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挽弓射月 于 2010-1-9 09:24 编辑
１、
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过后，杨利军被班主任揪着耳朵进了教室，跟在身后的还有杨建明。吴老师放开杨利军，说，站好站好。杨利军和杨建明狠狠对视了一眼。
吴老师问，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杨利军不吭声，胀红了脸，眼睛对着地面。杨建明则似笑非笑，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鼻孔朝上。杨建明说，他找打。
吴老师说，杨建明，你很了不起是不是？是不是？你什么态度！吴老师用手指直指眼前这个天不收，你家长送你来读书，就是让我好好管教，我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你，你说，杨建明，怎么了？
杨建明说，我就叫了他一句孙悟空，他就像恶狗一样扑了过来，我打了一巴掌，他撕了我衣服，又不是女人，打不过我就撕衣服。杨建明一边说着，一边扯起了衣服让大家看，衣边被撕成条状，毛料纤维藕断丝连。同学们像失去控制的电动玩具，一个个不约而同哗哗地笑。
事情解决了，每人罚站一节课，写一篇检讨，贴到教室后面的墙壁上，以此为戒。
从此，杨利军的大名就被人逐渐遗忘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孙悟空。
２、
孙悟空一米六的个头，尖脸，瘦不拉叽。因为瘦，没有穿过合身的衣服，什么按常人的衣服穿到身上，都显得空洞洞。走到路上，好像风吹一吹便能飞起来。孙悟空的妈妈就急了，常常说，我的奶也没少你一口，我的饭没有少你一碗，咋就不长骨不发肉不拉个头呢？你爹死得早，不能让你念书了，可怎么办呢？
孙悟空假装什么也听不到。别人上地挑庄稼捆大捆，他也捆大捆，挑不动，就改小捆，做两次捆，两次挑。别人挖地用大锄头，用起力来虎虎生风，他就改用小锄头，起早一些来挖。他有了不多的几个钱，买了一台录音机，经常对着录音机唱，然后一遍遍将录音放出来，自我陶醉。他妈妈听得直摇头，直皱眉头，直到忍不住了数落，浪费电啊，你唱一百年也不是那块料。可要命的是，那些同龄人都说他唱得好，好听，好听得不得了。
孙悟空的机会来了。孙悟空挑着一担米到镇上去，看到一伙人围着一面破墙。破墙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他放下担子，从人缝里挤进去，看明白了是镇文化站受省歌舞团委托，特在当地招收能歌善舞的优秀人才。孙悟空再三仔细地看了看，地点就在文化站。于是挑着那担米到了文化站。
文化站不大，三间房子，陈旧，破落样。当中就是办公室，已经围观不少人。听到内面有人唱流行歌曲，吹笛子，拉二胡。主考官是初中的音乐老师和文化站的一个老头儿，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摇着头，不太满意前来试艺人的表现。等到最后一个小姑娘跳了一段民族舞，主考老师吹了一口气，站起身，说，还有要表现的吗？
孙悟空在门外跳着脚叫，老师，老师，我要试。大家让开道儿让他进来，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初试啼声，腿有些软。
音乐老师问，你叫什么名字，哪村的？
不待孙悟空回答，有人插话道，他叫孙悟空。大家一阵笑，指点着说，这名字好玩呢。孙悟空的脸像涂了猪肝色，说，老师，我叫杨利军，杨树林村人。
音乐老师到底是老师，一脸正色，没有丝毫笑意，说，那你唱个看看。
孙悟空到了现在，腿不软了，将衬衣的两个衣角捆了一下，将左右手的袖子往上一挽。开口便唱了起来：
你就象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
每次当你悄悄走进我身边
……
