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座有兰言 于 2024-11-13 10:19 编辑
略谈《滕王阁序》周边
《滕王阁序》号称古文里用典最多的一篇文字。大家都熟知,曾经有段时间,是想静下来,把此文中涉及的典故都整理一下,后来不出意外地又烂尾了,就一直扔在我的废纸篓里,翻出来当个花边旧闻吧,给大家解闷。
NO1 滕王阁不止一座。
滕王是指唐高祖李渊的小儿子李元婴,他是李渊被迫退位以后才出生的,李元婴的封地是在山东滕州,所以被称为滕王。滕州是鲁班的故里,也许因为这个原因,那里的楼阁建造之风尤盛。而李元婴则是一位非常了得的审美艺术家、艺术鉴赏家。擅长画蝶,是著名的蛱蝶画家。“滕王蛺蝶江都马,一纸千金不当价。”中的“滕王”说的就是李元婴。这位主是走到哪画到哪里,亭台楼阁造到哪里,简直就是快活了一生。当然,也让他侄子一路贬了一生。
李元婴在封地滕州建立了第一个滕王阁,就是说第一个滕王阁不在江西,而是在山东滕州。
后来李元婴调任洪州都督,也就是江西南昌,在这里他建了第二座滕王阁。这座滕王阁才是《滕王阁序》的主角,是我们后面要具体写的一座。
其实还有第三座,滕王调到四川阆中,在嘉陵江畔也建了滕王阁。这座滕王阁,也叫滕王亭。诗圣杜甫写的《滕王亭子二首》,写的其实是阆中的滕王阁。
三座滕王阁的命运也不同,山东的滕王阁,人去则楼空,宋代时风雨中倒塌。而南昌的滕王阁,则成了李元婴再次被贬的导火线,滕王阁也被下令拆除。但神奇的是,这楼没过多久,又被人重建了。此后的一千多年里,屡毁屡建,据记载一共重建了28次,也有说29次,平均半个世纪就拆建一回,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拆不掉的“楼坚强”。无独有偶,阆中的滕王阁也遭遇屡拆屡建的命运。一直留存至今。
古代的建筑,之所以能重建,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建筑特点。中国古建筑中的榫卯结构,使得这些建筑可以完美的拆装,同时,建造者楼会留下建造图纸,这就给重建奠定了重要的物理基础。但并不是每座楼都因此能保留。南昌与阆中的滕王阁之所以能保存至今,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们有魂,文化的魂。而王勃的《滕王阁序》,就成了南昌滕王阁的三魂七魄,因为有了他,才让这座楼有了延续千年的传奇。
这里插一个小科,南昌滕王阁最后一次重建,参照的是梁思成先生成当年的设计草图。而梁的草图是根据宋代的宫廷画《滕王阁图》,通过营造法,硬生生复原出了设计草图。这得多牛叉的事。他的妻子林徽因在宾夕法尼亚主修美术,辅修的是建筑,没有主修建筑的原因是建筑系不收女学生。去看看夫妻俩的设计草图手稿,这才叫高大上。人家写个诗只是兴趣,建筑才是他们毕生的热爱与追求,夫妻俩是真正的志同道合。一些故事,听听也就可以了。
NO2 命乃天定,运在人为。
文学作品里,以一篇成名的不多,王子安是一位,张若虚是一位。其实,《春江》确实是孤篇压全唐,张若虚除此以外,存世只有一首《代答闺梦还》。但王子安则不是,他一生写了很多作品,流传下来的近170多首,还有很多文论文集。只是大家深深记得的,就是他的“海内存知己”和这篇“秋水长天”。
王勃,初唐四杰之首。出身名门,一家子神童加牛人。为方便阅读,我简单列个表,扯几个人出来吧。
| | 事迹 | | | 隋炀帝时经学大儒。十五为人师,门生遍天下。《三字经》中有说:“五子者,有荀杨,文中子,及老庄”。这个“文中子”说的就是王通。 | | | 唐五律奠基人,十一岁时名动京城,被杨素称为“神仙童子”。就我个人而言,对王绩的诗风很是喜欢。这个以后有时间再扯。 | | | | | | 二十岁进士登第。《旧唐书》上曾记载他同一时间内给五个王子写册文的牛叉事。 |
简而言之,这王勃家中有“神童”基因密码,基本上在二十岁之前,就把别人的人生目标给完成了。而王勃更是牛叉中的牛叉,完全到达了神童的天花板。举几个栗子吧! 九岁时,读大学者颜师古写的《汉书注》,一读觉得很多地方注释得不对,于是他就给批注又写了个批注,并取了个标题,叫做《指瑕》。意思就是用手指点出其中的毛病,狂吧。这还不算,挑出了多少毛病?一个两个?十个八个?人家挑了十卷,整整十卷毛病!你说,招不招人恨吧!颜师古幸亏死得早些,不然,也不知道得羞成什么样了。 接下来一些,大家就比较熟知了。十四岁时,给宰相刘祥道写了三千字的《上刘右相书》。看完宰相直接举荐他。但实在年龄太小了,没能做成官。转过头十五岁,给皇帝写了篇《乾元殿颂》,看得唐高宗李治惊为天人。到十六岁,参加朝廷考试得中,被沛王李贤请到府上做修撰,人生至此一路开挂。 再讲个大家不太熟悉的,王子安不仅是文学神童,还精研医学。他曾经拜师于当时的医学圣手曹元,研习《周易章句》《素问》《难经》等古典医籍,并且亲自为《难经》作注,写下了《黄帝八十一难经序》,编著了《医语纂要》。无怪乎,很多人说他是穿越者。
