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架之小楼别
吴法天与周燕约架,吴法天被打,周燕被拘。有朋友发过来一段视频让我看,现场很混乱,吴天天很羸弱,燕燕很鸡蛋。吴天天是政法大学的副教授,虽男儿却文弱,燕燕是当过警察的记者,虽女人也剽悍,角色错了位。吴天天说六十年代饥荒没饿死人,燕燕说他胡说;吴天天说钼铜无毒,燕燕说他放P。吴天天怒了,说燕燕是体制内的白眼狼,是个鸡婆;燕燕也怒了,说老娘要抽你一嘴巴。于是两人商量好了,约架,约出来打架。
按道理这两人都受过高等教育,不应该做这蛮夷之事。明朝以来,我们重文采而轻武备,重中原而鄙蛮荒,所以最高尚的事不应该是打打杀杀,而应该是对坐淹然,相逢一笑,又比如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约来的是来下棋的朋友,豆灯,夜风吹灯捻,灯下时亮时黑。胸中无杂事,平淡才是真,你看多雅。
约架就野蛮了,这风在欧洲曾经盛行,还说是绅士之间的习俗,当一方感觉受到了侮辱,就向另一方提出决斗要求,被约者还不能不应,否则就认为是可耻的。当然决斗也有很多规矩,比如有证人,有副手(不能动手),有条款限制,约定好一人打一枪即止,或者无论枪数,小伤即止,或者是重伤一方才行,或者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约定好了,见面了,验过武器了,双方背面走几步,证人叫开始,转身怦怦,公平啊。
但再公平也野蛮,十九世纪中期这风就基本绝迹了,听说不少名人都是死在决斗下的,比如那个喜欢写诗的普希金。普希金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我觉得太对了,假如决斗时打死了你,一切都是往阴间而去的叹息。小普死的时候是38岁,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多赚了一年。会写诗的甚么用啊,还不如把枪头子弄硬点,好家伙,怦,他死了,我活着,无比快乐。
吴天天约架燕燕的时候,我觉得吴天天有点无耻,我看过那么多决斗的,没见过男约女;等到吴天天施施然的跑到地点去开展“普法教育”时,我觉得更无耻,约架就打呗,披一张打架的皮,然后去喋喋不休的喷口水,有点间接接吻的意思。燕燕不说也罢,那女身高一丈,眼似铜铃,发如虬丝,只大喝一声,吴天天就应声而倒。不过可恶的事情出现了,燕燕周边的那些男人们开始揍天天,这叫他妈的什么事啊。有一个家伙躲在背后,手里不知拿的什么物什,朝着吴天天就招呼下去了。我们乡下人最看不起这种使阴招儿下黑手的,简直比偷人钱财还可恶。如若有胆,就露出名号来,“呔,我是山登林有财,来者何人?”
对方如果也是男儿,也会“呔”的一声,“呸,你是山东啥鸟?俺才是正宗山东褶皮儿老丝胡之胡。废话少说,纳命来哪!”
两褶子老头儿就纠缠一起,刀来枪往,抠眼撩阴,咬耳揪须,这边白鹤不亮翅,那边猕猴只护桃,架式热闹,可惜从四十岁打到了六十五,双方连衣服都没沾着,自摆自的POSE,只作势,不沾衣,沾衣十八爹,爹爹有其名。俩泼皮自唤自的帮手,自说自的大话,都说自己是匡扶正义,为济天下苍生。
我呸啊。
这个叫吴法天的东西,我着实是看不上眼的;且不说天天胡说八道,自带干粮做五毛,只说其事后无烟,竟跑到微博上哭啼,说自己被对方二三十人围殴了,他也不想想就他那小骨头架架的,禁得住人的几脚。若我是他,回来自己舔伤自己治,也不枉叫了一声男儿。
而燕燕呢,唉,不说也罢。你一单身母亲带着个伢,你听那些极少数别有用心的家伙们唆掇么事哉。战争让女人走开,你出名得靠身体与如花的容颜;若这些都没有,练练笔头也是可以的。
我最最讨厌的是那些下阴手的,打黑拳的,假装正义的。这男厮女厮既扯了约架的话头,就应该让他俩干去。我最喜欢的场景是,燕燕拿着鸡蛋掷得吴天天一身蛋黄派,揪着吴天天的头发左右的扇耳光;而吴天天呢,嘴里喋喋着,“饥荒不荒,钼铜无毒,天要落雨,我要收衣服……哎呀姐姐你饶了我。”而燕燕则仰天长啸,胸肌抖擞,一派爷们。
一场闹剧,恶人心脾。
梅混生了个儿子,这几天一直在得瑟。这个泼皮从前年就开始叫唤起,结果还真争气,两年之内就有了结果,不像林胡二人打了25年还没有收手的意思。梅混有了儿,升了级,懂了事,约了本月月底深圳聚。我与林有财约架,壬辰年,丁未月,庚寅日,深圳。赤手相搏,打死勿论,不得扔臭鸡蛋,不许带林粉。
