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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繁华落尽(三十二)(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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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落尽(三十二)(三十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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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3 20:3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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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
  
  星期一,于茜大清早给许杰打电话说:“刚收到消息,市第六届短剧大赛快举行了。你们那收到通知没有?”许杰说还没,想想又说:“也许是个契机。”于茜说:“什么也许?压根儿就是。你到单位还没独立出过剧本,地位不稳,这回获一个奖,以后的路就好走了。”许杰心领神会说:“那到时请你演个角色你别推托。”于茜笑了,说:“我十万火急给你递情报,就是让你及早准备,给我量身定做一个好本子。咱俩双赢。”许杰倒欣赏她心直口快,不虚伪,便笑道:“是的,我们评职称就有底气了。”
  
  挂了电话,慧芬问是谁。许杰说“一个朋友”。慧芬酸溜溜地说:“朋友总有名字吧?”许杰不耐烦道:“你又疑神疑鬼。她要是跟我有什么暧昧,不能等我上班再联系?非得把小辫子交你手里揪着?”慧芬一想不错,脸色多云转晴,给许杰捶着背说:“哎呀,我也是在乎你嘛!我老公才比子建,貌比潘安差一点点,若是被别的女人盯上,岂不麻烦?”许杰笑道:“得了得了,别在这儿半文半白地说夹生话,再不上班该迟到了。”
  
  公交车上,他构思着向唐院长汇报的言词,要既显得积极,又不显得功利心重;既显得要求进步,又显得淡定而有分寸。轻重、火候要拿捏好。一篇腹稿拟成功了,却没用得上,唐院长一个内线电话把他叫到院长室去了。
  
  唐院长说:“收到上面的文件。你预备写个短剧参赛。”许杰非常意外,说:“我?”唐院长说:“你是我手上引进的,难不成天天养在家里做杂事?”许杰忙说:“谢谢唐院信任!”唐院长说:“要对得起我的信任啊。我看你锻炼得差不多了,是骡子是马,该上场溜溜。经费由单位出,你不用烦。回头让范老师给你当顾问,参谋参谋。”许杰应了,心里百味杂陈。他没料到向来“蛮横独裁”的唐院长会陡然提供这么好的平台给他,显然他在唐院长眼里是有分量的,至少不是一无是处,只是唐院长坚持要按那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魔鬼训练来摔打他罢了。然而他已经上了祁院长的船,这一步跨出去绝不能说回头就回头。他不仅为祁院长私下奔走,还把洪哲也拉进了小集团。祁院长在阴暗的小屋里蜘蛛吐丝似地织着罗网,只等着对唐院长的当头一罩。唐院长浑然未觉,一心扑在事业上。祁院长细心筹谋,一心要扑到唐院长的位置上。许杰拿着文件,犹豫难决。
  
  唐院长奇怪地看他一眼说:“还忤在这儿干吗?有事?”许杰笑道:“没有。”唐院长说:“那就去构思剧本。拖拖拉拉!”许杰说:“好。”他慢慢走向门口,迟疑着握住了门把手。就在他转动把手的一瞬间,唐院长叫了声“等等”。许杰心想:“该不会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吧?”他咽了口口水,原地站住。唐院长说:“你是不是对我不大满意啊?”许杰大吃一惊,脱口便说:“哪有的事!”唐院长说:“嫌我管你管得严?别不承认。你才多大,我还看不穿你?你这种蜜罐子里泡大的小青年,不帮你狠狠补上一课,一辈子成不了器。”许杰顿了一顿方道:“以前对您有点小误会。”唐院长铁板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我知道,我的工作作风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我当学徒第一年,最恨的就是师父。”许杰笑了,说:“您怎么会今天跟我说这些的?”唐院长恢复了严肃,说:“是要让你轻装上阵,别背着包袱上战场。这次比赛五年一届,上上下下都很看重。我看过你发在网上的文章,悟性有了,阅历也有,境界差一点。”他皱了皱眉说:“去吧,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把洪哲叫来。”许杰应了,唐院长说:“今天属于私人谈话,不准外传。”许杰说:“明白。”
  
  他回到办公室,让洪哲去院长室,他和范老师商量短剧的编创。中午洪哲约他吃饭,两人在“离欣”快餐店相对而坐。许杰说:“唐院长找你是为短剧比赛的事吗?”洪哲笑道:“他提议我演男配角,正中我下怀。我本来还打算向他申请的。”许杰笑了:“我还准备帮你游说游说呢。老唐怎么了,转了性了?”洪哲问他,他把上午唐院长的话说了一遍。其他人固然要防,和洪哲是可以知无不言的。洪哲说:“是吗?怎么他也夸我有天分,叫我轻装上阵,叮嘱谈话不得外传?”
  
  许杰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洪哲催他吃菜,他只顾沉思默想。过了片刻,他对正在用炖蛋拌饭的洪哲说:“唐院长对我们俩说同样的话,说不定对第三个人也这样说过。这两天他密集地找人谈话,各部门都接过他的电话。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洪哲停下筷子说:“他想拉拢人心?”许杰点头:“祁院长处心积虑对付他,他大概感觉到了。借着这次比赛,向他眼里可争取的对象示好,策划着反击。”洪哲低声说:“咱俩还算‘可争取’的?”许杰笑笑说:“他对单位的形势不了解。他连你我关系好都不知道,以为我们不会互通消息。我们和祁院的关系,他就更不知道了。”洪哲给许杰倒了点鸡汤,说:“我俩玩得铁,办公室的人全晓得,曹科长也知道嘛。”许杰冷哼一声说:“但是大家都不跟他交心,大太阳底下的事他也被蒙在鼓里。人心向背,到了这个地步,老唐根本已经输了七成。亏他还自作聪明。”洪哲有些紧张地问:“那我们怎么办?”许杰说:“一如既往地办!论手段论人缘,他不如祁院;论心地不纯,假装好人,他倒比人家还强。”洪哲说:“就是!我原先还被他感动了。”许杰说:“我也是,几乎错以为他是个至情至性的直率人。”他怕洪哲年青嘴敞,有句话放在心里没说:“看来老唐、老祈图穷匕见的日子,就在眼前!”
  
