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吴建平 于 2018-4-8 16:14 编辑
早就想写写曾子和他的书童,《檀弓》里《曾子易箦》仅153字,新鲜而久远的诗意像雨雪之夜的春雷,既隐约又清晰,万言数万言难望其项背。意态闲远,简而弥重,这两年,我怀了《曾子易箦》的孕,时常不安。 箦,床席。曾子病重,儿子和学生守候床前。书童执烛坐在屋角,烛光里的面庞,愈显清纯。寂静打不过忧虑,无法逃脱。阒寂忽然得到一声稚嫩的援助:“华美呀,那是权贵赠送的床席吧?”众人一惊,赶紧阻止书童。童言无忌,高声又问。曾子在心里打了一个寒噤,轻声承认席子是季孙之赐。鲁国有三卿: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卿又称三桓,都是鲁桓公的三个儿子的后代,三大家族分享鲁国的军政大权。季孙的母亲死了,国君鲁哀公上门吊唁,曾子和子贡亦前往吊唁。贤士也是人,为稻粱谋,脊梁常常难以承受权势之重。守门人以貌取人,阻拦二人。曾子和子贡躲进马棚修整仪容,乃入。季孙送席子给曾子,明显是笼络人心,曾子向来恪守礼法,为何糊里糊涂地完成了精神的妥协? 曾子命儿子曾元换掉席子,曾元假称天亮再换。曾子用眼睛剜了曾元一眼:“你爱我,还不如童子。”大家撤换席子,再扶曾子上床,未放安稳,曾子就去世了。 书写《檀弓》的人,惜墨如金,尤擅留白。《曾子易箦》写人,表情刻画仅有一笔,主要凭声音显示人物性格,曾元兄弟的担忧和犹豫,童子的天真无邪,曾子的悔悟与严峻,一一鲜活于眼前。童子像疾风闪电,激起波澜,跑龙套的蓦地变成主角。或许,童子并不幼稚,他深得曾子的濡染,清澈的眸子反而洞见曾子的瑕疵,他是隐藏在墙隅的智者。《曾子易箦》,处处皆隐语,袖珍雷管,震荡古今。 敲击这些文字时,无意中看到一条某地方高官落马的新闻,贪墨者不妨读一读《曾子易箦》,像曾子那样闻过则改,也许能自我拯救。
在早晨,我总有一股和一个隐形人对话的欲望。一小截迅疾、干净的时光犹如黄花闺女转眼间沦为临窗望见的那个蹬着车子谋生的妇人。儿子扒了半碗水泡饭,面无表情地去学校。我急奔厕上翻《世说新语》。 《德行》篇记载: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作者刘义庆此处无评语,一褒一贬谁都清楚。这个管宁吹毛求疵,周身散发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注定会独来独往顾影自怜,只有松鹤够格当他的朋友。他的迂拙与绝情反倒比照出一个本真男子的明朗。华歆究竟是怎样一种人?且看这篇——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一个把道义和悲悯坚持到底的人却用来陪衬管宁的坚硬,实在是冤枉。华歆先后在魏文帝和魏明帝两朝担任要职,《三国志·魏志·华歆传》:“歆素清贫,禄赐以振施亲戚故人,家无担石之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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