他又唱又跳，一曲下来，满堂欢呼。活费翔，活费翔啊。意料之外，貌不惊人的小青年，竟有一副好嗓子，跳的舞虽然摇摆着双脚，让人心里别扭，但人家电视里的歌星费翔就是这样边歌边手舞足踏。音乐老师明显被他的表演打动了，说，这事终审有领导定，几天下来，你唱最好，等终审通知吧。更让他感到激动的是，音乐老师还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背，尤为温暖。
３、
挑一担米上街去粜，仍挑一担米打道回府，他妈妈看得气鼓鼓的，窝着火责问是怎么回事。孙悟空将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说得他妈妈眉开眼笑，满心欢喜。他妈妈也是个心里点灯的人，亮堂得很，她说，家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有七八只鸡，你捉三只去，那两个主考老师一人一只，那只大雄鸡就捉给终审的领导。又说，你的米还得挑去卖了，要搞身好衣裳。
耐着性子等了三天，镇上没有人来通知。孙悟空等不及了，就依妈妈的话，用蛇皮袋装了三只鸡，背着到了文化站，经人一番指点找到了那日主考的音乐老师。音乐老师一看他来了，说，小杨啊，你不要等了。
孙悟空的心颤了一下，凉了半截，问，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音乐老师说，实话对你说吧，我们将你的情况向领导汇报了，大家讨论后认为，你的个人条件不佳，通不过。
孙悟空有气无力背着那三只咕咕叫的鸡往回走，看看天，蓝蓝的，很干净，看看地，树草灰朴朴的，走到半途心里有一万零一个不明所以的委屈，想哭又哭不出来。他索性坐到路边，用脚踢那三只可怜的鸡。鸡尖叫，挣扎，惶惶不可终日从里面逃脱出来，他想捉也捉不住，一个个钻到鬼窟窿里去了。
４、
他找一个小树林，看到左右没人，就拉开裤链，尿了半天。每用一次劲，就出来一点，像打点滴。这也是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他每一次尿尿，总显得有些难。在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偷偷研究这玩意儿，看来看去，就是小一些，没有异样，只是前端尖尖的一层皮裹着。
孙悟空，你这玩意儿那么小啊。冷不丁有个声音从灌木丛里传来，随即站起一个人，原来是他的宿敌杨建明在这里拉大便。杨建明像是发现了天大的密秘，带着蔑视的笑。他系好裤带，不怀好意地说，听说大歌星要唱到省城去了，到时候别忘记我们这些挖土坷坎的土豹子。
滚你妈的一边去。孙悟空的火气不由分说冒出来。
杨建明蹦了起来，窜到他跟前，眼睛翻得比牛眼大三分，说，你有种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你个将来老婆都要让人代操的孙子，你有什么了不起！
孙悟空整个人疯狂了，一巴掌就拍过去。杨建明将他压倒，企图捉住他的手，用拳头好好侍候他，无奈对方已经到了疯狂的边缘，好像有一股平日没有的力气使出来，于是两个人手脚并用滚着一团。但不久，杨建明终于捉住了孙悟空的手，用另一只手狠狠扇他的脸，一边说，我看你狂。打累了，拍拍身上的草灰，大模大样地走了。
孙悟空躺在地上，看到天空糊模。嘴咸咸的，木木的，喘着气。他感到身上隐隐作痛，腿不听使唤。他心里升起无限的酸楚，看到蚂蚁沿着腿一直往上走，两只，三只，好多只。他颤悠悠站起来，蹒跚地走出小树林。
５、
他妈妈见他土头灰脸地回来，问他事情办得怎样。孙悟空说，没有希望。他妈妈接着问，唱得好好的为什么又不能呢？孙悟空没有吭声。他妈妈说，事情没办成，那几只鸡哪儿去了？孙悟空说，跑了。
吃冤枉的东西！他妈妈忍不住气骂了起来，几只鸡也看不住，你自己咋就丢不了？他妈妈开始絮絮叨叨，骂了半天，一看，孙悟空不见了身影。
孙悟空傻呆呆坐在高高的河岸上，河水清清的映着蓝天白云，不知痛痒的小鱼儿游来戏去。岸两边是收割过的庄稼地，风在空旷的上空回转。他觉得自己被人抛弃，又被强暴，带着悲伤，羞耻，屈辱。他看着向东蜿蜒而去的河水，沉静，宽厚。他扑通一声跳下去，溅起白哗哗的水花，任由水一直往耳朵鼻孔里呛。他睁大眼睛看到光在鹅卵石上晃，鱼在水里自由地游。他手一划，又浮出了水面，到一个浅水域站起来，剧烈地咳嗽。他还不想死，他还不想死，他知道自己恬不知耻地想活。
