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说识小录选三

涉江采芙蓉

清人云：“读书随人称佛呼祖，随人打街骂巷，皆不是好汉，必要设身处地，细细斟酌。”可读书要想成为好汉，那的确是需要点功夫的，非走马观花者所能胜任。

古代小说读的多了，陆陆续续就会发现一些问题，即使很小，追究一下，也很好玩，如果持之不懈，慢慢累积，那就会更好玩。

这组小文就说一些很好玩儿的小事，这些看起来很小的事，如果你不知道，读古代小说时，往往会使你很困惑，如果说透了，唉，你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原来就是如此，其实也未必如此。

当一个小问题鸡说鸡有理，鸭说鸭有理时，这个“原来如此”其实是很难选择与判断的，那就必须要求你走入那部小说，还原当时的场景，做一位参与人，去体验、感受，究竟应该是何种道理，找出最贴近本意的解释。

从哪儿开始呢，正在读郭友松的《玄空经》，把它的开场白拉过来，算是个过门儿：

常来几个朋友，问道：“有故事否？老叟！不嫌你讲张臭，只要勿怕丑，讲的勿要漏，倒亦不妨胡诌！”我叫一声道：“阿猫阿狗，有有有！只要喝三斤绍酒，面皮一厚，才好开口。倘使你们肉儿麻也，请快些走，磕头无救！”

1

清人曹去晶小说《姑妄言》卷九里有段话:

他四个人本不认得字，见老子叫看，假意接过来，看了一会。那李二财认得一个奴字，指着说道：“这不是个奴才的奴字么？他骂爷是奴才呢。好骂好骂。”又道：“我前日在学房门口过，也不知他骂那一个孩子，甚么狗肏心，肏肏心，又肏心。做先生的人这样话都骂出来。又咒孩子们短命死矣，真野贼奴，骂得这么刻毒。【他虽不识字，记性却好，竟能过耳不忘。】我气得了不得，要告诉爷，恐怕爷嗔。说请个先生教孙子，我们护短挤撮他。今日连爷都骂起来了。”李四禄瞎指着一句，道：“骂爷奴才值甚么？这一句才骂得狠呢。我也不敢说。”李五寿又指一句，道：“你说那一句狠，我看还轻，这一句才利害呢。”李三子道：“你们不通文理，都是混说。我看这纸上东一道西一道画的，那一句不狠。一大些黑字，都是人骂不出来的话，他都骂出来了。不要说是爷，叫我也受不得这些恶话，就教出个状元来也有限。这样的坏人不撵掉他，还留他做甚么？被他轰扬出去，爷倒罢了，叫我们拿甚么脸面见人？”　他弟兄几个，你一嘴我一舌，把李太激得一腔怒气，拍着胸叫道：“气杀俺咧，气杀俺咧。”一冲性走到学房。

按: 这一段有两个问题，一个是“狗肏心，肏肏心，又肏心”，这个出处不难解决，原文是“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出自儒家经典《大学》，它的意思是“今天的行为比昨天的变得更新更好，明天的行为变得比今天更新更好”，手头正好有一本日本著名汉学家诸桥辙次的《中国古典名言集》，偷个懒，解释直接抄上了。那几个文盲是在外面听音，而“肏”这个字，你翻遍所有的古今词典都读cào（注音ㄘㄠˋ），但显然，在这里是与“日”对应的，它在这里的读音应该是ri，读平声，这个读音字典里也没有，但现实的方言里却一直这么叫，至今冀鲁豫交界处仍然是这么叫。不懂这一点，就无法弄明白音对不上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短命死矣，真野贼奴”究竟什么意思。显然还是老师在讲圣贤书，这几个文盲胡听来的，根据自己的理解胡乱解释，显然文不对题。年逾古稀的S教授一直在做《姑妄言》的校注本，出到了第三稿，仍然有一些问题不甚明了，拿到群里征求意见，同时把他搞不清楚的分列出来，以便讨论求证，其中就有这个问题；但这句话的原文出自哪本书哪个地方，群里一片死寂，没人能够回答这个文盲问题。我只是感觉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本古籍里看到过，思考了一会，突然想到应该是《论语》，群里问，在哪里，我说我查阅一下。