林乃惧,不应。
华夏经年,郁郁苍苍。起先所谓侠者,原本是指那些泼皮无赖。荆轲聂政秦舞阳,起先都是市井混混,仗着自己武力,横着肩膀走路,斜着眼睛瞟人,大着舌头说话。汉朝时卫青姐夫公孙贺,当时是丞相,因要救自己贪污公款的儿子,捕了当时的阳陵大侠朱安世,以己功抵儿罪。谁知朱安世不是什么好鸟,在狱中告发公孙贺的儿子与公主私通,且埋巫蛊于驰道,汉武帝就灭了公孙贺的满门。汉书说,“巫蛊之祸起自朱安世”,这朱安世哪里还有一点侠的影子?简直就是吴法天。
后来嘛侠字就好一些了,及到金庸先生及古龙先生开始写字出书,就到了登峰期。我所记得的是两次约架,至今想起仍心旷神怡,不能自已。
一是《飞狐外传·相见欢》,胡斐错把陈家洛当成了福康安,口头上得罪了,独臂无尘道长见他勇猛,但约架。“胡斐和程灵素到得当地,但见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都是芦苇,西风一哄,芦絮飞舞,有如下雪,满目尽是肃杀苍凉之气。忽听“啊”的一声,一只鸿雁飞过。……那道人奔到离胡斐尚有数丈之处,蓦地里纵身跃起,半空拔剑,借着这一跃之势,疾刺过来,这一刺出手之快,势道之疾,实是威不可当。胡斐见他如此凶悍,激起了少年人的刚强之气,也是纵身跃起,半空拔刀。两人在空中一凑合,当当当当四响,刀剑撞击四下,两人一齐落下地来。这中间那道人攻了两剑,胡斐还了两刀,两人四只脚一落地,立时又是当当当当当当六响。土丘之上,彩声大作。”
这场面煞是清新精彩,更哪堪之前陈家洛,拜倒在香香坟前,“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有情有义,有杀有歌,虽我少年情懵,也为之一叹,掩书歇看。胡斐英雄,无尘英雄,红花会众兄弟们,英雄。
胡之胡出书,大半年时间过去了,终于呱呱落了地,算计下来和人间孕生也差不多光景。当时为取名他抓破了头皮,突翻见得上述这一段描述,心头一震,喉得一凸,竟是落下泪来,于是偷名,把自己的书也署上了《相见欢》三个字,以喻意自己与杨甜瓜在家也是如此,就如胡斐与无尘道长,当当当当四声刀响,胡小兔在侧,当当当当当当六声,彩声大作。
二是古龙先生的《陆小凤·绣花大盗》,叶孤城与西门吹雪都是剑之圣,约对儿比剑,订生死。“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单单这十六字,已是人间绝色,不可复制。这场约架描绘尽显先生之“奇诡俶傥之才情”,九月十五,西门吹雪、叶孤城决战于紫禁之巅。此战惊动天下,是古往今来第一决战。叶孤城心中有垢,败于西门之手。“他藏起了他的剑,抱起了叶孤城的尸体,剑是冷的,尸骨更冷。”西门吹雪已得证大道,毕生夙愿已了。在别人的眼里,他是在剑术的颠峰之上,犹如万丈雪峰上的一树寒梅,迎风而立。
每每思之,哥哥错矣。这一约架竟是神人交锋,无可比拟。弱者好言武,所以打架之事总令人热血澎湃;寂寞总是难熬,人本是群居动物,所以写尽寂寞以撩天下人的神往与喜欢。寥寥几笔,写秃人性之弱,非古龙不能也。
我少时也参与到约人打架事中,一次同伴砍断了某学长的手筋,被留校查看了;一次我用砖头拍花了学长的脑袋,被校警徇私放了。打架后,双股颤颤,心内不平,难以入睡,思索千百种被人报复或逮去服役的煎熬;就算入梦,梦里亦被人追杀,或者看我父母一头白发在风中吹舞,含泪给我送窝头咸菜。至此我方知我不是打架人,多年来洗手作羹汤,先遣媳妇尝。偶一次见媳妇鼻侧有一小窝,不似麻子,便问,“何来也。”媳妇羞惭,说是少时看同学打架,兴高采烈中。不防打架者掷出锁头未中目标,却扎扎实实中了媳妇的眼鼻区,当时泪血四流,从此不往人群热闹处行走。我此时方知我儿糯米为何胆小如鼠,说话自带哭腔,敢情不是孩子的事,是遗传。
所以林有财既不应我的约,我也就放他一马,留他一条性命。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听说我放了他生路,他自然会跳将起来,“来来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不敢出来的不是汉子!”
谨在此祝梅小混混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到公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