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7-8-7 21:19 编辑
[audio][/audio]一 整个下午,蝶儿都把自己关在卫生间小小空间里不出来。 尽管此时楼上楼下早已走得空无一人,她还是不放心地把门死死反锁着,一屁股跌坐进椅子里,头无所依地埋进两腿间失声痛哭。泪水,顺着指缝一滴滴跌到地上,发出象她一样弱不经风的响声。 因为母亲发誓要拿掉她肚子里的孩子,理由是一句不准在读书期间谈恋爱。并通过电话直接向丈夫的同学,某大学的校长请了一个来月的病假。对外喧称蝶儿腿间起了一颗硕大的瘤子急需要动手术。蝶儿怕痛,更怕失去这个无辜的生命无颜再见心上人。 那是她——和乌青,一个普通司机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而她父亲,则是天高皇帝远,本县最大的父母官,某县县长。 现在,只要她稍不留心就有可能失去腹中的胎儿。而她说什么也舍不得这个孩子,不管二十岁、四十岁、还是六十岁……她用手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一阵颤抖连带着嘴唇也跟着动…… 他在哪儿?这么长时间不联络,是否已决定将她全部忘怀?象一阵风……还是另有新欢?对她不闻不问根本就是在有意冷落她,她咋会不明白他的心迹呢?可是,她怀孕了呀,正怀着他的孩子,他咋么能一走了之,对她不闻不问?! 大约有三个月时间在网上见不到乌青的任何消息。蝶儿迷茫了好一阵子后开始变得情绪低落、继而发展到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每个晨昏都默默流泪。 总以为泪水在生父死的那年流尽……可突然间又有了。是不是预示着所有的不幸和悲剧又要重新上演?!坚持几十年的爱情观顷刻间彻底被打破,露出讽刺、狞狰的面孔。她问自己,问天问地,都没有答案。忽然有一种想要离家出走的冲动。随即而来的又是一阵无声怯哭……镜子里突兀出一个披头散发的怪物。 这就是当年那个载歌载舞以一曲《蝶儿蝶儿满天飞》让成千校友为之倾倒狂欢的花仙子么?今天的她到底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疯子还是绝望透顶萎靡唐突的孩子?如果看到她今天的样子,不知道那些个被她曾经无情拒绝过的男同学们会有何感想?她不由地缩紧了膀子。 顶棚被风刮得哗啦地响,下水道直往上冒冷气。蝶儿象只站在风头浪尖真正的蝴蝶,下面许是万丈深源。爱恨情仇刹那间在她心底盘根措节。她开口吟唱: 蝴蝶恋花美 花却随春去春回 与君双双飞 你却只能留一夜 人情似流水 流到我心却是泪 爱一回痛一回 离别能教肠寸结 蝴蝶为花醉 花却随风魂散飞 我心慢慢给 你却将爱当宿醉 良人唤不回 回到我梦都成灰 盼一些恨一些 却始终不懂后悔 二 蝶儿妈回来的时候发现蝶儿正从楼梯上飞速下来。 “蝶儿,你回来!”她直愣愣地看着她扬起裤管跑出门,一时也没了主意。 “快接你们杨县长!”她一个电话朝县委办公室打过去,声音急促而彷徨。 没说上几句话就丢下电话转身去追女儿。 “你给我站住,回来!”边跑边喘气。眼睁睁地看着蝶儿抄小路绕过坝头、石桥、消失在人群里,气得直跺脚。 “蝶儿,蝶儿你回来呀!你这个傻丫头,你早被那个混小子甩了呀,你个傻丫头……”杨夫人胖乎乎的身子歪在桥头栏杆上,一声高一声低地只顾抽泣。 她哭得和她女儿一样伤心,一样无可奈何。 一曲《蝶儿蝶儿满天飞》正在都市上空上演。 蝶儿被人带回家是在第二天的午后。 当时,她正因无法联系到那个男人而醉倒在农田树下,枝头悬挂着一条白丝巾。 回来的当天就被送进了医院。结果可想而知。 转天的黎明伴着钟声把整个城市从幽暗中剥离出来。一条从城镇通往乡间窄狭的小道上,悄然地奔驰着一辆黑色的宝马车。车上坐着昏睡的蝶儿和她的家人。路的尽头,一座植被很好的山丘脚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坦然的知年人。他们在等待那辆车的到来。 说话间车已稳稳地停在了他们脚边。守候在那里的一男一女忙迎了上去。 “来了?” “嗯。” 几句简短的问候语,蝶儿就被抬进山中一家简陋的土院内。 