他脱去所有的衣服，甩到岸边。赤条条的，他看到自己骨瘦如柴的影子，还看到那个螺丝一样的东西。他抓把细沙往身上抹，然后往水深处钻。水摩挲他的皮肤，清洗他身上的泥垢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明暗伤。
回到家里，他妈妈问，哪去了？
孙悟空说，去河里洗澡了。
６、
碰上芳子完全是偶然的事。芳子天生弱视，带一副厚眼镜，那天偏将眼镜掉路上哪儿了，她就埋着头找啊找。孙悟空挑着空箩筐，见她这样子就问怎么了。芳子哭丧着脸说，我眼镜没了。孙悟空说，那我帮你找找，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找了个遍，皇天不负有心人，草丛里找着了。芳子戴好眼镜，又问，你知道杨建明家吗？
孙悟空没好气地说，知道，你去那龟儿子家？
芳子说，什么龟儿子，你这人怎么这样呢，他是我表兄。
芳子问，还有多远？
孙悟空说，没多远了，前边那村就是。
有两个沟，他牵她，有一座窄桥，他又牵她。对方的手，柔软，小巧。芳子说，即然是一个村的，你好人做到底，将我带过去吧。
孙悟空只不过帮人家找到了亲戚，哪知杨建明的妈妈屁颠屁颠地过来了，找他妈妈一阵嘀咕。俩个人说得眉开眼笑，不亦乐乎。隐约听到声音说，好呢，真是好事呢。原来杨建明的妈妈是来说媒的。杨建明的妈妈一走出屋门，他妈妈就说，利军，你同意吗？
孙悟空说，他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当我是啥人呢？
他妈妈说，那你是啥人呢？她侄女还读过高中，不痴不傻，就是眼睛看不了东西，有啥配不上你的呢？俗语说，缸配缸，罐配罐，瓦缸配瓦罐，门当户对得很。
孙悟空说，不能，不能。
７、
芳子喜欢找孙悟空玩，孙悟空先是硬着头皮接洽，过了一两个月，慢慢就习惯了。有一天屋里没有人，只剩他俩个人留屋里。芳子就问，你为什么不答应呢？孙悟空的脸胀得菲红。芳子说我配不上你吗，是不是嫌弃，你老实说。
孙悟空嗅到一股香甜的气息，芳子就坐在床沿上，像一滴安静的水。
你把手伸过来。芳子说。
孙悟空的脸像一片火烧云，伸过手去。
芳子握住他的手，说，我相信你，我相信我们有好日子过。你是男人吗，如果是，就抱我一下。
孙悟空的心脏跳得紊乱了，抱住芳子，肉感的身子，那股香甜让他眩晕。
芳子说，利军，到医院去吧……
孙悟空霍地推开芳子，咚咚咚窜到厨房，拿了一把刀出来。他骂道，狗日的杨建明，老子今天要和你同归于尽，看你乱说乱讲。
芳子知道事情不妙，用身子挡住出口，哭了。她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呢，我不为你好吗，你以为我不知害臊吗，你个钱事不懂的蠢货，我以前学过医，知道你这种情况是包皮过长，割一刀就好了。
８、
孙悟空和芳子终于结婚了，在县城的菜市场外就地摆了个菜摊子。芳子看摊子，他则大清早去县城西郊进菜，做饭，送饭，收摊。在夜幕落下的时候，他吱呀吱呀挑上没有卖完的菜，看不清路的芳子拉着他的手，一起回到低矮的出租屋。那屋靠近污黑的水沟，住着大都是像他们一样做小生意的人。收破烂的，做水泥匠的，做拉板车做搬运的，各式各样。在这里大家都知道他叫孙悟空，原来的名字就更忘得干净。
在冬天的早晨，听到一阵吱呀吱呀声，由远而近，矮瘦的一个人，必是这黑水沟一带的孙悟空了。渐渐你会看清他尖脸，头上有些不显眼的皱纹。他的担子上有白的豆腐，绿的生菜，水灵的小葱，黑的木耳，红的朝天辣，有十多样。后面跟着挽一条小木凳的芳子，此带的熟人都叫她孙悟空的老婆。
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孙悟空经常会面对芳子引颈高歌一曲，目无旁人，自我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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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0-1-8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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