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泌水 于 2017-9-19 13:59 编辑
我感觉自己在变轻,轻得像羽毛,飘在了半空中。我看到一个面孔熟悉的女子躺在一飞的怀里,脸白如纸,周围的人群云朵般漂浮不定。
密匝匝的人群忽的从中间裂开,那个女子被弄上车。人群散了,地上有一摊浑浊的血泊,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被人群拉下了。灯光将她的影子拍在地上,并塞进那团血泊里。我伸出手,试图喊她,让她离那团血泊远点。但女孩并没有听见,两只空茫茫的眼睛对着空气看,像一口被废弃的水井。最后,她竟然也像我一样,没了分量,走出去的时候,轻飘飘的像个鬼。
我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母亲。她垂着泪,一头灰白的发在我眼前晃动着,像一顶过时的旧帽子。我心里有泪,在千军万马地奔腾。但我不想哭,起码不想让她看到我哭。于是我微微转下头,看到一飞依窗而立,高大的身影寂寥而沉重。老太端了一碗稠稠的小米粥,拿着勺子,一边看我,一边细心地澄出些汤水。我努力转动着视线,用力阻止着即将破闸而出的泪水。这时,我发现自己的的右手边,是一个活动床,层层包裹着一个婴儿,只露出一张脸。那个拳头大小的脸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上嘴唇与下嘴唇竟然碰不到一起。我注意到了他的皮肤,红里透着黑,应该是随了土匪。
我的视线定格在那里。这是我与他的初见。这是我跟土匪的孩子。土匪如果看到他,会不会流泪?会不会心疼?
这时,那张嫩柳叶一般的小嘴吧毫无预兆地吧嗒了两下,仿佛晴好的春日里,绽开了一朵桃花。我心里有条冰河破冰了。那些冰,化作热泪,滚滚而出。我钻进了母亲怀里。
母亲抱住我,抱得很紧。我靠近她的心跳,看着自己的孩子,顺便也将自己变成一个婴儿。老太在我身后轻轻拍我:闺女,你是再世为人的人了,以后得好好活着,别哭得太狠,容易坐下病。
要过年了,家里离不开母亲,她将我托付给老太之后便回去了。我出院之后回到家里已经是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了。小城的大街小巷已经挂满了红灯笼,一些商家在门口的树上挂满了彩色的小灯泡。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流与人流交织成河。回家之后老太和一飞一个忙着采购,一个忙着收拾屋子。我躺在床上,孩子在我身边沉沉地睡着,卧室里依然是自己熟悉的味道,不过这味道里现在揉进了奶香。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感觉土匪的气味正在淡去。
我刚朦朦胧胧睡去,门外便有人敲门。老太问:谁?
我,高警官!
老太踮着脚跑过来:咋办?
我的心东一下西一下乱撞,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在母亲的怀里哭过之后,我便真的成熟了。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靠山,我就是孩子的靠山,是母亲的靠山。
我说:开门!
高警官进来的时候,我没有出去,老太将他引进卧室。
高警官说:恭喜恭喜啦。
我冷冷地说:不必。有话说,有屁放。
高警官依然保持着儒雅的形象,笑了:好久不见,脾气见长。这脾气随你的峰哥了吧。
不知为何,高警官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竟听出隐隐的醋意。
高警官说:来了也没别的事儿,就是希望你能够与我们配合,他要是回来了,你得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我说:晓得。还有事不?
高警官四下看了一眼,问:丁总的那个司机没在?
我忽的抬起头,冷笑着:难不成还要祸及九族?
高警官洞察了我的敌意,解释道:别总带刺嘛。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丁晓彤的情况。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儿,跟你们无关!我有些激动。
晓彤自那天之后便彻底消失,连一飞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她的出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些天,我和一飞之间无形中多了一份默契,彼此隔离了这个名字。虽然她几次三针对我,但不知为何,我却不恨她。从天堂到人间的跌落,一定狼狈也很疼。
高警官看着我,许久不说话,眼眸深沉,如同一只鹰。
卧室内,新买的两盅风信子暗香横溢,小照君嘟着小嘴睡得正香,厚厚的窗帘将马路上的车声阻隔得模糊不清。我依着枕头,与高警官悄无声息地对峙。
高警官说:你知不知道晓彤出事了?
我抖了一下,很轻微。但高警官还是觉察到了。他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小照君哼唧了两声,我抱起他,轻轻拍着,他便又沉沉睡去。
高警官继续说:你既然不知道,我就不多问了。不过,那个司机回来时,你请他去刑侦科去一趟。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
我追问他:晓彤出啥事了?
高警官迟疑一下,说:没事,已经过去好久了。有些事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高警官出去的时候,我仍然没有回过神来。晓彤出啥事了?
我得问问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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