  不管怎么说,短剧比赛是重大赛事。许杰乐得抓住时机出成绩。他精心写了一个四千多字的短剧,跟小品一样有趣,又有些独幕话剧的影子,讽刺后面是人生的悲苦。男一号是范老师,男二号是洪哲。三个女性角色由于茜一人扮演,三种形象,三个口音,亏她天分极高,演得惟妙惟肖。
  
  导演还是熊导,但这次另有实习生烧水打扫,许杰专心跟排、修改,同时安排众人的工作餐。眼见得文字竖到了台上,许杰欣喜异常。他叫慧芬来看过彩排,慧芬笑得泪水直淌。许杰说:“你不会把短剧当成了‘二人转’吧?”慧芬且笑且说:“娱乐大众就顶好了,实实地笑死我了。”许杰苦笑。
  
  唯一不满意的是熊导像天下导演一样喜欢改剧本,有时是拾遗补缺,有时纯粹是从他个人的喜恶出发,弄得面目全非。许杰却不甘于做一个弱势编剧,经常为一两句话和熊导拉锯,然后双方达成某种妥协。短剧虽然排得不错,但不完全是许杰的风格,这让他深感美中不足。
  
  祁院长提醒许杰,光有实力是不行的,还要和评委中的重磅人物联络感情。这个感情当然来自红包。许杰跟唐院长申请了五千块钱,坐地铁往东郊去拜会鼎鼎大名的贺厅长。
  
  许杰买了地铁票,看准是2号车,站在出风口下等地铁。凉风从顶上阵阵飘过,比起自然界的风来,只差一点植物的气息。从前在S市上大学的时候,他就知道少数城市通了地铁,又快又干净,可惜无缘一坐。如今坐惯了,也就平淡处之。就像他初次送礼时有如芒刺在背,现在却视作闲庭信步。
  
  一个好听的女音提示2号线到了。地铁从远处驰来的声音尖锐逼人,像《西游记》里妖魔出现时腾起的怪风,没刮到脸上先瘆到心里。许杰很怕听这样由远而近的厉啸,像有什么宏大的灾难以排山倒海、吞噬一切之势迫人而来。地铁停了,他走进去,找了个人较少的空隙站着。在许多浪漫的都市爱情片里,地铁中永远是空荡荡的,寥寥五六个人,男女主角在洁净空寂的车厢里或悲或喜。可是依照许杰的经验,地铁的乘客从来就没少过,有得坐就很好了。比如这会儿,他就只能站着。聊作弥补的是报站的提示语音,音色柔美,亲切熨贴。不像公交车,说“某某站到了”,是机器处理过的,干巴巴的。有时一句话还冒出两个不同的女声来,粗粗的“某某站”继以一声尖细的“到了”,吓人一跳。
  
  贺厅长住在“紫阳花园”小区,许杰从南门进去,保安问找谁。许杰说:“贺厅长。”保安问什么事。这就尽职得过分了,许杰总不能回答“送礼”,于是换了一种较文雅的说法道:“拜访一下。”
  
  小区里的房子虽老,却老得有味,衬托着假山假水、梧桐芭蕉,一派画意诗情。人工河畔柳枝款摆,回廊比南方的轩昂豁亮,旁边种着松树。因为从小的熏陶,许杰觉得像到了烈士陵园。
  
  贺厅长家在三楼,许杰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门“吱呀”开了,贺夫人把鞋套子先送上来。许杰才进客厅,贺厅长已经迎出来了。当然他不是客厅的厅长,而是D市文化厅原来的副厅长,戏剧权威,著作等身,曹禺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等都拿过的。年事已高,精力衰退,创作量减下来了,但奖掖后进、提携新人的热情却分外高涨。他是长手长脚的那一类人,高鼻深目,发质银白里略搀些黄,许杰怀疑他有匈奴人的血统。经过几千年的争战融合,他们终于重返中原,且占据了文化领域的制高点。
  
  主客二人在书房入座,切入正题之前照例有一番铺垫。许杰首先感谢贺厅长对单位的大力支持,说贺厅长是“金手指”,随手指点一下都够新作者们消化吸收的。贺厅长很高兴,信口问问单位的情况,许杰一一说了。他看书架上累累的都是大书,说真是羡慕。贺厅长说:“一日不读书,自觉面目可憎。”许杰暗想:“听这个语言风格,倒和我们家慧芬将遇良材。”他随声附和,说也是离开了书就不能活。贺厅长问他喜欢哪几个当代的戏剧大家。许杰灵机一动,侃侃而谈:“郭启宏孤标傲世,文人剧写得最棒;魏明伦锋锐犀利,最能创新;郑怀兴高古浑厚,最擅长历史剧。我特别喜欢看他们的作品。”贺厅长说:“三大戏剧家,的确了不起。”许杰却一本正经地续道:“另外我就爱看贺伯年,其实依我说,他的风格独树一帜,完全可以和郭、魏、郑并列为‘四大家’。”贺厅长笑道:“哪里。”许杰奇道:“您不同意?”贺厅长抚须微笑说:“是不敢当。”许杰作出不解的样子,贺厅长得意地说:“我就是贺伯年啊,呵呵。”许杰“哎呀”一声,震惊之色,足可乱真:“我这傻子!只听他们说‘贺厅长贺厅长’,就没想过您就是我的偶像!”贺厅长仰天大笑,说:“小老弟真有意思。”
  