16岁的王子安到达了人人艳羡的高度,但谁也没想到,这竟然是子安的人生顶点。此后这位才子的命运让人感觉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压死骆驼的第一根稻草是一篇战斗檄文《檄英王鸡文》,写得太好,一时传诵,把皇帝气得不行。天子家事,要你一小小修撰卖弄参和,于是一捋到底,逐出长安。
第二件事更奇葩,好心窝藏了一个官奴,事发后害怕,居然给杀了。一把好牌打成狗屎,天才作成了杀人犯。自己差点丢了性命不说,连累父亲贬到交趾。交趾是哪里?就是现在的越南,当时就是一个蛮荒之地了。
有关王子安的故事,网上随便一搜就有。我这里只作简述,目的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人的一生,有定数也有不定数。你的出生父母、家庭、基因是不可选择的,但这个只是起点。也就是命。命不可改变,但运气可以。运是人们遇事的方法、智慧、心性。旧唐书里一再说,王勃的遭遇是被人陷害。但是,为什么就屡屡招人陷害了呢?说到底是才气加傲气。无论是《汉书指瑕》还是《檄英王鸡文》,乃至后文我们要说的《滕王阁序》,都能隐隐看到一个爱显摆的少年天才。优秀的隔壁家孩子本身招人恨,何况这孩子还有事没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一定要你感觉自己矮”的个性,为自己铺了一条坎坷的运数。有人惋惜王子安死得早,我却庆幸他这样离开。因为在历史上,后面王家牵涉到一桩谋反案,他的兄弟都受到牵连。就凭王子安的个性,到那时,必然再受波折。
人成功了,说自己运气好,那是谦虚;失败了,说命不好,实乃无奈。王子安的杀人案,连累父亲左迁。数年后,去探望父亲,途中落水惊悸而亡。要知道,子安自己是学过医的。这样的意外,实在让人唏嘘。
一切看似天定,细思何尝不是人为。昨日看书,读到人生可修九字:人不作、话不多、事不拖。细细盘点,似乎也就只能做第一点,于是再补六字,内不羡、外不嘲。
NO3 抠个字眼。
古文凝练,一句话往往就是一段历史。《滕王阁》的第一句,就吵了很多年。因为如果你喜欢书法,就可以发现,很多《滕王阁》的书法作品里,第一句为“南昌故郡”,那到底是“豫章”还是“南昌”?文学家们吵个不停,史学家们可能会相对清晰。
先来看看南昌市的历史沿革:
西汉高祖六年(前201年)置豫章郡,并置南昌县,为郡治。
新莽改豫章郡为九江郡,东汉复名豫章郡。
西晋元康元年(291年)置江州,治豫章郡。
隋开皇九年(589年)改豫章郡置洪州,改南昌县为豫章县。
大业三年(607年)复改豫章郡。
唐武德五年(622年)又改洪州。
宝应元年(762年)改豫章县为钟陵县,元中复改南昌县。
五代南唐交泰元年(958年)升洪州为南昌府,曰南都。
……
从罗列中不难看出,五代南唐之前,南昌只出现了两次,而且都是南昌县,事实上南昌在历史上从来没有成为过郡,所以,《滕王阁》开篇既然标明是“故郡”,那大概率是豫章。怎么就成了南昌呢,一种说法是因为后来出现了一个唐代宗叫李豫。为了避讳,所以就把“豫章郡”改为了“章郡”,但这文章开篇总不能写成“章郡故郡”吧,所以文人们就用“南昌”代之。也有说法是到五代十国时期,南唐中主李璟将都城从江宁迁往南昌,升洪州为南昌府,并号“南都”。至此,豫章一词便逐渐从历史舞台中退出,后来者抄录时发生了错误。不过,我个人更倾向前者的说法。
“洪都新府”,一句则说明在王勃登上滕王阁的时候,南昌的名字又从豫章改成了是洪州或者洪都。一故一新,非常清晰地呈现了一座城市更名的历史。
王勃不是先知,不可能知道以后南昌一词会替代豫章,所以在当时应该不太可能出现“南昌故郡”一词。但也从中让我们看到岁月风物流转,只是山河依旧。当然,无论是豫章还是洪都还是南昌,他的当下地理坐标都是指向江西省南昌市。读书厘清关系是一种态度,考证是一种乐趣,结果其实也未必正确,只是为了不糊里糊涂地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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