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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放着一个石磨,上面落满了灰尘。
石磨新买回来的时候,是淡青色。现在,淡青色的石磨变成暗青色了。不管怎么洗,尘埃跟岁月还是一起渗了进去,石磨色泽还是一年比一年厚重起来。
石磨旁边有一大一小两个泡菜坛。跟石磨一样,也是从四川带来的。
大的一个坛子,外面有两道凸曲的水泥线,那年这坛子裂缝了,就用水泥补了起来。
泡菜坛要四川的,坛子里面泡菜水也要四川的,这样,泡出的菜才有真正泡菜的味道。揭开坛盖,黄的是嫩姜,白的是萝卜,红的是辣椒,青的也是辣椒,满屋飘香,春夏秋冬全泡在小小的坛子里了。
也许,本地的坛子本地的水,妈妈也可以泡得出好的泡菜,但妈妈坚持说只有四川的坛子四川的水才泡得出真正的泡菜。
妈妈老家在四川云阳,50年代初离开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但她还是想办法从云阳带来泡菜坛泡菜水。也许真的是这样,我家的泡菜特别好吃。
石磨也是从云阳带来的。
以前我家没有磨子,整个大院只有一架石磨。春节前,我们就把泡好的糯米抬到那里去排队,要排整整一天,才能把糯米磨成浆。
妈妈总是念叨,要从四川带一个石磨回来。她说四川的石磨最好。
石磨带回来了,淡青的。小小的石磨琢得很精致,有淡淡青色的光泽,充满着灵性儿。
妈妈说,她家背后有座大山,这石磨就是用那座大山中青岗石琢出来的,磨齿浅,但耐用,等到要石匠来修琢磨齿的时候,妈妈说,那时候她就老了。
用黄檀木做一个磨心,上面套一个亮晶晶的黄铜套,石头是有灵性的,更何况是妈妈老家大山中青岗石琢出的石磨?
有了石磨,可以慢慢悠悠在家里磨汤圆了。妈妈在一边喂米,我把石磨子呼呼地转着,我说我劲大,叫妈妈一次多喂点米,这样就磨得快一些,磨完了,我好去放鞭炮。
妈妈笑着,还是慢悠悠地喂米。她告诉我,一次喂多了米,磨出的面就会很粗,这样的汤圆是不好吃的。慢悠悠的喂米,慢悠悠地推磨,妈妈慢悠悠地跟我说话,很快,汤圆就磨完了。
把磨好的汤圆吊起来,慢悠悠地滴水,到了大年初一,细细的,白白的汤圆面正好包汤圆了。
石磨在我家,除了春节前磨汤圆外,平常妈妈还磨黄豆做豆花。豆花就是把黄豆磨成浆后,放进锅里煮,浆就凝成团了,再放些青菜,伴上蘸料,这就是妈妈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豆花。
那时候,石磨总是泛着淡青光泽,充满着灵性儿,妈妈抹去石磨上的尘埃时,总是要轻轻摸一会这青青的石磨。
青岗石的磨子很耐用,很多年后磨齿还是像新的一样,而妈妈,却已离去。
妈妈离去后,两个泡菜坛也长白花了。这坛水,妈妈从四川云阳带来的水几十年后也老了,再也没人从四川带水来了。
妈妈离开后,每年,我们还是磨汤圆,还是我磨汤圆,只是,慢悠悠喂米的不再是妈妈的,也没人慢悠悠跟我说话了,我觉得推磨的过程好漫长。
后来,爸爸也离开了,我们再也不磨汤圆了。
家里装修的时候,这两个泡菜坛终于处理掉了,而这石磨,还留在那里,再也没有用过,淡青色的光泽开始深沉起来。
几年前就传言,这片楼房就要拆掉。那时候,这石磨呢?这青青的石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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