  许杰来之前做过工夫,此时说起贺氏作品如数家珍,华彩唱词张嘴可诵,当真是一副痴心读者的模样。贺厅长连连谦虚,如沐春风。在这和谐的氛围里,许杰随意提了一下短剧比赛,说有篇习作要请方家斧正,恭恭敬敬把打印稿递了过去,一面掏出笔记本,虔诚地听着对方的建议。他速记能力极强,贺厅长刚说完,他的笔也搁下了:“听您一提,修改就有了方向。”看看时机成熟,把红包羞答答地推了过去说,“是我们领导的一点心意,说占用您的时间不好意思。”贺厅长肃然道:“这怎么可以!乱弹琴!”许杰为难道:“领导说,要是您不收下,回去要治我个办事不力。贺厅长就当帮我的忙吧?”助人为快乐之本,贺厅长当即帮忙赏收,又主动提出:“哪天你们方便,我去亭湖区给你们拨弄拨弄。”许杰说:“那太好了!连演员也能学到东西了!”当下商定了下周二见面。
  
  许杰回单位跟唐院长简要汇报了,再找到祁院长说了详细情形。祁院长说:“很好,贺伯年是起决定性因素的评委,他亲自辅导过了,其他短剧怎么能是咱们的对手?”
  
  周二派了车接了贺厅长来,于茜、洪哲、范老师都问了好。其中范老师是老资格,和贺厅长有过数面之缘,额外寒喧了几句。对于导演来说,另请一个退休的政府高官来改他的成品,无疑不够尊重。因此唐院长吩咐这件事瞒着熊导,悄悄进行。熊导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算日后发觉短剧被人改过,也能体谅出品方奔着奖杯去的一片苦心。只别当着他的面给短剧动手术就行了。
  
  洪哲等三人演了一遍,贺厅长点评了几句,提出若干小意见,教演员照着他的示范矫正。一到台上,这位年逾六旬的老人顿时换了个人,演男是男,演女是女,从没背过剧本,却能过耳不忘,把三人的台词说出一大半来。许杰不由得收起轻视之心,暗忖:“不仅能写,还能导。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果然不是侥幸,是有过人之长。”
  
  将到中午,唐院长、曹科长等纷纷过来,观看了贺版短剧的演出,在“醉翁亭酒家”宴请贺厅长。唐院长敬酒爽快,喝酒干脆,声如洪钟,笑若雷轰。贺厅长笑说:“小许啊,你们院长中气十足,年青时候,怕是比你们还来得呢!”唐院长笑道:“比起您这样的泰山北斗就差得远了。您看几个小家伙还灵透吧?要您费神指点。”贺厅长笑着咪了一口酒说:“贵单位人才济济啊!”唐院长指曹科长说:“这位美女是我们总务科长,年底要提院长助理,自学成材,画一手好油画。”曹科长忙站起来举杯,笑着说:“成天听大家说贺厅长的大名,今儿见到真佛了。我还纳闷儿,怎么我不觉得拘谨呢?想一想才想通了,您啊,半点儿不搭架子,平易近人。”她的奉承精致机巧,何况秀色可餐,贺厅长笑得更慈祥了。许杰着重介绍洪哲、于茜,为二人吹嘘。贺厅长赞扬“后生可畏。”曹科长低头吃菜,微微一笑。许杰心想:“你向来怕我威胁你,我就推出洪哲,让你多怕一个。”
  
  真正决赛是秋天了。剧组提前一小时来到剧场,先走台,再试耳麦,又试音效碟。范老师说:“你别那么紧张啊,弄得我这个过来人也紧张起来了。”许杰笑道:“您是老江湖,又是领队,哪能受我的影响?”
  
  范老师代表单位抽签,手气背,抽了第二个上场。这消息犹如一盆雪水,浇得人人心头火灭,嗤嗤冒烟。大型比赛向来在后面出场的比较讨巧,越是靠前的节目,评委越不敢打高分。范老师强打精神,鼓舞士气,悄声说:“咱们有杀手锏贺厅长啊!”许杰等都说不错。
  
  演员去后台了,许杰坐在音响师旁边,以防出状况。轮到他们了。于茜先以老太婆造型上场,一口南京话;范老师演戏熟极而流,二人逗得观众大笑。光一转,洪哲出场,于茜暂退。不一会儿,于茜以少女扮相出现,一嘴娇媚清脆的京片子,周旋在一老一少之间,尽显风姿;光一转,于茜又退,洪哲、范老师对戏。
  
  这是许杰最担心的一节。洪哲毕竟太嫩,又是舞蹈出身,他倒不怯场,却演得太放,不及范老师老辣浑厚。于茜在时,由于女性的调节作用,她本身又吸引众人注意,洪哲的缺陷还不大明显;但到两个男人演对手戏时,就鲜明地看出洪哲的不够稳定。有一处,范老师追打洪哲。洪哲跑得满台生风,把五十出头的范老师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算是演出事故。平时排练时,熊导、贺厅长都会提醒洪哲控制速度,这会子只能听天由命,让他像刘翔一样飞奔。
  
  许杰看得脸发烫,心发慌,头发晕,好在于茜第三次上场了。这回她饰演中年妇女,说着流利的东北话,以及东北味浓厚的英文。于茜的长处这时候显露得淋漓尽致:她不仅自己会演,还善于与人互动;不仅能和人很好地配戏,还能补救第三方的乱戏。她不动声色地用语言、肢体发出信号,把洪哲的表演往回拉,拉,直拉到一个合理的范畴以内。她又把范老师的优势往外扩张,放大,使整个舞台焕然生色。许杰对洪哲的不满,尽皆转化成对于茜的感激。他想:“等于茜到了范老师的年纪,真能修炼成一代戏精!”
  
