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的恐惧——浅析《影子》的意识流特征

归隐宋朝

文/归隐宋朝

       大鹰先生的短篇小说《影子》在书房刊毕，之前我对它没怎么评述。随着故事的不断添加，我越来越觉得在此之前在哪见过这部作品，因为至少我对自己下面的评论有些熟悉，写它时似乎只是在唤醒早已成文的东西，这让我有些惊讶。

       看到李熙回复中一直纠结这是一篇意识流小说还是超现实主义小说，其实，他的纠结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在作家和批评家那里两者并无显著区别，甚至会同浪漫主义、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在一定范围内重叠和混淆，这也是文学领域和心理学范畴没有严谨契合之处。基于今天的话题，我们还是遵循于文学领域所认定的泛说吧。

       我认为，《影子》的风格应该属于意识流，因为它基本符合意识流的定义。借此机会查了一下，意识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是美国机能主义心理学家先驱詹姆斯创造出来的词汇，用来表示意识的流动特性：个体的经验意识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但是意识的内容是不断变化的从来不会静止不动。即不受时间和空间的束缚，因为意识是一种不受客观现实制约的纯主观的东西，并被包括文学领域的诸多领域不断借用和借鉴。我会在文后结合作品具体谈到意识流在文学创作中的“内心独白”、“内心分析”、“自由联想”等基本要素。

       《影子》打破了传统小说的条理和顺序，重新组建时空秩序，以人物的意识活动为结构中心，围绕人物表面看来似乎是随机产生，且逻辑松散的意识中心，将人物的观察、回忆、联想的全部场景与人物的感觉、思想、情绪、愿望等，交织叠合在一起加以展示，呈现出一种紊乱的、多层次的立体感受和意识的动态 。这是我认为《影子》属于意识流的最基本因素。

       读罢《影子》就能感受到这种氛围的纠缠，对于我们是阅读心理上的一种压迫感，而对于主人公“我”却是一种如影随形的由于心理压抑和扭曲产生的恐惧。《影子》在“我”坠入亦或并没坠入“万丈深渊”之前，所有故事元素始终在快速流动，不给读者丝毫喘息的空隙，当一切就要崩塌或爆发时，却以一个戛然而止的方式结束了，把所有的纠缠、混乱与联想转嫁给了读者。这也符合意识流的特征。

       《影子》是写一个男人如何应对六个女人的故事，三个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生活当中，另外三个则是他不能或不愿以主观愿望如实记录出来的。这里存在着强烈的比喻、隐喻效应。其实，“意识”和“流”本身就是两个很好诠释比喻的词汇，因此，意识流所倚重的设计手法就是比喻和隐喻。

       主人公“我”是个被“无法实现自我价值”折磨得有些神经质的作家，正因为长期的郁郁不得志及自我囚禁式的封闭状态，使他在潜意识里抵触任何对他的关心、呵护、欣赏与爱，这些反倒成了对他的戒备、压迫、攫取和怜悯，甚至是轻蔑。而他却无力摆脱这些困扰与束缚，则形成了一种被压迫式的生存状态，令他感到精神和肉体都被挤压成薄薄的一片，使他在落地窗前如临深渊。

       落地窗及后面的万丈深渊是个隐喻，严重指向了他的精神状态。而最大的比喻是柯琳，这个事业有成高高在上的女人，是他力不能及的生存高度，任何来自这个高度的欣赏、爱恋和需求都成了他精神压力。这个压力使他的心理产生畸变，柯琳成了他作品中甲乙女人的混合体，而他在潜意识里成了寻机复仇的丁女士。

       精神上的危险指向往往比现实中的具象更为严重，因为这是一种双向的心理折磨，而更为可怕的是，“我”并不认为这种折磨是一种伤害，而是一种解脱。真正令他感到愤怒和痛苦的是这种“解脱”无法实现或违背了他的期待，被执行得不够彻底。他有耐心去等待，却无法接受现实、梦境和联想所给他的结果，并因此“我”最终滑向了深渊。

