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戏
十多年前,在一起事故中,我造成轻微脑震荡,出院后,医生建议在家静养一段时间。
老公接过接送女儿上下学的工作。早晨,两个人匆匆忙忙一出家门,整个家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干一些简单的家务后,便是机械的打开电视,握着遥控让电视频道不停的更换。累了就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再倦了,就走到窗台上望望外面,呆呆地看看熙熙攘攘的人流,再走回来,颇有“从门到窗子是七步,从窗子到门是七步”的落寞。
一天,两天,日子开始数着过起来。只有女儿唧唧喳喳的声音响起来,这屋子才会突然有了一点生机。小丫头给我讲学校里发生的一切,讲她又受到老师的表扬了,讲小朋友是如何羡慕她辫稍上的水晶头饰……而老公也好象只有女儿叽叽喳喳的时候才会露出灿烂的笑脸。其余时间他象一头疲倦的黄牛。住院时的那些关心也已荡然无存。我就这样成了这个屋子里安静而简单的冰雕。
没有人知道我的无助和寂寞。我担心痊愈后会留下后遗症,我更恐怖每天“咣铛”一声关门后留在家里的孤独和寂静。
“无事生非”,果然是简单的真理啊,我开始搜肠刮肚的找寻记忆里那些熟悉的人,刻意去酝酿一种情绪,让思念在心里泛滥成灾,那些久远了的故事像画面般徐徐展开,于是一种摁捺不住的躁动疯草一般滋长起来。
我有好多次在手机上编了一句又一句的短信,最后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删掉,理智总是在紧要关头泼我冷水。
白天睡得多了,夜已经很深了,我睁着空洞的眼睛,思绪和眼睛一样空。老公忽然把我紧紧的搂住,像要揉碎一般,然后他爬上来,发疯一样的狂吻。他看着木头似的我,愣了一下,说:“你是太闷了,明天给你弄台电脑,上网打发时间吧。”
接下来,我开始了我的网络生涯。
在我一向敬畏的电脑面前,我显得束手无策,于是老公开始从最基本的打字方法教起,很快我在指法还很不规范的情况下居然能熟练打字了。然后在老公简单培训后,我居然发挥了充分的聪明天份,无师自通,进步飞速,居然鼓捣懂了不少东西。
这样,我的生活果真忙了起来。起初在QQ里,见一个人就加好友,昏头昏脑的聊了好多。后来跑到网易聊天室,挨个房间溜达。一些房间哗哗地滚屏,花花绿绿的各种语言应接不暇。最后我只好回到本地聊天室,那里大家聊天节奏缓慢,我打字慢不至于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戳穿,而且凭借我摆弄文字的功夫,很快就成了这里的聊天红人。
然后我不再满足于和别人悄悄聊,于是老公帮我申请了通行证,在填用户名的时候他问我起个什么名字,因为老公的号叫“种豆南山”,我于是毫不犹豫地用了“采菊东篱”。
在这个乱混混的聊天室我的名字开始被大家关注,找我聊天的朋友渐渐多起来。因为我的名字很有古典诗词的味道,所以和我聊天的朋友总要先谈谈关于诗词的知识。为了保持自己的气质和虚荣我翻了不少自己以前看过背过的诗句,这样我总能从网友那里听到关于我很有才情的评价,偷着乐的过程总算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日子。
我开始热衷于聊天,凭着我的真诚,幽默还有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一点点清高我成了这里很受欢迎的一员。因为我的朋友多,所以很长时间我没有固定的聊友,不过我总能从对方那里窃取到欢乐,也能给别人或多或少的的惊喜。不过这样红红火火了地过了一段新奇期后也终于感到了疲倦。因为我一上来就开始了那无休无止的答记者问,也终于感到这确实是个鱼目混珠的聊天室,三句话见质量的聊友太多了,胡搅蛮缠的聊友也不在少数,因为你的冷落而破口大骂的也不乏其人,就算还有几个很不错的朋友也只剩蜻蜓点水式的聊天方式了。索然寡味的聊天内容实在激不起我的兴奋点。
直到有一天,我很傲慢地把名字改成“和文明真诚素质幽默男士聊天”,我知道这后果一定会遭来很多男人的非议和攻击,但是想想即使打架也比现在一问一答来得刺激,所以安之若素。
应聊的自然寥寥,语气充满火药味是在情理之中的,不过我总能游刃有余地打发掉,我已经积累了很多打发莽汉和痞子的经验。
“我和你聊聊吧”,沉闷了半天后,一句很平淡的话打了过来,对方是一个叫“江湖烟雨十年灯”的朋友。
这么平静的开场白还真少见,因为我挂着那样高傲的名字,聊友总是刻意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惊艳出场秀。三言两句之后,他问我他给我的初步印象,可能有一点调侃的意味吧,想看看男士在受了奚落之后会怎样应答我的回复,于是说了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呵呵,那您想继续欣赏水落石出,山高月小的美景吗?”