  后面的节目就看得轻松了,反正自家的比过了,是成是败,多想无益,不如看看人家的长处,开拓视野。
  
  比赛结果写在一块大牌子上,竖在宾馆一楼显眼的位置。四人推来推去,都不肯去看。范老师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啊,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不敢看的?”于茜笑推他说:“那您老人家去啊!”范老师说:“老胳膊老腿,能省几步是几步。”于茜笑道:“看来有些东西跟年龄无关。”许杰笑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过了几分钟,他怏怏而回,竖了两根手指头。洪哲喜道:“第二名?”许杰没好气地说:“是二等奖。”洪哲犹不死心,说:“一等奖几个?”范老师插嘴说:“一般是三到四个。”洪哲又问许杰:“我们是第几名?”许杰说:“托你的福,第八名。”洪哲脸一红,站起来,连耳根子也热烘烘的,说:“都怪我拖低了分数。”许杰心软了,说:“过去了就不提了,下回我们卷土重来,拿不到一等奖不回家。”于茜笑着拍拍洪哲说:“第一次上台就有这表现,不错了。”范老师叹道:“可惜那五千块钱哪!”许杰也有些不快,嘴上却说:“贺厅长肯定已经尽力了,不然我们可能二等奖也拿不到。”他说者无意,洪哲听者有心,心道:“哦,你的意思是我拖累了全体,实际水平连二等奖也不配得到!”但是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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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1-1-3 20:32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三
  
  许杰他们没拿到一等奖,虽然遗憾,但在省一级的赛事中杀入决赛,取得二等奖,也算载誉而归。唐院长为剧组开了庆功宴,表扬大家是“功臣”,意味深长地笑说:“范老师你看,许杰洪哲都被我调教出来了吧?”范老师说:“严师出高徒。”曹科长还是一贯的策略,寓贬于褒,含蓄地说:“初战告捷,别骄傲啊,继续努力。这次单位为了培养你们,资源用得不少。”许杰揣测她的潜台词是:送了五千块的大礼包,只摘得一个二等奖,投入、产出不成比例。
  
  从这次以后,许杰在单位里的地位明显提升了,唐院长、祁院长等均改口叫“许杰”,不像他刚来时那样径直呼为“小许”;其余同事则像洪哲的父亲一样称他“许老师”,下面也有人请他去讲课的,一次二百块,不多却有象征意义。
  
  这天单位的美术摄影展开幕,区里局长、副局长以及唐院长、祁院长、另两位副院长和曹科长等一齐列席。唐院长的讲话稿是许杰写的,许杰在人堆子里看他舌灿莲花,读着自家的大作,觉得有趣:“有资格讲的没水平写,有水平写的没资格讲。”
  
  仪式完毕,唐院长恳请“各位领导、来宾、路过的市民朋友”进去参观。许杰见洪哲尾随曹科长等进门,他便和范老师一起踏入展厅。
  
  展厅很大,布置得简单典雅,空间利用十分精巧。许杰事先看过一部分照片和画作,这时只随着人流在展板间缓缓地走一走。一片寂静,唯闻脚步回响。
  
  许杰目光扫到一幅油画,微惊了一下,作者竟是洪哲。洪哲什么时候开始学油画的,许杰半点也没听说。而且参展作品是全市的精萃,洪哲这一幅看着还颇为稚嫩,像是临时赶出来,亮一下相。有能力帮洪哲的屈指可数,许杰想了想便知是曹科长。她本人就是画画的,此刻又和洪哲低声交谈,似乎关系良好,说不定洪哲还拜了她为师,拉近距离,以作进身之阶。许杰笑笑,心道:“这小子挺有心计的。”
  
  他没再多想,移步门前,欣赏他为本次展览写的前言。有位不相识的老先生在“前言”那里沉吟,看许杰走近,便问了句:“同志,这前言是主办方写的,还是请作协的人写的?”许杰不欲打扰大家看画,小声笑道:“是主办方的人写的,不过这个人也是市作协的会员。”那老先生点头说:“难怪。我看过大大小小的画展有几十场,还没哪一个的说明文字这么用心的。”许杰笑了,劳动成果得到肯定,总是件高兴的事。他不禁把早已烂熟于胸的前言又从上到下默读一遍:
  
  绘画凝固人间百态,摄影浓缩光影流年。虽说美术与摄影都是平面艺术,但她留下的是对世界的关注、社会的关切和一份深沉的人文关怀,是为“三维立体”。
  
  近年来,亭湖区的美术和摄影创作屡获突破,成绩斐然,在全市稳占第一方阵,这与各级文化主管部门高度重视培养艺术人才,推动促进文艺繁荣是紧密相关的。广大美术摄影干部在工作之余寻找灵感,累积素养,提炼素材,创作了一大批具有鲜明时代特色和艺术风格的优秀作品。
  
  参加本次展览的均是亭湖区艺术界近几年来脱颖而出的代表人物,他们展出的数十幅(张)作品,或清雅幽淡,或浓烈恣肆,或现山水之奇,或显家居之乐,风格迥异,意蕴隽永。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们期待着参展作者的艺术道路愈行愈宽,期待着亭湖区的艺术创作累结硕果!
  
  写得是流丽,但相比在大学时创作的小说散文,不能同日而语。许杰蓦然发现,淹没在日常的工作文字中,他至少有一年没写过一篇正正经经的文章了!刀不磨会钝,嗓子不练会哑,他的笔力只怕也退化了。他陡然间感到一阵恐慌。
  
  老先生走开了,许杰一个人站在那里。写着前言的展牌把长长的阴影投在许杰身上,覆盖了他自身的影子。他眼中的“前言”变成了一个个零碎的字,漂游,移动,重叠。他像生魂出窍,自己被吸了上去,化成汉字。是“许”呢还是“杰”呢?左边也是字,右边也是字,他和它们共同浸泡在白展板的河流里。有时扎一个猛子,水深处似有艺术的微光,文学的波长;有时浮出水面,吸一口气,激起许多无意义的转瞬即逝的浪花。有人在读着他们,他和他的汉字朋友们挽起手来排成队接受大家的检阅;那人一走,他们立刻又打散了,寻找新的经典的组合……他像《画壁》里的书生,成了壁上的一部分。不晓得算解脱还是算更深的束缚?他给魔住了。
  
  “许哥,许哥!”
  
