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
重湖叠山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莲步轻移,流云带月,丝竹声乐中,一名罗衣女子缓缓将这一曲《望海潮》娓娓歌来。歌声轻柔曼妙,似幽还雅。
“好!”帐中一个重甲军汉重重一拍案桌,大声道:“柳红姑娘的曲子是越唱越妙了!”那军汉说罢,端起酒杯,张口豪饮而尽。旁边一个精瘦的山羊胡须的男人道:“雷把总是爽快人,做起事说起话来也不喜欢拐弯磨脚,其实照学生看来,这一切还都是大都督教导有方,正所谓‘壮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打仗享乐两不误,方显我军壮志豪情。”这人说来摇头晃脑,还时不时摸一下自己的自己的胡须,甚是自得。
这时,却听西首一个白发老将军咳了一声,道:“严学士此话差矣。那‘壮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一句出自唐代高适的《燕歌行》,高适这个人么,打仗不甚行,牢骚却是不少,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用他这句话形容咱们大都督嘛,咳咳……却不太合适。”那严学士听了,脸上一红,大声道:“你是没听懂我说的意思,”严学士一起身,向堂上一人道:“大都督,学生的意思是,古往今来,既能够百战沙场,又能够体恤咱们这些下属的,就只有您了,这就叫那个……那个,对了,就叫‘决胜于帷幄之中,运筹于千里之外’了。”
那雷把总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终于笑了出来。严学士回过头来道:“雷把总,我说的好笑么?”雷把总道:“没事,没事,老子喝酒喝呛着了。”严学士冷笑一声,轻蔑地道:“这还差不多,谅我们这些文人的高雅风物,你这个只会抡大刀的大老粗也不明白。”那雷把总笑道:“是不明白,严大学士风雅的很呢。”
这时,柳红歌罢,已自行退了开去。严学士身旁一个精壮汉子忽然一拍桌子,酒肉都差点跳将起来,那人生得一双大黑眼睛,眉毛上竖,粗声道:“你们这些酸腐文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打起仗来就知道躲起来尿裤子,俺老庞生来就看不顺眼,真真扰了俺喝酒的兴致!”严学士吓了一跳,怪声怪气地道:“庞都统制好大的火气呀,我家丞相上次可说了,要是论功行赏起来,蔡州那一战,你庞大人折损可是不小呢。”那庞都统制浓眉一竖,喝道:“呸!老子在外面与金贼拼命的时候,你这尖嘴猴腮的家伙在哪里?说风凉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严学士正欲发作,忽听那大都督道:“各位同朝为将,何必为了这几句闲话争论不休?承蒙当今圣上瞧得起本帅,让我统领淮西军,诸位更应该团结一心,报答圣上恩情才是。”众人见大都督发话了,这才齐声道:“是。”
那大都督看来约莫五十上下,料是老来发福,一双小小的眼睛生在胖嘟嘟的脸上,显得极不相称。大都督倒了一杯酒,道:“诸将,本帅不说大家也都知道,近些年金狗不顾和约,破坏秦丞相多年维系起来的平稳局面。当下战事将起,诸位定须上下用命,方能不负圣上重托,丞相厚爱。”众人皆称是。
大都督饮尽一杯,转头对身旁一个白衣书生道:“房先生怎不喝酒?”那书生一整衣襟,起身道:“回大都督,君如身子不适,不能饮酒。”
大都督温言道:“少喝一点有甚么打紧,你房先生入我帐下,如若不喝酒,外人知道,还以为我孟涪小气,亏待幕僚呢。”众人见都督对这房先生如此客气,均感意外。严学士怪声道:“读书人喝不得酒还跑军营来干么?”庞都统制瞪眼道:“贼斯鸟,谁说当兵的就一定得会喝酒了?军营里讲的是军国大事,可不是养酒囊饭袋的!”严学士气得青筋爆出,道:“你……你…….姓庞的,你要作反么?”
房君如欠身道:“严老师说的极是。君如就是一个百无一用之人,既不会喝酒,也不会打仗,全仗都督看得起在下,方能与诸位同堂共饮。”严学士哂道:“知道就好,不过看在你我都是读书人的份上,来日我到我家丞相面前美言几句,赐你个一官半职,也好过这个没名没分的幕僚来的强。”说完,神完气足地看了庞都统制一眼。
庞都统制一拍桌子,道:“严守成!什么叫没名没分?房先生是经过大阵仗,见过大场面的人,你以为稀得你家丞相赐的破官么?人家不计功名甘心当咱们大都督的幕僚,比你小子强过千百倍了!”严学士气道:“好……好呀,你终于亲口说出来了,丞相正愁抓不到真凭实据呢!”
雷把总忽然使个眼色,咳了一声,道:“老庞!”庞都统制才住了口。孟涪见状打圆场道:“各位都是我军中的爱将,过去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有何必再提呢?房先生也是明理之人,守成啊,你就在你家丞相面前说几句好话,这事就不要追究了吧。”严守成道:“既然大都督开口了,学生就当没听过这一回事好了。”
孟涪呵呵笑道:“这样才好嘛。房先生,你也别怪人家严学士不依不挠,严大人是秦丞相他老人家的得意门生,见过的世面广些,见解自然也就深刻一些。这样,素闻房先生精于词曲,何不趁着今儿高兴,即兴做一首,也好教大伙儿心服?”房君如斜睥了一眼严守成,眼睛抬也不抬,低声道:“恕君如才疏学浅,不敢献丑。”严守成得意的一笑,连饮三杯酒。众人料不到都督好言相请,这个“不知好歹”的房先生居然不给面子,连庞都统制都不由皱了皱眉头,重重的叹了一声。一时间,帐中一静,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却在此时,那白发将军忽然起身道:“都督,这次金狗号称六十万大军,来势汹汹,不知道都督打算如何应对?”严学士不屑道:“这你就没见识了,金人号称六十万,其实哪有那么多,想当年赤壁之战,项羽还不是号称八十万,结果却败给了不足八万的刘备了?”那白发将军忍不住道:“赤壁的那是曹操。”
大都督听得眉头一皱,这严学士胸无点墨,却又爱好卖弄才学,经常说起一些不伦不类的古怪话来。但这人毕竟是当今丞相的得意门生,被举荐到他帐下当个监军,秦相在朝廷势强力大,自不好过分得罪,当真也十分头疼。
那严学士被那老将军当众一臊,沉不住气,道:“你又懂什么了?项羽号称霸王,连项羽都打不过八万军马的刘备,金人区区六十万又何足惧哉?咱们都督胜过刘备十倍,那些金人要是老实就罢了,要是真敢来,有都督坐镇再此,还不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矣!”雷把总“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金狗行乎?金狗不行也。严大人在理焉。”严学士点头道:“没想到你雷把总一个大老粗居然也能说出这么有见识的话来。”
这时,忽听得门外有人来报:“报大都督,后山军报!右将军郭兴大破金贼前锋,斩敌一千,活捉百夫长三名。”那庞都统制拍手道:“好啊,这个郭矮子果然有一套,早该出了这一口恶气了!”众人也都拍手称快。那房先生听到捷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片刻又淡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