       还有一个重要的隐喻坐标，那就是小青。这个被“我”始终轻看的同学，恰恰是他始终摆脱不掉并引以为自卑的过去的替代品。小青渴望被强奸是一个强烈的心理暗示，即渴望摆脱种种固有束缚的一种释放，这同样是个危险的欲望暗示。如此危险的欲望在小青看来，竟然是长期压抑状态的减压手段，即便若此，我们尚能够把它当做一个个例接受。然而，《影子》中无论是现实中的小青对“我”的说辞，还是“我”梦境中的小青的种种联想，最终都隐隐的指向了“我”自己：一个虽然畏缩、自卑，一心想要摆脱的过去。这个发现让我有理由进一步确定小说结局的成因，这样就不会有突兀感了。毕竟，再怎么不堪的过去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现实中小青杀掉了阳痿的结果是个出乎“我”意料的偶然，但这个偶然足以摧毁“我”对于过去仅存的一点眷恋、怜爱和尊严，成了“我”坠入深渊的精神负重，而一直令读者呼吸急促的丁女士的复仇计划的改变，不过是加在这个负重上的一根稻草而已。

       至于电梯里碰到的女人，仅仅是摆脱柯琳，或者说想游离于柯琳之外的一个欲念。或者说，是“我”对于未来一个既不想高攀，又不想免俗的想象而已。即便如此，也被一只寄养的小狗给破坏了。

       所有这一切，对一个在心理上存在严重缺陷的“我”来说，已经是万劫不复。基于此，这个结果是令人信服的。

       总之，若拿《影子》的意识流风格跟我所知的文学家做个并不恰当的比较的话，我认为它有点像詹姆斯·乔伊斯和弗吉尼亚·伍尔芙的某种结合。乔伊斯热衷于表现人的罪恶和兽性，描绘意识活动中充满黑暗和盲目的混乱画面； 而伍尔芙则具有浓郁的精神幻想和倾向。大鹰先生又完成了一次华丽的转身，这的确是一次比较特别的尝试。尽管写作对他来说已日臻成熟，但大鹰先生仍在不断的做出新的尝试。

       这是我喜欢他文字的原因，至今仍是。

归隐宋朝

题外话：

       下面我就说一说意识流文学的几个要素，需要说明的是，理论支撑来自百度。

       一是，内心独白。在假定没有其他人倾听的情况下，一个人物把自己的所感所思毫无顾忌的直接表露出来，就是“内心独白”。其特点是在独白中完全看不到作者的行迹，纯粹是小说中人物自己的真实意识流露。这种内心独白被成为“直接内心独白”。此外，还有一种“间接内心独白”，虽然也是描写人物的内心活动，但是作者不时出来指点和解释。这种内心独白所展现的意识活动通常属于较浅的层次，比较连贯和合乎逻辑，语言形式也比“直接内心独白”正常。

       《影子》中两种独白方式都有，以“直接”为主，“间接”为辅，并且贯穿始终。整个作品的构架就是以“我”的内心独白建立起来的，读者只是被动地被“我”牵着走。我们并没有感受到阅读的愉悦感与兴奋点，只是感受到“我”的挣扎、混乱、愤怒和不安。

       二是，内心分析。所谓“内心分析”，是指小说中的叙事人或人物很理智的对自己的思想和感受进行分析追索，并且是在并无旁人倾听的情况下进行的。它与“内心独白”的区别在于它以理性为指引作出合乎逻辑的有条理的推理或说明，而非任意识自然流动。

       这一点在《影子》也有，但只存在对六个女人的具体刻画和细节的把握上，着重表现在“我”与柯琳和小青的交集之中。这方面是大鹰先生的强项，他对细节把控决不粗糙，已经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不仅仅是这部作品。

       三是，自由联想。人物的意识流表现不出任何规律和次序。其意识一般只能在一个问题，一种事物上作短暂逗留，头脑中的事物常因外部客观事物的突然出现而被取代；眼前任何一种能刺激五官的事物都有可能打断人物的思路，激发新的思绪与浮想，释放一连串的印象和感触。

       这方面在《影子》里也是重头戏，“我”对柯琳去日本，对梦中的小青，对丁女士的种种表现，都是在自由联想。如果说，内心独白是这篇作品的骨架，那么自由联想就是它的肌肤。二者相辅相成，结合的紧密可谓天衣无缝。