  两声叫唤如同现实的强劲的双臂,不由分说,将他拉了回来。他怔怔地望着这人的五官,一时回不过神来。
  
  “怎么啦,你?”
  
  他定定神,认出和他说话的是洪哲。洪哲说:“你没事吧?”许杰自失地一笑,刚要说话,曹科长在旁笑道:“看自己的作品看这么入神啊?唐院叫我们去吃工作餐。”许杰的思维立即被激活了,他说:“我是给我自己挑毛病。”曹科长笑道:“你的稿子是洪哲代你打的,人家很用心的。”许杰听出她在挑拨离间,笑着说道:“又不是找错别字,是看哪里还能改进。只有曹科这么心细的人才往那方面想。”曹科长一径儿笑着去了。
  
  洪哲说:“你别这样啊,她没恶意的。”许杰说:“她有没有恶意我最清楚。”洪哲笑道:“许哥就是固执。她好歹是个领导,你让让她不就完了?”许杰笑了笑说:“如果让了以后完不了呢?”洪哲就不好再往下说了。
  
  隔天有文学院承办的“生态环境时装展”,请了国内知名模特和俄罗斯的二线模特。许杰问知慧芬晚上没事,就带了她到津门广场观看。那广场占地很大,东南西北四角各有个小型花坛,环绕着正中的喷水甬道。许杰、慧芬径直走上前去。那甬道的地砖是感应系统,无人踩踏时平平无奇;一有人走过,两端的砖缝会喷出弧形的清水,划出左右两个括号,在行人头上拼成完整的圆顶。许杰和慧芬一路过去,一弯弯水线织成了水墙,走到哪里都是水滴飞溅,身上却不会怎么潮湿。慧芬乐得大笑。
  
  走过甬道,就是白天搭建的室外大舞台。上午来还是钢筋铁骨,这会儿却已披缎挂绸。台边上铺了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台下,是让模特们走的。灯光师在调光,一时星光闪烁,一时流荧飞舞,一时是巨大的立式水柱,一时又是圆筒状的光晕扫过台架,像手电的光放大了十几倍。慧芬说:“真漂亮!”许杰见得多了,毫无感觉。
  
  音效师在“喂,喂”地试话筒,那一声一声的“喂”造成一种跃跃欲试的急切的气氛。慧芬问:“还有多晚?”她依她母亲老家的方言,把“多久”说成“多晚”,许杰总嫌土气,此时便敷衍了一声说:“快了。”慧芬看台前许多座椅,说要去拣一张坐下。许杰说:“前三排是给嘉宾坐的,后面是给网上订了票的观众坐的。我不帮你走后门啊。”慧芬说:“哟哟哟,好个大公无私啊!怨不得人家都夸你,说我配不上你呢!”她等着他来反驳,许杰却半开玩笑地说:“原来还有人肯说句公道话。”慧芬嗔道:“不理你了。”片刻后发现许杰不理她的不理,只好转回来主动理许杰。
  
  空着的椅子渐渐坐满了,陆陆续续还有行人闻声而至。音乐放得很响,因为事先跟有关部门打过招呼,伴奏再吵也无人投诉,确切地说,是无人受理投诉。许杰听那歌是《姑娘我爱你》,前奏极动听,及至歌手开唱,韵味一落千丈。那男人每当唱到“亲爱的姑娘我爱你”,那第二个“爱”字后面就加上一串抖颤,原意大概想突出少数民族风,效果却像一只老山羊。许杰私底下和于茜说过:“这歌的别名叫《恋爱的白羊》。”但是这一类男追女、乐呵呵的情歌向来有市场,广场上汹涌的人头可为明证。
  
  活动开始。主持人念稿子,领导念稿子,嘉宾念稿子——许杰一个人写的。连其中的“即兴”笑话也是他写的,还用楷体字标出来,以便嘉宾配合表情,做出灵感忽至的样子来。念完了,国内名模出场亮相,都是身段高挑,双腿修长,有几位个子比许杰还高。由于要配合“生态环保”的主题,她们的服装千奇百怪。有的像扛着扫帚,有的像带着拖把,有的衣服上画着吸尘器,有的则画着洒水车。许杰好笑地想:“应该让曹科长画一幅大家一起大扫除的油画,背景是一轮硕大的太阳。反正她喜欢附庸风雅。”
  
  音乐一变,一声悠远的异域的呼唤遥遥响起,旋律染上了斯拉夫色彩。慧芬“呀”的一声,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丽人优雅亮相。观众中兴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伴着嘁嘁嚓嚓的议论。
  
  俄国模特更高些,神情也更冷然,许杰想也可能是木然。好好的超级大国,一朝倒了,弄得靠卖石油过日子。一代美人辗转他乡,最难堪的是,“他乡”还是从前的小兄弟,真是风水轮流转。许杰作着这些无稽的联想,自得其乐,全程很少与慧芬交流。
  
  俄国模特的衣服越发奇幻,有的像一棵枯萎的树,有的像一朵将死的花,有的头上顶着小汽车的帽子,有的挎着工厂烟囟那样的包,还有些三个一组,拼成一片沙漠;五个一群,凑成被污染的海洋。解说员唯恐观众不理解这么明显的暗示,在话筒里连篇累牍地解释着。慧芬拉拉许杰。许杰说:“干吗?”慧芬说:“这个点子真好,寓教于乐。”许杰默然,过了会儿才说:“出发点是好的,但最好适可而止。不然下回用《天鹅湖》或《牡丹亭》来宣传政策的时候,就乐不起来了。”慧芬白了他一眼说:“你就是纯艺术论,眼中揉不得沙子。你还不是成天写那些七零八碎的讲话?”许杰笑笑说:“也是。我和外国美女一样,为了五斗米折腰,没分别。”
  
