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过气柴禾妞 于 2016-10-27 09:14 编辑
我不止一次梦见奶奶去世了。梦醒的时候是在很早的凌晨。屋里的某个角落有我自酿的葡萄酒,几次醒来我都想去喝几口,幽幽地喝,体会我还活着的滋味。其实,奶奶的灵魂已经告别了我。那次,她望着我,笑得如同孩子,就是叫不出我的名字。我笑着,忍不住心头的忧伤,后来,那忧伤就在我的眼里流淌。流淌成了河流,成了她爱我的14226个日夜。弹指一挥间的一万多个日夜,像一部古老的黑白电影,不断在心头放映。到后来,眼前只有枯瘦的奶奶,我再也不忍心去抱起的奶奶。嫁人后,每次回去,我总要抱她,让瘦小的她在我怀里停留片刻。每一次,我的怀抱都是满的。是的,我怕抱着那样的她,怀抱变空了。于是我骗自己,奶奶的灵魂还没走,等着我用微笑每次去唤醒。但我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有一天,我连那个唤醒灵魂的机会也会彻底失去。有时候,我说不出灵魂的告别和肉身的告别,哪个更疼。 昨夜,洗完头发,顶着满肩长发就去了课室。今天在一棵香樟树下见到了两个女学生,她们说:老师,你披散头发很好看,披着吧。我说不,我宁愿丑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宁愿丑点”便成了我活着的方式。丑得随意,丑得自在。抛弃了高跟鞋,抛弃了丝袜,抛弃了可以意气风发的一切行头。曾几何时,我也问过自己,为谁妆容为谁美?若知我,当知我美,若嫌我,我容又如何? 这个傍晚,我在夕阳中回家。秋天的夕阳是温婉而醉人的,虽然我从不赞美它,但我身上仿佛一直保留着一份对暮色独有的爱,那样长久,仿佛与生俱来。街道旁边的那间锅盘修理店居然还在。我一直习惯于它在那里,习惯于每次经过那条街道时看见那个脸无血色的女人在叮叮当当地敲打修补着那些锅碗瓢盆和漏斗。那种习惯,如同习惯了那些士多店,那些奶茶店一样,可又有些不同。原因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士多店奶茶店会蓬勃生长,如同房前屋后的婆婆丁一样,势不可挡。而那个锅碗修补店会消失。某个雨天经过的时候,我发现它不开门,然后有好长时间都不开门。它是要消失了吗?我内心升起一丝怅惘。今天,它居然又开门了,我又看见那个脸无血色的女人,拾掇着那些锅碗瓢盆和漏斗,我心里莫名有种重拾的喜悦。但是店里的锅碗瓢盆少了很多,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又使得我的心头也空落落的了。 我看见一个孩子用小刀不断地刮着她的指腹。因为她的指腹在退皮,她一遍遍地刮着,然后反复观摩着那些小小的手指。我把我的手指伸到她跟前,轻轻地说,你看,我的也一样。每年秋天,那些皮屑脱落的时候,我便想起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可活在这个世界,又怎能不受伤呢。那些抱着双肩哭泣的时刻,或者那些沧桑沉淀,只有一声若无叹息的时刻,谁也说不清,哪些时刻更伤人。 我听见一个生锈的风扇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许多人都说它是噪音。可我觉得,那噪音怎么那么熟悉呢?于是我闭起眼睛在搜寻。后来明白了,夜深人静,某条田间小路,是有那样一群物种,发出那样的声音。后来那些物种被许多大老爷们一只只抓起来,搁竹筒里,搁怀里,成了新宠。我一介女子,自然不养那样的宠物。但我万万想不到,一个风扇会用那样意味深长的方式,隆重地告别。 于是在这个暮色里我认真地倾听,我发现喇叭花开了又耷拉一下谢去了,我发现番石榴树的果实早在夏天就香消玉殒了,我发现竹叶跳着舞扑向了大地,我发现青苔攀爬到墙上的声音,我发现时光用一切唠叨的手段离开了我。是的,在这个暮色庄严的黄昏,我听见全世界用各种方式,在彼此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