       至于，第四蒙太奇和第五诗化和音乐化，由于大鹰先生在《影子》里涉猎的不多，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

井冈

赏读精彩评论！！

井冈

嗯，学习了！！

花中的花

意识流的一般我都读不太懂。。。

晏晏

大鹰有幸，能够遇到宋朝这样的知己。

李熙

宋朝兄的评析让人大开眼界，结合大鹰兄的作品作具体分析，把意识流理论诠释的很清晰，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了解和学习意识流的机会。一篇小说能够构建得这么完备，大鹰兄的小说技艺让我有仰视高山的感觉，而宋朝兄本身也是小说高手，同样是我仰视的，宋朝兄还有特点是学识渊博，因此宋朝兄的评析才这么的深刻而又富有文采。

井冈

李熙 发表于 2017-7-23 09:23
宋朝兄的评析让人大开眼界，结合大鹰兄的作品作具体分析，把意识流理论诠释的很清晰，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了 ...

说得好！！

大尾巴鹰

谢谢宋朝老师的点评。
其实我写的时候没想这么多，但是我的确是受了一些另据别样的写作手法的影响，好在并不深。
写这个小说我是一时的冲动，这里面是有真实的根据的，我认识这么一个“我”，但绝对不是我小说中的“我”。
恰好在这个时候，我看了一本书（这很难得，我看书是在二十年前的事。），就是宋朝老师提到的沃尔夫。我只看过她的一篇小说叫《墙上的斑点》，这篇小说我还没看完，但是开头的一句到现在我也记忆犹新。“大约是在今年一月中旬，我抬起头来，第一次看见了墙上的那个斑点。为了要确定是在哪一天，就得回忆当时我看见了些什么。”
我的尝试并不因为我想争取什么进展，只是我的好奇觉得小说还可以这么写。
只是因为如此，我当然没有宋朝老师所评论的深度。
这篇小说除了结局是因为摇椅想出来的以外，其他的地方我并不满意。再次感谢宋朝老师的点评，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受益了。！

归隐宋朝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7-7-23 20:26
谢谢宋朝老师的点评。
其实我写的时候没想这么多，但是我的确是受了一些另据别样的写作手法的影响，好在并 ...

据说，一个高产写手都会尝试一次意识流或超现实主义的写作方式，但不会继续再行其道。
说实话，我看这类作品很少有看完的，像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芬尼根的守灵夜》实在难以下咽，他的作品我只看完《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到灯塔去》和《岁月》很好看，你说的短篇小说集《墙上的斑点》是她早期作品。我认为她最为出彩的作品是长篇散文《三个基尼金币》，至少不难理解。她的命运并不好，投河自尽。
《影子》给了我重新学习的机会，但我可能不会去做这种尝试，有点折磨人。我以前倒是写过一些心理实验小说，也挺好玩的。
大鹰你不必客气，我们就是相互学习，共同探讨。还好我们能有再次相逢的机会，这也许就是论坛给我们的福利，跟自己欣赏的人总会有交集的时刻。

归隐宋朝

李熙 发表于 2017-7-23 09:23
宋朝兄的评析让人大开眼界，结合大鹰兄的作品作具体分析，把意识流理论诠释的很清晰，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了 ...

熙子，你过誉了。这只是一次值得讨论和探索的机会，因为，论坛上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意识流的迷人之处在于更能揭示人的内心世界，而不仅是一个故事的演绎过程及结果。
欠你一个《花井巷》，虽然这个同题只有我们两个人参与，但我会把它写完的。

归隐宋朝

晏晏 发表于 2017-7-23 07:37
大鹰有幸，能够遇到宋朝这样的知己。

知己谈不上，我只是他的仰慕者之一，鹰粉。

李熙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7-7-24 13:11
熙子，你过誉了。这只是一次值得讨论和探索的机会，因为，论坛上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意识流的迷人之处 ...

期待你的《花井巷》。：）

大尾巴鹰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7-7-24 13:05
据说，一个高产写手都会尝试一次意识流或超现实主义的写作方式，但不会继续再行其道。
说实话，我看这 ...