  洪哲走来和许杰夫妇聊天,叫慧芬“嫂子”。在这一刹那,他和许杰不约而同记起,他曾经叫过另一个人“嫂子”。慧芬笑着说洪哲年青有为。洪哲老练地说:“哪儿啊,是许哥照顾我。我也奔三啰,不年青啦。”许杰看他双手脏兮兮的,问他摸什么了。洪哲笑道:“我帮着维持一下治安,防止老人小孩推推搡搡。估计是沾到灰了。”许杰笑道:“你这家伙最近积极得很,想升官啊?”洪哲笑着摇手。慧芬大惊小怪地指台上说:“杰,杰,快看!”许杰当着洪哲,脸上过不去,又不愿在外人面前说她,因此淡淡笑了一笑。洪哲去忙他的了,许杰小声向慧芬说:“你以为你是‘家春秋’啊?我是不是得管你叫‘芬’?以后拜托你连名带姓地叫!”慧芬嘟了嘴辩道:“我看网上的小说,主人公的名字经常就是一个字的。”许杰说:“那些小说是五四文艺腔和当代‘文摘体’杂交成的怪胎!”
  
  谁也没想到这次活动是唐院长的谢幕演出。一周后他接到了调令。召开例会,顺理成章是祁院长接手。许杰、洪哲等都欢欣鼓舞。曹科长当天去跟祁院长道贺,顺便请他搬到唐院长的大办公室去。祁院长沉吟了一下说:“不急吧,人刚走就搬进去?”曹科长恭恭敬敬地说:“我听您的。不过院长室空着不好看,来个客人也不容易找到人,开展业务是不是不太方便?”她说得既随意又恳切。祁院长顺水推舟说:“那……也行。大局为重。你看着办吧。”曹科长去了,祁院长看着她的背影想:“这个女人是个聪明人。”曹科长不是“祁派”,却给祁院长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不管一把手如何更迭,曹科长总是核心成员,总是不可或缺。
  
  曹科长叫人帮祁院长搬东西。洪哲往来奔走,许杰终究大了七八岁,在单位资历也比洪哲老些,因此只应付了一下。搬妥当了,曹科长亲自检视一遍,在办公桌、书柜和各角落里拿手试一试,看可有灰尘。确信万无一失了,她才打内线电话请祁院长移驾。
  
  祁院长微笑着进门,见曹科长正在小红桶里洗抹布,忙说:“这些事让他们做行了。”曹科长笑道:“有什么关系?在家里做惯了的。”她把抹布晾在门背后,忖度着祁院长是想独处片刻,就笑着把茶叶盒子和烟灰缸轻轻往前推了推,翩然而出。祁院长听门一响,呼出了一口长气。
  
  屈居于唐院长之下,整整四年。受过侮辱,挨过辛苦,牙龈咬出血来,一切终于都过去了。坐在唐院长的真皮座椅上,他是那么享受。他半闭着眼,回味自己由弱而强、颠覆政敌的全过程。输一百次也不要紧,只要赢最后一次就行了。他在以前那阴暗的小办公室里谋算了四年,这才漂漂亮亮,吐气扬眉,将唐院长像丧家狗一般扫地出门。回想唐院长仓惶迁出的神情,他忍不住酣畅地笑了。
  
  今年的工作,唐院长完成得七七八八了,除了职工的年终奖还没有着落。往年唐院长是费尽唇舌跟上面争取,请财政吃饭。祁院长却找了两三位企业家朋友,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连搞了几场公益演出。公益表现在不收门票,娱乐大众;利益表现在赞助费源源而来。范老师同许杰、洪哲感叹:“没想到祁院人面这么广。”洪哲疑惑地说:“以前每年的经济指标他都完不成啊。”范老师不吭声。许杰心道:“傻孩子,他宁可完不成指标被扣奖金,也不愿让唐院觉得他有本事,靠这种故意示弱的方法麻痹老唐,争取时间。做官做到这个份儿上,不赢才怪。”他甚至想到:“当初爸爸假如也这样收敛,可能就不会有那一劫了。”
  
  天气愈来愈冷,慧芬在床上垫的被子,给许杰备的衣服,都是愈来愈厚。元旦一过,人心浮动,谈话的议题都和春节有关了。这天各部门推选“年度优秀文化人才”,许杰对虚名不大重视,但拿到“文化人才”,他能提前申报中级职称并加薪,却是切身的事。他事前给本部门的衣主任送了礼,说新年到了,看看领导,要是不收,就是瞧不起他。衣主任笑纳了,也清楚他要的是什么。
  
  五六个人,自衣主任起,轮着做工作总结。读完了,衣主任笑道:“下面评选‘文化人才’,我们部门只有一个名额。和去年一样,我把拟好的人选说给大家商议。”其实他拟好了,就没什么好商议的,走个过场罢了。他说:“今年大家的工作都很有亮点,其中许杰同志的剧本取得了重大赛事二等奖的好成绩。我提议他作为我们部门今年的代表,报院长室备案。你们说呢?”同事们都附和。范老师德高望重,衣主任格外问一下他,以示尊敬。范老师心里不太痛快,含含糊糊地说:“许杰挺好的。”洪哲却说:“许哥的成绩我们有目共睹,是当之无愧的。但我有个个人想法,我想范老师是老同志,为我们小的付出了很多,有一次还带病坚持工作,是不是把名额给范老师?”
  