呵,我着实受了一惊。在这个经济文化非常落后的聊天室我已经好久没遇到能把东坡居士的诗句信手拈来的“素质”男士了。
我们的认识就从这个“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开始了。
那天聊得非常尽兴,亦庄亦谐。我记得告别的时候大着胆子说了句“恨不逢君未嫁时”,觉得有点太露骨,就在后面补充了句“哈哈”,把一句很好的表情达意的话变成了一句滑稽的调侃。
他开始如约而至,黄庭坚的那句“江湖烟雨十年灯”一出现,我就马上把通行证名改为‘桃李春风一杯酒”,然后我说“嘻嘻”,他说“哈哈”。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和默契。
然后,我不在的时候,他会用“人面不知何处去”的名字等我,而当我出现的时候我也会用“桃花依旧笑春风”去回应他。后来他就用李商隐的“琥珀初成忆旧松”作为比较固定的网名了,自然这里一定会有一个叫“蚌胎未满思新桂”的网友。
应该说有一种莫名其妙心情一直在滋生,很久都没有过的感觉,似乎每天所有的心思都成了上网,聊天室,以及那个名字。
我们开始打听对方的真实情况了,我告诉他我只有初中文化。他好象根本没在意,说那我教你认入声字吧。我说我基本懂的,不信你考。于是他打出一句话“我的这一句话里哪些是入声字”,我毫不犹豫的指出来后,他说你是科班出身,我才知道他是探我的虚实。他说其实我们聊了好长时间了,不论你什么文凭出身,我都能确定你是我最能聊得来的朋友。
我们开始对对诗,尽管我的诗是那么的拙劣,琥珀总会安慰我“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萧”。我们于是指物作诗立就,尽管我连平仄也不顾了,可是总觉得意韵含蓄,意味深长……
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有一种心情塞得我心里满满的。我悄悄的修改了我的资料:牵挂是夜夜珠泪枕边落的悲;牵挂是停杯投箸不能食的蠢;牵挂是冷雨敲窗不能眠的的呆;牵挂是菱花镜里形容瘦的痴;牵挂是望穿秋水不思归的愚;牵挂是衣带渐宽终不悔是傻。
我是个爱“才”如命的人,当琥珀把我领来天涯论坛,我看到了他的博客,看到了他的诗歌,小说,杂文和哲学,更看到了他的深邃……琥珀曾经跟我说过,对文学的热爱实际上是对技巧的热爱和对人物的热爱,在懵懵懂懂之中我其实还没有很真切的理解琥珀的技巧和他塑造出的人物是个什么样,但是我敢确定的是我一定热爱上作者本人了。我可能是由于对作者的热爱才喜欢上他的文学,所谓爱屋及乌吧。他的深奥的哲学对我来说太晦涩了,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可是我还是硬着头皮去读,一次,两次,三次,我甚至还得去重新学习物理知识,好在我总算能理解点皮毛了,然后去和他交流,我能感觉到他灿烂的笑声。
然后我们的交往自然转入地下了,呵呵,我们加了彼此的QQ,虽然一样是打字,可是总觉得这里是一个安静的场所,没有人打扰。轻轻敲击键盘的声音就是我们抑扬顿挫的心跳。
琥珀的语气开始变的随便,温润,霸道甚至放荡起来,但却是那么的自然和谐。好在聪明的我们把所有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都当作玩笑来开,每当我喋喋不休的讽刺挖苦他的时候,他就会说:“看来我得用我的嘴堵住你的乌鸦嘴了。”我笑着逗他有没有情人的时候,他说:“如果我们在一个城市,我一定早把你提拔成二奶了。”
……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醉生梦死,可是我分明感到干涸的心田里开始流动起淙淙的溪水,那叮叮铛铛的声音敲的让人烦躁却喜悦。
我不知道琥珀能不能感受到我近乎撒泼之后隐藏着的对他的那种迷恋,而我真的拿捏不准他的嬉笑怒骂之后到底对我有没有真的喜欢,我知道我不能问,他也不曾问我,我猜想我们一定是在小心的呵护着这种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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