感谢宋朝老师。
我至今留着你在红袖的点评。虽然过誉之词有之，但是你的文笔给我留下的印象深刻。
关于写作或者任何一种艺术形式，我认为都是一种精神活动，如果把它变成本能这就是“大家”了。
我很少涉及文学理论的，这不是说我藐视它，文学理论对一个写作者的帮助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我还有另外一种感觉，那就是文艺作品绝对不是一个工程，比如盖房子要图纸，炒菜要菜谱，看病要药方等等。
它真的是一种冲动和本能，还有的就是爱好。
所以，我一贯主张要写自己熟悉的东西，要用自己熟悉的表达方式，千万别追求形式。
我写东西口语化非常的明显，因为我实在是找不到第二种方法。
另外，艺术是个性化的东西，很难说孰优孰略，只有读者有这个权利去评判。道理非常的简单，你写东西是为了给人看的。
据说卡夫卡写东西是给自己看，他的小说能够面世完全是他的一个朋友的功劳，我有点不相信。如果卡夫卡写东西就是给自己看，他为什么把手稿留给朋友呢？
我也期待您的大作！

归隐宋朝

我一贯主张要写自己熟悉的东西，要用自己熟悉的表达方式，千万别追求形式。
我写东西口语化非常的明显，因为我实在是找不到第二种方法。
另外，艺术是个性化的东西，很难说孰优孰略，只有读者有这个权利去评判。道理非常的简单，你写东西是为了给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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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法无疑是正确的。中国的现代文学（也可以说白话文）适于“五四”运动之后，也就是胡适所谓的“国人能看得懂的语言”，而西方所谓的古代语言大多是中世纪以前很早的事了。所以，除去翻译的因素，玩现代文学，我们可是落后大多了。当然，这个说法容易引起歧义，我不是说我们的语言环境和语言逻辑有什么问题，相反，我们可能还多了一项韵律十足的文体——文言文。
我十分同意大鹰所说的写作冲动和本能，也就是有感而发，有因至果；也同意追求写作的个性化，最起码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张三还是李四写的。可惜，我自己尚不能做到这一点。
《花井巷》是个练手的由头，跟熙子联手玩的。

大尾巴鹰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7-7-24 15:29
我一贯主张要写自己熟悉的东西，要用自己熟悉的表达方式，千万别追求形式。
我写东西口语化非常的明显，因 ...

感谢宋朝老师！
中国有一个画家叫吴冠中，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中西方的文化就好比从一个山峰不同的两侧往上爬，他们的终点只有顶峰。”
令人遗憾的是，无论是中西方哪个方面，我们都永远不可能达到顶峰，所以，我们就会有争论。
这让我想起了胡适的“匹林匹克到江边”和郭沫若的“毛主席大统帅，共产党人人爱”，难道他们不懂得诗歌的内涵和美感吗？
这里就有另外一个因素，但这只是发生在中国。这个话题说起来话长，所以不讨论。
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其根本就是借助形式而表达作者自己的认知。所以古人说“文以载道”。
很喜欢这样的讨论，只有一点后怕，就是我是不是能有这个能力。
再次感谢！

归隐宋朝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7-7-24 21:21
感谢宋朝老师！
中国有一个画家叫吴冠中，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中西方的文化就好比从一个山峰不同的两 ...

你这个话题涉及到了人性，你相信一个人的人性是一成不变的吗？或者说，他（她）就是有这样一个底子，到一定时候就会显露出来？

以前，跟末代愚夫谈过类似东西方的话题，只不过我们那时说的是宗教，我记得是由儒教引起的，后来沙漠阳光加入进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结果。

讨论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自圆其说，争论不过是加重语气而已。这个过程很重要，它的兴奋点会上升到讨论话题本身的意义之上。

花中的花

我喜欢看有点口语化的文学作品。。。

晏晏

这个必须提上来。值得一谈再谈的帖子。可以学习的东西很多。

泌水

看高手论道，瞠乎其间，无可置喙

愿言思归

华山论剑，高手谈文，一场文字的盛宴。

写得好，评的也精彩。