  在座人人吃了一惊。许杰的震惊更不必说。他万万没有想到,关键时刻跳出来的是视如手足的兄弟。连洪哲自己也在惊诧,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说出这番话来。他只知道,谁当了先进他都无所谓,唯独不想让许杰当。他内心深处,早已把“许哥”视为仕途上最大的对手。这是他本人也未曾明确意识到的。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许杰的实力、心机、强势无不给他强烈的刺激。他用招牌式纯纯的笑容遮掩住心事,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他不敢正视的念头。现在他看清了自己,看准了局势,这一炮轰出,他忽然发觉他对许杰有如此深切的厌恶。厌恶许杰的才华,厌恶他事事以大哥自居,厌恶他在拿到二等奖后对自己不留情面的斥责。
  
  衣主任不满地说:“你还有什么意见?”洪哲一愕,说:“没了。”衣主任说:“范老师你看呢?”范老师违心地说:“还是许杰吧,许杰蛮好。”众人噤若寒蝉。许杰只觉浑身发冷,牙根子酸酸的。洪哲明知说得越多,得罪许杰越深,偏偏他就控制不住。就像黑夜中伏击敌人,最难出手的是第一刀。几乎本能的,就会有第二刀,第三刀。犹豫已然过去,害怕还未到来,是一个危险的亢奋的时段。他说:“范老师真的很难得啊!”他举出许多生动感人的例子,说完一个又想到一个,溢美的话,煽情的词,不假思索,顺口流出。
  
  许杰不看他的人,只看他的嘴。薄薄的粉红的嘴唇皮,天下是非的来源。一张一合,一合一张,偶尔牙齿的釉质在灯下闪光。上唇那里有一排胡须。许杰悚然想道:“那里明明是淡黄的软软的茸毛,什么时候变成漆黑的硬须了?”下巴上刚剃过,一片青色的胡茬,刚刚收割过的庄稼地。他这才从困惑中调整过来,洪哲,是个生理、心理上都很成熟的男人了。换言之,他们不再是保护与仰赖、领路与追随的关系,他通过各种方式把养分输送给洪哲,壮大了对方。他以为是联盟的壮大,实则是联盟的解体;他以为是友谊的巩固,实则是友谊的动摇。他拿洪哲当田明辉、吕瀚洋看待,实在是在外地待久了,交友上饥不择食,竟错认对头为友人。
  
  洪哲说完了,局面僵持,衣主任强笑道:“小洪对范老师推崇得很呐!”范老师见许杰脸色铁青,心中一凛,笑着转口:“你们定吧,不要选我就行了。我弃权。”衣主任说:“许杰你看呢?”
  
  许杰望望洪哲。他父亲许局长被秦局长和史艳红击败,他不能让许家再败一局!父子两代让人斗垮,那是何等的奇耻大辱!洪哲在他眼中慢慢地和秦局叠合起来了。他笑道:“范老师高风亮节,不参加选举。我呀,我推举洪哲。”众人又是心头一紧,室内空气越发紧绷起来。洪哲笑笑说:“我?”许杰不朝他看,只和衣主任交流:“洪哲今年跨专业演短剧,协助我的本子拿到二等奖。他是学舞蹈的,敢跨界挑战陌生的行当,值得赞扬。”洪哲插口说:“我演得不好,别拿这个说事。”许杰一脸诧异:“怎么会呢?比起范老师和于茜,你火侯欠一些,稍微打乱了舞台节奏,但你是第一次演戏啊!”衣主任遇上这种百年难遇的正面交锋,非常头痛,截断了许杰的话说:“那么你选洪哲?”许杰用力点了一下头:“洪哲尊老,我爱幼。他觉得应该把荣誉给前辈,我个人觉得他这样的有为青年更需要鼓励。”衣主任无奈,只得说:“等下我把范老师、许杰、洪哲报上去,让领导三选一吧。”
  
  祁院长最终圈定了范老师,这也是可想而知的。一来是老同志,二来许、洪交恶,选一个就似乎在否定另一个。接手不久,以稳为主,选范老师能把动荡减到最低。
  
  自此以后,许杰洪哲二人有好一阵子不太说话,同来同去的历史就此终结。再过一阵,洪哲先伸出橄榄枝,两人恢复了表面上的融洽。有心人如衣主任、范老师等却觉察到,他们在一起的话题是说天气,说时事,说女人,而原先单属于他俩的私房话却不复存在了。
  
  洪哲曾经想过要打电话给许杰,许杰也想过在QQ上和洪哲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但都仅止于设想而已。洪哲是为了面子,许杰是为了自尊。他们在坚冰尚未结成前没有打破僵局,等到双方都接受了现状,适应了将对方当敌方时,就再没了机会。
  
  许杰被洪哲搅黄了计划,郁结在心。洪哲当面被许杰轻侮,更激起原先的憎恨。他加紧了与曹科长的联系,同时竭力对范老师逢迎示好。他这是攻,也是守,他直觉许杰不会善罢干休。凭他一个人,挡不住许杰的反扑。许杰不屑于和他去争夺范老师,没几年范老师就要退了,与其拉拢老人,不如补充新人。他盘算成熟,开始向祁院长建言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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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1-1-3 21:23 |只看该作者
我落课了~~
马上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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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1-1-3 21:24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1-1-3 21:23
我落课了~~
马上补上

不急不急,大过节的,又要忙事又要忙玩还要忙平时欠下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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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1-1-3 21:25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1-3 21:24
不急不急,大过节的,又要忙事又要忙玩还要忙平时欠下的睡眠


对,下午运动回来,狠狠睡了一大觉,刚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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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1-1-3 21:38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1-1-3 21:25
对,下午运动回来,狠狠睡了一大觉,刚刚醒来

我前两天玩,今天猛睡,明天开始忙碌的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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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1-1-3 23:48 |只看该作者
祁院长在阴暗的小屋里蜘蛛吐丝似地织着罗网,只等着对唐院长的当头一罩。唐院长浑然未觉,一心扑在事业上。祁院长细心筹谋,一心要扑到唐院长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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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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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1-1-4 00:04 |只看该作者
许杰买了地铁票,看准是2号车,站在出风口下等地铁。凉风从顶上阵阵飘过,比起自然界的风来,只差一点植物的气息。从前在S市上大学的时候,他就知道少数城市通了地铁,又快又干净,可惜无缘一坐。如今坐惯了,也就平淡处之。就像他初次送礼时有如芒刺在背,现在却视作闲庭信步。
  
