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们怎么可能和我们相比,姐夫的学问在九里八乡第一,是有人格尊严的,每时每刻挣扎在饥饿寒冷的死亡线上,再穷再苦不会去乞讨,你睁开眼睛看看,比我们还糟糕的人不是没有,人家还不是不出去讨饭?我们又没有帮他们,你就少啰嗦了。”未抻也是看不起姐夫的,只是他可怜那些外甥们,个个瘦弱得不成人形。 “你的意思是我那些年不该出去讨饭吗?我讨回来的最好的饭菜给谁吃了?我们的孩子不都是靠我讨回来的米度饥荒吗?过了这么多年你来说便宜话!是的,你姐姐是没有办法的。一个家庭,如果男人没有出路,女人肯定是可怜的,孩子肯定是可怜的。好歹他们家的孩子都长大了,只是可怜娇,就这样死了。未抻,你是应该有愧的,那次,她回婆家拿换洗衣服,认为她的公婆对她还可以,于是回去告别。她不是说了让你陪她去的吗?可你根本就不关心她,你没有去,结果被她的公公打了一记耳光。你应该记得的,娇回来的时候半边脸都是肿的。后来我想,娇肯定是不想节外生枝,隐瞒了她那次去跟婆家的人告别时吃了大亏。我们这些妇女都是这么认为的,听别人说,娇的死也许跟她公公打她那一巴掌有关。”絮葙嘲笑未抻,一直对未抻这么多年还是对她那么冷漠耿耿于怀。 “你每天都要拿这些过去了的事折磨我,我怎么会想到她的公公打人呢?娇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痛苦,不是更好吗?”未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他说到折磨的时候,很像是他在准备折磨别人。 未抻的妹妹娇,小巧玲珑,出尘脱俗。在那些饥饿的岁月,未抻的父亲和未抻为了维持家里人不死于饥饿,把她许配给了河那边的一户家境比较殷实的农民的儿子做老婆,那是一个弱智青年。娇出嫁的时候,几次自杀没有成功,最后还是含着泪水嫁给了那个生活都成问题的男人。 未抻记得清清楚楚,娇是多么的乖巧,但是他和他的父亲还是把她换了粮食。过年的时候,娇提着礼物回娘家,身上的伤痕让整个家族里的兄弟感到羞愧,确没有谁拿得出未抻家吃掉的别人家的粮食,所以,娇只能继续留在那里。 未抻还记得一件事,他那个说话都羞涩的妹妹,冬天挑长江堤岸时集体落脚的人家有个儿子是当地大队的老师,老师见到娇就像着魔一样爱上了她,疯狂的追求她,了解了她的处境之后,征得父母同意,毅然决然表示支持她离开那个家。外面风言风语说娇不守妇道,未抻为了证明他们家是守承诺的人家,当着娇婆家人的面打了娇一耳光,然后宣布,娇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家的鬼。 娇最终没有听他的话,她跟老师相识于劳动中,他们一见倾心,老师把家里的只要是可以换钱的东西都换了钱,然后满足了她婆家提出的赔偿,让她成了自由人。娇的爱情如同童话一般,他们结婚的时候,成为当地人传颂的佳话。可惜好景不长,正当他们情意浓浓的时候,仿佛是天妒红颜,娇得了脑癌。老师从亲戚朋友手中借贷了两万多债务,为妻子治病,尽管医生一再说,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她。 未抻在娇最后的日子里去看过她两次,他看见他的妹夫日夜把病中的妻子抱在怀里,周围的人每天都会轮流守护在这对苦命夫妻身边,都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劝说他们吃一点。未抻可能那时流过眼泪,不过他已经不记得了,他的眼睛早就干涸。 未抻和当地的人一样,穷男人照样要娶妻生子,为家族传宗接代。未抻的妻子絮葙是个健康很会生育的女人,他的妹妹当初也就是为了养活他们家的孩子才被他们父子换了粮食的,这一点未抻从未忘记。 4 未抻和絮葙都是很勤劳的人,村子里的男男女女都是勤劳的人,可是村子里的人都是穷愁潦倒、一年有半年处于饥饿中的贫民。到了寒冬腊月,家家户户的女人带上孩子出门乞讨,直到九十年代来临,未抻带着一家人远离家乡,到异乡他地去谋生。他们在外地生活了好几年,同样是种地。 后来他们耕种的土地被当地人卖给了农场,外乡人只能无条件的退出,只好回到家乡。未抻回到家乡的时候,手头应该有几个钱,或者是说,如果他们懂得运筹的话,完全可以让儿子贤诘做一点小生意,还可以买一点土地做一栋一层的房子。 未抻不敢,他不相信这个世界对他们这样的人还会有好脸色。在未抻的记忆中,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是在监牢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他的二哥就是跟着他的父亲在劳改农场长大的,然后就在农场生活,在农场娶妻生子。二哥本来就是一个穷光蛋,娶了一个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的深度残疾女子。 二哥从小体弱多病,长年进出医院,好在他们一家成了农场的正式职工,虽说在他两次手术中回家请求过帮助,其他时间还是自己坚持活下来了。正当他们的生活走进平和的时候,弟媳妇得了子宫癌,花光了家里好几万打算按揭房子的钱,最后不治而死。二哥因为思念妻子,第三年忧郁而死。 最让他痛苦的是,他的侄儿前不久失踪的事让他们都很吃惊。侄儿是农场会计,那次四个人一同出差,那三个人回来了,侄儿没有回来,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农场通过公安局,家族中也派人去追查过,最后还是一句话:此案正在调查中。 未抻没有经济能力去过问,家族中也没有谁拥有这么强势的经济能力。尽管所有的人都怀疑,侄儿肯定是掌握了农场的经济黑幕,以至他死得不明不白。怀疑不等于事实,亲人只好选择遗忘,让怀疑成为过去。 “还有,你二哥一家更加让人不能理解,你侄儿失踪了,你侄媳妇不是生了一个儿子吗?为什么你们家就没有人过问呢?就算他们夫妻感情好,女人等他十年八年,总归有一天,她还是会嫁给别人的。我没有说错吧?”絮葙这么说着,心里记挂起自己的儿子,只是一切都来不及重头再来,絮葙难受的时候,就会让未抻记起所有的不愉快。絮葙觉得,她这一辈子把这个男人当成比自己生命还要宝贵的珍品,是那么的心疼他,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是她带着孩子外出乞讨,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乞讨。 “你叨叨够了没有?我自己一直都在讨饭,怎么养得活一个孩子?不管孩子将来跟谁姓,他总是我们家的孩子。”未抻痛苦的看着絮葙,真是恨不得拿坨狗屎塞进她的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