了改过自新的想法。债主不能少,但多了也不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见债主之晃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样容易导致鼠目寸光的急功近利。我就先跟着陶然兄扎实的步伐,漫无边际地胡说一通,并,还论金的债。
陶然兄的《镜子》一文引起我诸多联想,觉得有趣,可以琢磨一下,从镜子可以联系文化中的很多东西。我觉得我们可以慢慢来探讨。
在中国文化中,镜子是后来的说法,古时候是叫鉴,繁体字是鑑,金字旁。可见是用金属做的东西。最早的鉴是青铜做的,也不是用来照人或照什么东西,而是用来打水装水的盆。小盆可以洗脸什么的,大盆可以用来洗澡。庄子就说过:卫灵公有妻三人,同鉴而浴。三个老婆加卫灵公共四人,可以在一个盆里洗澡,这个洗澡盆也够大的。从出土的文物来看,古时的盆比较浅,大概打水的时候可以从盆底看见自己的模样,以后就索性磨平一块,专门照人看。因此,鉴也就有了今天所说的镜子的含义。《诗经》里有句,我心匪鉴,不可以茹。茹字当作容纳解,那么,青铜镜,或以后的铜镜,在中国文化里,是作为能真实反映世界的一个媒介。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今天有些词语里还是有这个意思:鉴于,鉴别,明鉴。。。等等,那就是说,在中国文化中,镜像,可以作为评判是非真假的一个标准。
《道德经》里有玄鉴一说,葛洪的《抱朴子》有玄鉴幽微的引发,后来的道士作法,就带上了镜子,搞照妖辟邪。而玄鉴却本指的是人内心深处就如一面镜子,这与佛教禅宗的明心见性其实不谋而合。道家的清心寡欲,就是要让玄鉴清澈,这样就可以得道,获得世界的真理性的东西;禅宗的神秀说:身识菩提树,心是明镜台。六祖就直截了当地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这里,神秀是把心当作安放照见一切的镜子的基台,而六祖就直接把心当作镜子。所以,禅宗就有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语言终究是不如镜子那般的直观透彻,照见一切,心是镜子,也就不需要语言的干预,心如镜子般透亮,本性也就自然去蔽澄澈,那就是佛性。其实,西方哲学胡塞尔的现象学、存在主义的海德格尔也是这么认为的。西方的东西我们下面再讨论。道与佛的不同,仅在于道家以为遮蔽心这面镜子透彻明亮的,是人的欲望;佛家认为,不仅仅是欲望,是这面镜子本就不是“我”的,心这面镜子要照见一切,就得去“我执”,别以为是“我”去照见一切;也别为幻象所迷,要去“法执”,那些是歪曲的镜像。清澈透亮不沾一点尘埃的镜子就是空空如也的,用这样的清净的本底才能得无上正等正觉,也就是空性。一个广阔透亮的镜子,你不能说它有,也不能说它无。
儒家的《大学》里讲: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其实讲的就是磨镜,用学问把心擦亮,用修养让心透彻。孟子说过:学问之道,求其放心而已。儒学有个性善论性恶论的过程,到王阳明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才算是在心学这一块和儒道完成了合流。《中庸》说:“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王阳明认为,“性无不善,故知无不良。良知即是未发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动之本体,人人之所同具者也“。所以,王阳明提出,致良知。良知就是心底的那面镜子。
因此,在中国文化里,儒释道其实都把心灵的本质当作镜子一样的东西,透澄澈透明,就可以观照宇宙,达致道的境界,或说是成佛。这大概也是中国文化天人合一之所以能成立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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