  一个好听的女音提示2号线到了。地铁从远处驰来的声音尖锐逼人,像《西游记》里妖魔出现时腾起的怪风,没刮到脸上先瘆到心里。许杰很怕听这样由远而近的厉啸,像有什么宏大的灾难以排山倒海、吞噬一切之势迫人而来。地铁停了,他走进去,找了个人较少的空隙站着。在许多浪漫的都市爱情片里,地铁中永远是空荡荡的,寥寥五六个人,男女主角在洁净空寂的车厢里或悲或喜。可是依照许杰的经验,地铁的乘客从来就没少过,有得坐就很好了。比如这会儿,他就只能站着。聊作弥补的是报站的提示语音,音色柔美,亲切熨贴。不像公交车,说“某某站到了”,是机器处理过的,干巴巴的。有时一句话还冒出两个不同的女声来,粗粗的“某某站”继以一声尖细的“到了”,吓人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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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地铁时的情绪体验,是送礼的内心折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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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1-1-4 00:10 |只看该作者
他说者无意,洪哲听者有心,心道:“哦,你的意思是我拖累了全体,实际水平连二等奖也不配得到!”但是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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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裂痕开始。
我对同事之间,向来保留几分距离。
太容易变换场景利益冲突,届时,所有的托底信任,都会变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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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1-1-4 00:12 |只看该作者
 
  许杰目光扫到一幅油画,微惊了一下,作者竟是洪哲。洪哲什么时候开始学油画的,许杰半点也没听说。而且参展作品是全市的精萃,洪哲这一幅看着还颇为稚嫩,像是临时赶出来,亮一下相。有能力帮洪哲的屈指可数,许杰想了想便知是曹科长。她本人就是画画的,此刻又和洪哲低声交谈,似乎关系良好,说不定洪哲还拜了她为师,拉近距离,以作进身之阶。许杰笑笑,心道:“这小子挺有心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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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投两派了。可是许杰似乎没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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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1-1-4 00:20 |只看该作者
他甚至想到:“当初爸爸假如也这样收敛,可能就不会有那一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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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许家败落,也有太招摇的成分。不懂留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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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1-1-4 00:23 |只看该作者
洪哲却说:“许哥的成绩我们有目共睹,是当之无愧的。但我有个个人想法,我想范老师是老同志,为我们小的付出了很多,有一次还带病坚持工作,是不是把名额给范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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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歧的时机设计得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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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1-1-4 00:35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
唉。
洪哲其实也代表他青葱年少的一部分,现在他生活圈子里,过去的部分,全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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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1-1-4 09:22 |只看该作者
薄薄的粉红的嘴唇皮,天下是非的来源。要不要这么贴切😄 此处省略一万个赞许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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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1-1-4 15:54 |只看该作者
经过几千年的争战融合,他们终于重返中原,且占据了文化领域的制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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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有意思。一语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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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21-1-4 15:55 |只看该作者
半分清醒半分糊涂,攻不攻,守不守,看似内敛,实则外露。许杰多灾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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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21-1-4 15:56 |只看该作者
总算又赶上进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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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21-1-4 17:13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1-1-3 23:48
祁院长在阴暗的小屋里蜘蛛吐丝似地织着罗网,只等着对唐院长的当头一罩。唐院长浑然未觉,一心扑在事业上。 ...

祁院长政坛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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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21-1-4 17:14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1-1-4 00:04
许杰买了地铁票,看准是2号车,站在出风口下等地铁。凉风从顶上阵阵飘过,比起自然界的风来,只差一点植物 ...

是的,许杰虽然有这个能力,却根子上是不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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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21-1-4 17:15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1-1-4 00:10
他说者无意,洪哲听者有心,心道:“哦,你的意思是我拖累了全体,实际水平连二等奖也不配得到!”但是他一 ...

我也吃过亏,而且2020年吃了好几个,从今年起我也要向你学习,跟他们保持一些安全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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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21-1-4 17:16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1-1-4 00:12
 
  许杰目光扫到一幅油画,微惊了一下,作者竟是洪哲。洪哲什么时候开始学油画的,许杰半点也没听说。 ...

许杰在这时候还是爱护洪哲的,也许有点看法,但还是当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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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21-1-4 17:17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1-1-4 00:20
他甚至想到:“当初爸爸假如也这样收敛,可能就不会有那一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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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许家败落,也有太招 ...

我的朋友说,祁院长的手段比许局秦局他们似乎都要高上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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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21-1-4 17:18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1-1-4 00:23
洪哲却说:“许哥的成绩我们有目共睹,是当之无愧的。但我有个个人想法,我想范老师是老同志,为我们小的付 ...

明面上说得堂皇,其实是嫉恨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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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21-1-4 17:21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1-1-4 00:35
看完了。
唉。
洪哲其实也代表他青葱年少的一部分,现在他生活圈子里,过去的部分,全部消失了。

洪哲捅出第一刀时,他们的关系就很难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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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21-1-4 17:21 |只看该作者
米哥 发表于 2021-1-4 09:22
薄薄的粉红的嘴唇皮,天下是非的来源。要不要这么贴切😄 此处省略一万个赞许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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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21-1-4 17:22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1-1-4 15:54
经过几千年的争战融合,他们终于重返中原,且占据了文化领域的制高点。
=================
这个有意思。 ...

调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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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21-1-4 17:22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1-1-4 15:55
半分清醒半分糊涂,攻不攻,守不守,看似内敛,实则外露。许杰多灾多难。

你这总结相当精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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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21-1-4 17:23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1-1-4 15:56
总算又赶上进度了。

祝贺祝贺,发奖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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