柸中,尚无雪。
若是往年踏雪寻梅已是此间雅事,或煮了年间第一场雪水泡壶赛雪欺霜的君山银针,于千壑雪内闲坐小饮一番,醺然薄醉偷换了流年。
因雪不至,便无甚趣味。非是临着千壑雪的一株老腊梅星星点点绽开了花苞,敛了些季节该有的韵致,真不知眼前已入了腊月。
老腊梅唤作锦雀,据说是胤妃取的名字。这株腊梅花总在年间初雪中绽放,鹅黄的花瓣覆着晶莹的白雪,夺目摄魂的华彩。
胤妃从不去千壑雪赏梅,但轻雪丛中第一朵花苞吐蕊时分,她总会点起一柱沉香,抚唱一阕。含而不露的琴声似乎只是为了打发一段时光,仅此而已。待雪下得急了,锦雀越发盛开得炽烈,琴声隔着水榭曲廊缓缓浮动。花下独立的身影一袭白衫,是衫白或是雪白,分辩不明。直到弦声忽断,那身影方才缓缓转身,缓缓离去。身后是初垂的暮色,吞没了星星点点的鹅黄,连同一片延绵的白。
胤妃痴望着那个孤寂萧索的身影,直到消逝,直到浓重的雾气弥漫,氤湿了衣衫,还有眼睛。
“惦念一个人真比陪伴一个人更重要吗?”胤妃曾那般切切地相询。叹息却无声,那人只是向着锦雀的方向眺望。
没有什么比沉默无言更摧毁人心,胤妃惨淡笑起。当初,那般坚定地离去,他却拂了天意将她挽回,那么天意是救她抑或毁她。
“活着总该是好的罢。”胤妃踩着一地霜色离去,背后的声音缓慢暗沉。
雪下得无休无止,无声无息。若能守得住这般寂静,便是修为到家了吧。而她不过红尘俗世中心有期盼的女子,佛祖的样子耸立得那般慈祥,却看不清面目。紫电与青霜,破雪,一抹嫣红如卜测不出的命运。
“大抵如此,才有温度。”胤妃喃喃,阖目。留于世间最后一阕,分明应是熏风拂柳岸,晓月藏莺歌的春色,却是一夜大雪倾城。
老腊梅该是寂寞了,雪没有如期而至,那袭随雪而来的白衫亦无影无踪。
“如此甚好。”他拨弄着胤妃生前的古琴,无绪的琴音似种种无处诉说的愁怀。
他缓缓抬起酒杯,一饮而尽:“胤妃,你可知孤的命数尽于今晚,若不携了你同去,便修不得完满的来世。孤只期依旧与莺歌、锦雀共修来世。”
“莺歌,锦雀本是同脉,孤怎舍得其一独活。”
柸中,至此无雪,老腊梅亦在怒放一夜之后尽数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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