又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车子已经离开了大山,朝坡底灰蒙蒙的公路扬长而去。 蝶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这是一间她小时候住过的偏窑。在这个含风含雨的秋季,有人特意为她烧暖了身底的土炕。墙上挂着她念小学时得来的奖状,和她仿画的一张古代美女图,所有这些都已斑驳落斜。她试图爬起来纠正它们,或者准备到处走走看,尝个鲜。 “先不要急着下地,等过三两天再说。”住在隔壁的二妈由门进来,见情形忙不迭地拦住她。蝶儿长叹一口气,把头伸进棉被里。蝶儿二妈在脚底上站了很久,注视了她很久,也讲了半天她的道理。见她不吭气,只得怏怏地退下。 关门的一刹,蝶儿重新抬起了头。阳光透过窗棂、门槛、落在柜子上、灶台上、落在那面古老的铜镜上,发出耀眼的光芒。蝶儿不禁想起她小时候经常说的一句话:我家也有个太阳。忍俊不住笑起来,咯咯咯!亦然响亮。 几片枯黄的叶片从窗前闪闪落下,她慢慢支起身隔着窗棂仰望院子里那棵粗大的老榆树,乌黑的雀窝还像当年那样高高盘在上面。住在这里的人,无疑是到了世外桃园。这里环境优雅清静、空气清新……人的心情不由得会好了许多。 蝶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窗前的日落,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那份惊喜了!时光流失得真快,她已经回不去了。再过几天,或许如二妈所言就能如愿以偿地满山遍野走走。虽然不能将那个人彻底从心底忘怀,最起码,能让自己重新变得快乐起来。 她的这个老家,在过去,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沙坨子。种庄家根本就不长,桑树却长势喜人。于是,村里兴起了养蚕,家家户户都养。雪白的蚕茧一层层高挂在桑杆上,仿佛祥云朵朵,甭提有多好看了。 转天的晌午,蝶儿觉得自身好多了,决定提前到山上走走。一只脚悄悄迈出门槛,眼眸急忙向四处望了一眼。院内很静,没人似的。她忽然记得今天是周末,二妈一家可能去了镇子上。小睐灰色的书包还挂在当院的绳子上,落上了几片枯黄的叶片。大门道鸡娃跟着母鸡和狗混在一起,叽叽咕咕地乱叫。 蝶儿套上她最爱的白色风衣,抄小路上了后山。山上坑坑洼洼,远没有以前平整了。近年来,这个村庄人口流失严重,整座山几乎看不到一个闲人。自封山禁牧以来,树长大了长出了不少,山林终于回复了往日通翠的模样。林子是自由的,比林子更加自由的,是那些整天唧啾的鸟类。大山也因此而显得更加荒凉了。当年成片的桑树如今却看不到几棵。她企图从单个的桑树上找到几点桑果来,哪怕是青绿色的果实,可惜,咋么也找不到,只好放弃兴步远游。 山坡上,有蝶儿童年编织的梦想,那片柠条塄,如火般怒放。 三 过了一个礼拜,蝶儿妈带着一个小男孩子上山来了。小男孩满山找她姐姐。 “小军!我在这儿。”蝶儿站在上峁上老远就看到了弟弟和母亲的身影。 “蝶儿,你快下来,山顶风大。”蝶儿妈明显比以前消瘦多了。弟弟站在一旁拼命向她挥手。 “姐!”他叫。 一条纯白色的土狗钻进草丛猛地窜上了山梁。 蝶儿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撒开双腿,领着白狗向山底母亲站的方向跑来。 “虎子,过来!”还没到跟前,蝶儿看见弟弟和虎子抱成了一团,不由地别过了头。她看不贯虎子伸出舌头舔弟弟的样子。处在兴奋中的虎子不光舔小军,撒过欢子又要来和蝶儿亲热,吓得蝶儿躲到母亲身后。 “行了虎子,我们回去。”蝶儿妈一声断喝,虎子耷拉着脑袋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伸伸懒腰跑在前面引路。小军回头看了一眼虎子,扑向了面前的姐姐。 “姐,你回老家也不叫上我?”无限的思念让他眼睛里蒙上了碎碎的泪花,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搂着姐姐,脸埋进她怀里,象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踏进窑洞,院子里真正的女主人——蝶儿二妈也已赶集回来,半坡上重又升起袅袅炊烟。 