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晏晏 于 2017-9-14 21:56 编辑
大雪一场接着一场,白色激荡着整个世界。无休无止,好似跟谁较劲似的。
进了腊月门,年就在眼前了。我的肚子越来越不方便,摊位上的声音大部分都是靠一飞和老太在打理。老太不知道,我私下又给了向红五千元。她只是奇怪,这次儿媳怎么变得通情达理起来,也不来寻她的麻烦了。
偶尔空闲时,我也会去木雕老人那里看看。我现在叫他师傅。师傅看我来了,总是给我泡清淡的绿茶,然后就去忙了。师傅穿着中式衫子忙碌的时候,依然有种儒雅气质。他低头雕刻的时候,眼神专注,有时候会对着手里的木器喃喃自语,仿佛在沟通。我躲在一杯茶后,在氤氲的热气里想象着他和老太的故事。他们身上有相同的气质与特性。安静,沉潜,像一口井。不同的是,老太温暖些,师傅冷傲些。
这一日,师傅又雕了新玩意儿出来。是一朵精致小巧的莲花,下面有细长的茎,向上拓展出荷叶和花朵来。我拿在手里时,心脏竟没来由乱撞起来。师傅说:送你了,算是我送给孩子的见面礼。我将它摊在掌心里,不可言说的思念根深叶茂起来。
师傅忽然轻轻叹气。我抬起头时,看到师傅迷蒙的眼神穿过我,看向窗外。师傅掏出木质的烟袋锅,装了一锅,点着后吸了一口才说话:你师傅好吗?我迟疑一下,但马上就明白过来:好,很好。
唉!又是一声叹息,像是从幽深的井中透出的。师傅说:她一个人也不容易,没个闺女,你就把她当娘得了。
我的好奇无边无际地泛滥了。我问:师傅,你怎么从不去看她?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我们之间终究无缘啊。
我还想问,师傅说,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我走出门去的时候,师傅没有起身。关上门的那一刻,我透过门缝,看到师傅一个人坐在凌乱的堂屋里,如水的寂静无声地向他倾轧过去,淹没了他本就瘦弱的身形。他看起来像一截枯朽的木头,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刚进商场,就看到我的摊位前远远站着一个女孩。白色羽绒服,红色雪地帽,长发从帽子下顺流直下。她的白与整个餐厅的气氛格格不入。有人陆续从她身边穿过,带起一些风,她的长发便飞舞起来。
我注意到她在盯着一个人看。这个人,是一飞。那么,她应该是晓彤了。
我捏着手里的小莲花,犹豫着该不该过去。这个时候,我看到一飞的脸转过来了。女孩的身子震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一飞这一眼,没有看到晓彤,而是看到我了。嫂子!一飞乐颠颠地跑过来,咋才回来?我都担心死了。我推搡着一飞就往摊位里走,背后有声音响起来:嫂子?哈哈,她是谁的嫂子?
一飞,你逃跑我不怪你,谁让我他妈的脏了呢。但你不该来找这个女人!
就是这个女人,这个不要脸的三儿,害得我家散人亡的!
一飞的脸青了,硬了,腮帮子鼓起来:晓彤,你别像条疯狗一样乱咬人!嫂子不是那种人!
是哪种?比我干净是吧!比我睡着更有滋味是吧。前脚害了我爸,后脚就抢我的男人,这种女人,真他妈的干净啊!
一飞的巴掌风一样刮过去。脆响过后,晓彤原本苍白的小脸红了一片。她捂住自己脸颊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脸消减了一大圈。眼眶是深的,嘴唇是白的。只有那双眼睛,满满的都是火焰。这火焰,正在绝望地燃烧。
一飞!我喊他。别打人!
晓彤不看我,母狮子一样看着一飞:打啊,你打啊。你打死我好了,好过我这样肮脏地活着!
一飞举起的手在半空中划了条弧线,垂下来。
周围的人拥上来,将我们三个与外界隔开。
一飞低下头,说:晓彤,你走吧。我明天给你解释。
晓彤说:不行,要么你今晚跟我一起走!要么今晚你跟我一起死!
一飞抬起头,吃惊地望着晓彤:你疯了?!
对,我疯了!我被你们逼疯了!被这个夺走我爸,夺走我幸福生活的女人逼疯了!
晓彤毫无预兆地向我扑过来,一飞根本就来不及阻拦。我被扑倒在地,晓彤的膝盖拐到我的肚子上,疼痛开始排山倒海。
人头在我眼前潮一样退去。我感觉自己像被潮水遗落的鱼儿,在沙滩上苟延残喘。那些脸,那些声音,远了,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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