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是炮班班长,武汉支边青年。很讲义气,我们都称他强哥。我刚到三连的第一年,他已经在天山深处呆了八年了。从0503线辗转到0603线,这是一段很艰难的筑路历程。总体上是乐观的,但也有怨言,有时会陡然爆发。
“各把妈!我们被新疆的人贩子骗到了这里!他们放了一首《新疆好》的歌曲,我们就动心了。”
新疆不好吗?我出生在乌鲁木齐,一直感觉新疆不错。天山南北好牧场,牛儿肥来马儿壮。歌里唱得没错啊!
是没错,但修筑了八年国防公路也没错。“我们被劳改了。”李强曾经流露出这么一句。八年对青春而言,是个漫长的日子。我干到第三年时,就深有体会了。
毕竟是来修建国防公路的,不像现在的旅游。旅游是来看风景的,而筑路是非常艰难困苦的劳动,没有时间看风景,风景再好也会视而不见。我父亲是兵团一代,为修国防公路差点丢了性命。就在退休的前一年,开山放炮,一个飞起的石块击中了他的脑门,是一位年轻的战友把他从山上背下来,送到71团三分院,救了他的命。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战友就是大高个“周坨子”(是外号,昵称,真实姓名已经记不清了)。
解放军某部队(已经忘了番号)工程兵筑路战士,有很多人牺牲了。独库公路的乔尔玛有座纪念碑就是纪念他们的——当然这是后话——我们兵团(工建团)少有人亡,但也有不少因大雪封山来不及撤出的筑路战士,被冻掉手足乃至胳膊腿。
三连在二牧场筑路的那段时间虽然艰苦,但不是最艰苦的。我们这一大群初来乍到的姑娘小伙,小的十四、五岁,大的不过二十,身体都处在突飞猛进的发育阶段。连长当然知道,所以也特别照顾,半天干活,半天休息。这段光景并不太长,筑路任务摆在那里,进度必须如期完成,这是军令,谁敢延误?
班长强哥照顾我们的方式有些特别,看似小恩小惠,其实非常仗义。
记得秋季哈萨克牧民转移牧场路过三连。公路两边的排水沟草长叶茂还比较深,那肥硕的绵羊不慎落入,很难爬出。牧民匆匆赶路,无暇看顾。就这样,我们炮班收养了它。原是想把羊送归牧群,又不知游牧者去了哪里?也想等来年牧民返回夏季牧场时,拱手献上一头更壮硕的肥羊,但这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很不现实。我们要筑路,没有时间喂养,放在野山被狼吃了咋办?
思前想后,强哥决定:与其被狼吃了,不如兄弟们吃了。夜里偷偷宰杀,用水桶炖了让炮班兄弟们分享。强哥的决定很得人心。半夜时分,水煮羊肉出桶,全班战友吃肉喝酒,无比欢畅。后半夜酒足饭饱,心里默念酒肉穿肠过,牧人心中留。第二天上班,干劲倍增。
多年筑路,连队伙食肉食较少,四两一个的大馒头,我能吃四个,四十八斤粮食不够吃,油水很少。侯宝林相声中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就是指我们那时的伙食。清汤寡水的,被戏称为“玻璃汤”。
如果说那只肥羊我们吃得还算心安理得,那么后来的一只牧羊犬,就吃得有些理亏,当然这也是后来的感觉。
三连营地那片有一只母狗发情,招来了牧场的牧羊犬。能霸占母狗的必然是狗中之豪杰。这只“豪杰”连着母狗不幸出现在炮班门口,在强哥的默许下,几个气盛的小伙子给予豪杰严厉惩罚,一顿乱棍毙命。
不久前的那次水煮羊肉余味未散,这又来了一次水煮狗肉。秋冬季节,正是需要大补能量和热量的时节。这只可怜的牧羊犬就这样成了牺牲品而一饱兄弟们的口福。
现在说起这件事,想得就比较多。牧群少了一只得力的守护神,羊群会不会受到狼的骚扰?那些羸弱的小羊或大意的肥羊会不会葬身狼口?只有当时的牧民才知道。而现在早已成了牧民不甚明了,我们又难以启齿的故事。
这些是是非非都可以看做是强哥对炮班弟兄们的恩情有加。炮班在他的带领下,成了三连的尖刀班。
后来,团部选拔优秀战士嘉奖,强哥首当其冲,被调到汽车排开车。那个时候不讲关系,只讲贡献,谁表现出色,谁就有机会更换工作,比如开汽车,当医生护士,教书等。这些都是比升迁还要实惠的褒奖。
再后来,强哥娶了三连的漂亮姑娘李小华成了家,最后回了老家武汉。和他一道支边的几个武汉哥们,也都先后回到武汉。一个叫三喜,一个叫黄敦时,一个叫杨畔湘,都是三连的兄弟。
前不久,我和黄敦时手机视频,四十多年不见,黄哥看上去很年轻,笑眯眯的。从他那里看到了强哥的一张近照,还是那么精瘦干练。
20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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