蝶儿二妈长得一脸富贵相,皮肤白白净净,身材高大丰满,打扮也入时。笑盈盈地出来迎接他们。 “嫂子你不预先打声招呼就来了?”转身责怪蝶儿,“蝶儿你也是,才几天就想着出去疯,得了病咋么办?”随即招呼到:“好了,也都饿了,进来吃饭吧。” “这事不赖你,丫头野着呢。”蝶儿妈边走边跟她解释。一阵落山风吹过,她冷得浑身直哆嗦。 小睐和小军两个孩子吃过饭就跑得没影了。 这天晚上,杨家大院里的灯光亮了一夜,妯娌在灯下攀谈了一夜,说了一夜的知心话。 蝶儿一个人坐在炕上,抱着箱子翻看她小时候写的诗稿——一个泛黄的小本子。手机开着,就放在她身边,她对这个手机还存着一线希望。 十一点钟时,蝶儿妈隔着窗子喊蝶儿睡觉。“别看书看得太晚了,对眼睛不好。”直到听不见母亲的脚步声,蝶儿才又爬起来很隐蔽地开了台灯。看着那叠诗稿,小时候受了委屈,那股要冲破一切,成就一番xx的愿望又在她体内蠢蠢欲动。这次来的比任何一次都猛烈,她因此而泪流满面……她要从那个地方释放自己,紧紧抓住这黎明般的曙光不放……直到能安然地离开。这一刻,她浑身抖个不停。穿墙风呜呜地吼着,树上的叶子不知又要落去多少,蝶儿长叹一声。她想起那个曾口口声声叫她“亲爱的”人,不经意间说过的一句话:“这不是爱情。”咬定嘴唇的脸突变。截至今天,她才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全心全意要维护的所谓“爱情”根本就不存在,她也因此成了一个笑柄。又一阵战栗袭来,嘴唇被咬破,渗出咸咸的血珠,她带着泪举头仰望天空,好久好久,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认定的爱情推翻,埋葬。 “今生不再有爱。”她对自己说。而后跳起来,麻利地收拾自己的东西,那首歌在心底独自吟唱: 蝴蝶恋花美 花却随春去春回 与君双双飞 你却只能留一夜 人情似流水 流到我心却是泪 爱一回痛一回 离别能教肠寸结 蝴蝶为花醉 花却随风魂散飞 我心慢慢给 你却将爱当宿醉 良人唤不回 回到我梦都成灰 盼一些恨一些 ------------- 四 天终于亮了。只觉白影一闪,蝶儿一身素裹,提着箱子推门进来,已经站在了母亲和二妈面前。 “妈,我们今天就回吧,不必再等了。” 望着母亲日渐清瘦的脸,蝶儿心痛了一下。 “等等,我给你爸挂个电话,让他派个司机来接我们。”杨氏说着就去拨电话。 蝶儿转身去看一旁沉睡的弟弟。 “小军,”她叫。“我们该回家了。”她用发稍在弟弟手心撩痒痒。 “啪!”蝶儿挨了弟弟一巴掌。“不要偷我的东西,不要……”显然,他还在做梦。蝶儿恼了,一下扭紧弟弟的耳朵。“再不醒我们就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什么,刚来就要走。”弟弟昨天还没玩够,瘾没过,神情多少有点沮丧。睁开眼一边穿衣服一边撅着嘴。 “不念书了?就知道玩!”蝶儿跪在炕上帮他弟弟穿衣服。 “陈师傅快到了,我们都到坡底去等吧。”蝶儿妈起身和弟媳妇道别,一些感谢的话说了再说。 “有空常回来啊,咱家乡的空气好,水质好,养人。” “二妈,给您添麻烦了。”蝶儿过意不去,却不知如何说,一时愣在那儿,她并不是一个会善于讲话的人。 “有情后补!”妈妈替蝶儿说了下文。拉着蝶儿,蝶儿拉着弟弟,二妈在前面引路。一干人沿着公路缓缓向前挪动。 到了公路上,远远地看到一个小白点朝这边急速赶来。正待上车,虎子赶来,因为跑得太急,转了个圈子才来到车前,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将小军扑了个人仰马翻。 “干什么?!” “好小伙,快停下,他们又不是不来。”蝶儿仰头,二妈哈哈大笑。 告别老屋,蝶儿和弟弟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车窗外,一片金灿灿的叶子迎着清晨的阳光如同蝴蝶般翻飞着,擦车而过。蝶儿顿觉眼前一片光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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