经过查阅，终于知道这句话的原文出自《论语·雍也》，是孔子对颜回的评价，原文是：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这里“亡”读wú，而“今”与“真”、“则”与“贼”、“亡”与“奴”音近。“短命死矣”与“今也则亡”本来是在两个分句上，一个在后，一个在前，这几个文盲，硬是扯在了一起，硬是学舌成了“短命死矣，真野贼奴”，这么一弄,便成了一个一时让专家学者无解的神句。现在这个神句终于解决了，S教授把注解认认真真的标在了后面。

2

《一片情》是我从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双红堂文库下载来的，未署撰人，刚看到第一回的一个片段，就不禁哈哈大笑：

……新玉骂道：“老骳入的，自古道得好，‘家有千贯，不如入进分文’”。符成笑道：“你这丫头，笑我没用，这两日连战疲了，我养精蓄锐两日，你还要讨饶呢……”

“家有千贯，不如日进分文”这句俗语，说的是家里钱多不如每天都有收入。结果这话被新玉用来骂比自己年老的、无用的老公符成：“家有千贯，不如入进分文”，成了“家里再有钱，也抵不上你那东西能㒲进去一点”，这个俗语这么一活用“日”，真是很有喜感啊！

3

清人郭友松《玄空经》第二回末尾：

那乡下人道：“少爷说得好，收租米人勿晓得种田人苦，真是白米饭好吃田难种，并且穷人大肚皮，一两石米，吃起来像杀只鸡！”说了，心里想：我可惜有眼瞎子，倘使多读几年书，情愿田无四只角。

其他都好懂，难就难在这个“田无四只角”，找到手的两个《玄空经》的本子，一个是民国二十二年本，没有对这条做注释；另一个是《松江方言志》所附录的《玄空经》注释，在这条下注明：“义未详，待考”，说了等于没说，可见连松江人自己出的这个方言词典，也搞不清楚这句方言俗语的准确意思了。

那么这个五字俗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群里展开了讨论，几个老先生各抒己见，但最后都钻入到茄子地里去了，他们说，这个“田”，去了四只角，那就是“十”字，可这又代表什么意思呢？揆之于这句俗语，实在无解。

我刚开始也是在这个“十”上打转转，想来想去，想不出名堂，突然灵机一动，为什么非要把“田”字的角的两段都去掉呢？去掉一段，不就是那个佛教的万字符了吗？佛教的万字符有两种，一种是“卍”形，一种是“卐”形，不管哪一种，不都符合“田无四只角”的特征吗？

再回到书中的环境来看：“我可惜有眼瞎子，倘使多读几年书，情愿田无四只角。”这是一个农夫的的感叹，那么这就很好理解了：我要是能够多读几年书，情愿到庙子里吃斋念佛当和尚去！——这种解释是不是更符合当时的语境与这位农夫的心情！

S教授说：“这好像是个妙解！”

我想这个“待考”的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当然，诸位如果有更好的说辞，吾取优。

不靠谱的酸菜鱼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会不会古代农田的四个角都有特殊意义呢？比如归属啥的，失去了四个角就等于失去了整个农田呢？

涉江采芙蓉

不靠谱的酸菜鱼 发表于 2021-7-17 18:44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会不会古代农田的四个角都有特殊意义呢？比如归属啥的，失去了四个角就等于失去了整 ...

怎么想怎么是

狗毛毛

没文化真可怕

狗毛毛

草帽应该好好学学，不然搞点段子就会被说成木思想木文化

霓裳旖旎

我是木思想木文化代表

狗毛毛

霓裳旖旎 发表于 2021-7-17 20:54
我是木思想木文化代表

在这个帖子里可不能这样说

道路

已阅，没意思。一个文盲农民知道佛教符号才是奇事，估计本意就是不当这个劳什子农民。兄弟，还是给我们讲历史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